第三十八章 曲江宴
娇陈!
裴旻第一个印象是这个名字好怪异,第二个印象是哪里听过,好像当初自己也曾专门吐槽过,完全记不得了。
见周边进士们的表情,裴旻也好奇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瞧了去:但见一名清秀佳人,怀抱着七弦古琴在四婢拥持下徐徐走出秀楼。
裴旻饶是在电视里见过无数千娇百媚的大明星,此刻也不免泛起惊艳的震撼感觉。眼前的俏佳人不似其他青楼女子一般娇媚张扬,略微低着头,轻步走着,有种低调不愿出风头的感觉。但她云鬓微松,一根银钗儿斜斜的插发鬓。薄纱之间,香肩隐犹,露着修美的玉项,洁白的肌肤。一对眼眸子又深又黑,顾盼时水灵灵的透露着一股动人气韵。只凭这幅相貌,想要低调却是千难万难。难怪艳名远播,实在是迷人至极。
最令裴旻讶异的是她身在青楼,气质却是清纯脱俗,就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裴旻瞧着她登上了花车,忍不住道:“果然不同凡响!”
薛邕听到裴旻的赞叹,笑道:“裴兄只看其一,不知其二。娇陈姑娘娇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真正厉害的是她的琴艺,堪称天下无双,让人听了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这世间美貌女子何其之多,有才女子也是不少。但如娇陈姑娘这般才艺双全的,当真少之又少。裴兄不是本地人,自不知娇陈姑娘的名望多大。迄今为止,不知有多少人意图抱得美人青睐,其中不乏名门贵胄,皆铩羽而回。不知到底何人有这福分,能够一亲芳泽。”
裴旻见薛邕一脸遗憾,不免莞尔一笑,道:“想来薛兄已经多次被拒了。”
薛邕摇头道:“裴兄这就错了,娇陈姑娘是教坊司的头牌,达官贵胄王孙贵族想要举办宴会,大多都会邀请娇陈姑娘助兴,聘请经费可抵我一年吃喝用度,哪有那个福分?只是她每月月初月中月尾都会与锦绣坊出演,远远相望而已。”
裴旻点头明白:脑中渐渐缕清了这个时代所谓青楼的意义。唐朝所谓的青楼女子,并非是意义上那种陪睡的卖肉的女子而是歌姬,由教坊司培训出来能歌能舞的歌姬。与后世的大明星相差不了多少,甚至比个别大明星还要干净。因为这里不存在什么潜规则,所有乐籍都归官方管制,都有一定的人生权益。
当然青楼本是寻欢之处,酒在兴头,年少俊男多金的豪客配上妙曼佳人,在粉红色的气氛下,荷尔蒙上头,翻滚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亦说不上干净。但这种事情一般是你情我愿,是众所周知的心照之事。可若想强来,必然会有官府干涉。在古代除非地位权势到了一定境界,都不敢无视官方的存在,而能够无视官方的大人物也不可能为难地方歌姬来污自己的名声。
正因为如此,所谓青楼歌姬有放任寻欢的存在,也有洁身自好的好女子。
裴旻就曾记得历史上有一诗人名妓,她才貌双全,洁身自好,只为寻一真心待她的良人。只可惜所托非人,遇上了无情无义的书生,从此自暴自弃,开始放浪形骸。
“能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洁身自爱,确实了不起!”裴旻也忍不住点头赞叹。
旁边插来一句话:“裴兄如此称赞,看来也有兴趣试上一试?”正在在他身侧的榜眼,卢泽。
裴旻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一切随缘。”
随着娇陈的上车,他们一群公然狎妓的进士团伙,正式前往他们所去的目的地曲江亭。
一路人进士们欢声笑语,春风得意。
曲江亭位于杏园曲江岸边的亭子,因此这曲江宴也有一个称呼叫做杏园宴。
他们在平康坊耽误了些许时间,赶往曲江亭的时候,曲江河畔已经人山人海。纯粹凑热闹的百姓,排成了长街。公卿贵官也齐聚于此想给待字闺中的女儿挑选东床佳婿,车马满街,加上原本前来过节的文人墨客,一眼望去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若有画家于此,画上一副曲江游宴图,只怕情景不亚于清明上河图。
裴旻身在古代还是一次遇到这番隆重景象,看的眼花缭乱。
好在今日的主角是他们,他们所到之处,路人都会识趣的让开道路,让他们能够尽快通过。胆大的姑娘们甚至向自己心仪中意的俏郎君抛向了手中的鲜花,为求得一顾,甚至一份天作姻缘……
在万众瞩目下,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曲江亭。
裴旻作为主角中的主角,当先下马入亭,见周边垂柳新绿,曲折多姿,林木繁茂、花卉周环,烟水明媚,心情也大为舒畅,对左右道:“真是好地方!”早在秦、汉时期,这里便是上林苑中的“宜春苑”之所在,隋朝开皇二年隋文帝因京都长安城规模狭小,城市布局杂乱,而在长安城东南修筑了皇城——大兴城。曲江池也被包括在大兴城之内,辟建了一所专供帝王游赏饮宴的园林,取名“芙蓉园”。芙蓉园是皇家园林,只有重大日子才会对百姓开放。
即便是卢泽、冯之、薛邕这些久居长安之人,一年也难得来游玩几次,尤其是这春季,万物复苏,所有草木开出枝芽,使得整个皇家园林散发着了春天特有的生机美,让人不得不沉醉其中。
裴旻还注意到了在曲江河畔还停泊着一艘巨大的三层花船,想必就是留给他们畅游曲江使用的。
裴旻在上首入座,卢泽、冯之、薛邕等进士也相继坐上了席位。
各种酒食相继送上,他们从平康坊邀请来的歌姬也先后鱼贯入亭。
比起在做有些少见多怪的进士们,她们早已身经百战,熟练的载歌载舞,散发着自己动人的魅力。
裴旻与同期进士把盏交谈间,目光也在歌姬中飘荡,能够受到邀约的都是一等一的佳人儿,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特点,可谓百花绽放。虽说百花各有千秋,但终有高下之别。毫无疑问,百花里最为耀眼的只有那一人,盘膝抚琴的娇陈姑娘。
不仅是他,二十余进士尽皆为之倾倒侧目。彼此眼神互换,战意突现。
曲水流觞,将是决定美人归属的关键……
第三十九章 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是三月三上巳节最广为人知的游戏,也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宴会游戏。人们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以除去自身的不吉利。
最为出名的曲水流觞宴,即是东晋年间,王羲之举办的兰亭宴会,当时也是三月三,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位全国军政高官,在兰亭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游戏,王羲之更是在兴头上写下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而即将举办的曲水流觞游戏,是曲江宴的高潮环节之一。彩头正是随之而来的二十余位俏佳人,拔得游戏头筹的人有优先择美,畅游曲江的权力。总之二十余位佳人已经载歌载舞,展现自己的魅力,只待能者邀约。至于最后能不能一亲芳泽,还看彼此最后手段能耐。
二十余朵娇花,各有千秋,但真正的花中之王却只有一个。
裴旻目光落在娇陈身上,目前他还没有失身的打算,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挺金贵的,不能白白的便宜上了年岁经验丰富的“大姐姐”们,比起与他人游湖,最难攻取的娇陈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便在这时,歌舞停罢,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鸨快步走了上来,热情的拍了拍手道:“诸位下凡的文曲星们,都来河边随意入座……”
老鸨话音方落,周边的进士已经争先恐后的去抢占好位置了。
裴旻有些莫名其妙,不疾不徐的往河边走去。
“裴兄,这里,裴兄这里!”薛邕坐在一处溪流的拐角,热情的招着手。
裴旻笑着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去摸溪水。春季的溪水清凉透心,特别舒爽。
薛邕却伸手比划着说道:“你看,酒从上游而来,我们这里是第三个弯,木盘在第一个弯时力量最凶,停下来的可能性不大,第二个弯尚有余力,我们这第三个弯正好,酒一定停在我们的面前。”
裴旻知曲水流觞的大致环节,但对于详细流程经过却不甚了解道:“为什么,有什么讲究?”
薛邕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叹道:“裴兄太耿直了,难不成事先没准备?这第一个喝酒的人负责拟题,你真以为人人都可出口成章?谁抢到第一个,便能占得先机,更有几率拔得头筹。”
裴旻方知缘由,莞尔一笑。
薛邕见上游的酒杯还有一会儿才飘至,问道:“裴兄这是放弃了,还是胜券在握?”
“应该是后者吧!”裴旻认真的点了点头。
薛邕有些气馁道:“裴兄对诗文很擅长?”
裴旻摇了摇头道:“我最擅长的是剑法,诗词并非我长。”他顿了顿道:“不过谁也赢不过我就是了……”
薛邕愕然半响,无言以对,不去理他。
周边人听了裴旻这般猖狂,心中暗暗不服,势必要争个高下。
尤其是裴羽,更是如此。
第一杯酒徐徐而下,随着木盘的转动,过了一个弯未曾停下,到了第二个弯依旧没有停。薛邕激动的不住的叫着停,却不想木盘慢悠悠的越过了第三个弯,在逼近第四个弯的时候,停了下来。
木盘停着的对面竟然是裴羽。
裴羽的成绩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与裴旻的状元相比差了两个档次,但也是进士一员,若通过吏部复考依旧有资格做官。瞧着他,裴旻突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像牛皮糖一样,不声不响的却始终出现在他左右,让他有种给缠上的感觉,心中念道:“得找个机会将他压下去……”
便在裴旻暗自琢磨的时候。
裴羽已经将酒杯握在手中,与裴旻的那一次交锋让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成为了家族的笑柄。原本的骄傲,成为了羞辱,失去了因有的一切。想着裴旻那永远踩在他头上的话,便如梦魇一般,让他日夜难以入眠。痛定思痛下,将心中的悲愤恨意藏在心底,暗自发誓,一定将自己受到的耻辱百倍奉还,让裴旻为他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裴旻考解试,他也考解试,裴旻考省试,他也一并考。他便不信,他真的比不上裴旻。可是结果让他妒恨如狂,似乎印证了裴旻所说的话,一次又一次裴旻这个名字永远出现在他头上的,挥之不去。
裴羽想不到幸运之神会在这一次眷顾于他,他深知娇陈这第一花魁的的艳名在长安是何等之大,甚至连皇宫里的皇上也听过她的名号,有意让她进宫为王皇后祝寿,也知长安所有对她有企图的人都在等着到底是哪位少年英杰能够拔得头筹……
才子配佳人,若能拔得头筹,借助娇陈的艳名,他裴羽的名字也将会为世人记住。便如终南捷径的卢藏用一般,青云直上……
他越想越是振奋,举杯一饮而尽道:“今天是上巳节,人所共知。只是不知是否知道,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诗经》中说: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我出的题目便是春日情……”他这话音方落,人群中一片哑然。
薛邕傻眼,低声抱怨道:“这裴羽真狡猾。”
裴旻笑问:“怎么了?”
薛邕气愤难平:“这题出的太刁了,又有时节,还要衬托出情字,这短短的时间里,怎想的出来?”
裴旻手支着下巴道:“这么说,裴羽是为了夺冠方才出的这题?”
薛邕道:“十之八九,他肯定早有准备,出这难题,定能扫去不少对手。且看他的诗如何,指不定最后获胜的,便是他了。”他紧张的瞧着裴羽。
裴羽装模作样的来回走了几步,低声吟了一首带着春季的七言情诗。
平心而论,诗句工整得当,辞藻也算优美,虽缺乏意境,却不失为一首好诗。
薛邕傻眼道:“完了,这下完蛋大吉了。”
裴旻笑了笑,不说话。
第二杯酒飘到了一个年岁四十许的老进士面前,他也不客气直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自罚三杯,主动认输出局。
第三杯酒停在了探花冯之面前,冯之作了一首五言绝句,辞藻优美,意境也不俗,但诗句却有些生拼硬凑,缺乏工整,较之裴羽的要逊色一二。
裴羽出题刁且鬼,一时间人人铩羽,十三轮过后,竟然只有四人做出了诗句,其他人直接出局。而薛邕所说的好位置,至今没有酒杯停步。
看着一直阴魂不散的裴羽渐渐露出的胜利微笑,裴旻带着几分不爽的换了位子。
酒杯停了,便在裴旻此刻所在的地方……
第四十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裴羽见裴旻将酒杯端在手中,原本胜券在握的心莫名的一紧。正如薛邕说的,裴羽的这首诗并非他即兴而作,而是去年的春天,他与父亲游湖时,与梦中情人相遇,那时的他,春风得意,灵感突生而做出的诗句,末了还经父亲的品鉴修改,方始诗句工整严谨。
对于凭生力作,裴羽极其自负:一切也如他所想,即便是榜眼、探花也先后出局,折戟当前,败于他手。眼见自己即将夺魁,腾飞计划即将展开,心中得意,自不多言。然而见裴旻手握酒杯的时候,心中没由的一阵发怵:他将裴旻视为死敌,只因对手过于强大不得不无视隐忍,几番交锋,皆以他惨败告终,感觉对方就如他克星一样可怕……
周边人也期待着……裴羽出题刁钻,让他们心头不快,而裴旻的“傲慢”也令他们心有疙瘩:总之他们两人不论谁输谁赢,一众进士都乐享其成。
唯有薛邕为裴旻叫好,别人不信裴旻的那句“谁也赢不过我就是”,他却觉得裴旻说话时候的底气十足,绝不是妄言。
裴旻一饮杯中之酒,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周边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傻了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羽的表情更是僵在脸上,好似给冻住了一般,僵如钢铁。
“好!”薛邕最先反应过来,高呼之余,手掌拍的通红,道:“道是无晴却有晴,以晴映情,‘无晴’是‘有情’,妙哉妙哉。”
周边进士一脸羞愧,先前还觉得裴旻口出狂言,现今一瞧,哪里是狂言,这随意而作,便是朗朗上口的名句。这份才华,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冯之作揖道:“裴兄高才,冯某拜服!名作以出,裴兄,当得魁首。”
其他人也一并作揖,至于裴羽,早已给撂倒一边了。
裴羽特地出了如此古怪的题目,目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裴旻却在短时间内便得佳作,与之相比差距不能以道理来计。
裴羽见周边人皆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心中更是苦闷。他并不认为他今日做的有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的人生,就应该由自己规划,要用手段。就如他的叔父卢藏用一样,卢藏用昔年也是高中进士不得调用,为了得到赏识,他在终南山当起了隐士,吹嘘自己的贤能,以求得到皇帝青睐。皇帝去了洛阳,他便跑去嵩山隐居,皇帝回长安,他便返回终南山,往返数次,得了一个“随驾隐士”的称号,也让当时的武则天知道了他怎么一号人物,从而青云直上。成语终南捷径说的便是卢藏用的典故。
卢藏用这种做法为他人所不齿,但在裴羽看来却是真正的智者所为,想要出人头地,必需要耍手段。
长安第一花魁的名气,在裴羽眼中便如终南捷径,借助她的艳名成就自己的才名。即便得罪一众进士,也是值得的。只是千算万算,始终算不到从来不以诗赋出名的裴旻,竟然一出口就是千古名句,让他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旻对于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诗豪刘禹锡的《竹枝词》,在一群诗词界只能算是小朋友的群体中,若不能鹤立鸡群,怕是百年后的刘禹锡都要穿越过来,找他算账。
《竹枝词》当之无愧的技压群雄,曲水流觞的魁首裴旻当之无愧。
今科进士的曲江宴,本就吸引了大片围观者,《竹枝词》一出,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朗朗上口的“道是无晴却有晴”瞬间广为人知。
裴旻走向了娇陈,面对这第一花魁,他很绅士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围观群众与一众进士,纷纷叫好。
这才子配佳人,本是天造地设。状元与第一花魁同游曲江,流传开来,也是一桩韵事。周边百花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都知道今日之后,娇陈这长安第一花魁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
裴旻与娇陈一并走向了花船,余下进士也根据自己喜好选择了各自的伴侣,游湖曲江。
花船有三层,规模极大,莫说是二十余对才子佳人,便是再来两倍之数也是绰绰有余。
有自己的佳人在侧,众人接很识趣的各自分散四周,过着二人世界。
裴旻是状元又是游戏魁首第一个上花船,最先选择了三层花船甲板,位子最高,风景最好。于甲板前沿,曲江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富丽堂皇的芙蓉园,裴旻顿时有种不枉此生的感觉,不过他也知道,高中状元只是人生的第一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开局,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轰轰烈烈的人生路也由此而起……
娇陈感受着清风拂面,轻缕长发,看了一眼身侧比他由要小上几岁的少年郎,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问道:“裴公子很高兴?”
“当然高兴!”裴旻笑着打趣道:“高中了状元,现在又有佳人陪伴,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
娇陈颔首道:“公子说笑了,奉承讨好之言,我自小便听,哪怕说的如何情深意切,也能辨出真伪。但如公子这般虚假不做作的奉承,倒是首次。”
“哈哈!”裴旻笑道:“娇陈姑娘敢说实话,这祖国山河如此壮丽,我辈立身于世,若不能守护这山水百姓,由外辱破坏,岂不枉顾此生?”盛唐的繁华,人所共知,但繁华的时日之短,却留下无数遗憾,裴旻作为过来人,深知盛唐衰败之后的历史进程。虽有赵匡胤、朱元璋这样的君王,维护王朝血统,但更多的却是元清奴役似地统制,大好山河沦陷。
裴旻无救世主之心,但在力所能及之内,若能做到如岳飞、郑成功等民族英雄一样,护我河山,也不枉在这大唐走上一遭。
娇陈侧目颔首道:“公子雄心壮志,娇陈拜服,愿抚琴一首祝贺公子青云直上。”
第四十一章 初舞满堂势
娇陈放好古琴,神色庄重,纤纤玉手轻放琴弦,轻柔的拨动。
“轰轰咚咚!”
琴声一起,裴旻精神瞬间振奋,那青葱般的手指,仿佛被九天雷神赐予神力一样,竟然发出震耳轰鸣之音。有如万马奔驰,千军杀,战意腾腾,让人听了竟有一种身处沙场的感觉,脑中浮现盖世猛将冲锋陷阵,千军劈易,飘逸儒帅,挥手间十万将士灰飞烟灭的豪迈景象。
裴旻在曲江亭便听过娇陈的琴音,那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方知那些歌姬为了表现自己,卖力奏乐起舞放歌,存心抢镜,刻意压过娇陈的琴音。如今听她一人弹奏,只是起手短短几个音符,便调动起他的情绪。这份琴技,但真了不起。
更让裴旻震撼的是娇陈的琴,竟然与他产生了共鸣,心中潜藏的那根弦,让那玉手给拨动了。
“如此好琴,岂能无舞?”裴旻长笑一声,手腕轻轻一抖,秋水剑脱鞘而出,直升丈余,以一道迅疾如雷划破长空的剑光作为剑舞起始。他伸手一挥,剑以入掌,伴随着他挥舞之即,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了他周身一圈,青光弥漫,他舞动时只有剑影而不见剑形,给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
剑舞是一种常见的舞蹈,古来有之,最早的时候是男子双人对舞,但经长期流传,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缓慢、典雅的女子舞蹈。自汉时起身段曼妙轻盈的女子剑舞已成主流,男子剑舞变得是鲜少得见。纵有个别擅长剑舞的男子,却也不过取其意头,很少有精妙的。
可裴旻这一出手,便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舞蹈功底,尤其是他的剑,剑光夺人力度十足,配合声声激昂的铮铮琴声,更显得威风八面。
娇陈看着眼前的裴旻,明明是他一人独舞,却给她一种战场交锋的感觉。
她五指的拨动,渐渐减缓,琴音变得柔和,便若拼杀了一天一夜的战士,心疲力累地就地休息,想着万里之外家中的娇妻爱儿。
裴旻的剑势也跟着减缓,他徐徐起舞,剑势和平,但配合着他一进一退的脚步,却是杀机隐现,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觉。
忽然琴音突变,然而就在娇陈琴音突变的时候,又传来阵阵的羯鼓声,鼓声急促嘹亮激昂……
琴音鼓声相互辉映,相互融合竟然诞生出了两军对垒凯旋高歌的胜利景象……
裴旻的剑也骤然变快,他腾空而起,挥剑下击时以剑尖刺地,借着这些许之力,身子斜刺里凌空翻转足足七百二十度,剑光随着他的身子转动,整个甲板都让他的剑光所笼罩。
琴音越发的高亢,鼓声越发的激昂,裴旻的剑也越发的猛烈,不仅是剑连他的手都若消失了一般,全部给剑光所包围。
琴音瞬停,鼓声瞬熄,而裴旻的剑也在瞬间进入了鞘中。
吐了口气,裴旻遗憾的摇了摇头,琴音几近完美,鼓声也配合默契,但是他的收剑却不够精彩……想着历史上的裴旻,他的满堂势最后的收招是将手中长剑抛于天空十数丈,以剑鞘接之,那收剑神乎其神,方才是裴将军剑舞的精髓所在,只是自己如今还到不了那个境界。
与历史上那个剑术大成的剑圣相比,自己目前还差得远呢?
娇陈脸色有些红润,神情也有些振奋,上前作揖:“今日能见公子剑舞,娇陈此生难忘,却不知此剑舞何名?”
裴旻想说裴将军满堂势,想了想发现自己还不是将军,顿了顿道:“这剑舞是我闲暇时间胡乱编导的,还未真正的成型,名字我倒是早已想好,叫满堂势。”
“满堂势!”娇陈低吟一遍道:“裴公子舞剑时剑气寒霜,气势恢宏,满堂势,却如其名。能为裴公子奏乐,娇陈三生有幸。”她竟再次拜了下去。
裴旻笑道:“彼此彼此,若不是娇陈姑娘的琴声过于美妙,我也不会有这舞剑的念头。要知道我这满堂势,还从未与人前施展过,娇陈姑娘可是第一个。”说着,他望向右手边的一艘画舫,那首画舫足足有五层高,与他们这艘满载今科进士的三层花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先前的羯鼓声,便是从画舫上传来。
娇陈也顺着裴旻的目光望向那艘画舫,眼中露出惊奇之色:她在琴技上天赋超然,于他人同奏,不论是什么曲谱,哪怕只有短短的十数音符,也能在那一瞬间总揽全局,让所有音乐黯然失色。因故为了让合奏的效果更佳美妙,她往往会压制自己的技术,不然自己的琴音会格格不入的鹤立鸡群。而先前的那阵鼓声,竟然能够勉强跟得上她琴曲的节奏,委实需要一番能耐。
裴旻问道:“你们先前弹奏的是什么曲目?”
娇陈道:“是我改编于秦王破阵乐的曲子,秦王破阵乐本就有羯鼓的存在。羯鼓掺合进来,也不会有多余的唐突,反而将战场的激烈凯旋胜利的振奋体现了出来。”
裴旻高声道:“不知是何人合奏秦王破阵乐?在下裴旻,愿求一见!”
画舫毫无回应,两艘船舫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裴旻见没有回应,也不生气,豁达的笑了笑,对娇陈道:“既然对方不愿相见,也不勉强。娇陈姑娘琴艺天下一绝,却不知队伍舞蹈是否在行。不瞒你说,我觉得满堂势还有很多值得改进之处,只是不知如何下手。”
娇陈笑道:“略知一二……”
**********
另外一艘画舫!
李隆基激动的来回渡步,神色振奋,不断的口中念道:“好舞,好曲,我的鼓声也是极妙,朕此次出游,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力士,你说……若我现在还是太子多好?能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可以毫无顾忌的与人玩乐。那裴旻的剑舞,凭生仅见,今日意外与他们合奏一曲,却不知多久以后才有如此机会。”
高力士低头道:“圣人不必发此感叹,那裴旻是今科状元,本就是圣人的臣子,只要圣人能掌握大权,想要与他合奏,又有何难?”
第四十二章 题名生事
曲江位于长安城的东南角,地理位置特殊,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除了人所共知的芙蓉圆,还有有杏园以及大慈恩寺。此时正是杏花开花的时节,灿若云霞。
花船围绕曲江一周,两岸景色尽收眼底。不论是芙蓉圆的雄伟还是大慈恩寺的庄严乃至杏园的艳丽,他们于曲江之上都能尽收眼底。
裴旻一边瞧着两岸景色,一边与娇陈探讨着满堂势。
娇陈并不以舞技见长,但她身为歌女,舞蹈也是必学科目,有着一定的造诣。公孙幽的剑舞,源自于民间,有的独特的民间风味,婀娜优美,而裴旻的剑舞与之有所不同。裴旻的剑舞学至于他母亲裴氏,裴母在未嫁裴父之前是裴家着重培养的舞姬。裴家作为世家门阀,他们招待的多是达官贵族,舞蹈也偏向华丽大气。
公孙幽与裴旻的风格不同,虽然他们在剑舞上有很多的话题,民间剑舞与官方剑舞也有一些共同相通之处,但终究属于两种风格,真正能够借鉴的却是不多。
娇陈则不同,娇陈是经由教坊司正统训练出来的歌姬,她所掌握的舞蹈知识与裴旻学来的剑舞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由她指点,让自学成材的裴旻,体会到了先人遗留下来宝贵经验,受益匪浅。
娇陈也想不到裴旻竟然对舞蹈艺术如此热衷,而且别具天赋,诸多要领,一点便通。
他们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时间竟不知不觉的流逝。
花船停泊在了大慈恩寺的边缘,看着已经停了的花船,看着漫天夕阳,裴旻心知他们此次的曲江宴游,即将告一段落了。
“时间过得真快!”裴旻看了一眼身旁佳人,心中有些悸动,无怪文人墨客喜好与乐妓来往,即便是李白、苏轼这样的大贤亦不例外,不仅仅是声色之乐的欲求,更重要的是感情方面的交汇、情趣方面的沟通。林语堂先生说:中国男人的浪漫情怀,都是歌女教出来的,这话一点也不虚假。
娇陈有貌有才,又善解人意,一言一行极为贴心,如何让人不为之心动?
娇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相同的感觉,去年她同样参加了曲江宴游,但那时的她只觉得度日如年,只恨不得时间多走一分一秒,可现在竟有着点点不舍,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一些。
“走吧!”裴旻见已经有人相互亲昵的挽着,由甲板登上堤岸,带着几分留念的道:“我们还是下去,莫要叫他们久等了。”
娇陈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好。”
众人见裴旻与娇陈一路低声欢快交谈而来,个个都露出讶异之色。
娇陈这第一花魁高冷不近人情,人所共知,怎么竟于裴旻如此亲昵?
岂难道?
一个个对娇陈怀着窥视之心的才俊门见此情此景,皆忍不住摇头感慨。除了与他早有深仇的裴羽,别的却未有不服。裴旻的才情能耐,放在眼前,哪有不服的资格?
薛邕远远的给了裴旻一个高明的手势。
裴旻倒是莫名其妙……
大慈恩寺是他们此次今科进士游玩的最后一站,他们的目的地是大慈恩寺里的大雁塔。
大雁塔,又名“慈恩寺塔”,昔年圣僧玄奘为保存由天竺带回长安的经卷佛像,主持修建了大雁塔,大雁塔刚建成的时候,只有五层,武则天时代重修了一次,增建为七层青砖塔,后来又打破唐朝佛塔业已形成的阳性奇数层高的惯例,增建了三层,至今已经有十层规模。
十层宝塔,高耸入云,登于塔顶,长安大半景色,几乎一览无遗。
裴旻与娇陈当先走着,他这是第一次来大慈恩寺,但大雁塔在大慈恩寺中鹤立鸡群,即便是第一次来也能准确的找到方位。
虽然天色已晚,周边游人依旧络绎不绝,但见到他们一行人后,也意识到了即将的节目环节,一个个的跟随其后,汇聚成人流,意图观看一年一度的雁塔题名,想看一看若干年后,自己是否能够见到朱批红印的缔造者。
唐中宗神龙年间,进士张莒游慈恩寺,一时兴起,将名字题在大雁塔下。这本是无意之举,但却引得文人纷纷效仿,尤其是新科进士更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的荣耀。他们会将自己的名字、籍贯和及第的时间用墨笔题在墙壁上。当中若有人日后做到了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
至张莒起,真正能得朱笔书写而流传千古的,不过廖廖数人而已。但就算不重新以朱笔书写,能将自己的名字写于大雁塔的墙壁之上,亦是莫大的荣耀。
来到大雁塔底,看着上百个进士名单,想着自己的名字即将出现在这石墙之上,裴旻心底也有着小小的激动。
“裴兄,这题字的重任就交由你了吧!”卢泽、冯之来到了近处,带着几分期盼的看着裴旻,话未言明,却也能看出一二。
裴旻知道他们用意何在,这雁塔题名并非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上去题字的。活动发展至今,以有明文规定。只有进士及第的人方才有资格在雁塔题字,这种殊荣谁不想争取。但今日裴旻的表现他们难以项背,若不得他同意,他们也实在生不出颜面争取。同届中,遇上裴旻这样的状元,他们深感无奈。哪怕他们得太平公主看中,也改变不了这水平上的差距。
裴旻颔首道:“我书法有王右军几分韵味,必不辜负二位信任。”他与卢泽、冯之并无很深往来,时无必要将这到手的荣耀送与他人。
卢泽、冯之技不如人,也只能认命。
雁塔题名已经成长安一景,对于每年前来题名的进士,大慈恩寺的住持极为重视,早已备好上等的文房四宝,等着进士团的到来。
裴旻走到了大雁塔下,与住持打了招呼。住持招呼沙弥将备好的文房四宝端了上来。
就在小沙弥走在途中的时候,人群中莫明拥挤起来,一个游人突然跌出了人群,与小沙弥撞在了一起。
文房四宝滚的满地都是,砚台都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游人神情有些惶恐,怒着向人群吼道:“谁推的我。”
裴旻往人群望去,那片游人一脸无辜,然而便在事发的不远处裴旻却注意到了一熟人的冷笑视线……常浩。
第四十三章 以剑代笔
小沙弥的倒地确实是常浩安排的余兴节目,因为失了状元,常浩呆在家中,烦闷了好几天。实在憋闷的难受,便与狐朋狗友约着在三月三这天外出散心。结果心没散成,却惹了一肚子的火气。
曲江之畔到处都流传着关于进士狂欢的消息,其中大多还都关于裴旻的:说他是当世文曲星下凡,说他才华横溢与第一花魁娇陈才子配佳人,即将上演一段唯美佳话。
在常浩的眼中,裴旻是抢了他状元的罪魁祸首,这一切风光都应该属于他的。若不是裴旻,今日大放异彩的将会是他,抱得美人归的人也将是他……
常浩实在见不得裴旻如此顺利的收获一切美誉,安排了心腹上演了一出戏,存的便是恶心裴旻的心思,给他心底添堵。哪怕雁塔题名无法终止,也要让裴旻不痛快。
裴旻不痛快,他便痛快了。
见裴旻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常浩也不做作,送上了得意的嘲讽,你能奈我何?
裴旻本就怀疑此事与常浩有关,又见他这挑衅的表情,无疑证实了这点。
大慈恩寺的住持见笔墨散落一地,砚台都打碎了,心里大急,雁塔题名受益最大者正是他们的大慈恩寺,记载着百名进士名单的墙,已经成为长安大雁塔下的一景。无数四方来客都会来此地观赏,为他们带来了海量的人气与香火。
若因处置不当,使得雁塔题名风光不再,对大慈恩寺而言将会是沉重的打击。
“还不速去重新准备!”住持带着几分温怒的怒斥无辜的小沙弥。
裴旻伸手制止道:“大师不必多此一举,谁说无笔便不能题名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着常浩,露出了带着几分感谢的微笑。以常浩的身份不至于自己动手,将他揪出来只会给他反咬一口。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恼怒生气,他越是高兴,反之越不将他当回事,他自己反而会难受起来。
不过裴旻并不打算吃这闷亏,只有在没有实力报仇的情况下,才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有实力报仇,裴旻更加信服现世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裴旻来到了石壁面前,长剑出鞘。
相比毛笔,裴旻更加相信自己的剑,秋水剑不带半点迟疑,剑尖插入墙壁,竟是以剑代笔在墙上写道:“癸丑牛,先天二年二月,裴旻……”
裴旻的举动引起了周边的阵阵惊呼,这雁塔题名盛行以来,从未有人用毛笔以外的工具题名,裴旻以剑代笔,实在太过大胆。
卢泽、冯之等一干进士相继傻眼,在不远处纷纷议论:
“这是搞什么?笔墨砚台摔坏,重新准备过便是了,以剑代笔,丢的可是我们大家的脸……”
卢泽、冯之心中也是懊悔,早知会有这种结局,当初就算明知不是对手,也要合力争上一争。这雁塔所题之字,可是要流传千古给后世人看的,想着自己的名字,歪七扭八,岂不让后人嘲笑数百年?
薛邕想要为裴旻说话,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题字题字,书法最为重要,而毛笔却是书法核心,只有毛笔,才能写出真正优美的字。剑尖刻字,勉强算得上是硬笔书法,硬笔书法哪里比得上够刚柔并济的毛笔字?何况还是剑尖这种切削似的“硬笔”……
想着自己的名字,即将受到后人百年嘲笑,一众进士坐立不安,有的甚至产生了上前制止的冲动。
可就在裴旻移动身子写第二竖,将第一列字显露出来的时候,四周一下子失声了。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都一脸惊愕!
众人都震撼地看着那一竖列的字,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惊艳!
懂得书法的人,甚至惊呼出来。
“天啊!”卢泽嘴巴张的老大。
“这,这字——”冯之震撼的瞪圆了眼睛,话都说不出来。
娇陈一直再为裴旻担心,但见这字笑了,笑得眉飞色舞!
裴旻写得不是这个时代的字,作为一个日夜受到张旭、贺知章两大书法家指点的裴旻,怎么可能不知毛笔与硬笔字的差距?因此从一开始,裴旻就没打算写他最擅长的小楷,而是宋体字。宋体字是刀刻字,是明朝的雕版刻工们在长期的刻写过程中对唐楷的笔画进行归纳化处理,形成的特有的装饰化特征的一种字体,一笔一划都有刻刀留下的韵味,它既保留了唐楷的本质特点,却又比唐楷更加方正,挺刮有力。
而裴旻所刻写的宋体字字形方正,笔画横平竖直,横细竖粗,棱角分明,结构严谨,整齐均匀,有极强的笔画规律性,与人一种清晰爽朗,刚劲有力的感觉。
裴旻凭借妙至毫厘的掌控力以剑刻字,将宋体字呈现于前,登时惊呆了所有识货之人。
裴旻越写越快,但见石屑纷纷而下,二十余进士的名字,尽皆刻在石壁上……
末了,裴旻由不满意,更是在最后还附上了一首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神了!”
“字神,诗也神,当真是文曲星附身!”
……
各种夸赞,不绝于耳。
裴旻收剑回鞘,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满意的回头,再一次与人群中找到了常浩,然后又给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越不想让他出风头,他越要出这风头,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他……
常浩只觉得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尤其是那带着谢意的微笑,更是宛如拳王的一计凶狠的直拳,正中他头部……想着自己的恶意刁难,非但没有给裴旻造成任何危害,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原本就如日中天的名望人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身子晃了晃,直接气背了过去。
裴旻怔了怔,想不到对方竟然这般不堪一击,心底冷笑了一句:“战五渣!”
大慈恩寺的住持看着大雁塔石壁上那如刀削斧劈的字迹,乐得合不拢嘴,此事必将传遍长安乃至天下,大慈恩寺也将与有荣焉。
晚点更新
拜年去了,陪大舅舅打牌,完点回家更新一章,欠一章。明后天补上。过年,见谅。
第四十四章 太平公主的关注
“裴兄这字……”卢泽一脸震撼,不知如何道来。
裴旻却知他想要说什么笑道:“这也是小楷,卢兄看不出来?”
卢泽吞了吞唾沫,带着几分麻木的点了点头道:“却有八分小楷的架势,个中还有王右军的风采,只是这如刀削斧凿般的菱角,让人叹为观止!”
裴旻颔首认同,宋体字本就是唐楷演变而来的,严苛的来说宋体字就是楷书,只是经过历史承传得到改良的刀削版本楷书。毛笔毛锋柔软,一根一根细腻入微,因此可刚可柔,使用关键,全凭使笔者的自身功底,可千变万化。而剑则不同,剑锋本是纯钢之物,坚硬无匹。转笔之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毛笔那般可刚可柔。如果裴旻以书写毛笔的手法,以剑题字,以他的剑技与书法功底,固然不会差,却也不可能做到震撼人心。
这剑锋却有剑锋的优点,它能如刻刀一般雕琢出毛笔字无法描绘的菱角。用其长,掩其短。由唐楷变化而来的宋体字,正是剑书的不二之选。
冯之看着那字,念着那诗也是一脸叹服:“与裴兄同届高中是我等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
周边进士听了这话,个个感同身受。
只看裴旻今日宴游的表现,他们几乎轮为陪衬,众人几乎可以料定,只要今日事情传开,裴旻的才情事迹必将风靡全长安,为世人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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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
乐游原是长安城内东部的一块高地,面积极为广阔,离大慈恩寺、曲江池只在里许间,是整个长安城中极为罕见的风水宝地。
早在武则天时代,太平公主便看上了这里,在乐游原上建了亭台楼阁,营造了长安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园。
太平公主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登高俯瞰长安城,乐游原本就地势高耸,配合高楼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能够尽情感受雄伟巨城尽在脚下的感觉。
“这么说来,此次的科举,除去原本是我们的人,唯有裴旻一人值得拉拢?”太平公主站在高楼,看着已经结束的进士宴游,听着来至礼部员外郎传来的报告,目光中露出了几分兴趣,对于裴旻的兴趣。
礼部员外郎谢逸不敢抬头答话,底耸着脑袋道:“也不尽然,此次科考用的是糊名制,大多进士都靠真才实学晋升。而不是名望手段,进士们整体水平远胜以往,有不少值得注意的优异人物。只是裴旻过于耀眼,在他的光辉下,其他进士方才显得有些多余。”
太平公主轻轻的道:“我只对最出色的人才有兴趣……来人,替本宫拟一份邀请帖,让裴旻明日来本宫府中一叙。”她话音方落,一个干练利落的老管事在第一时间应诺,安排下去。
“至于其他人,你回头知会卢藏用一声,让他看着办。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务必要让我们的人顺利通过吏部复考。”她几段话显然是对谢逸说的。
谢逸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快步离开高楼,谢逸吐了口气,心底的大石头莫名落下。他也不知道为何,每次与太平公主汇报消息,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就跟见皇帝时的感觉一样。他摇了摇头,往前走去,与一个魁梧的大和尚错身而过。
大和尚完全无视谢逸的存在,走进了高楼。
谢逸瞧着大和尚的背影,心中泛起古怪的念头:那大和尚他认识叫惠范,是一个来至西域的胡僧,手上有着一群凶悍的打手,听说跟太平公主有着私情,却不知是也不是。不过惠范很得太平公主器重,倒是事实。
“见过长公主殿下……”惠范深深的拜服在太平公主的跟前,偷偷的抬着头,看着那妙曼的身躯,心头一阵火热:外头皆传他与太平公主有私情,真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平公主利用他的寺庙收留黑道巨擘各路打手,以备不时之用,与他从未有过那方面的关系。纵然他六根不净,心中万分愿意,却也只能在心底自我念想。见太平公主有转过身的迹象,吓得将脑袋缩在了脖子里,抬也不敢抬一下。
太平公主随意坐了下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惠范道:“找到了,殿下,小僧找到那个教唆玉真公主的少年了。”
“噢!”太平公主也想起了这件事情来,有人利用她教训惠范,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只是时隔多月,毫无那神秘青年的消息,也渐渐忘却此事。如今惠范重新提起,记忆涌现道:“说说是谁?”
惠范切齿答道:“叫裴旻的,是今科的状元。”
太平公主再次听到“裴旻”这两个名字,嘴角竟是微微翘起,这几天她三番四次的听人说起“裴旻”这个人,在开始高中状元起到工部、兵部抢人,再到曲江宴,现在又是惠范……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入得她耳,足以证明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人才是成就大事的根本:这一点太平公主早已从母亲武则天那里取得了真经。
太平公主道:“收起你的心思,没本宫的允许,裴旻,你不准动。”
惠范瞬间傻眼,因私人关系,他对裴旻恨之入骨,只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是如今裴旻今非昔比,已成了今科状元,声势正浓,他不敢冒然动手。想着太平公主也在调查裴旻,特地前来告状。以他对太平公主的了解,应该会立刻动手才是,怎么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太平公主把玩着从案几上取过的一个茶杯,自语道:“不要随意揣摩本宫的想法,也不要自作主张。本宫能给你今日的地位,也能让你瞬间失去一切。”
惠范吓得面色苍白,跪伏在了地上。
太平公主看也不看惠范道:“退下,同样的话,本宫不会再说第二遍。”
惠范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看着手中的杯子,缕着脑中关于裴旻的资料,轻笑道:“从默默无名到一鸣惊人,这不是意外巧合吧?以名望护身,本宫还真动不了你,有点意思……”
第四十五章 初见太平
裴旻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去参加吏部的复考。
唐朝的科举构架有些简单,并没有后来的童生试、乡试、解试、省试、殿试,一步一个环节那么繁杂。这时的科举只有最基本的三个阶段:解试、省试与吏部复考。
解试是获得省试的资格,而省试就是考进士。但在唐朝即便你考中了进士,也是不能入朝为官的,要想步入仕途,还需要经过吏部复考。只有通过吏部复考审核,负责官员任命的吏部,才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你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这种选官任官的方式,裴旻并不反感。考进士,看的是才华,但有才华的人,未必就当的了官。何况人有专长,有的心思灵巧,适合进入工部,有的清廉节俭,做事严谨适合进入户部。吏部复考便是针对这一点,将不适合当官的拒之门外,有行政能力的,依据他们的特点,分派官职。
裴旻早已决定投效薛讷,有一个文状元的身份,不久可能还会添个武状元,另外加上与薛讷的关系,足够给他的履历加个高分,吏部复考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万一他考中了,朝廷给他安排一个不喜欢的岗位,那时拒绝还是服从?
正当裴旻做出决定的时候,却得到了太平公主召他相见的消息。
“不会东窗事发了吧?”裴旻想着自己跟太平公主虽无关系,但曾利用了不可一世的她教训了惠范这个胡僧。太平公主若是心眼狭小,未必不会记在心上。不过他早有此预料,为了防范得罪过的惠范以及利用过的太平公主,有意的经营了自己的名望,使得自己成为万众焦点。名望这东西就如双刃剑,可以伤人,同样也可以保护自己。
太平公主对权势拥有着强大的执念,有没有成为第二个女皇的心,裴旻并不清楚,但她向往着更多更大的权力是人所共知的。不然也不会跟李隆基闹得如此厉害,正是因为李隆基过于英武,太平公主担心李隆基将来不受她所控制,方才想尽一切办法的想要废去李隆基。
对于太平公主这样站在权势巅峰的人,名望是对付他们唯一的法宝。
想着今时今日的自己在长安风头正劲。而当前政局李隆基随时随地可能出巡边疆,太平公主一党的局面又是大好。在这种占优的情形下,太平公主不至于冒着背负嫉贤妒能的骂名,干一些让天下人诛罚的事情。
拉拢自己的可能性,远胜于其他。
裴旻心中笃定,对于太平公主的邀请,一口答应:他也想见一见,名动天下的第一公主到底如何!
策马来到乐游原,裴旻远远瞧着太平公主居住的庭院,心底深处有种到了北京故宫的感觉:只看这府邸,裴旻便能想象太平公主的权势是如何的惊人。
“裴公子,长公主殿下等候多时了。”迎接裴旻的是五个女官组成了小团队,女官们个个年轻秀丽,一举一动,大方得体,让人身心愉悦之余,又没有给轻视的感觉。
跟在女官们的身后,裴旻走进了府邸,府中屋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望不到头,走不到边。高楼少则三、四层,多则七、八层,去地足有百丈间距,肉眼看上去便如仰望后世的高楼大厦一般。
裴旻在领路女官们的引领下,犹如走迷宫一般在宫舍里转来转去,足足走了小半时辰,这才见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所在的院落并没有一路走来的那么富丽堂皇,装修的极其简单,但充满了庄重的气息,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上等的紫檀木制造。最显眼的是正对着大殿门口的那张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而这巨大庭院的主人……太平公主正高踞胡床之上。
太平公主向来我行我素,比起跪坐的拘束,她更喜欢胡床的自在,能够随意坐躺:在裴旻到来之前,她甚至懒散的躺着,直到听传裴旻已到院外,方才为了不走光而坐起了身子:自裴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莫名一亮,竟有着小小的惊艳。
她这一生见过不少美男,其中最著名相貌最好的莫过于莲花六郎张昌宗,一个美如莲花拥有让女人都嫉妒其相貌的男子。而入得殿来的裴旻却与张昌宗大不相同,论及五官之细腻,裴旻要略逊张昌宗,但他有着张昌宗无可比及的英武风采,让她莫名想到了一个人: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薛绍年少英武,资质风流,顾盼间神采飞扬,实乃万千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她的婚姻也给誉为是天作之合。只是原本幸福美满的她们却因陷入薛顗与唐宗室李冲的谋反案,她的丈夫薛绍让她自己的母亲活活饿死。自那时起,她的心中便没有了情爱,有的只是对权力的渴望。
太平公主细细打量着裴旻,见他的俊朗风姿以及年岁竟与当年薛绍娶她的时候一般无二,甚至更有过之,也不免暗赞:“好一个英武非凡的佳公子,便是当年的薛郎怕也比及不上……难怪惹得万千少女,寝食难安了。”
裴旻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第一公主的真容:太平公主年近五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有多少痕迹,依旧是一位端庄华丽的美妇人。只是这个美妇人眼神锐利如鹰,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感觉。
“见过长公主殿下!”裴旻作揖礼拜,这能够得见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第一公主,他心中也有点小小的兴奋。
“不用多礼!”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手指着一旁的坐席道:“入座,听闻你喜好品茗?正好,本宫这里有上等的好茶,你不妨品鉴品鉴。”
裴旻依言入座。
太平公主拉拉了身旁的细线,殿外传来了悦耳的铃铛声,立有一位秀丽的侍女双手端上了一套茶具,轻放裴旻面前。
侍女熟练的为裴旻泡上了一杯茶水,双手恭敬递上。
裴旻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茶香氤氲,细细品尝,确实要比他在西市里买的更有味道,关键是薄荷味道的……
第四十六章 靠山倒台
裴旻喜好喝茶是他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习惯,来到这个时代,幽州不盛行喝茶,茶叶不好买。直到来了长安,方才重新喝上。为了适应这里的风俗,他还特地从辣味、奶油味、猪油味等佐料中,选择了符合口味的薄荷。
这个时代的茶不及后世的干炒有滋味,但辅以清凉的薄荷,苦涩中带着几分清凉兼之茶叶自身苦涩后的甘甜,味道与后世的龙井、蒙顶、碧罗春相差不了多少。
这一切是最近几月的事,太平公主竟然连这微末细节都调查清楚了。
他心下大为折服的同时,却也领悟了太平公主的用意——这是她在向自己炫耀实力之雄厚。
“好茶!”裴旻不动神色的笑道:“在下对品茗情有独钟,尤喜这薄荷味道,长公主果然准备充分。”
太平公主见裴旻竟然无惧无恐,更为满意,颔首道:“本宫最爱提拔年轻才俊,尤其是裴公子这样年纪轻轻便懂得借势的大才,不免爱之心切。这吏部复考不久将至,不知裴公子有什么心仪的职位。我知你与裴家不和,需扬眉吐气,你若愿意为本宫效力,本宫许你一个监察御史,你看如何?”
裴旻心头一跳,竟为之意动,暗叫:“厉害!”太平公主这番话说的极其高明,几乎每一段都有深沉的意义。先用最爱提拔年轻才俊事先给自己许诺,其后又点出自己借她势对付惠范,并且表现出她豁达大度的胸襟,用爱才心切来解释调查他的缘由,接着又让自己选择喜欢的岗位,最后直接点出自己与裴家的间隙,给自己监察御史的职位。
环环相扣,将利诱说到了极致。
裴家是一个庞然大物,裴旻想要让裴家后悔甚至拿裴家出气,让他们付出代价,没有一定的朝堂地位是万万行不通的。而朝堂地位却非说来就来,需要功绩、资历以及人脉等等诸多因素。
哪怕他是今科进士,步入仕途也是从正九品做起。以千年裴家的实力,即便现在大不如前,也不会怵一个九品芝麻官。可监察御史却不一样,监察御史地位并不高,只是正八品下的级别,但他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的,还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权柄之重不亚于四五品大员。
裴旻一但当上监察御史,真心要找裴家的麻烦,足够裴家喝一壶了。
太平公主竟然如此看好他,许他这样的好处。
只可惜裴旻知道历史,虽然他记不得详细的时间,但可以确定就在今年,太平公主一党便因为李隆基发动的先天政变而烟消云散,大唐也至此走向了如梦似幻的盛世篇章。
这个时候,跟太平公主捆绑在一起,跟找死玩心跳没多大区别。何况他并没有在长安久待的意思……
裴旻心思灵巧,也没有直接与太平公主闹僵,为难的道:“怕是要让长公主殿下失望了,父母在,不远游,家慈远在幽州,在下从未有过在长安发展的念头。并且已经与薛大都督约好,只待我高中之后,便回幽州于他帐下效命。”
太平公主略一错愕,明悟道:“也对,你想必还不知道,大都督薛讷已经给撤职,现在是一介白身,算算时间估计已经返回河东老家了。”
“什么?”裴旻神色骤变,想道薛讷根据自己无心之言拟定的奇袭辽东、辽西的军事计划,颤声道:“大都督难不成败了?”
太平公主笑道:“这到没有,你可以安心,大都督借助你的计策,成功夺回了辽东、辽西,现在已经打通安东都护府的陆路通道,东北无忧。”
“那是为何?”裴旻心底有着小小的兴奋,在他的记忆里大唐夺回辽东、辽西是开元盛世时候的事情,现在李隆基还未真正掌权,薛讷已经先一步夺回武则天时期丢失的辽东、辽西,毫无疑问这功劳有他的一份。他的出现,第一次大幅度改变了的历史进程。只是薛讷打赢了,怎么还给贬为白身?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给裴旻解了心中疑惑。
原来罪魁祸首便是将帅不和。也是裴旻当初反对薛讷出兵最为关键的原因……
薛讷自己带出来的兵将让孙佺败光,征伐辽东辽西的兵是从别州冲折府调拨来的,跟薛讷并不是一条心,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此次出战,薛讷亲率八万兵马步步为营,由陆路袭击柳州,而定州刺史崔宣道、将军李思敬、杜宾客率万余兵马从水陆潜入安东都护府,由驻跸奇袭辽东、辽西。
薛讷计策成功,他成功以铁通战术抵达住了契丹、奚族的攻击,而崔宣道、李思敬、杜宾客兵分三路,一路奇袭营州、一路奇袭柳州,最后一路袭击奚族、契丹的牛羊。三路旗开得胜,崔宣道、李思敬成功拿下营州、柳州,杜宾客屠杀羊马十数万头,血渐草场。
本是难得的大胜,但是崔宣道、李思敬却不甘于此,他们觉得失去了后勤的契丹、奚族不堪一击,可以乘胜追击。
杜宾客制止不住,临时临急的只能修书给薛讷。
薛讷吓得当场让五位信使前后传达他禁止出兵的军令,他由不放心带着亲卫十余人日夜兼程赶到柳州,以防万一。果然崔宣道、李思敬对薛讷缺乏敬意,无视他的军令,一意孤行。
薛讷及时赶到制止了崔宣道、李思敬的愚蠢决定,一气之下还将崔宣道、李思敬痛打了三十军棍。
崔宣道、李思敬的部下闻讯,竟然闹了隐隐有兵变的势头。
薛讷为了大局,将所有闹事的将官都给砍了,崔宣道、李思敬因为挑唆部下造反,也给一并砍了。
崔宣道是崔家的人,李思敬来头也不小,来至于陇西李氏,崔家人李家人轮番弹劾薛讷。
薛讷虽得大功,但也因此获了罪,给贬为白身。
裴旻有点傻眼了,这靠山竟然说倒就倒了。
这不是逼着他,继续在长安这摊浑水中继续混下去!
第四十七章 赠房、邻居
裴旻登时有些头疼,薛讷这一倒,他的计划得重新规划。没有了值得信任器重自己的熟人,幽州的机会显然比不上长安。
原本他已经决定不去参加吏部会考,现在却必须参加了。不然空有一个状元头衔,却做不得官等于白考。至于太平公主这艘即将翻的大船,他无心去搭乘。历史上的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关键的还是他根本就不看好太平公主。因为她跟武则天性格太像……
历史上有了一个武则天折腾已经足够,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唐初那么强的军事根基留给武则天,都能让她整的那副鬼样子,现在军事疲软,再来一个,难保不会亡国。
至于薛讷,裴旻没有为他担忧。以薛讷的身份履历地位,所谓的贬罚跟放假没有什么差别。一但有了需要用到他老人家的时候,只要朝廷的一封诏书,薛讷摇身一变立刻就能恢复三军统帅的身份。这种事情,历史上见的多了。哪怕是战无不胜的李靖,都有给弹劾罢官的时候,最后还不是一样吃好睡好步步高升?
太平公主见裴旻久久无言,笑道:“你也不必为大都督担心,以大都督的资历,皇兄罢免他也是权宜之计。这长安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于此发展远胜幽州,裴公子又何必舍近求远?”
裴旻终于感受到古代的劣势,薛讷被贬,那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从未听过,以至于失了先机。面对太平公主这样的强势人物,失了先手,想要在蒙混过去,可就不容易了,无奈道:“只好如此了。裴旻这里先谢过长公主的提拔,至于职位,在下还没有想好。监察御史还是罢了,御史权柄过重,也太容易得罪人,我根基不深,遭仇太多,与长远来说并无利处。而且我与裴家的关系也并非如长公主想的那样势如水火,他们瞧不起我娘,我也看他们不上。彼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边,两不相干。”
太平公主一脸意外,心底笑了一句:“妇人之仁!”在她的世界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得罪她的人,她不会让之好过,让他们有翻身之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便是她太平公主的为人处世之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处世之道并算不上错,但是在太平公主这个位子上,真要将这种处世之道落实,将会是家国的大大不幸。
就如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这三人是大唐第三代军事上的领军人物,大唐立国外战所向披靡,皆因国盛将强,第一代上将李靖、李绩、侯君集,第二代上将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正因为有他们在,大唐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能够继承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衣钵的第三代上将都给武则天弄死了,直接导致军事上青黄不接,大好的军事前景一败再败。
假若武则天有那么一点点的容人之量,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哪怕只留下一个也好,武周一朝的军事绝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惨不忍睹。
裴旻见太平公主意外表情,并不觉得奇怪,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除去“妇人之仁”,太平公主今日对裴旻的表现极为满意:裴旻年纪轻轻,却已经展现了超于年岁的城府稳重,对于自己的招揽,没有表现的过于兴奋,能够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做出最明智对自己利益最大的选择。若今日裴旻应从了她的要求,接受了“监察御史”这个职位,反而会为她所看轻。因为“监察御史”的存在是她手中的一把刀,指哪砍哪,刀若不锋利砍卷了就弃,若是一把好刀,便用来砍更多的人……但是这类人明显前途黯淡,得罪了太多的人,终有千夫所指的一天。裴旻能够冷静的看破这点,委实不凡。只是若无足够的利益,如裴旻这样的聪明人,不会随随便便为她所用。
“本宫不会亏待任何为本宫效力的俊杰,你在长安一直住在贺府,多有不便。本宫在辅兴坊有一处宅子,便赠予你了。”
裴旻并未迟疑,一口应承了下来。以太平公主的身份,今日找到了他,不付出点代价,想要日后平平安安,无异是痴人说梦。收了她一栋宅子,千金买马骨,各取所需。
太平公主见裴旻应的如此爽快,又高看了他几分,更加觉得一栋宅子花的不冤:以裴旻今日所表现出的城府以及得当的进退,只要给他时间,辅以栽培提拔,飞黄腾达,不过时间问题。
“本宫正好无事,陪你去看看已经属于你的府邸……”太平公主的语气根本不容裴旻拒绝,长身而起,道:“你在府外等本宫。”
裴旻暗自苦笑,太平公主这明显是向世人宣告主权,怕要不了多,整个长安都会知道他是太平公主的人了。心底也是服气:太平公主当真不好对付,今日交锋,他是一败涂地。其实这也怪不得他,现在的他压根就没有与太平公主交锋的本钱。
裴旻依言在府外等着,太平公主出行,排场不亚于皇帝。正主还未出现,府外已有百余仪仗队待命,他们拥簇着一辆四马拉的豪华马车,等着太平公主的大驾。
太平公主徐徐而来,此时的她换了一身正装,显得格外高贵。
一路东行,走着有些熟悉的街道,裴旻脑中浮现出一个娇美可爱的小丫头,想着与她的初见,嘴角忍不住挂起了点点笑意。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玉真观,裴旻发现仪仗队竟然停了下来,内侍捧着脚踏放在马车右近,太平公主已经准备下车了。
裴旻看着右侧,正是一栋豪华的府邸,府邸上方的匾额写着“薛府”二字。
太平公主站在府外,看着府邸露出些许怀念。
“太平姑姑!”一个小丫头从玉真观里跑出来,一头栽进太平公主的怀里,正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持盈道:“您怎么来了?”
太平公主捏了捏李持盈的鼻子道:“带你的邻居看看宅子。”
第四十八章 “爷爷”来访
邻居?
李持盈疑乎的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注意到了一旁的裴旻,意外的道:“是你?”
“见过公主殿下!”裴旻问了声好。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李持盈道:“持盈认得他?”
李持盈眼珠子转了转,道:“认得,怎么不认得。一个不会看病的大夫,我说的没错吧。”
裴旻见李持盈眼神有些凌厉,知她已经知道当日自己无心说的谎话,只能硬着头皮道:“公主说的是。”对于李持盈维护他的行为,心底有着小感动,只是小姑娘还不知道太平公主早已看穿了一切。
太平公主也不点破,道:“休要胡言,裴公子可是今科状元,当世少有的少年英杰。”
“他就是裴旻?”李持盈显然也听过裴旻的名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旻,也不知想些什么。
裴旻瞧着面前的李持盈,突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平公主拉着李持盈一起走进了薛府,薛府远远比不上现今的太平公主庄园繁华,却也是别具一格的豪宅庭院。不是常见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而是有着燕赵风格的朴实大气,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多以奇石假山以及粗大的乔木为主。
“如何?”太平公主眼中有些复杂,隐隐有些伤感。
裴旻笑道:“谢长公主赏赐,这府宅大有燕赵风格。比起江南的细腻,作为燕赵人,这北地豪迈的庭院更是我的最爱。”
太平公主颔首道:“那就好!本宫待会吩咐下去,这府中的侍婢十日后撤离,你有十日时间准备,这十日里,你可随意差遣她们。本宫有些乏了,去玉真观歇息歇息。现在这里是你的住处,你自便便是。”
太平公主走出薛府,回头看着依旧如新的薛府二字,道:“小心的将这匾额拆下来,置放于车上。”说完,她往隔壁不远的玉真观走了过去。
李持盈回头看着“薛府”,道:“太平姑姑,我还不知道这薛府也是你的家呢。”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伤感的笑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说着又回望了一眼,毅然走向了玉真观。
裴旻将太平公主赠给他的府邸上上下下逛了遍,抛去政治目的不谈,这府院不论大小风格都很得他喜欢。尤其是书房与后院的演武场,最让他满意。府邸中的书房极大,其中藏书约五千余册,各种儒家经典自不用说,还有许多的杂文札记以及历代名家的军事著作,比薛讷的大都督府里的藏书还要多。演武场也是一般无二,占地面积广阔,有足球场一般大,呈正方形即便练习骑术与射箭都不会嫌小。
独自在书法里想着当前的局势,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索性暂且不去想他。出了府邸,返回贺府。
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贺知章、张旭。
张旭活的潇洒自在,并没什么所谓。但贺知章却欲言又止的。
裴旻知他担忧,笑道:“贺老哥放心,愚弟我心中自有杆秤,如何抉择也有分寸。当前的朝局,我知道的不多,但已深入局中,却也由不得我随波逐流,终究要做点事情。”
贺知章知他意思,长叹一声。他先前只是游离于朝局之外的存在,因为一次意外,晋升为知贡举,刚刚接触政局,立刻就引起了太平公主的注意,若不是裴旻助他渡过难关,没准现已经在去岭南的路上。他自问心思远比不上自己这位小兄弟,不再说话。
裴旻收拾了行囊,当晚再次与贺知章、张旭痛饮一晚。次日一早便搬到了太平公主赠与他的府邸:原先的薛府匾额已经不在,换成了全新的裴府。不用说,当是太平公主的安排。
裴旻也不拘束,将府邸依照自己的喜好,稍微整备。尤其是卧房,完全重新规划,梳妆台什么的女子之物都给搬移到仓库,将卧房换上了单身男性应有的模样,正好府中尚有太平公主留下来的丫鬟,可以帮他洗洗扫扫,又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安逸的住了下来。
裴旻是今科状元又得太平公主器重,前途无可限量。原来住在贺知章的府邸还不觉得,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各种拜帖,一封一封,接连不断。只是一天,裴旻就收到了八十多份拜帖以及各种拜访,各种身份的都有,甚至包括四五品级的大员。他们大多年岁都在三四十之间,少数二十五、五十以上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家中有位待字闺中的姑娘……皆是说媒的,无一例外。
裴旻不胜其烦,不得不放出消息,说母亲远在幽州,婚姻大事需要母亲做主,等日后将母亲接来长安,再做思量。还挂上了避客牌方才勉强摆脱了困局,能够静心下来想想未来的路。
这一想到当前局面,也是大感头疼:他向来极有主见,但目前他以进入局中,还被逼得印上了太平一党的印迹。下一步如何走,至关重要。一步错,便有可能满盘皆输,甚至丢了性命,容不得不慎重。
在这种情况下,裴旻不由暗忖:“若有一值得信任的人,相互商量商量,该有多好。”贺知章、张旭并非得不到信任,而是他们并不善于这方面的事情,找他们并没有多大意义,只是多两人烦忧。
便在他为此事心烦的时候,裴旻得到了一则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公子!屋外您爷爷求见……”
爷爷?
裴旻带着几分懵逼的指着自己,在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爷爷的模样记忆,只是大致的知道他爷爷在裴父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因意外去世了。若不是如此,下一任的裴家家主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爷爷而不是现在这个王八蛋。裴父也不会因为恋上裴母而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直至现在,裴家都不愿意认承认裴母的地位,甚至离谱到不让她进裴家门。
哪里冒出爷爷来了?
裴旻本就有些烦闷,听这虚假的消息,火气登时上来了,大步冲向府外。
这刚到门口,裴旻见到来人,瞬间转怒为喜,高呼道:“大都督!”
第四十九章 东北格局小,真正的未来在西方
屋外等候的人正是薛讷!
此时的薛讷一身宽松的武士服,虽没了大都督的头衔,但依旧一如幽州时的模样,站姿挺拔,犹如立地松柏,精气神十足,没有半点的变化。
薛讷笑道:“这才不到半年,你小子现在风光了,不冒充你爷爷,连通报都不给。”
“哪里哪里!”裴旻陪着笑脸,邀请他入屋,“大都督这不是打小子脸嘛,在怎么风光,也没法跟您比是不。一举攻下辽东、辽西,稳定东北局势。那才是真正的威风,小子这点萤火光芒,哪敢跟皓月争辉。”
薛讷大步走进屋内,笑道:“不错不错,领悟的够快。这只是中了状元,还没步入官场,奉承的官话就学的十足,是做官的料。”
来到大厅,薛讷左瞧右瞧,不住点头道:“你这新家不比我在长安的宅子差。长公主对你是真不错……”
“当然!”裴旻笑道:“只是这礼送的太重,我就孤零零的一人,那里需要这么大的屋子?打扫都忙不过来,本想去召请几个侍婢,问了问工钱,一点也不低,还吃住全包。想了想,索性就不请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等我真当了官,有了稳定的俸禄。在看着请几个……现在府中的侍婢都是长公主留下的,要不了几天便要走。”他说话的时候跟薛讷打了打眼色,让他注意一些。尽管裴旻不觉得太平公主有监视他的必要,但小心总没坏处,所有的侍婢都是太平公主的人,就算无意中听到一些事情,不排除会告密的可能。
薛讷会意,不说一些敏感的事,与他聊着近况,家常。
薛讷说起了裴母:“在离任的时候,特地去了趟你家,与你母亲聊了聊,她一切安好,只是念你念的慌。在走之前我还安排了杜宾客帮着照拂一二,他为人持重,你大可放心。”
裴旻激动的起身拜了拜,没有什么消息比得到母亲的近况更加值得高兴了。现在长安朝局混乱,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的博弈,愈演愈烈,张说又一位追随李隆基的宰相给太平公主赶到了洛阳,现在李隆基身旁可用的人才屈指可数,困窘自不多言。唯一值得帝党高兴的是太上皇李旦有点反悔了,延迟了李隆基出巡边疆的决定,陷入了自我的纠结中,让李隆基有了喘气的机会。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混局,裴旻不愿让裴母来长安与他一起冒险,只等着大局抵定,方才接她过来。
薛讷摇了摇手道:“不必多礼,相互帮衬而已。没有你的启发,我拿不下辽东、辽西。只是你考中了状元,我却成了白身。想起此事,心中就莫名火起。”即便此时此刻,他依旧气得横眉竖眼。
裴旻劝道:“大都督应该从另一方面想想,我觉得大都督这一次被贬,对于您来说,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薛讷好奇问道:“怎么说?”
裴旻顿了一顿道:“东北的局势,差不多定了吧?你们虽然没有给奚族契丹造成多少伤害,但杀了他们十数万的牲口,断了他们的粮食,不易于打折了他们的骨头。”
薛讷赞道:“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崔宣道、李思敬这两个不知兵事的田舍汉,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我们断了奚族契丹的后勤,等于激怒了他们,让他们陷入破釜沉舟的死地。我们的兵士战斗力本就一般,那个时候跟他们正面对抗,那里讨得了好。死守着,不伤兵卒性命,又能不战而胜,何乐不为。非要为了一点功劳而放弃大局,愚蠢之尤。”
看着越说越怒的薛讷,裴旻心底却明白,并不是崔宣道、李思敬蠢,而是他们若听薛讷的计策,所有功劳都归薛讷,他们仅分得奇袭破城的小功。但若正面在战场上击溃奚族、契丹,他们的功劳就显著了。说白了,就是仗着是自己的兵,不服管制,私心作祟。
薛讷接着道:“少了十数万的牲口,奚族契丹只能尽可能的在入冬前多狩猎,以求渡过今年的冬天,无力来袭扰辽东辽西,我们有大半年的时间巩固防线。待到明年,防线巩固,奚族、契丹更加奈何不得辽东辽西。不出意外未来十几年,东北不会有较大的战事。就算有,也是不值一哂的小打小闹,动大军的可能不大。”
“所以喽!”裴旻笑道:“如果大都督不给贬罚,那依照您夺取辽东辽西的大功,怕是要晋升为大都护了,那时不只是幽州,辽东辽西乃至于安东都护府都在您的管辖范围。听着确实威风,但您也说了没有大的战事,难不成干巴巴的在任上看戏?大唐未来战事的重心不在东北,那边格局太小,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正能够一展所长的地方是西北是西方,是与吐蕃争夺陇右与突厥争凉州,甚至是更远的西域,跟大食国争西域主权。那才是真正大都督发挥自身能耐的时候,而不是困死在东北一地,无趣的在长白山射熊瞎子玩。如今满朝武将有哪一个资历战功能够比得上您,一但西北战事燃起,大都督必将重新给朝廷启用,而且肯定是三军主帅,那时您征战的地方就是西北战场了。”
薛讷听的是眉飞色舞,听裴旻说道关键的地方,更是手舞足蹈,就如小孩子一样兴奋:“如此说来,我此次被贬还是一件好事?”
裴旻哭着脸道:“对于您来说,摆脱了困在东北的局面,确实是好事。对我可就不好了,本指望有个大靠山,那里想到靠山说倒就倒,一点准备也没有。”
薛讷拍着大腿道:“急什么,你当我为什么来找你,正是无法兑现承诺,过意不去,打算介绍郭元振给你认识。他与我亲如兄弟,又是兵部尚书。只要让你们认识,以你的本事,不用我多费唇舌,他肯定重用。再说,你说的极是有理,西北才是我辈驰骋的疆场,待我重新崛起,你小子还怕没人撑腰?那时,我带你纵横凉陇去西域开开眼见……不对,郭元振这小子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气,把你给他,到时候肯定不还给我。不行,得事先给他立个字据,免得他反悔。”
第五十章 备战武举
裴旻见薛讷斤斤计较着,心底暗自好笑,也感受到薛讷对他的器重与关爱。
薛讷擦拳磨掌的,眉飞色舞。他是一个传统的军人,自小就跟着父亲薛仁贵混迹在军营,如马援一般马革裹尸,才是他的梦想。哪怕今年六十有四也毫不觉得自己年老,没有半点退休的意思,从不称自己老朽也忌讳他人叫他老将军。夺取辽东辽西战役事关重大,他不得以斩两大将六偏将稳固局面。
这受到贬罚,薛讷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成了白身,无所事事,他便觉得周身不自在,特别难受。
今日得裴旻这么一分析,薛讷看到了美好的未来,雄心壮志再度燃起,目光不在是东北的一隅之地,而看向了西北看向了西域更广阔的未来。
“对了!”薛讷激动了好半响,方才平复心情,想到了一事,问道:“武举应该要开始了吧!”
裴旻颔首道:“就快了,兵部已经在筹备当中,这个月末开考。”武举真正兴盛是明清两代,虽是由唐朝创立,实际上是武则天的一时兴起,整个国家都没有多少重视,制度不甚明确,要给文试让道。因故武举开考的时间,要在文试彻底完成之后。
“那还有一点时间嘛!”薛讷问道:“你这里准备的如何?”
裴旻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前段时间以文试为主,高中之后,诸事繁忙。武举之事,也拉下了不少。步射,技勇对我而言,问题不大。马科、骑射算是硬伤,至于负重,我最近气力与爆发力都有显著提高,只要石锁的重量不是太过夸张,也无大碍。”
薛讷沉吟了片刻,道:“当初我将武举资格于你,是想给你多个机会,即便文试落第,依旧能够凭借一身武艺博个彩头。武举地位远不及文举,现今你高中状元,可算功成名就,武举其实不考也罢。”
裴旻思考了会儿,毅然抬头道:“这资格在手,不管能不能考中,都要试上一试。考不上失了面子,我不在乎。可是连去考去拼的勇气都没有,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薛讷也是随口一说,但裴旻的答案却让他拍腿大赞:“大丈夫理当如此,遇到困阻,克服才是真男儿,临阵退缩,只会让人看不起。不是还有二十几日嘛?反正也是无事,这二十余日,我就住在这里了。由我亲自教你骑术骑射,只要你愿意学,吃得了苦,不敢说定能拿下武举,让你脱胎换骨却不是问题。”
裴旻大喜过望,道:“有大都督亲自指点,哪里还有话说。”
薛讷摆手道:“现在我以是白身,大都督听的别扭。再说,一听这三个字,我就想到崔宣道、李思敬两个蠢蛋,心里就憋着火。”
裴旻想着先前薛讷称自己“祖父”,心中一动,笑道:“那我就叫你太公吧……”
薛讷先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旻,双手合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我那几个不肖的子孙,没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都比不上你。能有个如你一般机敏有远见的孙儿,倒是不错。”他的几个儿子孙子其实不差,可薛家是将门之后,尤其是薛仁贵时期薛家直接推向了巅峰,薛讷固然不及乃父,却也没给他父亲丢脸,但是他的几个儿孙一个个都不是将军的料,只能向别的方向发展。现在大多是一方刺史县令,掌握着地方的政权。
为此薛讷没少在家族聚会上训斥一干小辈,闹的薛家上下对他这个家族老大又敬又畏。可即便如此薛家的后辈依旧没有一个在军事上有天赋的,不只是他的子孙,便是他弟弟薛慎惑、薛楚卿、薛楚珍、薛楚玉一众后代也没有在军事上出色的人物。裴旻年纪轻轻,却不止一次展现他的战略眼光,在大势上瞧得极为精准,让薛讷有些时候都自觉不如。不知一次想着,若自己的子孙有裴旻这般才略,那该多好。
自己的子孙“无能”,多个出色的干孙子,也是不错。
“走!这府中因有演武场吧!我先看看你的功底如何,因材施教。”薛讷军旅出身向来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直接长身而起。
裴旻道:“自然有的,太公随我来!”
他领着薛讷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规模宏伟的演武场,薛讷也是一呆,笑道:“好家伙,这演武场,比我府邸里的还大。还有专门射箭跑马的场地,未来的大半个月我们就蹲在这里了。”
他快步走向最边角的箭靶场。
在箭靶场靠近墙端的地方有十数把深褐色的硬弓,整齐排列着。
薛讷随手取过一张劲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拉了个满环,松开弓弦,他闭目静听:“砰……”的一声,弓弦回音颤抖不止。几个呼吸,方才停住。
“好弓!”薛讷睁眼脱口而赞,看了走上来的裴旻笑道:“准备的够充分!”
裴旻道:“我一次性可弄不起那么多好弓,若我没有猜错这些弓是当年薛绍留下来的。我对好弓的认识不深,这些弓历经三十余载依旧光鲜亮丽,也不难看出是上等的良弓。”日前他重新整理屋舍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些硬弓。因为有挡雨棚,硬弓受不到日晒雨淋,除了蒙上了层灰以外,一切完好。倒是箭矢大多腐烂,想着武举将近,特地补上了箭矢,已做他日训练。自己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便派上了用场。
薛讷眼中有些讶异,顿了顿,颔首道:“这可是上等的复合弓,复合弓制作繁杂。《考工记》说‘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说的是一张好的复合弓,至少需要花费三年以上,方能制成。莫说三十余载,便是百年,只要维护的好,一样如新。”
薛讷将手中的强弓丢给裴旻道:“你来试试!”
“好!”裴旻接过强弓,取过箭囊挂在身上,目测了一下距离,有百步左右,保守的估算了一下,往前走了十步,将强弓拉成满月状,对着目标瞄了片刻,手指松开……
第五十一章 老薛家的神箭
嗖的一声。
离弦的箭,快捷迅猛,九十余步的间距眨眼便至,箭矢定在箭靶的红心,但离正中心要稍微偏上一点,并不完美,但裴旻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许久未触摸弓箭,第一次触摸难免有些生手。
“太公,你看如何?”裴旻笑着问道。
薛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又取来一张弓,比裴旻手中的那张由要大上一分。
但听弓弦震响,薛讷对着天上射了一箭,随即又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又向天上射了第二支乃至于第三支……
连珠快箭?
裴旻看的有些震撼,但却莫名其妙。若薛讷这连珠快箭射中红色靶心,足以让他崇拜的惊呼出声来,只有神射手才能施展出连珠箭这样的绝技。可是连珠快箭射天空,有什么意义?
正当他莫名其妙的时候,薛讷不疾不徐的从箭囊里取出三支箭羽握在手中,拉弓上弦……
裴旻见此脑中浮现难以言语的想法:难不成……
他的思绪完结,薛讷的动作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
薛讷几乎没有什么瞄准,只是小小的停顿了一下,直接松开了手指……
三支箭羽分别射向不用的地方,天上的箭矢已经余力不足,往下掉落。就在它们各自向下掉落的时候,后射的三支箭羽后发先至,精准无误的将三支箭羽从中射断……
“这……”裴旻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方才道:“这怎么做到的?”
薛讷笑道:“这可是我薛家的绝技,我这一手说实话,算不了什么,我是在箭矢力竭的时候,以三箭齐发的手法将箭羽射中。真正厉害的是我父亲,他能够连射三箭,紧接着又以三箭齐发的手法,后发先至,将劲力未消的箭矢从尾部射程两截。”
裴旻不敢置信,脑中浮现薛讷所说的神迹,突然灵机一动,惊呼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当年薛大将军三箭定天山,难不成用的就是这三箭?”
薛仁贵在裴旻心中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对于他所留下来的历史典故,知之甚详,什么良策息干戈、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等真实历史事件都耳熟能详。其中三箭定天山更是神乎其神的事迹。草原异族以铁勒部最骁勇善战,当时唐高宗命薛仁贵领兵赴天山击九姓铁勒。薛仁贵三箭杀三将,吓得铁勒部大军下跪请降……草原以骑射称雄于世,骑马射箭本是他们最擅长的本领,但是薛仁贵仅三箭便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可见薛仁贵那三箭是如何可怕。
若不亲眼所见,常人根本无法想象那三箭的厉害。
薛讷的箭术已经让裴旻震撼,却不知薛仁贵的箭术到底可怖到何等境界。
薛讷颔首笑道:“确是如此。”
裴旻双眼冒光,欲言又止。
薛讷见状哈哈大笑,道:“你既然称我太公,这点手法又有什么好私藏的?只是这招没有出神入化的箭术打底,根本施展不出来。想我薛讷自幼学习骑射,十三岁跟着父亲上阵,在战场上摸打滚爬三十年才领悟这招,你想要学现在苦练虽是不晚,但没有一定的天赋跟毅力,怕是难以掌握。”
裴旻自然懂得,越厉害的绝技要求越高,“出神入化”的箭术才是打底,足见厉害之处,猛拍着胸口,道:“太公不用怀疑,我最不缺的就是天赋。”
“胡吹大气!”薛讷毫不留情的揭露了他的真面目道:“你的箭术,在我看来,入门水准都不到。”
“不会吧?”裴旻有些傻眼,看了看依旧在箭靶上的箭矢,确定自己没有射偏,有些不解。
薛讷道:“你的射箭方式是儒家六艺中的射!而不是我们兵家中的射!”
“这有什么区别?”裴旻虚心求教。
薛讷道:“儒家的射指在修身养性,强健体魄,而我们兵家的射是杀人!人是活的,会动会躲。先前你射箭,瞄了半天,方才射出。若在战场上,你的敌人不是将你射杀,便将跑了,哪有机会给你瞄准。”
裴旻呆了呆,不免冷汗直流,确实如此他会射,但他的射术源自于六艺属于文雅的射,上了战场固然不像薛讷说的那样无用,但跟真正的兵家射术确实大大的不同,忙道:“望太公指点!”
薛讷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兵家箭法只求杀人,就如你练武一般:快准狠三点,眼到习惯到,用眼去看用习惯去瞄……”他说着看着远处的靶,弯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羽如长了眼睛一样,钉在了百步之外的红心上。
“我明白了!”裴旻道:“就是说将张弓射箭,练成一种本能,一种习惯,不用眼睛去看不用心去瞄,直接凭着感觉瞄准。只要记住习惯那种感觉,箭自然顺着你想的地方射去。”
“孺子可教!”薛讷道:“这种境界不是一蹴而就,需要常年累月的练习。不指望你短时间内做到,但是必需要向这方练习。能少瞄准一息,便不能多这一息。射箭最忌讳的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明明早已对准了,却不相信非要慢慢的瞄一瞄,看一看。这是大忌……”
裴旻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看着箭靶,弯弓瞄准,只是瞄了一眼,稍做判断,几乎没有进过大脑思考,手指松开。
嗖!
箭羽离靶心竟然有三寸的间距。
一箭不中,裴旻也不气馁,第二支箭继续依照先前的样子射出,这一箭竟射在了红圈边缘。
裴旻面沉如水,射出了第三箭,这一箭又射在了红圈边缘,只不过第二箭他射在了红圈上方,这一次却是红圈下方……
第四箭裴旻如愿以偿的射倒了红心中央。
这一箭射中,裴旻并没有再射,而是闭眼找了找先前的感觉。
第五箭裴旻再次射中了红心,第六箭失了利,但也在红心周围,第七箭……再次中靶……
薛讷呆呆的看着,想着裴旻先前的话,不免嘀咕:“真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