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悲剧卢杞 帝王心思
卢杞的嘴巴给塞了臭袜子。
现在是冬季,江湖人大多邋遢,随心所欲,月余不洗澡也是正常现象,那袜子的滋味可想而知。
一嘴的馊咸味,将他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偏生嘴巴塞住,吐不出来,就着馊咸味又咽了下去……
那滋味当真让人醉仙欲死。
卢杞给恶心的如死猪一样,倒在了地上,气若游丝。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给发现?”
若卢杞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怕要气的一口老血喷出来,立刻气死都不够,还得气活过来,再死一次。
这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叫卢杞!
原来在等娇陈到来的时候,裴旻跟展鹏见了一面。
那位昔年内卫的教官给裴旻的第一印象就是朴实,看不出有什么特点,甚至看不出他精于武艺。
展鹏的修为深浅,裴旻居然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样的人不是到了他无法项背的境界,就是藏的很深。
裴旻对于自己的剑术修为还是很自信的,这个世界就算有这样的人物,那也是山林里那些活了七八十年的老怪物,如同张三丰那样的武学大宗师。
展鹏这个年岁显然属于后者。
一番交谈,裴旻也明白了为何崔澄、崔鸿对他锲而不舍了。
展鹏在昔年内卫中地位并不算高,是那种才高无后台类型的。
但这样的人往往最得人心,诸多从经过他训练出来的内卫,对于自己这个本领奇高,脾气又好的教官统领都很敬重。
经过展鹏训练的那一批人,活到现在大多都是青龙的骨干,地位非凡。
展鹏通过他们,兼之自己的明察暗访,得到了诸多机密。
也是从展鹏口中,裴旻确信了崔澄、崔鸿控制着青龙,更加知道了崔鸿掌控的隐藏力量。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裴旻并未让青羽盟调查崔家,而是动用了他在长安的情报网暗自调查。
卢杞也走进了裴旻的视线。
卢杞很是狡猾,他跟崔鸿关系极好,却与青龙划分界限,各方资料都没有他。最多的资料就是崔鸿的好友……
五姓世家同气连枝,彼此后人皆沾亲带故,关系密切并不奇怪。
但是得知卢杞这个名字,裴旻不淡定了。
中唐奸相,前有李林甫,后有卢杞。
至于杨国忠,不能说他不奸。但跟他们两位比起来,杨国忠还不够这个资格。他就是无能废物,满脑子的稻草,就靠着李隆基的宠信横冲直撞。
而李、卢二人却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他们杀人不见血,靠的是自身的歹毒心思与权谋。
裴旻依稀记得卢杞手段可怖,为人阴毒残忍,违背德义,不断的嫁祸诬陷,排斥忠良,令得天下疮痍满目。
最让裴旻接受不了的是卢杞,打压颜真卿不说,最终还逼颜真卿送死。
颜真卿作为一代名臣,身负相才,经历无数次大起大落,直至为卢杞害得忠至灭身。
慢不说卢杞在历史上的行径无法饶恕,现在颜真卿是他的徒弟,这不给自己未来的徒弟报仇,算什么师傅?
故而裴旻没有半点迟疑的将卢杞算计在内,让公孙幽、公孙曦盯着卢杞这小子。
卢杞若跑,坐实他知道内情心虚。
若不跑,那真就跟卢杞没关系了。
以卢杞在历史上的表现,真要知道详情,不可能会留着等死。
但就算是他不知道是无辜的,裴旻也打算假公济私,诬陷他一下。
对于这么一个坏胚,杀了,等于是除恶,造福未来。
听到裴旻说反击,娇陈心里一紧,握着爱郎的手,手心都冒出了汗,颤声道:“此事涉及诬告郎君谋反,过于大了。郎君涉及过多,是否恰当?”
以往的娇陈绝不会说这种话的,裴旻做的每个决定她都支持,即便真有危险,大不了就是夫妻一并共赴九泉。
现如今她却舍不得。
因为她除了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
她想看到小七、小八长大成材,想看到小七嫁人,小八娶媳妇,甚至想要抱孙子。
娇陈此次从凉州赶来,一听陷入谋反案,整个人都有些吓傻了。
所谓十恶不赦即是谋反、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十恶之罪,谋反为先。
在古代就没有比谋反更严重的罪行。
裴旻能体会娇陈的心思,安慰道:“放心吧,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明了了。为夫这里没有危险,也不会涉入其中。”
“不过有些事情是想躲也躲不了的,陛下很快就会发现崔澄、崔鸿将太平公主的青龙一分为二,真正的力量在为世家效力,甚至与他为敌。然后陛下会给我特权,让我负责调查此事。”
“也唯有这样,才能为我们,为青羽盟圆谎的同时,将诬蔑我们的敌人,一网打尽。”
娇陈不解道:“陛下都不信任郎君了,还会将这重任交给郎君?”
裴旻道:“这帝王心术,最是难懂,也最是可怖。陛下真要不信我,他就不会亲自来裴府了,直接将我拿下最是直接。当年药师公李靖给诬告贪污,太宗陛下都直接将之下狱,何况是我这谋反?”
“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小觑谋反这事,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万一,他们都不会赌,更不敢赌。”
对于这点,裴旻看的很开,并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李隆基在军务行政上给了他那么多的支持,他不会因为这一点事情,就真的不满反感。
裴旻笑着续道:“而今真相大白,陛下自不会深究。再说了,此事关乎他的颜面,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只会将彻查的任务交给他最信任的人。高力士自不用说,是一个。但是高内侍主内惯了,让他主外,未必有那能力调查的一清二楚。所以,他需要一个真正的主事人,为夫肯定也是一个……”
娇陈白眼道:“依照怎么说,高内侍的职责与存在,与其说是协同郎君,不如说监视更好一些。”
裴旻赞道:“夫人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要是高内侍不在,我还会束手束脚的,怕给人说成是公报私仇,有高内侍在,就能够堂而皇之地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连夜请我入宫的。夫人就等着看吧,看看为夫猜测的对是不对……”
第七十二章 所料无差
长安皇宫。
李隆基满心怒火,满脑子的疑问,回到了皇宫,双手揉着太阳穴,头痛的望着高力士道:“高将军,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高力士苦笑道:“请恕老奴愚钝,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朕也不明白!”李隆基气急败坏的道:“这是朕见过最傻的最愚蠢最无脑的诬告。整件事充满了可笑,要不是事实发生,说出去都是没人信的笑谈。”
他话还没说完,心底加了一句,这个笑谈还是朕一手主导的。
真要传出去,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脸见人?
“崔澄、崔鸿!”
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李隆基心底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同时又有着莫名的不安。
崔鸿,他并不了解。
但是崔澄,原来是他的邻居。
两人相交多年,对于他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崔澄是五姓世家之首崔家的嫡系,受家族栽培,能力非常出色。
当时崔家三兄弟,老大崔湜、老二崔液、老三崔澄,各以才名动长安。
以崔澄的本事才智,要诬陷一个人,不至于出此昏招,干这种荒唐可笑的事情。
这种一搓就破的谎言,崔澄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一切?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李隆基斩钉截铁的分析道:“只有两个可能,不是青龙出了问题,就是静远真有问题。比起青龙,朕更信静远!高将军,你立刻去查,青龙现在由你暂管,给朕查一查这问题到底出现在哪!”
高力士高声领命,匆匆去了。
便在李隆基耐着性子等消息的时候,却有宫人来报,说太上皇李旦请他往百福殿一叙。
李隆基大感讶异。
因为太平公主的关系,他们父子始终有着一层揭不开的隔阂。
大多时候,都是他前往百福殿看望李旦的,极少得他召见。
父子两人相见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说,都是一些刚聊,很是尴尬。
李隆基也去的少了。
不过再怎么说父子终究是父子,血浓于水,彼此还是存着那么一点点的担忧。
李隆基不敢迟疑,立刻动身,也带着几分好奇的问向传召太监:“可是上皇为何寻朕何事?”
内侍太监毕恭毕敬的道:“回陛下,内臣不知详情。只是玉真公主进了宫,找了陛下,现在正跟上皇一起。”
李隆基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以手扶额,难受道:“这丫头,朕算是服了她了。”
硬着头皮,走向了百福殿。
李隆基毕竟不是武则天,也不是朱元璋、朱棣。
不同的皇帝,处事风格不一样,面临的环境也不一样。
武则天、朱棣的皇位来路不正,需要内卫、锦衣卫这样的机构维持统制,而朱元璋是面对一群跟着打天下的骄兵悍将,也需要锦衣卫这样的机构。
李隆基的皇位来源却是堂堂正正的,固然倚仗两次政变登顶,但两次政变都是众望所归。
除韦后、武氏余孽是大快人心,除太平公主也是大势所趋。
李隆基自身也不是多疑之辈,对于青龙并不是很重视。
当初只是觉得与其将青龙销毁,不如收为己用。
这些年青龙也只是充当眼线,并无任何过激的动作。
李隆基甚至都不太关心青龙的发展,他信任崔澄,便将青龙完全交给他负责,自己不闻不问,就算接触也是由高力士负责的。
也因如此,给了崔澄为所欲为的空间。
高力士负责调查青龙,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也是崔澄、崔鸿彼此不沟通造成的。
崔澄根本就不知自己儿子的谋划,他一门心思都在针对青羽盟,意图找出明悟和尚,给自己找回颜面,根本没有调查裴旻,没有调查不相干的仁德药坊。
既然没有调查,崔澄如何笃定裴旻就在裴府,仁德药坊有巫蛊师出没?
最为关键的是青龙上下根本不知道太子给裴旻招揽密信。
高力士机警聪慧,在揣摩人心上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将青龙聚集起来逐一问话,加上自身的分析,固然没有确切的实据,却也察觉了猫腻。
高力士想到了日前崔澄的话,崔澄介绍自己儿子的时候,裴旻勾结巫蛊师谋反是崔鸿发现的。
但他问青龙崔鸿,青龙上下大多只是知道崔鸿是崔澄的儿子,根本就没有真正负责过青龙的事物。
种种可疑,跃然纸上。
现今明显上的青龙只是表面,定然还有另外一股力量没有显露出来。
高力士尽管没有真凭实据,却也足以交差。
将青龙的诸多可疑回报给了李隆基,这位李家三郎顿时暴怒而起,大怒道:“昔年诛太平,此贼兄长崔湜以毒药谋害于朕,幸得静远提醒,才免受此祸。以崔湜之罪,足以牵累家人。朕念及此贼对朕忠心耿耿,不予怪罪。却不想早怀二心,实在可恨,气煞我也!”
固然对于崔澄,李隆基确实不如裴旻那般受宠。但在他的心底,崔澄一直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亲信之一。
恩宠有高低,但信任却无高下之分。
也是因为这份信任,李隆基不闻不问青龙之事,也是因为这份信任,让他在控告裴旻的时候,令之左右为难,最终为了那一点点的万一,选择了动兵。
换做是他人,李隆基绝不会轻易相信。
盛怒过后,李隆基又觉一阵心悸,青龙的情况特殊,当年在太平公主手上,他们无孔不入,给了他莫大的压力,甚至对之心生恐惧。
直到太平诛服,将青龙握在手中,这种压力才消除殆尽。
如今发现青龙还是敌人,那种感觉再次涌现。
沉吟了半响,李隆基道:“高将军,劳烦你跑一趟。召裴国公入宫……”顿了一顿,叫住了刚刚走出大厅的高力士道:“顺便将宁王一并请来。”
高力士来到裴旻府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时分了。
裴旻得知高力士到来,对着娇陈得意的笑了笑。
娇陈见一切皆在裴旻预料之中,心底也是略安,给裴旻整理了一下衣着道:“现在妾身见不得外人,就不送你了。”
裴旻在娇陈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带着几分暧昧的道:“等我回来!”
他知道自己今夜不回来,娇陈怕是睡不着的,这许久不知肉味,索性就不睡了。
娇陈妩媚的给了一个媚眼。
第七十三章 真中有假 假中有真(二合一)
“高内侍!”
裴旻跟着高力士打着招呼。
高力士笑道:“深夜造访,打扰国公安睡了,事态紧急,还请国公随某速速入宫。”
裴旻道:“不瞒内侍,今日事发突然,事情颇大,旻哪有心思安睡,在府中胡思乱想。我与崔秘书监可是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将我置于死地。”
高力士边走边说,笑道:“此事自有国公去调查了,老奴不便多言,国公只要入宫便知一切。”
裴旻欲言又止,自上次高府一别,他还是第一次与高力士私下相见。高府诸事过于怪异,尤其是忘忧草,让他困惑至今,满腹疑问,正待开口。
高力士又道:“国公日前在某府上可睡得踏实?原本想与国公多多叙旧,却不想陛下急招,只能先行入宫了。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
见高力士无所事事的提起府中之事,裴旻大感讶异,应道:“内侍客气了,贵府的山茶花园,可是在下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园子,能与园内弈棋品茶,实是莫大幸事。”
高力士道:“府中茶花虽美,却少了几分诗意。国公文采当世无双,若闲暇有空,不凡作诗一首,某立碑刻于园中,定成点睛之笔。”
裴旻汗颜,经过多年的学习,写文章倒是有些水准。可于诗词一道,真没半点天赋。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首属于他的像样诗作。
让他作诗,实是为难他。
只是在世人眼中,他裴旻已经不只是文豪了,而是一代文宗,吟诗作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好在裴旻在二十一世纪是学文的,肚子里有点墨水,不然人设早已崩塌。
对于高力士的请求,裴旻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想着回头给他找找应情应景的诗句。
又待开口,高力士又道:“国公久经酒场,对于府中百年中山冬酿可是满意?不怕跟国公说,那百年冬酿,特别怪异。以某的酒量,按理说在烈的酒都不应该三杯倒。但那百年冬酿,某实在喝不过三杯。国公一口气喝二十几杯才醉,当真了不起。”
裴旻见高力士直说其事,心中不免道:“难道那酒真的没问题?还是有问题,他不知道?或者故意说得?”
他试探道:“中山冬酿我喝过不少,从未有二十几杯就醉的情况,这百年冬酿就是不同凡响。”
高力士道:“我府中也只有一坛,现在只余六成了。国公喜欢,明日某自留一半,余下一半让人送到国公府上去。相信除了国公,也没有几人能受得了这酒的烈性。”
高力士如此的爽快,裴旻倒是很意外,不知如何说了。
顿了顿,裴旻也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查个究竟。
他并不想跟高力士撕破颜面。
以现在的局势,跟高力士为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裴旻目前的根在大西北,终有去西北的一天。对于长安的诸事,鞭长莫及,高力士是李隆基最亲近的近臣,就算不巴结,最好也别得罪。
反正自己似乎也没损失什么……
一路往皇宫行去,在宫门口,正好碰上了通往皇宫赶的宁王李宪。
李宪的出现,有点出乎裴旻的意料。
却也从侧面反映了李隆基对于此事的重视。
裴旻向李宪问好。
两人也为寒暄,一并往宫里行去。
李隆基早在武德殿等的心急了,见裴旻、李宪一同到来,直接免去了他们的见礼,将青龙的情况跟两人细说。
裴旻因为早就知道,故意做出一脸惊讶的表情,但因为他不知道青龙的实力,所以并未显得多少意外。
李宪闻言却是一脸肃然,他是过来人,深知青龙当初的可怕。
李隆基道:“朕所托非人,用人失策,悔之晚矣。这古来有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青龙决不能成为他人谋权徇私的工具,今晚连夜请你们来,就像让你们调查清楚崔澄到底藏了多少力量,这股力量为谁而用。”
说道最后,李隆基的语气以充满了煞气。
到了这个地步,李隆基自然不会忽视崔澄背后的崔家。
往上几代从杨坚开始,杨坚、杨广、李世民、李治、武则天这些皇帝,莫不将世家视为一大祸害。
但李隆基却没有将世家放在眼底,经过武则天的屠戮,世家早已今非昔比。
过于打压,反而不利于发展。
毕竟世家也是一大人才输出地,真要没了世家对于朝廷的人才供应,也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只要权衡住寒门、世家的晋升出路,世家的存在,并非全无坏处。
但是如若世家不安现状,意图恢复以往,左右朝廷新晋官员的升迁,封堵寒门士子的晋升出路,逼迫寒门士子为世家效力,形成世家独大,甚至左右朝政朝纲,那就触犯他的底线了。
李宪也想到了崔澄的背景,肃然道:“必需一查到底,却不知从何处去查。”
“从我身上查!”裴旻一手指着自己道:“我很好奇,我跟崔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如此针对我,甚至诬蔑我谋反,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这其中一定有缘由。只要找到这个根源,兴许就能剥丝抽茧,找到缘由。”
李宪笑赞道:“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宋相的肚里能不能撑船,在下不知,但国公肚里必然可以。”
李隆基听了更是后悔,让高力士将他从青龙表面查到的消息,告诉了两人。
高力士道:“也不知什么原因,青龙表面的实力最近一直针对长安的一个江湖帮派,叫做青羽盟,甚至还影响到了青羽楼。”
李宪一脸意外,他酷爱音律,自然知道能够跟太常寺、梨园相提并论的青羽楼,也知道青羽楼跟裴旻关系密切,带着几分明悟的看着裴旻道:“看来原因就出现在这里了,国公跟公孙大娘关系不一般吧?你如此为她奔走,在我看来,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旻也不隐瞒,笑道:“宁王知我,公孙大娘温婉柔顺,才貌皆是当世一流,深得我心,倾慕已久。之前上元节,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二人定下终身。确切的说青羽楼楼主公孙大娘,现在是在下未过门的夫人,至于青羽盟盟主公孙二娘,既是我的徒弟也是未来的妻妹。可以说是一家人……”
他此言一出,李隆基、高力士、李宪都感意外,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隆基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公孙大娘才貌俱佳,确实配得上静远。以静远的身份地位,只有一房妾侍,也属罕见。朕还以为静远不好女色,如今看来,到非如此。而是眼见极高,寻常女子,入不得你眼。”
裴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臣也是俗人,免不得俗,免不得俗”说着,他也跟着收起了笑脸,带着几分肃然的道:“原因只怕如此……陛下,臣与公孙姐妹渊源极深,可记得当初元氏女?当年正是因为她们姐妹与西北豪商蒋博起了冲突,这才得知了细节。”
“当时公孙二娘就展现了自己急公好义的性格,这些年一直未变。臣也说过她,说江湖险恶,不可过于深入其中。但她在这方面很是坚持,反而觉得是臣担心受她牵连,说什么真要出了事,绝不会牵累到臣。”
说道这里,裴旻自嘲一笑道:“也不怕实话跟陛下说,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娘真要出了问题,臣怎么样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只要不是那种不可饶恕的过错,臣就算舍了这张脸,也要出面保上一保。”
李隆基颔首道:“这是人之常情。”
裴旻道:“二娘除了在这方面不听臣言,其他还好。每每臣入京,她都会亲昵的前来拜见,将裴府当做自己的家一般随意。此次臣来了月余,却只跟大娘见过两面,二娘却没有露面。臣问过大娘此事,大娘说二娘诸事繁忙,抽不得身。现在看来,不是抽不得身,而是真发生了事情,不想牵累于臣。”
李宪道:“小姑娘心眼是好,实在。只是诸多事情,不是她想不牵累就不牵累的。”
裴旻起身诚恳的向李隆基一拜道:“此事缘由,十之八九牵扯青羽盟。陛下若信得过臣,臣愿意去跟二娘细谈,了解此事一切经过,查清一切因果。”
李隆基大手一挥道:“哪里的话,今夜竟然将静远请来,自然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怀疑。不过……此事朕相信不仅只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可能牵扯到世家,甚至朝中国相诸多大臣。原本应该交予御史台负责,但事从权宜,朕以兄长宁王为首,静远,你与力士为副,由你们三人持特权调查此事。能不声张,便不声张。免得因为青龙一事,弄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最好,莫要影响封禅大典……”
李宪、裴旻、高力士一并领命。
三人拜别了李隆基。
在回府的路上,李宪对裴旻道:“在此事结束之前,宁王府即是我们的议事之所。国公明日去了解详情,本王在府中等候消息。”
“明白!”
虽然多了一个宁王,但一切并未出乎整体的布局。
翌日,裴旻找上了公孙幽、公孙曦、展鹏,跟他们重新核对了口供,让人抬着展鹏,急匆匆的前往宁王府。
李宪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得知裴旻带了一陌生人来,李宪大笑道:“看来国公收获不小。”
裴旻笑不起来,一脸苦笑道:“我宁愿,收获小一点。”
李宪也收起了笑脸道:“看来事情跟我们想象的一样,崔澄不是掌权自固,而是分给了所谓的自己人。”说着他带着几分嘲讽的道:“果然,如传言一般,世家子弟,心中先有世家,次之才有国。三郎对崔澄恩宠备至,却比不上他们家族的栽培之恩,实在可恨。”
裴旻让人将展鹏抬上来。
看着一身是伤,带着几分虚弱的展鹏,李宪眼中充满了意外,随即眼眸中又露着一丝的愤怒。
他已经发现展鹏不是寻常的受伤,而是受到了酷刑。
私设刑堂,在古代也是一种严重的罪名。
展鹏虚弱的道:“草民见过宁王,不能给宁王行礼,望宁王勿怪。”
他的伤其实在刘神威的医治下已经好了差不多了,但为了布局,特地让梨老给他用了虚弱蛊,整个人都失去了中气,说话有气无力的,完全没有活力。
李宪先让人抬了一张胡床让展鹏能够舒适的躺下,望向了裴旻道:“这是什么情况?”
裴旻将事情壤上自身,说道:“还是由我来说吧,若有遗漏,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展叔在做弥补。”
展鹏配合点了点头。
裴旻道:“一切原委,即因展叔而起。展叔是昔年内卫统领,叫展鹏。翻寻以往档案,应该能够确认是否属实。当年五王复唐,展叔侥幸避过清洗,在长安潜伏下来,躲躲藏藏的,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直到太平一党覆灭,展叔以为青龙也随着太平公主的灭亡而消亡。开始起了松懈之心,安逸的过着正常人的日子,直至为崔鸿的青龙发现。”
李宪敏锐的察觉到了是崔鸿的青龙,不是崔澄。
裴旻续道:“展叔原来在内卫负责成员训练,只要得他相助,青龙的力量将会源源不绝。他们找上了展叔,却为展叔所拒。也因此受到了胁迫攻击,展叔当年与洛阳的青羽楼有恩,公孙姐妹出手相救。展叔不愿拖累青羽盟,并未说出实情。”
“但就如我一样,青龙的力量不能为外人所知。他们不敢放过青羽盟,不相信青羽盟毫不知情,开始针对青羽盟展开了算计。”
“公孙姐妹与旻的关系,人尽皆知,故而他们不敢用官方手段,只能暗中继续。到底用什么诡计,在下还想不到,不过他们千算万算,算不到一点。”
“封禅,封禅将在下从凉州调回了长安,成了公孙姐妹无形的臂膀。他们担心我的加入会让他们的一切暴露,将阻击的目标移到了我身上。只要我一倒,什么青羽盟、青羽楼自然不足为惧。”
裴旻这里说的含糊,但是李宪却听懂了,明白了一切。
第七十四章 功成身退
其实李隆基对裴旻是有所隐瞒的,当然不是不信任的原因,而是不能说。
在李隆基的眼中,裴旻一直是一个直臣。
是那种能够为了公理道义,敢于直谏的直臣,非是高力士这样贴心的弄臣。
这一点既是李隆基欣赏裴旻之处,也是比不上高力士的原因之一。
裴旻有着自己的底线原则,而高力士没有。
只要是李隆基要求的,尽管于理不合,于法不合,高力士也会为了李隆基去干。
裴旻这里却不会,真的有损大局,他会毫无顾忌的直言出来。
李隆基自不会将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地步,所以他并未给裴旻讲王皇后、武婕妤与明悟和尚这些事情。
然而这些事情,李宪却是知道的。
李宪固然不像高力士那样对李隆基言听计从,可作为兄长,他能包容自己弟弟的错误。
李隆基也将武婕妤的事情告诉他了。
对于自己这个弟弟在这方面的痴情,李宪也无办法,只能搬帮着他瞒着此事。
此刻听裴旻细说,李宪脑海中渐渐有了一个思路:
因为展鹏,崔澄、崔鸿针对青羽盟,但是青羽盟有裴旻护着。就算他本人不在长安,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招惹他。
于是崔家父子故意捏造出明悟和尚,投李隆基所好,利用李隆基对武婕妤的感情,借李隆基之手来对付青羽盟。
裴旻在长安的影响再大,亦大不过皇帝。
李隆基要收拾一个江湖帮派,谁敢阻挡?
本来借李隆基的手对付青羽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封禅的原因,裴旻来到了长安,产生了新的变故。
临时临急,崔澄、崔鸿只能将矛头指向裴旻。
裴旻比之青羽盟难对付的多,唯有谋反大案,才能将他拿下治罪。
他们开始对裴旻设局。
但是因为青羽盟救了展鹏,掌握了崔澄、崔鸿的罪证。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精心策划,故而狗急跳墙,以拙劣的手法,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
李宪道:“我料想裴府里应该有一些关于巫蛊术的东西,国公回去,好好搜查府中的每一处。崔澄、崔鸿敢笃定国公勾结巫蛊师谋反,必然早有准备。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国公意外不在府中,导致功亏一篑,证据没了用武之地。”
裴旻脸色一变,立刻应道:“是我疏忽了,回府后立刻调查府中一切。”
其实他早已知道有人潜入裴府,将刻有李隆基生辰八字的桐木偶人藏于剑阁“天下无双”的牌坊后边。
只是故作不知而已,免得风头太盛,显得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一样。
这也是他高明的地方,他的说辞八分真两分假。
这样的谎言是最难猜透的,也只有这种说辞,才能够让李宪、高力士信服,从而令李隆基满意。
同时也划清了与王皇后合谋的嫌疑,将青羽盟劳师动众的行为,说成是救展鹏,而不是明悟和尚。
将明悟和尚归为从一开始就是崔澄、崔鸿为了陷害裴旻、青羽盟而虚构出来的人物。
如此不论是裴旻还是青羽盟都撇清了自身的关系,彻彻底底成为了受害者。
至于知道真相的崔澄、崔鸿,他们已经打上了逆臣的烙印,存着破坏李隆基、裴旻君臣关系的意图,他们的话不会有人相信的。
说的越多,下场越惨。
要是引出了他们跟武婕妤勾结的事情出来,等于在李隆基的脑袋上浇油,死得更快。
紧接着展鹏也说了他所调查的一切,当然是实话实说。
内卫传到太平公主手中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太平公主凭借她的人格魅力,收集招募了一群对她忠心耿耿的部下。
当年的崔湜能够统率他们,是因为太平公主给的权利,他们至始至终都忠于太平公主一人。
这部分人他们的反李隆基,视李隆基为仇敌。
崔澄、崔鸿不足以号令这些人,他们唯有打着给太平公主报仇的旗号,才换得了他们的效忠。
也就是说暗处的青龙是一个反李隆基的叛逆组织,而且这个组织牵扯进了五姓家族的成员。
李宪忠于明白裴旻为何会苦笑着表示宁愿收获小一点了。
五姓家族没有谋反的心思,但是青龙却是叛逆组织,核心的行动成员皆是反李隆基的。
跳进黄河,五姓家族也洗不清这一切。
针对展鹏提供的消息,以及青羽盟查到了一些线索。
李宪、裴旻锁定了青龙的据点大本营,青龙寺。
崔澄、崔鸿受关押的消息并未宣扬,唯有少部分了解详情逃脱了。
绝大部分都落了网,成了阶下之囚。
一路调查下去,五姓家族四家牵累其中。
还有一些次于五姓家族的,也受到了蛊惑,参与其中。
裴旻最初还担心裴家也掺合了进来,却意外发现原本确实有裴家的份,但因他逼得裴家改头换面。
令得裴家改旗易帜,形成了以华阳夫人为主的家族团体。
崔家对于裴家的新任家主不够信任,原先的约定作废,并未将之算在内,打算考察一二,在做决定。
然而裴旻多次作出有损世家利益的行为。
参与其中的世族一致认为不带裴家玩,令得裴家侥幸的逃过一劫。
五姓家族!
崔、卢、李、郑皆在其中,至于王氏,给排除在外。
因为王家的影响力在北魏时已减退,至唐时武则天因为王皇后的关系,对于王姓特别痛恨,更是大衰,将太原王氏,称为‘鈒镂王家’。”
所谓“鈒镂”就是银质而金饰,说王家徒有虚名,就跟镀金一样,意故而没有掺合其中。
裴旻只是负责调查,如何惩处,不过问半句。
李隆基并不将实力大损的世家当回事,却也容忍不得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在证据确凿之下,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也参与进来,兴起了一股腥风血雨。
同时李隆基不与让人知道青龙的太多私密,也不想在武婕妤的事情上火上浇油,彻底绝了武婕妤出冷宫的道路,命人将崔澄、崔鸿处死。
至于悲剧的卢杞,裴旻不想他乱说,从梨老那里求来了颠蛊,将他变成了一个疯子,因为他是策划人,也给判为死刑。
随着崔澄、崔鸿、卢杞的死。
裴旻、青羽盟也洗脱了嫌疑,不论是明悟和尚,还是巫蛊师,皆与他们无关了。
裴旻功成身退。
第七十五章 功过相抵
“国公,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知道很多内幕,我知道青龙所有事情,也知道有多少人参与此次世族崛起计划。卢杞愿以此残生,为国公效力,帮助国公借此机会,洗脱一切怀疑。助国公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这是裴旻第一次见到卢杞时,卢杞说的话。
不管他受到了何等侮辱,在见到裴旻的那一刹那。
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奸臣,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妥协,并且愿意交待所有,以换取自己的性命。
卢杞很不要脸的哀求着,放下了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
若不是他给捆绑在柱子上,裴旻相信卢杞会毫无顾忌的跪下来。
从卢杞的眼中,裴旻看到了真诚,还有不甘、渴望,诸多情绪。
可唯独没有看见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裴旻在这一刻,有点了解对方了。
卢杞并不怕死,他是不甘这样窝囊的死,渴望自己能够名垂青史,不管是美名还是污名。
这人活一世,就要干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
即便是换得一生污名,亦无怨无悔。
看着那双眼睛,裴旻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点点的惊惧。
直觉告诉他,这种人不能留,他就跟李林甫一样的可怕。
李林甫一开始与他无仇,地位身份底下,还能控制一二。
卢杞却有卢家为基,还结了死仇。
今日一时心软,换来的必然是可怕的后果。
农夫与蛇的故事,三岁小孩都听过也明白。
不但不能放过他,还不能让他这样回去。
卢杞不是崔鸿。
崔鸿有底线有担当,卢杞不一样,他没有半点节操。
卢家的洗脑,显然比不上崔家。
卢杞为了自己,能够出卖一切。
裴旻不确定,卢杞回到长安府衙,嘴里会为了活命,说出什么话来。
面对卢杞,他不敢赌。
要将一个人的嘴巴堵住,最好的办法是杀了他。
假若直接杀了卢杞,会给青羽盟留下诟病。
梨老的颠蛊在这个时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颠蛊是苗疆最厉害的蛊虫之一,喜欢食人脑髓。中颠蛊者,若未能及时去蛊,蛊虫将会破坏人脑神经,使之癫狂,成为疯子。
因为太过狠辣,梨老从未对他人用过颠蛊。
卢杞很荣幸的成为第一个。
京兆府已经找到了杀害梨老儿子的真凶,确定了始作俑者即是卢杞。
卢杞此刻虽不如历史上那么坏事做尽,却也展露了阴狠的一面。
对于他,不论是梨老还是裴旻都未手软。
“以上经过就是这样了!”
在武德殿里,宁王李宪向李隆基汇报着这些天调查的情况经过。
“不论是裴国公,还是刘神医,他们都从彼此家中的私密处寻到了类似于巫蛊术的陷害罪证。那一日,不管国公是去仁德药坊还是在自家中,皆会受到诬陷。只是他们想不到,刘神威固然在国公府中,国公却不在府上,致使原形毕露。”
李隆基“哼哼”了两声,自信满满的道:“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朕从来没有怀疑静远的忠心,去国公府只是想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而已。果然,看到一场闹剧……”
裴旻在一旁想着卢杞的事情,突然听李隆基这么说,心底嘀咕了一句:“到了这一步,怎么说都随你了。”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了感激的模样,道:“谢陛下信任,陛下是何等聪慧,几个蟊贼的卑劣伎俩,又岂能瞒得过您?”
李隆基脸上有些躁意,嘴里却道:“此次能够揪出如此大的阴谋,你们三人居功至伟,朕自有嘉奖。至于青羽盟,立功也是不小,不过他们夜袭诸多府邸,也惹了不小的祸事。功过相抵,朕不予追究了。静远回去可告诫他们,即便是江湖人,亦是我大唐子民,需守我大唐法度。若再有无视律法自行径,朕决不轻饶。”
裴旻要的就是这个“功过相抵,不予追究”,忙拜谢道:“陛下圣明,臣替臣那不懂事的劣徒,谢陛下的宽宏大量。”
李隆基道:“明年的二月,朕准备动身摆驾前往泰山,行封禅大典,你们连日辛苦,正好休息休息。”
裴旻知道接下来必然的一阵清洗。
对此他固然有所不忍,却也知受害者罪有应得。
世家禁锢思想学说,控制寒门晋升之路,是一大弊政祸害,将会令华夏文化开倒车。
必需要将世家这种苗头念想,挽杀襁褓之中。
要不世家接受现实,与寒门正大光明的比试,良性竞争。
要不就是灭亡,随大流。
结果亦是一样。
世家都会随着影响力的降低,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这是大势所趋的必然之事。
裴旻离开了皇宫,并未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仁德药坊,让刘神威给他疗伤。
经过长达月余的治疗恢复,裴旻的手臂已经能够使力了。
只是还不能全力以赴,但是书写吃饭日常行径,早已不在话下。
即便是使剑亦游刃有余,只要不过于用力,牵动经脉,皆无大碍。
这恢复的速度远远的超乎了刘神威的预计。
这巫蛊医配合话下的针灸活血术,确实有着非凡之效。
到了仁德药店。
梨老先用草蛊给裴旻修复经脉,施蛊之后,说道:“廖家的几兄弟,除了廖晴凤,其他人都回苗寨去了。他们本想向国公道谢的,老身念及事情刚过不久,恐生事端,就让他们回去了。”
裴旻也不在乎他们的几声谢谢,点头表示明白,看着精神抖擞的梨老,心中却是一动,廖家的几兄弟他看不上眼,这梨老可是真正的大才,即能治病,还能用蛊。
蛊术神奇,关键时候,绝对会有奇效。
就如此次的易容术。
崔鸿、卢杞固然年少,却皆非等闲。
若非有娇陈的易容术,超乎了两人的常识,自己想要破此局,并不容易。
倘若能收梨老为己用,那不易于多了一个杀手锏。
裴旻漫不经心的问道:“那梨老打算如何?对于未来,有什么打算?”
梨老苦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将国公手臂治好,自然回苗寨去,也只有苗寨适合老身吧。”
正准备给裴旻针灸的刘神威,听到此话,眼眸中露出一阵不舍,轻轻的叹了口气。
第七十六章 挂羊头 卖狗肉
倒不是刘神威动了春心,他活了这么多年,在爱情这方面早已看开,心若冰清。
实在是活得太久太久,身旁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都去世了。
他记得孙思邈最小的一个徒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便是在二十六年前病故的。
这多了一个师妹,多了一个能够在医术上探讨的知己,刘神威心底实在高兴。
这听她要走,自然多愁善感起来。
裴旻道:“我观梨老与刘神医一般,不只是有医术,还有令师悬壶济世之心。梨老就没有想过跟尊师一样,行医天下?不是我小觑苗寨,苗寨的格局太小,只要一个寻常的大夫坐诊,足以应对。以梨老这份医术,屈居苗寨,委实有些屈才。”
梨老苍老满是皱纹的手,微微一颤道:“心思淡了!”
裴旻笑了笑,道:“不是心思淡了,是哀莫大于心死吧!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时我们是敌非友,梨老居然会因为我说巫医是煌煌大道而感动,可见您老是有悬壶济世之心,只是世人并不接受巫蛊医,反而将你们视为妖类,久而久之,才断了此念。”
梨老深知裴旻厉害,对于裴旻能够看破他的心思,早已见怪不怪,道:“也有这个意思,早年下过山,险些让人活活烧死。不能说世人愚昧,但天下人对于巫蛊术确实过于惊惧,若非那些病急乱投医的,又有哪些真敢让我医治?”
裴旻道:“那是梨老不会包装,太过实在。非要说什么巫蛊医,可以挂羊头卖狗肉嘛!将巫蛊医改为苗医,或者南医,在扯着孙药王的大旗,说是药王之徒。将蛊虫说成灵药,你看世人接不接受。”
梨老怔了怔,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裴旻续道:“西汉《世说新语》中有言,古时为医者曰苗父。苗父之为医也,以营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扶子而未者,举而未者,皆平复如故。可见苗医并非不为世人接受,世人惊惧的是巫蛊术而已。”
梨老听了大感意动,囔囔自语道:“苗医!”
裴旻直接抛出了橄榄枝,道:“梨老若是不弃,可来凉州。凉州位于西方,那里胡汉杂居,有汉人,有突厥人西域人,还有大食人,是各种文化汇聚之所。新鲜的东西最容易让人接受。凉州是我的地盘,有我庇护,也无人刁难。只要医得一二疑难杂症,相信苗医定会为当地人接受。慢慢的,通过凉州传向东方。我相信,只要是对人对民有利,天下人会接受的。”
刘神威也怂恿道:“凉州之前去过,那里确实不错,风气极佳。”
梨老左瞧右瞧一时间也未拿定注意,带着尝试的心态道:“也难得出来一趟,就去凉州看看吧……”
裴旻眯眼笑了起来,知道此事十之八九成了。
他此言非虚,凉州确实很适合梨老的发展,也相信那里的水土风气,定能让这位大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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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现在要说最红火的人,莫过于张说了。
张说此人也是一代英杰,字道济,永昌元年,武则天在洛阳南门亲自举行制科考试,命吏部尚书李景谌考核策论,张说的应对排名第一,从而走上仕途。
张说是武则天朝的栋梁之一,与狄仁杰、张柬之、崔玄暐、姚崇、宋璟这些人一样。
张说效忠武则天,并非是为武周,而是武则天身后的大唐。
也因如此,敢于跟张易之、张昌宗对抗,为保贤相魏元忠而被流放钦州。
神龙元年,张说复位,一路倚仗能力功绩,节节升官,到了景云年间,已经官至宰相,是李隆基的谋主。
但是他与姚崇不和。
姚崇向来独裁,很利索的将张说贬出京师。
姚崇罢相之后,张说又回到了长安,继续委以重任。
此次宋璟因武婕妤一事,得罪了李隆基,倍受冷遇。
张说给任命为封禅大典的负责人,负责封禅所有事宜,并且指定为亚献之选。
只要有政治嗅觉的人,已经意识到首相即将易主,未来的首相必是张说。
这日张说将宋璟、苏颋、张嘉贞、王晙四人请到了府上,一起喝酒小聚。
张说宴请四人的时间是申时,但宋璟、苏颋、张嘉贞、王晙都提前半个时辰到了,他们一个个身着官服,显然连家也未回。
四人到了张府,一个个都一身轻松,也不管主人家到没到,好整以暇的聊着天,品着茶。
宋璟品着杯中茶,一脸回味道:“裴国公神人也,若非他带起这股风气,某还不知这茶个中滋味。”
苏颋抱怨道:“真神人,惹了天大的事情,不是挂上避客牌,就是往梨园躲,清闲的吃喝玩乐,却害得我们有家归不得。苏某还是首次对一人,又敬又恨。烦煞我也……”
张嘉贞、王晙一个个感同身受,一脸苦恼。
这青龙诛服,简单,清洗逆臣,也简单。
可真要对付世家,却不简单了。
世家最大的资产是人脉。
他们以文交友,亲友可谓遍及天下。
不管是达官贵胄,还是皇亲国戚,都有相交甚密的自己好友。
宋璟、苏颋、张嘉贞、王晙都是文人出身,他们的知己自然大多都是文人,而天下文人,以世家居多,活了一大把年岁,世家朋友可谓遍地。
如今世家蒙难,也不知会闹得多大,牵连多少人。
为了自保,几乎所有朝中重臣的门槛都要给担心受牵连的求助者踏平了。
宋、苏、张、王四人都知道,只要回府,必定要跟府上那些上门来的好友打交道。
与其这样,不如先来张说府上避一避。
张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一脸郁郁的走进了会客厅。
见宋、苏、张、王世人怡然自得,立刻抱怨道:“你们倒是清闲,都说说怎么办吧!在这样下去,某都不敢回府了。”
四人听了,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宋璟也知道张说的崛起是继任他的首相之位的,但他与张说是好友,也不羡慕嫉妒,关系一如既往,说道:“好了好了,此事我看适可而止。此次世家们确实过了。但真要将他们斩尽杀绝,不只是朝堂一大损失,我大唐文化也将受重创。”
第七十七章 求情(二合一)
宋璟将话题拉了回来,他还是当朝首相,而且年岁资历皆是众人之首。
一句话也止住了朋友间的嬉闹。
王晙激昂道:“宋相这话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他们涉及反陛下,实属罪有应得,陛下怎么处置都属合情合理。”
相比宋璟,王晙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宋璟是北魏吏部尚书宋弁七世孙,宋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却也有着不小的背景,尤其是他的夫人乃是清河崔氏女,说话有些保守。
王晙就没有这个顾虑,他幼年丧父,由祖父王有方抚养长大,生性豪放旷达、勤奋好学,咸亨三年,考中明经科,被授为清苑县尉,从一小小的县尉,一步步的爬到今日的太子詹事,累封中山郡公。他有今日这个成就,全靠自己,没有任何的倚仗,自然也没有半分顾忌。
张说邀请的四人中,宋璟、苏颋、张嘉贞三人皆是宰相。
唯有王晙不是,但他跟宋璟、张说关系极好。
张说一但荣登首相,王晙必受提拔,崛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相较他们几人,王晙性子也更加刚烈。
因为他如裴旻一样,属于文武兼才,即能领兵作战,也能治理地方,引经据典。
他是凭借战功走到今日这一步的,故而对于涉及牵连反叛组织的世族,没有半点的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苏颋捻须道:“从证据上来看,诸多牵扯在内的人,没有多少真正了解个中详情的。他们大多只是知道由四大家族起头,各以手中资源,培养组织人才,成立一个不为人知的机构,以恢复昔年辉煌。他们那群人,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让猪油蒙了心,就知道家族最大,只要对世家有利,才不管什么大局大势,导致了这一结局……他们却有大过,某也无意为他们辩解。可真要将他们都杀了,这天下不说大乱,也必然是人心惶惶。甚至导致政法难以实行,受损的还是我大唐百姓……”
苏颋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却有其事。
一个朝廷政法制度是否能够准确的运转,是否能够有效的实施,靠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也不是什么六部尚书,而是一群中小级别的官吏。
宰相、六部尚书乃至皇帝,这一级别的官吏皆是决策者。
中下级别的官员才是真正政法的实行人,政令能否顺畅运行,靠的是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太宗朝、高宗朝这两朝,明明治世宰相以及关键要吏,大多都不是五姓家族成员,偏偏他们奈何不得各大豪门世家的原因所在。
豪门世家控制的从来不是宰相要吏,而是一群中下级别的官吏。
他们通过举荐,通过门路,通过千百年累积下来的人脉,将一个个家族成员,分配到各地担任中下级官员。
这些官员一旦罢工,将会令得大唐王朝停止运转,后果会极其严重。
固然武则天通过血腥手段重创世家,并且延用大量的寒门子弟,弥补空缺。
但最近这二十余年,豪门世家隐隐有再度复苏之势。
而今地方上诸多能干的官员皆由世家提供,真要逐一清算,将会重蹈昔年覆辙。
故而张嘉贞亦附和道:“就是这个道理,前车覆,后车戒。明晃晃的例子摆在眼前,岂能无视?”
当年武则天清算世家,固然成果喜人。可真要算起来,对于国家也造成了一定的危害。
尤其是当时酷吏横行,武则天放手招官,令得接任岗位的中小地主出身的官吏以及寒门子弟,干略人品,参差不齐。使官僚集团急剧增大,徭役苛重,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庶族地主们上台后,和原有的门阀氏族一起,加倍盘剥百姓,使土地兼并之风更盛,均田制严重遭到破坏,矛盾进一步加深。
武周时期,军事薄弱,固然是因为武则天乱杀名将所致,还有一个原因即是均田制的破坏。
均田制的严重破坏,意味着府兵制的崩溃。
这兵卒不强,又如何打胜仗?
不过以当时世家的势头,武则天的做法还是功大于过的。
可而今世族疲软,寒门也在崛起,在这种情况下,对世家动狠刀子,下死手,可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张说也道:“从大局上来说,确实够了。可是你说崔家动谁不好,偏偏去动裴国公?也不想想,裴国公是说动就动得的?就裴国公的功绩,就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我们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及的上。反正陛下对这事是大为恼火,龙颜震怒。真要跟他提这事,定然跟我们急眼。不怕你们笑话,在下与你们的看法一致,只是实无把握说服陛下,这才请你们来商议合计一下。”
他们并不知诬告谋反案的经过,可是消息就算封锁的再严实,也不可能瞒过宋璟、张说这一干宰相,都知道大概。
宋璟再道:“现在我朝局面甚好,再过十数年,超越太宗、高宗亦不在话下,到时候我等必将青史留名。要是此事处理不当,即便无碍天下大势,却也是一大污点。”
他这话说道众人心坎里去了。
这人皆有私心。
重名,几乎是所有文人的通病。
能够不留污点的名垂青史,是在做诸位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只是陛下的脾气……”
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想到李隆基护犊偏私的性子,一阵无奈。
苏颋道:“照我看来,我们在这里商议不出什么结果。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此事关键一点在裴国公身上,唯有他,才能办好此事。”
宋璟道:“此法我也想过,只是被诬谋反,谁能看得开?发生到自己身上,谁能忍受的了?这祸及满门的诬蔑,换做是我,也无法忍受。”
“也是!”王晙附和道:“宋相说的在理,这裴国公的为人人尽皆知。他视母至孝,要是针对他一人,都还好说,这是祸及满门啊!”
几人想来想去,说了诸多主意办法,皆不得效果。
最终依旧觉得找裴旻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张说头疼的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试一试吧,若是不成,另外在想他法。我们几人一同写拜帖,一起充当说客,希望他能卖我们几分薄面。”
“也只好如此了!”宋璟、苏颋、张嘉贞、王晙一同说好。
对于裴旻,他们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卖他们面子。
他们众人固然一个个的都是位高权重,还有当朝的首相、次相。
可裴旻的地位身份一点也不逊色他们,而且还是一代文宗。
想理会他们就理会他们,不想理会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一个个的都认认真真的写上了拜帖,让人送往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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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裴府!
裴旻轻抚着爱妻娇陈那娇艳的身躯,帮她舒缓事后的韵味,在她耳旁说着情话,腻声道:“真舍不得你走,要不,留下来,多待几天?”
娇陈给了一个媚眼,道:“一天拖一天,都拖足七曜了。”
她自从生下小七小八之后,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两个小家伙。
而今还是第一次离开,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心底是想煞孩子了。
但裴旻却不许她走,将她强留下来。
这些年因为要顾及小七小八,裴旻与娇陈的房事有所克制,既担心吵了两个小家伙,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也有些放不开。
难得碍事的家伙不在,能够过一过二人世界,裴旻自然无所顾忌的胡天胡地。
他今年还不满三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食髓知味,夜夜生欢,哪里舍得让娇陈离去。
“妾身太想小七小八了!”
娇陈也是一脸的不舍,这闺房之乐的自我享受,终究比不上母爱。
“好吧!”裴旻一脸悻悻。
娇陈忍不住道:“那就再多呆几日吧,反正小七小八有严姑照顾,还有张九龄、王维这些老师指点学业,不碍事的。”
裴旻大喜过望,亲着那白嫩的脸颊,开心的笑了起来。
娇陈道:“此间事了,尽快将幽姑娘娶进门吧。这样也不用委屈自己,没人照顾。”
裴旻带着几分眉飞色舞的道:“事情差不多了,你没见今天我收到的几分拜帖,四个宰相,一个太子詹事,都是在朝堂上跺一跺脚,就让朝堂抖上一抖的人物。他们一个个的求上门来,想要了却此事。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幽姑娘也说了,此次可以随我一并入凉。”
娇陈哼声道:“这般轻易的饶恕他们,也便宜他们了。”
对于一个传统女人来说,她的丈夫、孩子就是她的天与地。
娇陈就是这样的女人,对于意图祸害她家人的人,她可以付出一切。
再毒再狠,她都觉得不为过。
这也是一个真实女人,不是圣母,白莲花。
裴旻道:“哪有那么容易便宜他们?真当你丈夫没有脾气?只是有些事情,不能硬着来。将他们全部杀了,图一时之快,损人不利己,还祸于天下,没有这个必要。为夫既要他们付出代价,又要为天下做些事情,换己一世美名,一石数鸟,岂不美哉?”
他搂着娇陈,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末时,宋璟、苏颋、张嘉贞、张说、王晙五人如约来到裴府。
裴旻让人将他们请入会客厅。
面对这般豪华的阵容,裴旻自然少不了与他们商业互吹一番。
说着彼此的事迹,以表敬意。
诸人入座,作为首相的宋璟,最先道明了来意:“裴公!”
他直接以“裴公”相称。
裴公、裴国公!
一字之差,但意义相差千里。
宋璟今年六十余岁,当朝首相,能得他如此敬称之人,当世之上亦寥寥无几。
“某一生极少服人,裴公却是一个。此次封禅,劝说陛下改变主意的是国公您吧?若无国公,也不知要多损多少不必要的耗费。裴公的才智担当,实在令人佩服。”
裴旻说了一声“过奖”,脸上却无多少得色。
现在的他过着轻车革带、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这种生活是怎么来的?
是天下百姓供奉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民脂民膏。
他花费的每一个通宝,都是百姓的血汗。
吃水不忘挖井人。
能让百姓们得些实惠,才不愧受百姓的供奉。
动动嘴皮子,能够节省一大笔财富。在裴旻看来,是份内之事,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宋璟续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语。今日我们是为世家而来,并非是为他们说情,实在是觉得,对于他们施以惩戒足以。真要做到极处,不利于天下,更不利于百姓。”
裴旻不动声色的笑道:“宋相的来意,某了解了。您说的确实不无道理,只是说来也怪。某才是给诬告的那个,最无辜的是我才对。结果,这么多天了,一个上门道歉赔罪的都没有。都跑你们府上求情去了,你们说,这算不算奇事,怪事?”
“某出入御史台的时候,当年的御史大夫程公行湛,教导某言‘御史不是酷吏,御史台的目的亦不是抓人,而是以监察制度来预防官员贪渎’。同样一个道理惩戒的用意,不在于惩处,而是要对方知道错,并且诚心改过。这没感受到对方的诚心诚意,宋相认为,某这心头火气,消得下去?”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宋璟明白了裴旻的意思,其他人也不再劝说。
东扯西扯了一番,先后告辞离去了。
他们几人出了裴府,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相聚,商讨着裴旻的意图。
宋璟身为首相,深知裴旻在影响力跟号召力:“看来裴公早有打算,就等着他人上门谈条件呢!在下有一种预感,世家这次会让国公拔下一层皮!”
张说亦道:“国公向来不以常理出牌,可每每却能获得奇效。虽不知他用意何在,心底却有些期待了。”
苏颋轻松的伸着懒腰道:“事不关己,己不操心。接下来就看他们商议结果了,反正与我们无关。耳根子,也终于能够亲近了。”
“大善!”
当天,裴旻又受到了多张拜帖,这次拜访的是几大世家的掌权者。
第七十八章 低头
长安、裴府!
此裴府非彼裴府。
是高宗朝名将裴行俭的府邸。
崔家的崔璆,卢家的卢嶷,郑家的郑虔,李家的李载,连夜拜访华阳夫人库狄氏。
相比悠哉悠哉的裴旻,诸多牵扯在内的世族大家自然最为心急。
这时间多拖一日,他们的族人就多一分牵扯进去的危险。
涉及诬告谋反,参加反朝廷组织,只要进了去,生死不说,政治前途必然是报废了。
世家存活至今,人才是他们延续生命的关键。
培养一个德才兼备的官员并不容易,多一个受到牵累,都是莫大的损失。
所以一得到宋璟、苏颋等人的消息,以他们四人为首的代表,已经送上拜帖,开始行动了。
但是裴旻不是易于之辈。
崔璆、卢嶷、郑虔、李载这四人每一个年岁都在裴旻之上。
尤其是崔璆,因为崔家是主事者,族长直接受到牵连,给下了大狱。
代替崔家的是族老,今年八十二,以辈分而言,都是裴旻太爷爷辈了。
但是他们不敢有半点小觑裴旻这个少年郎。
经过合计之后,选择了先找裴家的华阳夫人库狄氏为他们出面,说说好话。
裴旻对于库狄氏的敬重是有目共睹的。
看着与裴家颇有渊源的四姓家族此刻的管事人,库狄氏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接管裴家的这些年,库狄氏有一种感觉。
武则天时期过后,世家出现了短暂的辉煌。
但是这辉煌背后的路子却越来越窄,生存的空间不断给压缩,给她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库狄氏跟着武则天许久,在政治场上有着卓越的见识,很清楚这种感觉不是多心多想,更不是空穴来风,是即将发生的既定事实。
对于求上门来的四人,尽管彼此之前有着一定的隔阂,库狄氏依旧决定以德报怨,道:“裴国公向来有主见,老身在他面前未必说得上话。不过国公既有宽恕之意,老身不介意卖几分薄面,成与不成,还得看国公本人。”
“自然自然!”
满以为会受到几分刁难,不想库狄氏答应的如此痛快。
崔璆、卢嶷、郑虔、李载四人皆为之汗颜,看着名动天下的老妇人,心底忍不住敬佩,满怀感激之意,告辞离去。
倒是库狄氏的儿子鸿胪少卿裴光庭有些不悦。
武则天清洗世家,裴家在库狄氏的庇佑下,受害最小。
隐隐有后来居上,与五姓并肩的迹象。
为此裴家受到了五姓家族的暗中抵触,加上裴旻的事情,导致裴家颜面尽失,错失了成为豪门的机会。
“母亲,你又何必站着他们这边?他们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为了他们卖面子,真不值得。”
库狄氏道:“母亲不全是为了他们,裴国公的脾性,为娘还不知道?小事上,他会讲究面子,这种大事,谁说都没用。为娘此去,主要目的是探探口风。了解一下大势,定一定裴家的未来发展。娘亲觉得,明日的会面,将会定格我们未来的道路。”
听母亲这么说,裴光庭无话可说了。
作为裴行俭的儿子,裴光庭的干略远不足其父万一。
他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认真严谨,可真要论及才华,实在是有愧父母的优秀基因。
他能获得今日高位,跟库狄氏超凡的政治远见离不开的。
现在只要在政治场上混迹的人,都知道张说将会是宋璟的接班人。
可库狄氏却在张说受启用之时,李隆基还未表现出重用张说的时候,已经料定张说必是未来首相,让裴光庭与之多多接触。
这份政治远见,当今世上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少之又少。
翌日,崔璆、卢嶷、郑虔、李载外加另怀心思的库狄氏一并来到了裴府拜访。
裴旻一大早就在府中恭候了。
看着意外来的库狄氏,裴旻有些不解,还是将他们请进了府邸。
在会客厅,入座上茶。
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崔璆对着裴旻就是深深一鞠躬,诚恳的道:“崔家晚辈,狂妄无知,无法无天,冒犯国公,罪有应得。老朽作为长辈,未能及时规劝,这里代表崔家给国公赔罪了。”
卢嶷也道:“卢家卢杞,心性昏暗,扰乱天常,令得国公受冤,是我卢家之过。天幸,裴国公吉人天相。原本是家父亲来的,只是因卢杞之事,家父气得卧病在床,卢嶷这里也替家父代表卢家给国公赔罪。”
郑虔、李载也在一旁跟着鞠躬。
崔、卢两家并未推卸责任,而是直接承担了下来,道歉赔礼也算是诚恳。
鞠躬与作揖是不同的。
作揖与拱手、抱拳等意思相近,是相互客气行礼谦让,属于相对性质。
而鞠躬则是以腰部为轴,整个腰及肩部向前倾斜,弯腰、屈膝以表示尊敬。
鞠躬这种礼拜方式,在现实生活中是极少见到的。
以他们的身份,行如此大礼。
既见用心之诚,也见他们的情况却不乐观。
裴旻对于五姓家族并无好感,但崔璆这样的老人家向他行如此大礼,却也自认为承受不起,一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将四人逐一扶起,说道:“几位莫要折煞在下,你们都是长辈,这般大礼,晚辈承受不起!”
他态度真诚,并无半点的做作,尤其是对崔璆这样上了年岁的老人家。
崔璆、卢嶷、郑虔、李载忍不住叹息,皆在心底想到,如此人物,为何不生在他们家中。
对于今日的会面,更多了一分沉重。
作为代表,四人都是族中的精英,不难看出来,裴旻对他们并没有厌恶恨意。
越是这样,越表示裴旻另有所图,怀有别的目的。
他们全族安危都握在对方手上,目的又小得到哪里去?
裴旻逐一将四人请回座位。
崔璆诚恳的道:“国公是明白人,经武后酷吏清洗,我等五姓七望,几乎名存实亡。作为千年名门,族人门太想太想光耀门楣,重现袭扰辉煌,以至于走了歪道邪路。而今恶果已尝,我等上下,皆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古语即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希望国公能够高抬贵手。”
“望国公高抬贵手!”
卢嶷、郑虔、李载三人,再一次直身而拜。
第七十九章 两个要求
裴旻看着拜服在身前的四人,想着他们话中的核心含义。
光耀门楣,重现昔日辉煌。
看着四个为了这个理想,甚至不惜舍下老脸,求着自己这一个后生晚辈。
裴旻心中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
又看了库狄氏一眼,发现这位才智权谋,当世少有的老者,眼底竟也是感同身受。
库狄氏见裴旻望向他,说道:“此次参与诬陷国公者,皆以诛服,受到应有的惩罚。若株连过甚,有失人望。况且现今天下大定,政令通行,与五姓家族密不可分,继续牵累下去,只怕人心浮动,反而不美。”
裴旻心底一叹,眼眸中却有着几分讥色。
从崔璆、卢嶷、郑虔、李载以及库狄氏的角度来说,他们的思量合乎常理逻辑。
光耀门楣有什么错?
重现家族辉煌,又有什么错?
所以他们的意图冠冕堂皇,说的也是掷地有声,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但是他们未有想过,他们的辉煌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
他们控制着舆论,掌握着知识,把控着人脉,欺压着寒门。
正因为做到了这一切,世家才格外显赫辉煌。
这是什么?
这就是文化独裁。
裴旻不可能,亦不会让这种风气,死灰复燃,开历史的倒车。
他笑了笑,道:“不是我不帮你们,实在是你们找错人了。崔澄、崔鸿、卢杞,他们真正惹怒的不是我,而是陛下。陛下雄心万丈,有秦皇汉武之志。可他最信任的亲信,却与叛逆勾结一起反他,还离间君臣之义。陛下对此是龙颜大怒,不许任何人规劝……”
李载虔诚的道:“常人自然劝说不得,但国公一定可以。谁不知道国公是陛下的第一心腹?陛下最是信任国公您了,您要是关说,为我等美言几句,定能劝住陛下,以消龙颜之怒。”
郑虔亦道:“只要国公愿意出面劝说,不管成与不成,我等皆铭记于心。此恩此情,没齿难忘。日后国公但有吩咐,力所能及之内,绝不推迟。”
裴旻摇头道:“你们说的简单,比起对陛下的了解。你们都不及我,这是自陛下即位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恶劣情况。他焉能姑息?陛下这是打算杀鸡儆猴。唯有严惩,才能以儆效尤、防微杜渐……如今事情未到他期许之地,谁劝都没用,试都不用试,肯定不行……除非……”
他顿了顿,没有将话说下去。
崔璆很知趣的应道:“除非什么?还请国公明示。”
裴旻道:“能够讨得他欢心,不是有一句古话叫做投其所好?只要让陛下高兴了,这才有机会又可能说服他收回成命。”
“那不知我等应该如何讨陛下欢心?”卢嶷立刻接话,一副完全配合的模样。
裴旻叹道:“陛下心系天下万民,他的心思,我等哪里猜得透。不过前些时候,我去高内侍府上作客。倒是从高内侍嘴里探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许可以一试……”
“请裴国公指点!”
崔璆、卢嶷、郑虔、李载这个时候一起请教。
裴旻道:“陛下提倡文教,人所共知,多次下令群臣访求历朝遗书,整理古籍。但是效果不甚明显,为此陛下是大为恼火。对于你们也看不过眼,言语中很是恼怒。而今他如此坚持,未必没有各中原因。”
崔璆当机立断道:“这个好说,我崔家愿以捐赠万卷古籍,以填充国库。”
卢嶷、郑虔、李载先后道:“我等也愿意捐赠古籍万卷,满足陛下所需。”
他们四姓家族流传千年,一代代都是书香门第,累积下来的藏书,何止千万计。
在这方面底气十足。
“还有!”裴旻续道:“陛下很是仰慕昔年稷下学宫的事情,有心在我大唐各地设立公塾私塾,以兴我大唐文教之风,再现稷下学宫的风气。”
稷下学宫是称稷下之学,是战国时期,春秋霸主齐桓公田午开办的学府。
它不只是中国,也是世界上第一所由官方举办、私家主持的高等学府。
稷下学宫以黄老为主具有兼容百家之学,多元思想并立,各家平等共存,学术自由,相互争鸣,几乎各个学派,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
因此一个小小的学宫,产生了百家争鸣的景象。
稷下学宫在其兴盛时期,汇集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其中著名的学者如孟子、淳于髡、邹子、田骈、慎子、申子、鲁连子、荀子等等等等。
毫不客气的说,稷下学宫鼎盛之时,是天下文化的中心,是世间学者心中的圣地。
崔璆、卢嶷、郑虔、李载世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们低着头,似乎不想表露出来。
库狄氏表情也是肃然。
裴旻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也不用在意,他们心中的想法,裴旻用屁股思考,都想象的到。
崔璆问道:“却不知我等在此事上可有用武之地?”
裴旻道:“在战场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公塾私塾来说,却是先生易得,名师难求。恰恰你们最不缺的就是名师,在下也是宗塾出来的人,深知宗塾与公塾私塾的差距,若是你们能够减少宗塾的数量,将宗塾先生派往公塾就任,那就再好没有了。”
古代学校大体上分为三种,公塾、宗塾、私塾。
一如字面意思,公塾是官方创办的学校,私塾是私人创办的学校,宗塾又叫族塾,自然就是宗族创办的学校。
因为世家大有文化独裁的倾向,他们的宗塾是不允许宗族以外的人就学的。
世家掌控的师资力量比官府朝廷又要强上三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朝廷明明知道世族大家尾大不掉,偏偏又不能不重用他们的原因所在。
他们凭借着文化独裁,培养出来的人才,不论质量干略德行都要比野路子的寒门更要出色。
同样的东西,显然要择优而选。
裴旻让世族减少宗塾,将能力教学水平出色的先生挖到公塾,无异于撼动他们的根基。
“这两件事情,是陛下的心病。只要你们做到,我这里就斗胆冒险为你们向陛下求情,你们看如何?”
第八十章 天意难违
裴旻漫不经心的看着崔璆、卢嶷、郑虔、李载四人。
他的这两个要求一点都不难,反而很简单,但却让崔璆、卢嶷、郑虔、李载四人沉吟了许久,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
宗塾是他们培训人才的基地,是他们的根基。
减少宗塾,将族里优秀的教书先生调往公塾,传授寒门子弟学识,等于用自己不多的资源资敌。
现在的他们已经做不到文化独裁了,师资力量是最大的优势。
一但削弱自身的师资力量,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弊端。
四人没有让裴旻等很久。
最为年轻的卢嶷,魄力也是最足,高声道:“我等身为大唐子民,就算未有食君俸禄,也因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我卢家愿意听从国公安排,尽全力的配合朝廷政策。”
崔璆、郑虔、李载听卢嶷应下来,也知情况不应许拒绝,何况这其中还有很多操作的余地,看似危机,却也可以接受。
念及于此,余下三人也应诺下来。
裴旻笑道:“下午我便入宫一探,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就谢过国公了!”崔璆、郑虔、李载、卢嶷四人闻言一并大喜,慎重礼拜。
四人心事以了,也未作久留,纷纷告辞离去。
库狄氏却留了下来。
裴旻撤去了五人的茶水,让人送上贺知章送给他的茶叶,道:“我这里有从巴蜀送来的滇茶,是我贺老哥送给我的。他是礼部侍郎,常与各地官员往来,礼物不少,刚刚没舍得拿出来。老夫人,可以好好品尝……”
华阳夫人库狄氏没有好气的叹道:“朝廷又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况且,你真的天真的以为崔璆、卢嶷、郑虔、李载这四人是好对付的?今天他们恭恭敬敬的拜服在你的面前,是因为有事相求。只要此事一了,就算他们不敢明里跟你对抗,唱反调,应了你所有要求。可暗自然让那些教室先生,阳奉阴违,只拿俸禄不管事,你又能如何?”
裴旻看着华阳夫人,低低的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他们的心思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只是我不屑,也不愿意与他们计较细节而已。我知您对裴家的良苦用心,这里说一句您不愿意听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在大势面前,任何人的抵抗都是笑话,无济于事,不如放手。”
“我知道,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我出张良计,他有过墙梯。但终究一点,改变不了。那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冤业随身,终有还账的一天。世家已经没落,即将到了尽头。别说是崔璆、郑虔、李载、卢嶷这些无名之辈,就算是谢安、王导,这些门阀的领军人物重生,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裴旻的话斩钉截铁:“在您老面前,我不怕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的世家,就如天下大势一样。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一朝代能够例外,秦汉如此,我大唐未来也是如此。所以你们将朝廷视为劲敌其实是最愚蠢的,你们的敌人不是朝廷,而是大势。要是理性的看待这一切,跟着朝廷走,或许能够多维持些许时日。一味的奢求重现昔日荣光,那结果就如扑火的飞蛾,终究是自取灭亡。”
说道最后,裴旻带着语重心长的看着库狄氏道:“老夫人要灭你们世家的不是朝廷,也不是我裴旻,而是这个天!”
他手指着上空道:“我今日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大势铺路而已……”
库狄氏呵呵笑道:“国公此话,发人深省,老生要好好思量思量。”
库狄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老大的不以为然。
觉得裴旻有些危言耸听,门阀世家再怎么落寞,也有一定的底蕴。
从秦汉到现在,这天下换了一批又一批,皇帝也轮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们世家依旧如故。
就算遇到武则天这样心狠手辣的帝王,一样熬了过来,还有什么困苦熬不过去的?
裴旻也不管库狄氏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反正他言尽于此。
时代在进步,任何违反道理,阻碍进步的东西,都将给淘汰。
历史上就算没有裴旻的存在,百年后,也会出现最为著名的牛李党争。
代表进士出身的寒门庶族牛党战胜了代表北朝以来山东士族出身的世族,从而宣告了士族的没落。
裴旻发现因为他的出现,让朝廷更加重视科举,进一步的呈现了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门阀的局面,加快了士族灭亡的脚步。
现今这个局势,士族的没落将会进一步提前。
最初没有机会,现在世家送上门来,裴旻也顺势给未来铺一铺路。
也希望到了世家没落的时候,能够及时刹得住。
免得如历史上一样,用一次持续将近四十年的党争来宣告世家的结束。
毕竟牛李党争是自我内耗,并不值得炫耀。
损耗的是大唐的利益,能够带着和平的渡过,那才是真正的美事。
两人也不再此事上细谈。
裴旻经过今日一事,也清楚的领会到政治场上的残酷。
尽管此次他未受损耗,但也足以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库狄氏在政治方面的思想干略,出类拔萃,毫不逊于当年的上官婉儿,甚至更犹有过之。
毕竟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而那个内相,尸体都化成白骨了。
裴旻有着两世为人的才智小聪明,可应对政治场上的利益纠葛,真的比不上库狄氏老到。
他能够混迹到今日,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在于得到了李隆基的器重和信任,而不是在风雨飘摇的政治场上一步步爬上来的。
这里也很虔诚的向库狄氏请教。
库狄氏固然因为世家之事,与裴旻意见相左,但却分得清主次。
裴旻的存在,对于裴家利大于弊,也耐着性子跟他传授政治场上的心得。
库狄氏也针对当前形势,做了一个分析,同时也给了裴旻一个忠告道:“陛下最重私心,不论何时何地,国公当需谨记一点,万不可过问他的家事。即便不赞同他的做法,也不可公然与自作对。这一点,还请国公谨记。”
裴旻肃然点头道:“在下铭记于心。”
第八十一章 乘御辇
送走了库狄氏,裴旻摇头而叹,心念道:“果然,在聪慧在理智的人,都避免不了时代的局限眼光。”
世家的没落灭亡是不可避免的,但即便库狄氏这样有政治眼光的智者,亦不相信这历史的必然。
对于世家的处置,李隆基的心思与裴旻是一样的。
世家确实是一大潜在的危害。
只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需要一个过程。
即便是武则天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铁血手段,也需要通过漫长的杀戮才达到目的。
士族之所以强大,靠的是四点:政治、经济、生活地位、文化垄断。
曹魏朝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令得国家选拔官吏只看家世出身,导致门阀士族垄断了政府的重要官职。
品官占田荫客制令得士族占有大量土地和劳动力,自给自足,有着实力雄厚的经济来源。
他们不与庶族通婚,甚至坐不同席,处处排斥挤压寒门,以提高自己的身份。
至关重要的还是他们垄断了文化,凭借自身强大的师资力量,源源不断的培养人才,同时也给寒门留有一点“余地”。
真有那种经天纬地的大才,他们也会以入赘的方式将他们拉拢到门下。
就凭借着这种门阀政治,士族千年不衰。
可如今九品中正制、品官占田荫客制已被废除,政治、经济并不占优。
生活地位也大不如前,科举制度的完善,令得诸多庶族寒门爬在了士族之上,并不是遥不可及。
唯有文化垄断这一方面士族还仗着一定的优势。
李隆基想要打破这点,屡不得其法。
裴旻也是看破了李隆基这点心思,看出了他有些左右为难,才自作主张的应下为崔璆、卢嶷他们说情的。
李隆基确实有些下不得台,封禅在即,他做不到快刀斩乱麻的大势杀戮,也不甘心纵容放弃,不上不下的。
裴旻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了,李隆基自然开心的顺着台阶而下,道:“还是静远大度,这种事情都能看得开,放得下。最关键的是给对方下了套,还不自知。”
李隆基一眼就看穿了裴旻的意思。
崔璆、卢嶷将裴旻的撤宗塾,建公塾视为杀手锏,却不知真正的关键是第一招古籍名著。
士族的师资力量的根源是书籍。
古代不比后世,因为印刷的发达,网络的发达。
只要有网络在,什么书都找得到。
但是古代不一样,很多优秀的文学著作都给封藏起来的。
士族一有好的文章,他们自己品鉴,然后存在藏书楼里,不给庶族天下人长见识。
而庶族有好的文章,则需要通过士族的鉴赏,依旧存在他们的藏书楼里,不流传出去。
久而久之,士族掌握着天下文学,而庶族几乎很难学到先进的知识。
这一点也是为什么庶族难以赶上士族的关键所在。
哪怕天资出众,但只有小学初中文凭的他们,与文化一方面如何比得上高中、大学文凭的士族。
古代诸多文章失传,也跟这种模式密切相关。
裴旻在凉州弄出了一个对民开放的图书馆,可以说直点士族这方面的死穴。
只是即便是朝廷,他们的藏书也比不上士族。
图书馆效果还不明显。
但只要将那些先贤的古籍巨著从士族的藏书楼里讨要出来,然后经官方加印,以图书馆的形势分散天下,将会如昔年至圣先师孔子的有教无类一般,让更多想学向学,却又无经济学习的人,学到更多的知识,开通民智。
裴旻表面为国库求书,其实是为了即将推行的官办图书馆政策求书。
李隆基道:“我会安排宇文融亲自负责此事,定不让五姓世家有偷奸耍滑的余地。此人,你应该认识吧?”
宇文融此人裴旻当然认得,而且还非常熟悉。开元初年,即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在他手下干过。
很有干略,很有想法,而且不怕得罪人,大有前途。
裴旻离任之前,曾在萧嵩、宇文融之间犹豫过。
最终他选择了萧嵩继任他的位子。
裴旻没选宇文融并非他不合适,而是萧嵩更好一些。
是金子总会发光,果然宇文融也得到李隆基的欣赏器重。
裴旻了解情况,嘴里却道:“好像有点印象,在那里听过,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能得陛下看中,应该是一个优秀的人才。”
昨天与库狄氏请教了两个多时辰,裴旻也从她那里获取了很多心得经验。
其中有一点就是可以在李隆基面前展示你的能力才智,但不要给他一种他不如你的感觉。
一个皇帝,高高在上习惯了。
若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自己比他强,就算当今圣上没有妄杀臣子之心,却也不会过于重用。
这里裴旻改了原来的应对方式。
李隆基果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静远也会看走眼,这个宇文融当初还是你手下的人,是监察御史。朕观之,可一点也不比萧嵩逊色,现在是兵部员外郎了。他不但为人方正,还颇有文采,写得了诗,做得了文章,不怕给唬弄,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旻的表现过于出色,让李隆基这个皇帝感到压力颇大。
他不是随波逐流的帝王,越是拥有出众的臣子,越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免得给臣子比下去,不好掌控。
现今见裴旻看走了眼,不如自己,特别开心。
裴旻见李隆基笑的跟傻子一样,也在心底佩服,库狄氏的政治经验,确实管用。
李隆基心情极好,突然想到了玉真公主,正待开口,却又吞了下去,道:“又是封禅,又是士族,这些天朕都未能睡好觉。今日静远替朕坚决了一大心事,顿觉轻松,有些疲乏了。你先回去吧,朕要歇一歇!高将军,让人将朕的御辇送来,静远就乘朕的御辇回去!”
裴旻大感意外。
乘御辇?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在封建礼教君臣父子的年代,是可以写入史书的大事。
一般而言,只有德高望重的老臣如房玄龄,还有功高彪炳的大将如李靖、苏定方这样的人物,才有资格乘坐。
裴旻哪敢答应,连忙谦辞道:“臣不习惯做马车,还是骑马回去吧!”
李隆基大手一挥,道:“休要鼓噪,朕就是要堵一堵天下人的嘴。”
第八十二章 一个玩具
李隆基固然是皇帝,却也难堵天下人的嘴。
就如昔年李世民一样,弑兄逼父,是他这辈子的污点。
但是他如何弑兄,如何逼父的,史书上记载的一清二楚,即便或有美言之时,却也改变不了整件事情。
李隆基兵围裴国公府,固然给粉饰成帮着俢屋子,但各种谣言,还是层出不穷。
李隆基颇为烦恼,也怕三人成虎,令得裴旻多心。
而今罪魁祸首崔家父子与卢杞皆以正法,李隆基想不到用什么来安抚裴旻。
毕竟裴旻现在已经是大唐外臣第一人,手握十五万兵马,再给他封赏亦不合适。
想来想去,也只能给予一些名誉上的嘉奖了。
在董仲舒扭曲的儒家君臣父子的封建礼教下,臣子为君王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孔子的原话本是“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经过董仲舒一改,变成了三纲五常中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也就是说以身代君,为君王而死,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隆基想尽一切法子,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事情。
裴旻略一犹豫,只好作揖道:“陛下馈赠,臣愧受了!”
这李隆基的御辇,不见得就比他的辛巴马背舒服。
速度还慢,裴旻坐在上面大感嫌弃。
除了威风,也感受不到别的味道。
历史上坐过皇帝御辇的臣子并不少,但是开元一朝,还是头一回。
因故在这威风上,却也无人可比,引起了阵阵哗然,让人欣羡。
此后几日,裴旻不是在府中陪着娇陈就是在梨园享乐。
这也是从库狄氏那里学来的韬光养晦之法。
这天下不会围绕一个人来转,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没多大差别。
就算没有他裴旻一样会转动,只是轨迹略有不同而已。
身为外臣,时无必要对于内臣的事情处处过问。
过于深入,即便李隆基不怀疑,在其他内臣那里的影响也不好。
真到了关键需要过问的时候,还会因处处插手,而处于不利地位。
说白了,现在他裴旻是大人物,只要过问大事就行了,些许小事,不必出面干涉。
裴旻觉得很有道理。
大人物当有大人物的风范。
朝中上下也无大事,除了宇文融盯着士族,余者都是围绕封禅琐事行动。
虽吃喝玩乐,但长安的主流动向,裴旻都能通过锦绣坊与乔家商号传递来的信息了解大概。
锦绣坊目前是裴旻消息来源的大头,作为长安第一青楼,诸多达官贵胄都喜欢光临此地。
她们探得的消息关键又真实有效。
裴旻以洮州第一富豪乔峰、阿朱身份开办的酒楼茶肆,固然消息流量远胜锦绣坊,可大多都是市井流言,亦真亦假,很多都做不得数。
不过裴旻并不打算放弃酒楼茶肆这条消息来源,很多时候,决定性的消息,就是从酒楼茶肆间传出来的。
裴旻在书房练字,娇陈在一旁研磨相陪,顺便给他读着孙周那里传来的消息。
“还有一条消息是关于王毛仲的……”
裴旻停下了写字的手,道:“又是他?这几天,姓王的有些上镜嚣张啊!”
裴旻一直都不太将王毛仲当回事,几次想要争抢他节度使之位,他都不屑一顾。
他相信只要李隆基脑子不秀逗,就不会用王毛仲当节度使。
不过事发当天,王毛仲的行径让裴旻有些恼火。
就是李隆基让王毛仲、陈玄礼搜查裴府的时候,陈玄礼是规规矩矩的搜查。
王毛仲却有报复之嫌,大手大脚的。未得李隆基示意之前,已经毁坏了府中诸多的摆设。
在得到许可之后,更是翻墙捣柜。
一会儿将这里挖个坑,一会儿将那堵墙推了。
工部已经将府中的格局重新规划,图纸也给裴旻过了目。
全新翻修的府邸,要比原来更加大气辉煌。
但是这也是李隆基补偿的方式之一,与王毛仲无关。
王毛仲落井下石,裴旻没有亲眼所见,但从府中的创伤已看出一二。
他嘴上不说,心底却是将此仇记下了。
这在府中休息的几天,几乎天天听到那家伙的消息。
娇陈是亲眼见到王毛仲在府中大势破坏的,也亲眼见到他是如何指挥兵士压着刘神威去见李隆基的。
当时娇陈是一个小小的药童,反而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此刻说话更不客气道:“妾身是觉得陛下的脑子是让驴踢了,怀疑郎君不说,还重用王毛仲这样的人,实在糊涂。”
裴旻笑道:“我估计他蹦跶不了多久了!这姓王的是那种给了几分颜色,就敢开染房的人。当初他得势的时候,高力士、杨思勖都没放在眼里,对他们动辄侮辱谩骂。到现在他们见到王毛仲都习惯性的绕着走。杨思勖还好说,高内侍是心大,不愿为难陛下,跟姓王的计较。真要惹怒了内侍,姓王的绝对讨不了好。”
此次封禅,以节俭为上。
所以李隆基不动地方兵士,一切行程的安全都交给王毛仲负责。
由此可见李隆基对王毛仲的信任,尽管王毛仲能力不怎么样,但李隆基就是这样的用人唯亲。
不服气都不行。
王毛仲也因身负重担,地位徒然而生,开始飘飘然了。
今天在这个妓院争风吃醋,明天在那个酒楼,衍生口角,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终传到裴旻这里。
裴旻停下了写字的笔,笑道:“要不要为夫煽煽火?这种人最好对付,只要捧捧他,保证爹妈姓什么都不记得,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会一头撞死。”
“算了吧!”娇陈迟疑了一会儿,带着几分顾及的道:“这种小人,没必要理会。”
“好!听夫人的!”裴旻也不屑刻意针对王毛仲,免得让人抓着把柄,但是日后有机会落井下石,他绝对不会含糊的推一把。
娇陈突然神神秘秘的来到了近处道:“郎君,妾身,给你准备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裴旻一脸意外。
娇陈嘻嘻笑道:“妾身,明天就要回凉州了,郎君一人定会寂寞的,妾身特地精心给你准备了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
第八十三章 公孙曦的哼哈二将
青羽盟!
作为关中风头最劲的江湖组织,位于游乐原以北的通善坊。
离青羽楼一坊之隔,不过一刻钟的行程。
青羽盟随着时间的发展,已经有了自己的马车队。
往来的商人只需将货物交予他们,他们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将货物安全运达,已经不算是当初的保全公司,而是镖局,最古老的快递公司。
此刻镖局的比武场传来了激烈的拼斗之声。
当、当、当……
急促的兵器碰撞声传来!
四把兵器胶着在了一起。
红光闪动,一柄微微泛红的长剑倏地刺出,指向中年汉子左肩,那中年汉子竖剑挡格。
使剑少女不等剑招用老,腕抖剑斜,又刺向右手方的一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后退了一步。
使剑少女剑势在变,长剑从左上角直划而下,势劲力急。
原本打算偷袭的使刀青年,吓的面色骤变,身形右闪,避过了这剑。
他左足刚着地,身子跟着弹起,刷刷两刀,向使剑少女攻去。
使剑少女凝立不动,嘴角露着微微笑意,长剑轻摆,挡开来刀。
同时身形诡异的转了一圈,回剑侧身,右腿微蹲,直取使刀青年双腿,势道劲急无伦。
使刀青年大骇之下,原地跳起。
不料使剑少女这一蹲乃是诱招,在对方跳起的时候,用剑背扫了他的小腿,令他向前扑了过去。
自己身形避开,使刀青年与中年汉子撞在了一处。
黑衣女子想要近身,使剑少女将目光一横。
黑衣女子立刻吓得向后一跳。
“不打了,不打了!越打越是无聊!”
使剑少女一脸的郁闷无趣,将手中的剑收回了鞘中。
使剑少女自然就是青羽盟的盟主公孙曦。
使刀青年是吴远,黑衣女子叫张妮。
他们两个是公孙曦的心腹,也就是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吴远是长安赛孟尝吴轩的儿子,算的上是长安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
张妮则是一个小偷,个子小小,胃口奇大,特别能吃。与公孙曦结识之后,提出包吃包住的福利,瞬间就将她收服了。
他们两个是真心跟着公孙曦这个人的,而不是因为那个武艺超凡,智计也无双的公孙盟主。
中年汉子叫苗锦,为人稳重可靠,是公孙幽安排在公孙曦身旁,负责帮着她处理青羽盟的日常琐事。
苗锦剑术不俗,早年也是一位轻生重道的剑客。
吴远更是家学渊源,号称年轻一辈最快的刀手。
张妮有一身灵动的身法,寸短寸险的短匕,在她手中也颇具威力。
可他们三人一并对上公孙曦,依旧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最初他们凭借人数优势,还是能跟公孙曦打个六七十回合。
但随着一次次的交手,公孙曦摸透了他们三人的路数。
以至于三人即便联手,也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威胁了。
苗锦苦笑道:“曦盟主的剑术太诡异太快也太刁钻,我们实在不是敌手。”
吴远也惭愧的道:“怪我学艺不精,不能陪盟主尽兴。”
张妮则无所谓的站在一旁,看了看天,脑海里想着什么时候开饭。
公孙曦本心急嘴快,无心之举,但听吴远此话,忙道:“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是我稍微有点厉害啦!”
她这不是安慰的安慰话,让吴远、苗锦更是一脸苦笑。
吴远忍不住道:“盟主可不是一点点的厉害,这长安就没有几人是你的对手。”
公孙曦想着那个能够打赢自己的人,想起了公孙幽之前与她的谈话。
“小妹,青羽楼,姐姐已经安排妥当了。李万氏将会出任管事,负责青羽楼的一切。你呢,是跟我去凉州,还是留在长安。你也老大不小了,早年让你成亲,你说我都未嫁,哪里轮到自己。现在姐姐有了归宿,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女人,终究是要找一个归宿的。”
公孙曦眼眸中有些失落,心道:“你有了归宿,可我的归宿又在哪?”
“啊啊啊!”
诸多思愁涌上心头,公孙曦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这一辈子想的东西,都没有这几天想的多。
她大叫着:“无聊!”
说着离开了演武场。
苗锦也跟着离开了。
吴远看着公孙曦离去的身影,茫然的问着张妮道:“妮子,你说盟主是不是天葵又来了?”
张妮没有好气的道:“你家天葵天天来啊!”
“那是为什么?原来还好好的,但从那天晚上,梨老来了之后,感觉盟主就变得不正常了。一点也没有原来的精神,尤其是最近,青龙事情了结,无所事事以后,更是如此。除了在比武的时候,盟主会变成以前的盟主,其他时候都心事重重的,真为他担忧。”
吴远一脸的苦恼,大有遇表忠心而不得的忧愁。
张妮一手轻抚着肚子,一手托着下巴道:“依照我的直觉,盟主应该是有心上人了!”
“什么!”
吴远慌张的惊叫起来,带着几分震恐的看着张妮。
张妮白眼道:“你看我有什么用,我问过人了。有人告诉我,一个女人突然性情大变,不是因为月事来了,就是因为心里有了男人。”
“谁说的,怎么可能!”吴远一脸的不信。
“才不告诉你是乞丐老王说的呢!”
张妮心底想着,公孙曦的异样,她也看在眼里。
只是她是个偷儿,朋友不多,只能问看似经验老道的乞丐老王了。
“什么不可能!”张妮还是觉得很有道理的,至少前面一部分是事实,说道:“盟主长得如花似玉,英姿风发,可比昔年花木兰。中意她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就你一个?她有心上人,有什么稀奇的?”
吴远慌张道:“你,你瞎说什么,我,我才没有。”
张妮“哼哼”一笑,道:“就你那心思,谁看不出来。也就不你自己你装着不知道,对,还有少了根筋的盟主不知道,其他人谁不清楚。”
吴远就是个纯情小男生,他知自己配不上公孙曦,并没有奢望之心,却不想人尽皆知,慌的手忙脚乱,“真有那么明显?”
“你说呢!”张妮反问。
吴远偷偷的问道:“那你觉得,我可有希望?”
“你说呢!”张妮又问。
“好吧!”吴远知道了答案,带着几分忧伤的道:“盟主只有在跟人比试的时候,才会开心高兴,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的对手……”
他自语说着,脑海里却浮现一个人来。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第八十四章 胡姬酒肆
长安作为大唐经济文化的中心,娱乐设施足备。
酒馆茶肆遍布街坊,竞争亦格外激烈。
为了吸引顾客,各大酒馆茶肆莫不奇招尽出。
或是重金求购说话人,或是请风姿秀丽的酒姬揽客。
这其中最红火的莫过于胡姬酒肆。
胡姬能歌善舞,具有异国情调。
相比汉家女子大多的矜持,开放大胆的胡姬,显然更加吸引游人。
美貌的胡姬、充满异域风情的歌舞使许多达官贵族、文人雅士、江湖侠少流连忘返。
波斯胡馆位于长安西市,是长安最大的胡姬酒肆之一。
酒馆中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胡姬酒肆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雅间,就是一个大堂。
一个占地面积极其庞大的大堂,中间左右各有一个高台,三队胡姬在高台上载歌载舞。
胆大开放的异族女子,在高台上跳着西方舞蹈。
然后无数座椅围着舞台四周,越靠近舞台的位子越是昂贵。
在最靠近中间舞台的东席,两人相对而坐。
一个中年大汉,一个是五十余岁的管事。
中年大汉恭敬的对着管事道:“李管事放心,我蔡老三在长安混迹多年,靠的就是眼力人脉。您放心,这次给你挑的都是难得的好手,尤其是今天这个陈世武,更是不一般。他的刀,你想象不到是多么迅速,多么准确。他要砍你的大拇指,他的刀就决不会砍在你别的地方。”
这蔡老三是长安的老油条,他跟赛孟尝吴轩是两个极端。
吴轩是交友满天下,仗义疏财,而蔡老三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但是蔡老三江湖路子很广,上到江湖大侠,下至偷鸡摸狗的鼠辈,皆有往来。
他就如后世的猎头公司,专门给出得起钱的人推荐江湖异人,为他们服务,从中获利。
李管事身份也不简单,他是大名鼎鼎的霍国公府管家。
霍国公也就是王毛仲。
王毛仲身负重任,负责李隆基封禅的出行安全,地位徒然提升,是长安如今的风云人物。
但是他也知自己的斤两,当年他麾下的兵,两百打不过裴旻麾下的四员大将,贻笑天下。
尽管当时裴旻力荐,李隆基也了解了此事。
可是一头猪当统帅,练不出虎狼般的兵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央军的实力也没有提升多少。
真要打起来,七万陇右军足以收拾关中十数万兵士,连凉州军都不用叫。
好在王毛仲也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的兵上不了台面。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比好勇斗狠!
兵卒怎么比得过江湖人?
比武艺功夫,寻常人哪里是江湖人的对手?
王毛仲动了请江湖人充场面的心思,让信任的李管事招募能打的江湖豪杰。
李管事因故找到了人脉路子极广的蔡老三。
王毛仲最大的优点是不贪财,最大的缺点是好面子。
王毛仲在大唐位极人臣,又是唐元功臣。每每李隆基设宴论赏,他都与诸王于御前连榻而坐,地位斐然,故而家底丰厚,出手极其阔绰。
蔡老三收了大笔大笔的钱财,只恨没有将李管事当做爹娘一样供奉。
李管事听蔡老三吹嘘的悬乎,问道:“真的如此厉害?”
蔡老三媚笑道:“比真金还真,李管事要相信我的专业眼光。这个陈世武是江南陈家人,一手家传的三害刀,是天下一绝。就在不久前,他跟长安的名宿雷霆剑曹莽比试,只用了二十招就将他拿下了。要知道,这曹莽可是成名三十年的武林名宿,当年是可以跟天下第一剑裴国公打上三十合的人物。陈世武二十合就将他击败了,可见他的刀是何等厉害。”
李管事呼道:“这么说陈世武比裴国公还厉害?”
他不懂江湖事,也没听过陈世武。但是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就不存在没听过裴旻的人。
裴旻都三十合才能打败的敌手,陈世武二十合就打赢了,岂不更胜一筹?
蔡老三尴尬的笑了笑,有些吹不下去了,忙道:“不能这么说,曹莽当年跟裴国公打的时候,国公才二十出头,没现在这样的实力。不过曹莽自当年败给国公之后,又曾见过国公大战屠夫刘光业,受益匪浅,剑道修为更胜一步。谁也想不到,他会败给一个无名小卒。总之这个陈世武不是常人,价格不能少于一千贯。”
“这么贵?”李管事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的物价极为便宜,一斗米只要六七文钱就能买的到。
一贯是一千文,一千贯无疑是一个级高级高的天文数字。
但一想自己的主家财大气粗,不缺这一千贯,李管事双眼欣赏着妙曼的胡姬,风轻云淡的道:“只要他值一千贯,绝不少你一个子。”
蔡老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突然他眼眸一亮,道:“来了,他来了!”
说着他手对着屋外一指。
李管事好奇的望去,原本期待的眼神,立刻放了下来,来人居然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的后生,还左盼右盼的,简直就跟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
蔡老三却没顾得上那么多,挥了挥手,叫道:“世武贤弟,这里,这里!”
“来了!”
裴旻挥手示意,嘴里吟诵着徒弟李白的诗句,“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且就胡姬饮!”
又轻念:“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欲安归。”
裴旻来到长安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这传说中的胡姬酒肆,不免左顾右盼,别有兴致。
裴旻!裴国公!
这身份太高贵,出入受到极大的限制影响。
娇陈担心自己的丈夫无聊,花费心力,给他制作了一张极为精妙的人皮面具,让他能够抛开国公的身份,避开朝廷的一切争端,好好的放松放松。
裴旻自然不会辜负爱妻的美意,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陈十五。
陈是娇陈的陈,十五是小七小八的合数,七加八等于十五。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口误,或者是口音的影响。
陈十五给他人叫成了陈世武。
反正都是瞎起的名字,陈十五,陈世武都没什么区别。
裴旻干脆将错就错,真成了陈世武。
他趁手的秦皇剑,也换成了一把可刀可剑的唐刀。
第八十五章 跳梁小丑
“妾身明天就要回凉州了,郎君一人定会寂寞的,妾身特地精心给你准备了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
裴旻想起当时的景象,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可以充气的娃娃。
并非是他想多,实在是当时的景象太有这个味道了。
直到娇陈取出薄如蝉翼般的面具时,裴旻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
娇陈的易容术极为精湛,而且尤为深奥。
一般而言,她是不会用面具这种低级手段的。
是直接以特殊的药水,黏附在脸上,以改变容貌。
这种易容手法最是活灵活现,连脸红这样细微的面部表情都能显现出来。
只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真假,配上娇陈特有的仿声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但是这套易容手法极其难学,裴旻任是学不会。
娇陈退而求其次,给他准备了易容面具。
相比市面上简陋的易容面具,娇陈给他准备的却要精细的多。
固然无法与药水相比,却也不能用肉眼辨别。
唯一让裴旻有些小小郁闷的就是娇陈弄得这张脸太平庸了,不丑不帅,一个大众脸,让裴旻这样颜值颇高的人,很不习惯。
看着舞台上扭扭捏捏的胡姬,裴旻的目光大多停留在她们的胸跟臀部上。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裴旻完全看不懂这些胡姬在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也只有胸跟臀可以看看,心底估摸着来这胡姬酒肆的,十个有九个是来看胸、臀、脸蛋的,剩下一个是店小二……
见裴旻一边看着胡姬,一边向他们这里走来。
李管事沉着脸道:“蔡老三,你是觉得我霍国公府人傻钱多,好欺骗是吧?”
蔡老三不乐意了,肃然道:“李管事,在这一行混,靠的就是信誉。我蔡老三在长安混迹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乱开价。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价。这个陈世武要不是籍籍无名,就以他的武艺天赋,就算价格再翻五倍也担当得起。”
李管事心底不悦,但他根本不了解江湖,任务也只能靠蔡老三,不愿跟他撕破脸面,笑道:“我这不是好奇嘛,这陈世武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一点厉害的感觉都没有。完全比不上昨天的潘虎,可价格却是潘虎的五倍。”
蔡老三不屑一顾的道:“潘虎又如何跟陈世武相比?”
正说间,裴旻已经来到了近处。
“蔡兄!”
裴旻热情的打了一个招呼,将声音压的有些低沉粗狂。
同时也在桌前坐了下来。
这也是江湖人的好处,不注重礼法礼节。
李管事见状,心底更是不悦,心底念了一句:“果然又是一个不知礼数的莽夫。”
蔡老三却不以为意,招呼道:“贤弟先尝尝这波斯的龙膏酒,你身在江南,肯定没有品尝过。”
漆黑的液体倒入酒器中,有如凝脂一般,就好似液体龟苓膏一样,以样式而言极不讨喜。
这龙膏酒源于波斯,是湾鳄经过特殊工艺泡制的,极为稀少昂贵,也是这波斯胡馆的最大特色。
裴旻什么酒没喝过?
龙膏酒自不例外。
但也就喝了一口,其余的皆封存酒窖了,之后动也没动过。
龙膏酒是用鳄鱼内脏制成的酒,有很重腥气,极其难喝,不过它有补气血,滋心养肺,补肾壮筋骨、驱湿邪的效果,尤其于壮阳一方面,极为有效,深得大众喜爱。
裴旻年轻气盛,在那方面没有半点问题,不需要依靠药酒进补,对之不屑一顾。
不过现在他的身份是江南陈世武,带着好奇的接过了满杯的龙膏酒,一饮而尽。
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漫延,唯有一点点腥气,几乎忽略不计,与他当初喝的大不一样。
略一沉吟,也明白缘由。
龙膏酒极其昂贵稀少,他府上的龙膏酒是拜占庭的使者特地送的,也只有一坛而已。
这胡姬酒肆公开贩卖,怕是掺合了诸多的杂物,真正的龙膏酒一成也没有。
“有股腥味,一点也不好喝,我还是喜欢喝我江南的泸州老窖。”裴旻一脸的嫌弃。
蔡老三尴尬的笑了笑,一挥手,让人送上泸州老窖。
李管事更是看他不顺眼,冷笑着心想:“不识货的蠢货,有宝贝都不知道享受,我多喝些,晚上可以重振雄风!”
心念着,他将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龙膏酒,当做宝贝一样的痛饮起来。
喝着泸州老窖,裴旻问道:“蔡兄如此隆重的款待,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自娇陈离开后,裴旻就以另一个身份,在长安溜达。
一直以裴旻的身份看着世界,突然换了一个身份,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手中技痒,他也如江湖人一般,找了几人切磋一下武艺。
却不想引起了蔡老三的注意,跟他喝了一场酒,并且有了今日的相聚。
蔡老三先给两人做了介绍。
李管事跟着王毛仲,眼高于顶,兼之先入为主的感官,回应的不冷不热。
裴旻连王毛仲都不看在眼里,更不在乎什么管事,敷衍了事的应了一声。
李管事甚是恼怒,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管事,一个江湖莽夫,竟敢如此对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蔡老三颇为尴尬,但想着丰厚的酬劳,强笑着将情况跟裴旻细说,道:“王国公是圣人面前的红人,是办大事的人。封禅,贤弟一定听过。如此大事,陛下的安全护卫,安排王国公一人担当。可见对于王国公,陛下是何等的信任器重。”
李管事抢着说道:“正是如此,能给我家老爷办事,为他出力,那是天大的福分,一般人还享受不到。”
裴旻听得鸡皮疙瘩都起冒来了,这太不要脸了。
看着蔡老三、李管事,裴旻想着裴府的景象,笑容渐渐显露,问道:“我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却不知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助王国公的?”
李管事露出了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蔡老三接着道:“贤弟可不要妄自菲薄,就你的刀法,平心而论,在长安,鲜有匹敌者。只要你愿意为王国公出力,少不了你的好处,王国公出手可阔绰了……”
裴旻眼睛一亮道:“那我能得多少?”
蔡老三将裴旻拉倒了一旁,伸出了五个手指,偷偷摸摸的道:“五百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