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政治嗅觉
长安,卢府!
卢杞将自己购得的《三字经》给撕成了好几份,碎纸削满天飞舞。
古代根本没有什么版权之说。
裴旻编写的《三字经》没有半点的收益,地方的印刷工坊只要有样本,都能自行印刷赚钱。
无需知会裴旻,更没有版权税。
裴旻自己也不计较这个。
《三字经》能够让更多人知道,能够成为天下所有儿童的启蒙书,于愿足矣。
也因此《三字经》在市面上可称泛滥,至于书本的质量,跟作坊的实力有关。
卢杞所撕的《三字经》,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收藏精装版,一字一句都是经过精心核对的。所用的墨是最好的松烟墨,印刷板也是由最好的雕刻师所雕砌,就连纸张用的都是上等宣纸。
只要保存的好,这本《三字经》就算过个五六百年,字迹也不会褪色模糊,纸张更不会腐烂。
这一本书的价格,就足以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
现今却让卢杞撕的稀烂,那原本就极丑的青脸挤在一起,更显得可怖。
只可惜他太瘦太矮,若高一点壮一点,在后世扮演青面兽杨志都不带化妆的。
卢杞天生丑陋,自卑之下有着一颗阴毒嫉世的心,对比他出色的人都怀着恨意,更别说得罪他的人。
再小的事情,只要得罪他,他都会记在心里,伺机报复。
历史上就有这么一件事情,卢杞得唐德宗器重,升为宰相。
同是宰相的杨炎因为没有跟卢杞一起吃饭,而受到了记恨:在唐朝,宰相是要在办公的地方吃工作餐的。
一边吃饭一边商议正事是宰相之间的风俗雅事。
杨炎没有按照这个风俗来,卢杞就觉得杨炎看不起他。接着就受到他的污蔑,给贬罚到了崖州。
估计到死杨炎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没跟卢杞吃饭,从而引起的杀身之祸。
当然最委屈的还是颜真卿,他压根就没有得罪卢杞。
卢杞是单纯的嫉恨颜真卿才高,多次排挤他,甚至最后还将他丢到了叛军李希烈哪里去送死。
对于裴旻,年纪轻轻名动天下,万人称颂,卢杞固然还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心底的嫉妒早已满溢而出。
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明明嫉恨非常,却不得不认真研读背诵他的佳作。
这让卢杞跟吃米田共一样反感恶心:作为新晋的一代文宗,裴旻的文章与《三字经》是时下士林人人称道的文章书籍。
聚在一起,话题离不开这些。
或是发表感慨,或是探讨心得,
要是不懂,没拜读过,那就是落伍。
世人皆有一颗急于表现自己的心,而卢杞更甚。
他不甘于人后,想要向世人证明,他虽然丑,可是极有才华。
这点便如封常清一般,但是封常清确有真才实学,卢杞没有。
这初到京城不久,卢杞便有一颗名动京师的心,有心如裴旻一样,成为京畿重地的风云儿,多次对贺知章投送文章,以求一鸣惊人。
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还给张旭评为写的乱七八糟……
值得一说的是令李白成为众矢之的的罪魁祸首正是卢杞。
卢杞年岁与李白相仿,都是一辈人。
卢杞有着出色的家世,在长安却没混出个响亮的名号。
李白一个从巴蜀走出来的臭小子竟然成为了长安的风云儿,给贺知章称之为滴仙人,如何忍得了?
是故在李白得罪李邑的那一刻起,卢杞便开始不动声色的误导他人诋毁李白。
本来李白就没少招人嫉恨,经过卢杞的煽风点火,顿成燎原之势,李白也因之为千夫所指。
只是卢杞行事隐秘,无人知晓而已。
“子良兄,子良兄!”
卢杞突然听得外边的叫唤,脸色微变,慌手慌脚的将撕碎的《三字经》收集起来,往坐垫底下塞了进去,定了定神,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这才出去迎接。
“元长兄,光临寒舍,可有什么好消息?”
卢杞故作轻松的问道。
白衣公子目光在卢杞脸上略作停留,道:“子良兄这是未得到京兆府的消息?”
卢杞淡然笑道:“在下的消息来源可不比元长兄通透,范京兆怎么了?”
白衣公子悠然道:“范京兆旧事重提,令整个京兆府全力彻查廖千金的死因……”
“查就让他查呗!”卢杞无所谓的道:“这点我信元长兄,你做事,卢某放心,定不会给京兆府留下什么破绽。”
白衣公子慎重的摇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这世间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事情,当年狄公升任大理寺寺丞,五十年前的陈年旧案都让他调查的一清二楚。范宇此人固然不及狄公那么厉害,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京兆尹是何等职位,眼红的不在少数。他却稳坐其位多年,相安无事,足见厉害……”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去了。
最后直接不说,改口道:“子良兄诓我,以你的才智,哪里看不透这点,定是知道这个情况了。裴国公果然厉害,这一出手,就要我们措手不及。原本是敌明我暗之局,现在他渐渐躲在了暗处,而我们却要应对京兆府的来袭,很可能暴露行迹。好一招投石问路,让我们除了祈祷上天,竟全无办法。”
卢杞无言以对,要是他真有确切的应对之法,也不会拿《三字经》出气了。
“总之现在不能动!裴旻正盯着呢,谁干涉京兆尹办案,谁给范京兆压力,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我们这里要需要加快步伐,好在一切都与我们预料的一样,他们终究是同盟了。现在唯独是太子未能跟裴旻连在一起,他拒绝了太子的邀约,这点是极大的麻烦……问题,又该死的出现在他的身上。”
卢杞抱怨了句,他发现计划每每到裴旻这里都会出现不大不小的意外,让他们不得不跟着改变。
白衣公子道:“这就是政治嗅觉!家父曾说过,有些人在政治场上左右逢源,凭借本能直觉规避危险。裴旻应是这类人,你看昔年陛下与太平公主之争,可谓势同水火。他却能得双方的欣赏,太平赠之豪宅,陛下委以重任,同时混迹在两者之间。如此人物,岂是等闲之辈。”
第四十二章 实在的太子
卢杞听自己的友人如此赞颂自己嫉恨的对象,带着几分不悦地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可不是元长兄的风范。”
白衣公子摇头道:“非我长他人志气,时是要让子良明白。裴旻不是易于之辈,不是我们以往对上的任何一人可以相比的。对于他,不能存有半点的侥幸。说句悲壮的话,就是不成功,便成仁。若非事态发展偏离了控制,我……唉!说这么多也是无异,还是好好策划下一步,赌上我们的一切。”
卢杞也知友人说的是大实话,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还有一部分还是因为他。
裴旻是西北军政的第一把手,实力最强的边帅,深得帝宠。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有与之为敌的心。
但是阴差阳错的时局,将他们推向对立的局面。
白衣公子、卢杞最开始的目标只有一个,展鹏,那个武则天时期最可怖的谍报组织内卫的统领。
结果人家不买账,交锋的时候,将公孙姐妹牵扯了进来。
展鹏当年就是内卫中最出色的一个,对于内卫的手段,了若指掌,他以身非凡的身手反抗,与他们作对,成了他们的心腹之患,不得不除。
展鹏的软肋家人都在青羽盟的庇佑下,白衣公子、卢杞也只能对公孙姐妹下手,以逼展鹏现身。
他们并非不知裴旻与公孙姐妹关系密切,可事出有因,不得不做。
这个时候,白衣公子与卢杞还也不知裴旻与公孙幽已经私定终身,只以为双方是很要好的朋友。
身为江湖人,因江湖纠纷出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远在万里的裴旻,就算与公孙姐妹关系极佳,也鞭长莫及。
这也是白衣公子、卢杞动手的底气所在。
结果裴旻与公孙幽居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此事公孙幽隐瞒的极好,即便是公孙曦这个妹妹,也都刚刚知道。
知道了他们这层关系,白衣公子、卢杞行事慎重了许多,却也未多在意。
毕竟裴旻远在凉州,远水救不了近火。
然而世事无常,一个封禅大典,将裴旻从凉州召回了长安。
白衣公子、卢杞最开始得到这个消息,心底是拔凉拔凉的,再精妙的布局,也比不上时势的变化。
他们不想惹裴旻,变成了不得不正面对上。
卢杞问道:“元长兄可有什么新的想法?”
白衣公子沉吟道:“为兄觉得,不能将希望寄托太子一人,必要的时候,将皇后也牵扯进来。要知道,我们这个皇帝,冷血无情,目无外人。对于现在的皇后,他可是厌之入骨。”
卢杞眼睛一亮道:“听说自从武婕妤嫁祸事发,陛下就未与皇后有过私下往来。关系差到极致……王皇后这一国之母却等同打入冷宫的待遇。”
白衣公子笑道:“不是听说,是事实。据我调查,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确实有跟和尚明悟有过往来。这和尚明悟最擅装神弄鬼之事,武婕妤的诉控未必不实,我甚至怀疑这个明悟就是武婕妤的人。此外裴母作为新晋的诰命夫人,一直是王皇后最重视的座上客,她们的关系极为密切。”
卢杞惊喜道:“这可是一手杀招,我们大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是裴旻与太子,一方面是裴母与皇后,只要操作得当,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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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白衣公子、卢杞密谋的时候,裴旻也得到了太子李嗣谦亲自拜访的消息。
“什么,太子来了?”
裴旻打了一个激灵,正如白衣公子形容的。
许是后世见惯了电视里的宫斗,对于朝堂的人际关系,他尤为重视,也特别留心,一直保持着居安思危的心态。
对于李隆基的心思,裴旻有着一定的了解,是以对于太子李嗣谦的拉拢示好敬谢不敏,对他的邀约,用婉转的态度拒绝了。
只是想不到李嗣谦竟然锲而不舍,找上了门来。
宁泽也大感意外,带着几分慎重的道:“东宫的卫率亲自上门通知的,说太子的车驾即到,让府中上下早作准备,隆重迎接。”
裴旻傻眼道:“这太子想什么呢,脑子缺根筋嘛?看不出来我信中的婉拒?不,不对……”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历史事件,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这个太子还真缺心眼,是个实在人……”
他想到了武惠妃陷害三王的事情。
历史上的武惠妃也就是现在的武婕妤,她一门心思想要扶持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
在某一天,武婕妤觉得时机成熟,邀请太子李瑛,就是现在的李嗣谦,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入宫,说是皇宫里进了贼,请他们帮着捉贼。
本来,皇宫里闹贼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就算有个意外,抓贼这辛苦危险的活,也轮不到一个国之太子来干。
更何况武婕妤与李嗣谦的关系并不好。李嗣谦的母亲赵丽妃即是因为武婕妤而死的。
对于武婕妤这个“仇敌”,近乎荒谬的要求,李嗣谦、李瑶、李琚居然毫不怀疑设防,很实在的穿着铁甲要帮武婕妤抓贼。
而武婕妤转头就告诉李隆基太子与二王穿着衣甲要谋害她……
然后李嗣谦太子的位子没了,还被李隆基赐死。
实在,除了实在,裴旻想不到任何理由解释李嗣谦的行为。
这太子就是一个实在人……
“我的天!”
裴旻一拍脑袋,早知道就写的清楚一些了,没时间让他多想,忙道:“那卫率有没有说什么?”
宁泽不明白裴旻的心思,在他看来太子上门可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诧异道:“卫率就说,国公有伤在身,特来探望,也没说别的就走了。”
裴旻眨巴着眼睛,惊喜道:“那你没有说我在家吧?”
宁泽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道:“没来得及说,卫率颇为趾高气昂的,通知了就走了。”
“那就好!”裴旻忙道:“你安排府中人,隆重迎接,就说我不在府上,一早就去仁德药堂找孙神医针灸了。我从后门走……”
他说着,迫不及待的从后门溜了。
第四十三章 逃往梨园
皇太子作为国之储君,排场自然不小。
东宫的存在本就拥有一定的实力,有着自己的幕府,官员配置也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还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太子卫率”。
事故李隆基即便不让李嗣谦接受任何国事政务,他自己也有一定的力量排场。
百余太子率卫将长街堵的严严实实,黄色的车驾于国公府门前停靠。
李嗣谦一身华贵的蟒袍,虽然年少,但是配上李家皇族的优良血统,却也显得英气勃勃,在面相上是极为雅观的。
“草民宁泽,拜见太子殿下!”
宁泽领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佣人,作揖礼拜,也给足了面子。
李嗣谦还未说话,太子左卫率赵飞不满的叫喝道:“国公呢,太子驾临,竟敢不来亲自迎接?”
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话半点不假。
赵飞是李嗣谦的表兄,李嗣谦的母亲赵丽妃是天水郡人,其父赵元礼只是一个卖艺的乐人,赵丽妃的出身可谓相当卑微。
若非皇后无子嗣,太子之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李嗣谦来坐。
李嗣谦给册封太子,赵家也得到了庇佑提升。
赵飞则因亲属关系,给任命为太子左卫率,负责东宫与太子的安危。
赵飞能力平庸,但狗仗人势,没少给李嗣谦抹黑。
李嗣谦身为皇储,本就天资平庸,加上受人呵护奉承,根本不知世道险恶,就如温室里的宝宝一样,天真无邪,外加实在,特容易相信人。
但他本性是极好的,伸手制止了赵飞道:“不可无理,裴国公有伤在身,孤岂会在意这些礼节?”
宁泽忙道:“太子殿下误会了,并非国公不来接驾,实是这位卫率未等草民说清楚就离去了。我家公子今日一早,即去了长寿坊的仁德药堂。刘老神医现在是公子的主治大夫,每天都要给他施针活血。”
李嗣谦口上不在意,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听了解释,一切释然了,笑道:“原来如此,孤来的真不是时候。”
宁泽继续作揖道:“要不这样,太子先入府中就坐。在下派人去长寿坊通知我家公子,让他尽快回来。”
作为管事,宁泽并不清楚裴旻避开李嗣谦的缘由,但是这基本的礼数,他处理的极好,没有给李嗣谦任何坏的印象,影响到裴旻本人。
李嗣谦略一沉吟,道:“不用了!孤与刘神医也是旧识,这便去长寿坊,顺便拜会刘老。”
他说着示意赵飞起驾。
宁泽自不能违背李嗣谦的意思,恭敬的揖身相送。
目送李嗣谦离去,宁泽立刻找来心腹,让他抄近路去仁德药堂。
裴旻逃到了仁德药堂,刘神威正与梨老讨论着医术。
他们这对师兄妹算是对上眼了。
两人一个精于传统医学,一个精于苗疆蛊医。
一个有心了解蛊医,将之融入传统医学;一个以未能跟孙思邈学习传统医学为憾。
他们也都是明白人,深知自己到了一定的年岁,不可能有那个精力去掌握新得东西。
两人只能彼此配合探讨,以尝心愿。
“国公今日来的好早!”
对于裴旻的到来,刘神威明显不是那么欢迎。
裴旻也知自己打扰了两个医痴探讨人生,惭愧的道:“你们当我不存在,某只是来躲一人,过会儿就走。”
刘神威也不客气,更没心思了解情况,继续跟梨老说着医术。
裴旻在一旁听着,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懂,插不上嘴。
固然知道一些西医常识,可在这个没有西医必备器械的古代,说换血之类的知识,就跟拔苗助长没有什么区别,故而一句话也不说。
本以为躲在了这里,能够安心的渡过半日,让实在的太子明白,知难而退的道理。
却不想又得到了宁泽的警告,说太子直接向长寿坊杀来了。
“……”
裴旻听了有些欲哭无泪,明白了这太子非但实在,还很执着,无奈的对着刘神威道:“看来这药坊也不是安全之地,我得再找个地方?”
哪里最是安全?
裴旻寻思着。
刘神威这才明白裴旻躲的居然是太子,苦着脸道:“国公何必将麻烦往老夫这小店引?”
裴旻只能告罪,突然一拍大腿,想到了去处,笑道:“我知道哪里可以躲了,刘神医放心,太子要来,你就说刚刚给我扎了针,不久方刚动身去梨园。嘿嘿,我就不信了,太子有胆子找到梨园去……唉,不多说了,免得撞上,我这就走。”
他匆匆来,又匆匆走,马不停蹄的就往梨园去了。
到了梨园,裴旻自然不能说自己的躲着太子来的。
对于梨园的诸人,他还没有那么熟,一副以乐营将的身份来巡视的架势。
平心而论,对于乐营将这个职位,裴旻并不在意,相比李隆基这文艺青年,开开心心的当着龟公,裴旻却提不起兴致。
不过梨园有今日成就,裴旻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尽管裴旻不太管梨园的事情,但是梨园的制度运转都是他拟定的。
他就如一个工程师,定了梨园舞部的运转轨迹制度,下面的人只要依照制度进行就可以了。
萧规曹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只是梨园舞部,现在梨园乐部也借鉴了裴旻的制度,培养挖掘新人。
李龟年的音乐才华自不用说,作为古之乐圣。在歌乐上的天赋,裴旻拍马比及不上。
可论及制度的规划,全盘的布局,裴旻能甩之十条街。
事实也证明了,一个好的制度,比一个优秀的人才更加重要。
李龟年即便有他的两个天才兄弟帮助,乐部的发展势头依旧比不上没有乐营将的舞部……
李龟年也不得不选择效仿舞部的制度,这才保持者与舞部齐头并进的势头。
得知裴旻的到来,舞部的副营将张野狐急匆匆出来迎接。
一路上给他说着舞部现在的情况,介绍了各个部门的运作,说的唾沫横飞。
裴旻闲着也是闲着,听的特别认真。
最后说道了人才,张野狐一脸的激动道:“最近梨园来了一位人才,只要给野狐五年时间,野狐有信心将她训练成不逊于公孙大娘的存在……”
他正说着,裴旻突然嘘了一声,让张野狐别吱声,悄悄往一处花丛走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凌波龙女
裴旻听张野狐汇报工作的时候,耳中听得“嗯呐嗯呐”的声音,很轻很弱,若非他武艺修为已到一定境界,耳聪目明,远胜常人,决计是听不到的。
这声音有些类似床笫间的那种声音。
裴旻隐约记得自己忍不住与娇陈欢好之时,因担心吵了睡在角落摇篮里的小七小八,娇陈尽力压着声线的声响。
似像非像,是与不是,不敢确定。
但这大白天的,若是发生白日宣淫之事,可是一桩丑闻。
裴旻悄然来到近处,不免啼笑皆非:一个小姑娘正半蹲在花丛后边,手里拿着一根鸡腿,“嗯呐嗯呐”的狼吞虎咽着。
她低着脑袋,两耳不闻周边事,一心吃着大鸡腿。
裴旻也看不见她的样貌,只从身形判断是个小姑娘。
张野狐见裴旻古古怪怪的,也跟着走了上来,见花丛背后的景象,勃然大怒,正想出声,却让裴旻制止住了。
裴旻挥了挥走,让他下去。
小姑娘吃的极为认真,对这一切竟然好无察觉。
直到张野狐离得远远地,裴旻弯着身子,靠在花丛上,笑道:“鸡腿好吃嘛?”
直到裴旻出声,小姑娘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抬起头,将鸡腿往裙下藏。
裴旻首先对上的是一双圆圆的眼睛,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能清楚看到她的眼眸,乌亮的瞳孔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嘴巴里鼓鼓的塞满了东西,半张脸充满了油腻……
裴旻见过不少绝色,对于美女早已没有一定的免疫力,可面前的这个少女依旧给她一种异样惊艳的感觉。
并非是那种让人心动的美艳,而是单纯的漂亮。
这少女弯眉如月,精致的五官犹如珠宝镶成,脸颊圆圆的,姣美而又莹润,闪动着迷人的光泽就如瓷娃娃一般可爱。
她身上的衣饰十分眼熟,金丝织绣的大红舞衣,发髻上戴着白茸茸的狐毛头饰,让她平添了几分调皮可爱。
“你是梨园的舞姬?”
裴旻见少女一脸的惊慌,却不回答他的话,又问了一句。
少女费力地咽下塞得满满的鸡肉,伸着头朝裴旻背后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她把手指竖到唇边,“嘘,小声点,你也过来,别让人瞧见了。”
裴旻大感有趣,面前这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精致柔润,新月般的弯眉如同画上去的一样秀美,唇瓣小巧而鲜嫩,每次红唇翘起,白嫩的脸颊上就现出两朵可爱的小酒窝,让人心生一股亲近的感觉。
翻过了花丛,在少女身前蹲了下来。
少女将吃了半根的鸡腿从裙子下取了出来,带着几分犹豫不舍的看了裴旻一眼,犹豫了会儿道:“我给你吃一口,你可别告诉张副营将。”
顿了顿,她打小报告似地说道:“他可凶了,不但不给吃的,多吃还要骂我。”
裴旻看了看鸡腿,看了看少女的裙下,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少女闻言更是笑得大眼睛的眯了起来,道:“是你不吃的啊,不是我小气。你可别告诉别人,说我偷吃鸡腿。”
裴旻听着少女的不打自招,笑道:“放心,我不喜欢告状。”
少女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受不了鸡腿的诱惑,大口的吃了起来。
似乎吞得急了,少女指着一旁的水囊道:“喂,把水递给我……”
裴旻这才发现,花丛里还藏着一个水囊,他挡着水囊了。
裴旻将水囊递给她道:“不至于吧,我听说梨园的待遇可好了,怎么饿成这样?”
少女拿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细喘着道:“那是别人,张副营将跟我有仇,就不让我吃饱,还不让我多吃肉。每每到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是大鱼大肉的,就我不是葵菜就是藿菜,要不就是薤菜韭菜的,哪里吃的饱。听说乐营将要回来了,我打算给乐营将说,让他为我出头。”
裴旻笑道:“你怎么确定,乐营将一定会为你出头的?”
少女问道:“你新来的吧!”
裴旻点了点头,不作回答。
少女道:“我们梨园的乐营将可是大英雄,专门惩奸除恶的。张副营将那么坏,将我骗到梨园来,说的那么好听,结果饭都不给吃饱,乐营将知道肯定会为我出头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大眼睛里透着一丝丝的崇拜。
裴旻虚荣心大感满足,奇道:“张副营将这么将你骗来的?我看他人挺好的。”
少女狠狠的咬了一口鸡腿道:“你别让他骗了,怎么说来的,道貌岸然,说的就是他。开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一上了贼船就变了。我后悔死了,在外教坊呆的好好的,偏偏听信了张副营将的话,来了梨园。”
说着,她带着一丝羡慕说道:“其实梨园也不错,好多大姐姐穿着漂亮的衣服,光着小脚丫,双手舞着彩带,太好玩了。就是她们不给我玩,不好……”
少女抱怨着,突然又沉默不言了。
“怎么了?”裴旻问道。
少女道:“想爹了,这里没有一起玩的朋友,也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个梨园姑娘从花丛的另一旁路过。
少女突然低呼道:“不好了,我要回去练舞了。要是让张副营将发现,可就遭殃了。”
她看着手中剩余的一点鸡腿,全部塞进了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道:“这可是我们的秘密,别告诉别人哈!”
说着少女听了听动静,突然站起了身子。
裴旻正想说话,却让少女胸前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先前蹲着的时候,少女膝盖遮住了前胸,又因为穿着宽大的舞裙,加上身材娇小,大多时候都低着头吃鸡腿,也没察觉,此刻她站了起来。
裴旻这才发现那娇小的身体里,却有不一样的能量,就跟塞了两个哈密瓜一样。
“呃……”这视觉的冲击,让裴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少女灵巧的翻过了花丛,招了招手,往一方跑去了。
裴旻回过神来,喊了一句:“你叫什么?”
少女转过身子道:“谢阿蛮!”
裴旻听她名字忍不住一笑,念道:“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凌波龙女谢阿蛮!
第四十五章 女儿国
张野狐一脸古怪的从暗处走了过来,忍不住道:“国公认识这阿蛮?”
裴旻心道:“久仰大名!”
李隆基喜好乐舞,人所共知。
他创建的梨园,汇聚了大唐诸多名家。
因为皇帝喜欢,盛唐时期宫廷乐舞机构教坊迅速扩大,乐舞艺人多达数万人。
尤其是梨园名家云集,高手如林。他们精湛的演技以及杰出的艺术活动,激起了当时倾国士女如潮如狂般的热情。
放眼盛唐乐舞,有四人最为出名。
其中名气最大的自然是杨贵妃,毕竟她是贵妃,李隆基的心头肉,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
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可谓驰名中外。
但在当时还有三人足以与杨贵妃相提并论,分别是裴旻、公孙大娘以及谢阿蛮。
裴旻的《满堂势》,电光曜日,气冲斗牛;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天地低昂,舞动四方;而谢阿蛮的《凌波舞》,若龙宫仙女凌波微步,舞带葳蕤……
《霓裳羽衣舞》、《满堂势》、《西河剑器》、《凌波舞》也是盛唐最流行的四大舞曲。
正好分两文舞,两武舞。
裴旻还记得历史上谢阿蛮初次凌波起舞时盛大的排场:李隆基亲自打羯鼓,杨玉环玉指弹琵琶,宁王李宪也就是将皇位让给李隆基的李家嫡长子,吹玉笛助兴。还有马仙期击方响,李龟年吹觱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
不说李隆基、杨玉环、李宪这几人崇高的身份,马仙期、李龟年、张野狐、贺怀智都是当时最顶尖的乐曲名家。
也只有谢阿蛮的《凌波舞》,才能筹齐这般夸张的豪华的阵容。
当然这都是以后舞艺大成的谢阿蛮。
面对张野狐这时的询问,裴旻摇头笑道:“不认识,不过这谢阿蛮挺有意思的,刚刚还向我告状呢,说你不给她吃饱。”
张野狐一脸苦笑,道:“这丫头,她就是属下之前说的那个人才。是临潼县东北新丰人,自小在舞蹈上别有天赋。给他父亲送到了外教坊习舞,表现的极为优异。国公曾说,梨园以人才为上,舞蹈以天赋为主,让属下多多物色人才,进行培养。”
“这谢阿蛮就是属下从外教坊抢来的,天赋超然。唯独性子不安分,许是到了长身子的年岁。吃的特别多,还不自控。专挑大鱼大肉,再油腻的食物也照吃不误。”
“国公也知道,这舞姬最注重身貌,尤其是阿蛮这种类型的,便如汉时赵飞燕一般,轻盈如燕。您能想象一个胖的赵飞燕在他人的手掌上跳舞嘛?”
裴旻真想象不出。
其实东方人的审美观都是一样的。
唐朝以肥为美,但是肥并不意味着胖。
肥与胖是两个概念。
唐朝是以面如满月、丰颊秀眉、腰肢圆浑为美,说的正是丰满。
唐朝遗留下来选宫女的诏书,无不是以“细长白者”为标准。
可见即便是唐朝,依旧将身形苗条,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这三点为主要审美特点,并非大胖子。
《凌波舞》裴旻没见过,只是从诗句里听过,但从诗句以及典故遗留下来的只字片语可以看出,《凌波舞》讲究轻盈,大意就是凌波龙女在水上起舞,唯有拥有水蛇腰的女子才能掌控自如。
谢阿蛮真要吃成一个胖子,那就不是凌波龙女了。
不是“噗通”的沉入河底,就是靠自己巨大体积带来的浮力浮起来……
那画面太美……
裴旻不敢想象。
来到梨园舞部深处,裴旻顿时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栋三层高楼拔地而起,外表大红大紫,修葺的美艳绝伦。
张野狐带着几分自豪的说道:“这栋楼的崖公亲自出资建造的,一共有五十八个演舞场地,能够一次性的容纳六百人同时训练。”
裴旻听得瞠目结舌道:“陛下可真是大手笔,换做是我,肯定不舍得。”
只可惜他当时不在,当时他要在,定劝李隆基不这么干。
历史上的梨园待遇很好,但凡梨园子弟,皆有田有地,生活极其富足,顶尖的那一票人的地位几乎可以与高级官员相比。
就拿谢阿蛮来说,历史上的谢阿蛮享受的就是正五品官的待遇。
这梨园越大,反而造成人才的参差不齐,够量不够精。
限制了发展不说,还给国家带来不必要的消耗。
现在既然已经建成,裴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走到近处,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牌子,上书“乐容楼”三字。
张野狐道:“这‘乐容楼’也是崖公亲自命名题字的。”
裴旻一看就是看出了这是李隆基的字迹,笑道:“乐容曰舞,陛下真是有心了。”
走进了乐容楼,裴旻让张野狐将所有舞部成员都叫来。
作为乐营将,裴旻也乘机与自己的手下认识认识,免得舞部两百余人,他只叫得出十几人的名字。
张野狐让人通传下去。
一个个闻讯而来的舞部成员汇聚在大厅之上。
裴旻登时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女儿国一般。
从各个训练房间走出来集合的都是莺莺燕燕的花季少女。
她们衣着艳丽,娇美可人,时不时偷偷瞄裴旻几眼,眼袋桃花,嘴含媚笑,交头接耳的轻声讨论着。
对于她们,裴旻到没有强求。
这舞姬不是士兵,不能以士兵的要求规矩对待她们,任由她们评头论足的。
裴旻本是长安的传奇人物,文武双全不说,还英俊气派,更有诸多情诗传世,正对堂下文艺少女的胃口,一个个都如后世迷妹一般,带着几分花痴的神采,渐渐的从偷偷,改为光明正大了。
裴旻让她们瞧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我们舞部都是女的?”
张野狐轻声道:“原本有十几个男的,但都受不了,退了。”
裴旻有些理解那些男的感受,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对上这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能看不能吃,是不如眼不见为净,打量了张野狐一眼道:“辛苦你了!让你照顾她们,诸多不便吧?”
张野狐轻笑道:“不碍事的,姑娘们都很热心,我们很处得来,就跟朋友一样。”
裴旻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便在这时,方刚有着一面之缘的谢阿蛮“大汗淋漓”的来到了堂前……
第四十六章 很是满意
谢阿蛮刚刚偷吃了鸡腿,今日的训练课程压根就没有练,但为了表现自己的努力用心,这丫头用水将自己的鬓发脸颊都沾湿了,还做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装相十足,演技也到位。
只是裴旻、张野狐对于谢阿蛮之前所干的事情了若指掌,此刻她装越像,越显得滑稽。
谢阿蛮显然也瞧见了站在上首的裴旻,以及一旁的张野狐。
“……”
一瞬间,谢阿蛮的智商已经不够用了。
她才十三岁,远没有成年人那般沉稳,惊叫了一声,双手捂着了自己的脸,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谢阿蛮虽单纯却也看出了裴旻的身份,想着自己先前跟裴旻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抹羞意涌上脸庞,慢慢的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偷偷”眺望,正好对上那啼笑皆非的眼神,吓得手指并了起来,一颗心也七上八下,暗骂自己糊涂:应该早察觉的才是。
梨园并非没有男人,但是梨园的男性多是皮肤白皙,相貌清秀的小白脸。
毕竟干这一行的,品相还是很重要的。
不论是乐圣李龟年还是张野狐,自身的风格皆有伪娘属性,换一身衣服,化个妆根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裴旻却不一样,作为一个边疆大帅,他的男儿气概不输任何人。
这事后人人都是诸葛亮,谢阿蛮此刻想着“诸多”破绽,肠子都悔青了。
但念着裴旻诸多英雄事迹,小女孩崇拜英雄的心态又忍不住偷偷的观望,十根手指一张一合的,极是有趣。
裴旻忍不住暗笑,这个谢阿蛮太有意思了。
随着人数的到齐,裴旻瞧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眼睛都有一种看花的感觉,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一种情况。
这一屋子的舞姬多是十八以上的,就跟后世的选美比赛一样,个个都是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佳人。
只有谢阿蛮一个小女孩,想着先前闲聊时,谢阿蛮透露的想家的念头,心里明悟。
梨园走的是精英政策,能够进来的都是有着一定能力,取得一定成绩的人才。
如谢阿蛮这样的天才,可遇不可求。
除了她,没有多少人,能够在十岁出头这个年纪让梨园破例择取。
也就意味着小丫头在梨园里,没有同龄玩伴,难怪会露出想家的念头,显然是寂寞了。
“诸位姑娘们好!”
裴旻和善的露了一个微笑,跟她们打着招呼。
在他看来,梨园就是一个玩乐的地方,是所谓的精神粮食。
裴旻也不想将气氛弄得太僵硬,以轻快的态度面对自己的这一群异样部下。
两百余舞姬们纷纷回应,娇笑连连,胆大的甚至抛着媚眼。
整个梨园以李隆基、裴旻为尊,但是李隆基的身份地位太高,舞姬们心中固然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裴旻却不一样,固然一样有高不可攀的感觉,可不存在危险,也大胆的多。
裴旻无寻花问柳之心,但让一群千娇百媚的舞姬们围绕,心底还是颇为舒坦的,带着几分飘然的道:“在下诸事繁忙,梨园来得也相对较少。我舞部有今日之盛,也全赖张副营将与诸位的努力,身为乐营将却有些失职。今日招你们聚在一起,一方面是认识一下。另一方面也宣布几个政策……”
“首先第一点,以后我们梨园舞部将执行访亲制度,你们所有人每一月有一次接受家人来访探望的权力,哪一天,你们自己选择。”
裴旻话音一落,诸多舞姬先后欢呼起来。
她们都是花季少女,固然梨园生活富足,但却带着与世隔绝的味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能够获得与家人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谢阿蛮更是透着惊喜,心底念道:“定是因为自己想家,乐营将才定这个制度的。果然乐营将是个大英雄大好人,张副营将就是个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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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武德殿!
李隆基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合上了最后一封奏章。
高力士热心的给李隆基按着肩膀。
为了照顾李隆基,高力士特别学了推拿手法,技艺相当的高明。
李隆基舒适的呻吟出声,闭目享受了会儿。
高力士问道:“陛下可要休息片刻?”
李隆基答非所问的道:“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高力士应道:“到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太子找了裴国公!”
李隆基霍然睁眼,眼中瞳孔一凝,带着几分警惕的问道:“太子……他找静远做什么?”
如历史上的一样,李隆基有情更无情。
他对他的几位同胞兄弟推心置腹,兄弟情义可谓融洽到极致。
先天政变也可看出风貌,对付太平公主这个可怕的劲敌。
五王齐出,兄弟一心。
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李隆基却做不到足够的信任,反而有着一丝丝的警惕。
高力士将怀中的一封信递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取过信来细看,越看越是恼怒,猛然拍案而起,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是朕事物繁忙,代替朕探望静远,朕还没死呢,太子这是想干什么?”
这话说的过重,高力士直接吓得跪伏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隆基胸口起伏不定,反复看着手中的消息,问道:“力士,你怎么看?”
他自从封高力士大将军之后,一直都很亲昵的叫高力士为“高将军”。
这时却直呼其名,足见李隆基此刻的心态。
高力士不能不说,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道:“陛下息怒,太子年幼糊涂,或许只想为陛下分忧,应该别无他意。”
李隆基“哼”了一声,对于这种解释,显然不甚满意,说道:“太子确实年幼,受人蛊惑。朕要将太子的大夫、庶子、先马都罢了……一群无能之辈,只会教坏太子。”
想了一想,又将此事作罢。
而今封禅在即,实在不易多生事端。
生气过后,他又忽然笑了起来道:“也委屈静远了,四处躲着太子。从家里跑到了医馆,又从医馆逃到了梨园……现在时间太晚,不然朕真想去梨园陪静远一同玩乐。”
很显然对于裴旻东躲西藏的举动,这位李家三郎很是满意。
第四十七章 刺骨寒意
裴旻一个“访亲制度”,已经吸引了众舞姬的好感。
接下来他又颁布了几项福利,增加舞姬们的归属感,引得众人连连欢呼。
紧接着裴旻欣赏了舞部新编的舞蹈。
因为裴旻的身份特殊,今天又给她们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一个个的舞姬表现的极为卖力。
这里绝大多数的舞姬都是现在,唯有谢阿蛮才是未来。
对于这个未来,张野狐极为重视,也是因为太重视了,才对谢阿蛮管得特别严苛。
以至于给小小年纪的丫头带来了逆反心里,将之视为坏蛋敌人了。
对此裴旻特地跟张野狐商量了一下,开门见山的表示张野狐这种管教的方式不够理性。
“棍棒之下出孝子,严师之下出高徒!这话又对,也不对!”
口才向来是裴旻的长处,在朝堂上他就以能说会道而出名,应付一个张野狐那是绰绰有余的。
“对付不同性格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因材施教,才是最正确的方法!有些人就不适合特别对待,就如性格偏激逆反之人,越是严苛,越是强迫,越是激发她的逆反性子。阿蛮年纪小,性格单纯天真。对于这种小丫头哄比骂更惯用。关怀比严苛,更有效果!”
“对于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该哄则哄,该纵容包庇的时候,就好好包庇。只有让她觉得你好,她才会听你的。而不是成为她的敌人,让她讨厌你。小姑娘不喜欢你,自然就不会听你的。”
这一番话说的张野狐连连点头。
张野狐心底的郁闷也在此处。
放眼整个梨园舞部,他对谢阿蛮最是用心,最是关怀,结果没有得到回报不说,还受到了对方的讨厌。
这让感情细腻的张野狐很是受伤。
听到裴旻这番分析,也觉得是自己的方法用错了,苦着脸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裴旻如实道:“现在那个小丫头很讨厌你,想要她对你改观,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略一思索,笑道:“不如这样,索性一错错到底。我们来一个双簧,我装红脸,你装黑脸,双管齐下。小丫头现在或许不懂,等过几年懂事了,就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
张野狐道:“也只有如此了!”
当即裴旻让张野狐将谢阿蛮叫了过来。
谢阿蛮很是拘谨,恭恭敬敬的说道:“阿蛮拜见乐营将,副营将。”
她低怂着脑袋,头都不敢抬。
裴旻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大老虎,不会吃了你,刚刚还不是聊得挺愉快的?”
谢阿蛮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撇着嘴,带着几分委屈的道:“那时又不知你是乐营将。”
裴旻道:“现在知道也不迟,刚刚跟张副营将说过了。以后你的膳食会得到提升,有鱼有肉,跟其他人一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吃鸡腿了。”
“真的?”谢阿蛮兴奋的抬起了头,那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欣喜瞧着裴旻。
“当然是真的!”
得到确认,谢阿蛮高兴的跳了起来。
“不过!”裴旻续道:“别高兴的太早了,这是有条件的。你多吃一个鸡腿,就得额外多练习小半时辰的舞蹈,免得你变成一个小胖妞,跟球一样。我可不想看见漂亮的小蛮,变成一个小胖妞。”
谢阿蛮愣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弯成月牙,然后带有着几分得意偷偷笑了起来。
“没那么漂亮啦!”开心地摆摆手,小丫头故作无所谓地说道,随即又特别认真的道:“乐营将放心,阿蛮很喜欢跳舞,不会变成小胖妞的。”
谢阿蛮这小孩子的心太好懂了,张野狐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自愧不如。
自己用了两年都没有得到这谢阿蛮的笑脸,这才多久,小丫头就让驯服了?
张野狐心里很不是滋味,让谢阿蛮跳一支最拿手的舞蹈。
谢阿蛮脸绷得紧紧的,对着张野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向着裴旻甜甜一笑,当即跳了起来。
谢阿蛮年纪不大,论及舞蹈水平只能算是可圈可点,技术一方比不上之前那些经过多年苦练的舞姬。
但是她跳的极为灵动,欢快的就如一只燕子,纵情飞舞,柔软的舞姿,轻盈的舞态,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
裴旻对于舞蹈有着一定研究,看得出来谢阿蛮确实是此道天才。
裴旻忍不住夸赞了几句。
谢阿蛮双手捧住脸颊,嘴角弯弯翘起,一边脸红,一边满心窃喜,作揖下去了。
裴旻在梨园待到黄昏。
他第一时间还不敢回府,小心翼翼的在门口瞧了瞧,确定李嗣谦这个实在太子没有傻乎乎的在府中等他,这才放心的走进府邸。
当天夜里,裴旻又去了隔壁孙府,询问公孙幽调查的情况。
只是一日,公孙幽也没有新发现,孙周与京兆府亦没有特别的消息。
两人只是聊聊家常,述说钟情,各自休息去了。
许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公孙曦很知趣的一早休息了,并未打扰他们。
翌日,裴旻在府中呆的无趣。
这也是身居高位的坏处,需要办的事情都由手下去处理,自己只能干等着消息。
在公孙幽、孙周或者京兆府没有确切的动向传来,裴旻就算有力都无处使。
念及此处,裴旻忍不住想起娇陈来。
要是她在,自己便可以另外一个身份去调查情况。
看了会儿书,裴旻担心太子李嗣谦贼心不死又找上门来,索性出了门找刘神威让他给自己针灸。
梨老也再一次施展了草蛊之术,帮助他复骨筑筋。
出了仁德药坊,还是正午时分。
裴旻想了想,再次来到了梨园。
在太子李嗣谦没有打消见自己的念头之前,梨园是他唯一的安全之所。
李嗣谦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来他父亲李隆基掌控的梨园。
这一次裴旻没有召见任何舞姬,而是找了一个安静的房间,独自练着书法。
这不过一个时辰,裴旻突然得到李隆基也来梨园的消息。
略一惊愕,裴旻赶忙过去迎接。
“见过陛下!能在这梨园相会,实是有缘。”裴旻作揖问好。
李隆基摆手道:“什么有缘,朕是专门找静远来的,昨天你躲来躲去的,辛苦了。”
李隆基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裴旻蓦然生出刺骨寒意。
第四十八章 在茅厕里思考人生
李隆基这话常人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在裴旻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一般。
现在是午边,他刚到梨园不足一个时辰。
从皇宫到梨园,走得快需要半个时辰,走得慢差不多一个时辰上下。
李隆基作为皇帝,一言一行都受谏官注意。
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李隆基是不可能疾步快行的。
也就是说,他方到梨园不久,李隆基那边就得到消息了,然后从皇宫赶来。
若只有此事,倒也不足为怪。
昨天他躲李嗣谦并未四处张扬,知道的也就寥寥几人,而且大多都是他信任之人。
可李隆基还是知道了,而且说得如此随意,理所当然。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隆基掌控着这一切,他百分百的肯定这一切都是事实。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自己的一切行踪都在李隆基监视控制下。
这太可怕了!
裴旻自问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李隆基,对不起大唐的事情,可是想着自己身后有一双不知道藏在哪里眼睛盯着自己,还是忍不住毛孔悚然。
尤其是最近他为了公孙幽的事情,跟梨老这样的巫蛊师接触。
这要是让李隆基知道,他会不会多心多想?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裴旻脊背冷汗直冒。
好在多年的磨练,裴旻固然做不到泰山崩塌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超神境界,却也拥有足够的城府,很快调整了心态,道:“陛下说什么,臣可听不懂。臣为人处世向来堂堂正正……何况得陛下器重,臣在这长安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从不藏着掖着。”
李隆基“哈哈”笑道:“事实如何,静远心里有数。朕心里高兴,也不与你争辩。怎么样,多年未来,这梨园可还认得?”
裴旻自然顺着台阶而下,应道:“早非当年情况,梨园之变,让臣始料未及。不只是环境,在舞曲上也有诸多的创新,让臣大开眼界。”
李隆基当先而走,道:“朕一下朝就来了,还未吃午餐呢!静远陪朕一起喝酒看舞……”
在宋朝以前,古人大多遵循一天两餐制的。
不过这种习惯仅限于平民百姓,士大夫一级别的多以三餐为主,皇帝则多是四餐以上,基本上饿了就有的吃。
毕竟这天下就算再穷困,也饿不到皇上,何况现在是太平盛世。
裴旻跟在后面,心绪有些不宁,一种奇怪的感觉左右着他的思绪。
在梨园舞部、乐部的中间有一座专门为李隆基建造的宫殿。
随着封禅的事情渐渐拟定,李隆基格外高兴,一边邀着裴旻吃喝,一边看着梨园的歌舞。
裴旻显然不在状态,脑中有着万千思绪,一团乱麻,但与之前的一团迷雾不同,有一种忽略了什么的感觉。
想要静下心来细细分析,但在这种情况下又那里容得他静下心来?
有心放一边不去想他,又担心这种感觉消失了,事后回想抓不到重点。
浑浑噩噩的!
裴旻索性借口出恭,用最老套的尿遁,跑到了舞部,一头扎进茅厕里,思考着人生。
有人说在空间狭小的地方有助于人类的思考。
是与不是,裴旻不清楚。
但他此刻却靠在厕所的门板上,整理着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神秘东西。
他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在脑海里如放电影一样,快进慢放,从头到尾的细细思考。
一遍又一遍,值得怀疑的地方多思考几遍,无异议的直接略过。
明明就觉得答案在眼前,可就是抓不到那点头绪。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裴旻心烦意乱的不予理会。
敲门声却越来越重了。
裴旻来了火气,猛地一开门,却见一到红色的影子往他怀里撞来。
裴旻吓得赶忙张开双手抱住,两脚一前一后,立地生根,凭借扎实的马步功底,挡下了了一撞之力。
低头一看,却是谢阿蛮。
谢阿蛮闭着双眼,一脸坚毅勇敢的表情。
“你干嘛呢?”
裴旻语气有些不善,这里的茅厕有好几个,为何挑有人的这个?
难道自己随便进的这个要香一点?
也许还真是如此!
裴旻看了一角的熏香。
谢阿蛮睁开了圆大的双眼,惊讶的瞧着面前的裴旻,道:“呀!你没掉下去?”
“……”
裴旻一时间跟不上谢阿蛮的脑洞,没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方才气笑了,一脚搭着屋门,将怀里的小丫头放在大腿上,对着那屁股就重重的拍了下去。
“瞎说什么呢……”
“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又是重重的一下,手感柔软,忍不住又打了一下。
谢阿蛮双手两脚乱蹬,委屈的道:“这不怪阿蛮,阿蛮亲眼见着你跑进茅房的。老半天都不出来,真以为你掉下去了嘛!”
“那你不会喊一声?”裴旻无言以对。
谢阿蛮道:“你是大人物,万一真掉下去了,传出去哪还有面子。阿蛮是为你好,为你考虑,你还打阿蛮。”
她说着嘟着嘴,眼泪水都要掉下来了。
裴旻想着她是小孩子,也懒得跟她计较,将她拉了起来,见小丫头委屈的嘟着小嘴,眼圈红红的,本想伸手去抹她眼角的泪水。
谢阿蛮却将脑袋一扬,道:“臭臭的,才不要你擦。”
裴旻故作凶神恶煞的道:“屁股又痒了?”
谢阿蛮双手一抱屁股,吓得跑的远远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远远的叫道:“下次就算你掉进去,我都不来了,哼……”
傲娇的小丫头,逗得裴旻一笑。
谢阿蛮一边跑,一边回头。
似乎过于在乎后边,反而忽视了前面的大树。
裴旻正想提醒,谢阿蛮却已经撞了上去。
“碰”的一声,抱着脑袋,谢阿蛮蹲在了地上,嘶牙咧嘴的。
裴旻看了茅厕一眼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茅厕里,未必能有效的思考人生,却有给人怀疑掉进茅坑的危险……”
他大步走向谢阿蛮,蓦然间,脑中灵光一动,过于在乎对手,忽视了基本的东西。
谢阿蛮这一撞,却撞开了裴旻心底的谜团,一切如拨云见日,瞬间开朗……
“哈哈!”他大笑起来,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谢阿蛮的面前。
第四十九章 扭着屁股的李隆基
裴旻来到近处,收起了笑脸,一脸心疼的道:“疼吗?”
谢阿蛮本来有些火气,但对上裴旻那心疼的眼神,委屈的点了点头。
“我帮你揉揉!”
裴旻说着拉开了小姑娘的手,熟练的给他捏揉活血。
这久病成良医。
裴旻右手中箭,动弹不得。但是手臂若长时间不活动,会有诸多的后遗症。
为此娇陈特地学了捏揉手法,在凉州的时候每天都为裴旻捏拿。
裴旻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试着捏一捏。
固然两者受伤的方式不同,但本质却是一样的,都是以活血为上。
“好了点没!”裴旻问道。
“还是疼!”谢阿蛮泪眼汪汪的。
裴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小七小八,心底一阵犹豫,但见谢阿蛮可怜兮兮的模样,想着她这一撞解决了自己心中的大问题,左右见四周无人,“呼呼”的吹了两下,道:“这样好多了吧?”
“嗯!”也不知是心里问题,还是什么,谢阿蛮竟然真的止住了眼泪,不哭了。
裴旻心道:“这对付小孩,果然还是小孩的方式管用!”
扶起了谢阿蛮,裴旻又劝慰了几句,往大殿走去了。
这了却了心事,裴旻也不再浑浑噩噩,精气神十足。
李隆基见裴旻绕着回到自己的位子,笑道:“去的可真够久的,朕都吃饱喝足了。再不回来,都要让高将军寻你去了……”
他是皇帝,那种话说不出来,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裴旻一脸尴尬,心底打定主意,以后说什么也不去茅厕思考人生了。
李隆基挥手让众歌姬舞姬都退下去,说起了正事道:“静远,朕今日找你,除了喝酒,还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裴旻起身道:“陛下请讲。”
李隆基道:“最近朝堂上多再商议封禅一事,诸多事物,一一定下。唯有亚献人选,一直在商讨。在朕心中,这亚献人选非静远你不可,但满朝文武却无一人举荐,朕也不好厚此薄彼。”
裴旻忙道:“陛下照拂之心,臣感激不尽。但亚献之选,臣万不敢当。臣是外臣,戍守边疆,得陛下器重,手握重兵。与我大唐一朝,以是前无古人。亚献兹事体大,真要有人举荐臣,臣利马得冲到他府上去质问他为何将臣置于油锅上烧烤。”
李隆基眼中透着一丝赞许,他这话固然是真心所想。
满朝文武,裴旻确实是最有资格也是功勋最为卓越的一个,但裴旻真有此心,与朝中诸多大臣一样,为了求名而争取这亚献之位,却不为他所喜。
亚献对一个臣子的名望提升太大,也太过重要。
尤其是封禅的亚献……
要不然当年武则天也不会费尽心思的更改祖训,亲自负责亚献之礼。
而今裴旻手握重兵,风头一时无两,要是再行亚献之礼,那名望之高,可就有喧宾夺主的味道了。
裴旻懂得急流勇退,将别人视为必争之物的亚献视为油锅。
这政治觉悟,让李隆基很是欣赏,佯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适合就是适合,哪有什么‘油锅’一说。不过你既不愿,朕不强求就是了。”顿了顿道:“那你说亚献的人选,以何人为好?”
裴旻笑道:“依照古制,以庙堂上功劳最大则优选。臣一外臣,哪里知道谁的功劳最大?陛下英明神武,赏罚分明,心中自有合适人选,臣等着陛下圣断便是……”
真要他选,他肯定选择宋璟或者姚崇。
姚崇治世,宋璟治吏。
大唐有今日的盛世,这两位宰相的功劳是无人可比的。
只是如今他们一个已经给贬黜出朝廷,一个还不知能当多久的宰相。
至于其他人,固然有功,但与姚崇、宋璟相比,却要逊色许多。
裴旻知道就算自己提议姚崇、宋璟,也只是多一个参考人选,他们未必就能当上,还会得罪其他人。
与其这样,不如中立处事,各不相帮,任由李隆基自己头疼去。
李隆基将球踢给了自己,笑了笑,说了一声:“你呀……”也不说了。
他长身而起,道:“朕今日兴致颇高,露一手给静远悄悄。”
他手一挥,叫来了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兄弟,再加上贺怀智。
李隆基亲自打着羯鼓,李龟年吹觱篥,贺怀智拍板,李彭年、李鹤年一个弹琴,一个击方响,组成了一个临时乐队。
羯鼓在这个时候号称八音之领袖,李隆基充当乐队队长,忘情的拍着羯鼓,还扭着小屁股,屁颠屁颠的乐呵着。
那里有半点帝王风范,简直就是一个文艺青年,要是将他的头发竖起来,那就是杀马特般的文艺青年。
裴旻看的啼笑皆非,不住的拍掌大笑。
也只有在醉心音律的时候,李隆基才会这般毫无顾忌的放纵自己。
裴旻看着李隆基突然想到了历史上的杨玉环,心底念道,“历史上李隆基如此钟爱杨玉环,固然有倾国倾城的原因,志同道合怕也是关键吧。”
他还记得历史上李隆基也因娇陈独步天下的琴艺,不在乎当时的她已经嫁人有心求娶,只是为娇陈拒绝了。
裴旻见高力士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向他招了招手。
高力士轻步走到近处,笑道:“国公可有吩咐?”
裴旻轻声道:“高内侍,不怕跟你说实话,今天可将我吓的半死,脊背都冒出冷汗来了。”
高力士眼角透着一丝微笑,奇怪道:“国公何出此言?”
裴旻道:“内侍休要装糊涂,陛下大意,不曾察觉。某真不信,你看不出来。”
高力士默认道:“那国公是想开了?”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自然想开了,这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裴旻行得正站得直,又何惧背后多一双眼睛,只是突然察觉,有些坐立不安而已。”
高力士笑道:“这便是了。国公只要知道陛下非常相信国公便可。其他的又何必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反而不好。还不如装傻呢!”
“受教了!”裴旻慎重的说道,高力士虽未言明,却也印证了他想,慎重道:“得高内侍这一席话,裴旻谨记在心,不敢忘却。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内侍尽管直言……”
第五十章 青龙真正的主人
高力士看着忘情的李隆基一眼,轻声道:“国公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裴旻略一沉吟,道:“可是去高府一会之约?”
见高力士认同,裴旻道:“当然记得,还一直为憾。内侍太忙,陛下离不开您。一年唯有个别几日能够回府,却不知什么时候抽得空闲?”
高力士道:“三日后,陛下特许某回府探亲。”
裴旻毫不迟疑的道:“那三日之后,旻登门造访。”
高力士躬身道:“某扫榻以待。”
两人定好邀约,一起看着李隆基的表演。
直至天黑方归。
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裴旻的行动越发的谨慎。
回府之后,裴旻立刻修书一封,让孙周通过他们自己的渠道送往凉州,向凉州求援。
接着在府中静等,直至天完全黑下来。
裴旻这才放心的翻墙而过,潜入了孙府。
公孙幽、公孙曦还以为没有什么进展,裴旻今晚不来了,两姐妹都准备睡去了。
彼此洗了澡,换了一身宽松的寝衣。
对于裴旻的到来,两人匆匆加了一套外衣出来相见。
“我先去睡了!”公孙曦一如既往的打算避嫌,还带着几分幽怨的撇了裴旻一眼。
裴旻忙道:“曦姑娘别走啊,今日找你们是有特别发现,一起参考一下嘛!”
公孙曦一声不吭的,找个位子坐下了。
以往她都会很亲昵的坐在裴旻身旁,今日却离得远远的。
裴旻想不到跟公孙幽的关系更进一步,反而生疏了与公孙曦的关系,想着此间事了,得好好的与她谈谈。
见裴旻如此慎重,公孙幽带着几分欣喜的道:“可是京兆府那里有消息了?”
裴旻摇头道:“是全新的发现,我们一直忽略的问题所在。不,应该是我误导了你们,受到了迷障误导。这才导致真相离我们原来越远了……其实你们已经一度逼近了真相。”
公孙曦听的是一头雾水。
公孙幽最先反应过来,道:“难道真是高力士?”
裴旻肯定的道:“在这点上,我没有说错,高内侍不是歹人。对于陛下的忠心,这方面毋庸置疑。当今世上,我相信找不出第二人比他更加忠于陛下。”
他也不卖关子说道:“青龙源于武后时期的内卫,作为昔年武后的耳目,人数可谓遍布大唐。神龙政变,五王复唐,武后被逼交出政权。看似一次重大的政治胜利,实际上所有参与政变的人,唯有太平公主一个是赢家,其他人都以失败告终,属于失败者。”
“即便张柬之、敬晖、崔玄暐、袁恕己、桓彦范受到了短暂的荣耀,封为异姓王,最终逃不了人死身灭的下场。”
“能够继承内卫的遗产,也只有太平公主,是故青龙为太平公主掌控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太平公主灭亡,谁是受益者?谁有资格权力接手太平公主留下来的遗产?”
“圣人!”
公孙曦城府不深,直接低呼出声了。
这连公孙曦都反应过来,公孙幽哪里猜不到,她的脸色早已变得难看起来。
裴旻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当年先天政变的一切经过事情。
先天政变,他参与其中,甚至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没有走进李隆基的核心团队,他深受器重不假。可李隆基只是将之视为一个能干之臣,有用之臣,就如姚崇一样……
很多事情,他都不参与其中。
比如对太平一党的清洗,接收太平公主这些年储蓄的巨额财富等等,都不是他能够介入的。
青龙,这股源自于武后流传下来的力量,真要存在,李隆基焉能放过?
裴旻一直以为李隆基身居宫中,不了解情况,是以有他人从太平公主手上接管了青龙。
直到今日,裴旻才意识道自己完全低估了李隆基这个皇帝。
青龙就在李隆基的掌控之下,而且他是刻意隐藏了。
所以才不为人知,即便是自己这样的心腹,也没有听过一点半点。
细想起来其实在这之前,已经有着一点点的迹象,只是自己没有在意。
当年姚崇为了让他一言堂更加彻底,正式对自己动手。
而自己当时恰好与柳齐物结怨,顺势而下,捅了姚崇一刀,拔掉了他的一个心腹。
他们这算是正式为敌了,但还未正式对决。李隆基便充当了和事老,敲打了他们一番。
有此亦可见,李隆基对于朝上朝下都非常的清楚,很多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公孙幽苦笑道:“不太可能吧,话是如此说来不假。但是我们的对手是圣人?在这天子脚下,圣人要对付我们,还用如此大费周章?”
“不,我们的对手不是陛下。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裴旻伸出了双手,向下押了押,让公孙姐妹安心。在封建时代,除非是皇权旁落的乱世,不然与皇帝为敌就是自寻死路……
他笑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怀疑到高内侍身上的?”
公孙幽道:“我们剥丝抽茧的调查,发现对方的信息流向皇宫,这条线索最后在高力士那里终止……我们江湖势力,无法深入皇宫,也调查不下去了。”
“这就是了!”裴旻拍着大腿道:“线索并非是在高内侍那里终止,而是在陛下手上终止。陛下的何等身份?寻常人岂是说见就见的?”
“即便是我,未得传召,想要面见陛下,都要费一番周折,何况是一个耳目?高内侍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他就是陛下的手脚,若我没有估计错,情报是通过他传到陛下手上的。这也是你们将矛头指向高内侍的原因……”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他替陛下负责青龙的运作……”公孙幽眼眸亮了起来,“这个神秘人,就是我们的对手。”
“不错!”裴旻一手握着拳头道:“陛下的性子我了解,他是不会亲自掌控青龙的,他会将青龙交给他信任的人。而这个他信任的人,似乎并未踏踏实实的为陛下办事,而是别有用心。他存什么心思,目前还猜不透。但可以肯定一点,能得陛下信任的就那些人,青龙便由其中一人掌控……”
第五十一章 剥丝抽茧(二合一)
裴旻这不仅是分析,还从高力士那里得到了确认。
尽管高力士没有直接回答他,但言外之意却足以表明了意思。
李隆基确实有着自己的情报来源。
现在几乎确定,青龙就握在李隆基的手上。
只不过就如明朝的锦衣卫一样,锦衣卫以驾驭不法群臣为目的,与御史台干的事情相差无几,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因为锦衣卫的权力过重,历代锦衣卫指挥使多出专权奸佞之辈……
李隆基虽未给青龙过多的权力,甚至于连消息都未透露半点。
但监察官员,兹事体大,李隆基定给了不少特权。
这特权在手,动了歪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人选,裴旻在来之前,已经锁定了一批人,对着公孙姐妹说道:“我们这位陛下向来好颜面,谍报这种事情传出去有损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名号,他只会将青龙交给最信任的那波人,而是还不问才略,越是亲近,嫌疑越大。”
李隆基的性子裴旻了解,他善于用人。
便如著名的宰相姚崇、宋璟、张说、苏颋、张嘉贞。开元初年,国家需要拨乱反正,李隆基用多谋善断的姚崇。国家渐入正轨后,要以法治国。打击政敌、招权纳贿、搞小集团的姚崇立刻下台,换成了为人耿直、讲原则有魏征之风的宋璟。
但是宋璟过于守旧,苏颋、张嘉贞又给李隆基提拔起来辅之。
文武双全的张说地位也渐渐提升,隐隐有取代宋璟的架势。
在用人之上,李隆基算得上是无可挑剔。
但是他自身有着致命的缺点,就是用人唯亲。
谁得他信任,谁就能得到重用,而且不管对方的干略本事。
便如王毛仲、杨国忠这类人。
王毛仲在皇宫里负责种菜种草,但是他却能网罗一种党羽,将握有兵权葛福顺、唐地文、李守德、王景耀拉拢至麾下,成为长安军方大佬,控制着皇宫一半军事力量。
杨国忠更是愚蠢无能,却身兼四十余职位,将原本就步入病态盛唐,整的入了膏肓。
毫不客气的说若不是关键时候涌现了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张巡、李泌、颜真卿、颜杲卿这一票人,让安禄山平推都有可能。
“高力士、王毛仲、王琚、姜皎、李令问、王守一、李守德、崔澄……”
裴旻报出了当前李隆基最为宠信的八人,这八个都是所谓的唐元功臣,也就是跟着李隆基在唐隆政变、先天政变里立下汗马功劳的那一群人。
也只有这共过患难的这些人,才最得李隆基信任器重。
公孙幽沉吟道:“除去高力士就七个,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逐一监视侦察怕会打草惊蛇。”
裴旻自信满满的说道:“没有那么多,我们可以用排除法,有八人……”
他单手比了一个八的手势,接着说道:“高力士最先除去,次之是王毛仲、王琚。王毛仲固然不屑,但他手握皇城重兵,负责皇城安危,不可能在兼顾他事。王琚也是一样,他在先天政变之后,参豫大政,拜银青光禄大夫、户部尚书,晋封赵国公,给世人称之为内宰相,负责大唐的钱库,诸事繁忙,也不可能再兼顾青龙的事物。”
“除去这三人,就还有五个!”裴旻的手指也随着他的话,从八变成了五。
公孙幽道:“王守一也可以去掉,裴公子身在凉州有所不知。随着陛下与王皇后的关系日渐冷淡,王守一这个驸马舅兄,地位越发的尴尬,已经不复当年恩宠。真要是他,现在他自身难保,哪有精力与我们为敌?”
裴旻认可的收了自己的大拇指,还有四个人选。
“李守德也可以除去!”公孙曦一直闷头苦想,带着几分兴奋的道:“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个好赌之辈,三年前,他在京中豪赌,输得精光,欠了一屁股的债,躲在朋友家里,不敢回家。还是娘家人看不过眼,碍于名声,替他还了债。我觉得吧,这个圣人还不算坏,不至于让这么窝囊的一个人掌控青龙。”
“有道理!”裴旻笑着又收了一根指头道:“现在不就还剩三个了!”
公孙曦颇为得意,冲着裴旻微微一笑,随即却又放下脸来,看向一边。
裴旻苦笑道:“姜皎、李令问、崔澄,这三人确实最有嫌疑!姜皎是陛下最早的玩伴,在陛下还剩临淄王的时候,两人就一起走马斗鹰。这事还传的有些玄乎,说是某一天姜皎家里来了一位女巫,说会有皇上来他府上巡他。结果,当天,还剩临淄王的陛下来找他一起狩猎。姜皎从此对李隆基有求必应,金钱、马匹,凡是临淄王需要,姜皎都慷慨地奉送,从不吝惜。而今陛下投桃报李,对姜皎大见待亲,拜殿中监,封楚国公。”
“李令问亦差不多,都是跟陛下关系密切,走的很近。从而参与先天政变,青云直上。说实话,先天政变他们俩就是占个位,然后就是宋国公,左散骑常侍,知尚食事,不要太自在。”
“崔澄到与前两者不同,此人才华不错。陛下还剩临淄王时,他跟陛下居住在同一个里弄,关系密切。他有一个胞兄叫崔湜,是太平公主昔年掌控的五宰相之一,称左膀右臂也不为过。毒害李隆基的毒谋,就是他设计的……”
说道这里,裴旻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可记得当年在幽州蓟城的事情,当初豪商蒋博就是从东北求得毒药,给曦姑娘意外获得,这才结下的缘分。”
公孙幽、公孙曦也回忆起昔年之事,露出怀念之色。
公孙曦突然叫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初蒋博好像说过崔湜公这三个字,好像崔湜才是他的上司。”
裴旻心中一动,道:“这也理所当然,蒋博再豪气,也不过是一商贾,太平公主是何等气魄,岂会与他为伍。我想若非兹事体大,连崔湜都不屑跟蒋博往来呢。”
当年蒋博的身份与他们而言是高高在上,如今早已不入他们眼里了。
“不对……”
裴旻顺势想到了元氏女,那就是一直潜伏在李隆基身旁,负责李隆基药膳的宫女。
元氏女隐藏的很深,是李隆基最信任的内侍之一,两人还发生过超友谊的关系,只是没有扶正。
每一天,李隆基都会服用元氏女配的赤箭粉,以强身健体。
如今看来,这个元氏女很可能就是青龙的成员。
为此,裴旻提出了一个设想:“青龙当初会不会掌控在崔湜的手上?”
他拍着大腿,自问自说道:“我觉得不无可能,你们想,就如陛下一样,太平公主是何等人物?她哪里会亲自掌控这无关紧要的东西?充其量也是挂个虚名,有人替他管理此事。而且我记得这个崔湜很有本事,他原本是宰相桓彦范的人,但见武三思势大,便出卖桓彦范,依附武三思。后来上官婉儿专秉内政,她又倒向了上官婉儿。唐隆政变之后,崔湜直接成了太平公主的人。他是最早倒向太平公主一党的……”
说到这里,裴旻“咳咳”的咳了两声道:“这个崔湜还有一个本事,因为出生于崔家名门,有才华长得俊朗,很会哄女人。他是通过出卖色相的方式,咳咳,讨得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的欢心的。”
公孙幽、公孙曦听到这里,俏脸儿绯红,如裴旻一样,故作镇定。
裴旻接着道:“值得一说的是,上官婉儿是武则天时期的内卫首领之一。崔湜与她是那种关系,想必也知道不少。从了太平公主之后,负责这方面的事物,可能性极大。甚有可能因为崔湜,太平公主才能最大限度的继承内卫。”
公孙曦好奇道:“崔湜都要毒害圣人,圣人竟没有株连崔澄?”
裴旻摇头道:“非但没有反而深得李隆基器重,甚至到了与诸王相聚,不谦让座次的地步。”
古人很重视座次的。
历史上就有过这么一件事情,李世民办了一个聚会,猛将尉迟恭见有人的座位在他之上,勃然大怒。坐在尉迟恭下手的任城王李道宗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尉迟恭直接痛打了李道宗一顿,一只眼睛几乎被打瞎。
可见对于座次,古人是何等重视。
而崔澄跟李隆基与他的几位兄弟聚在一起,亲昵到了不在乎礼节的地步,你坐上首,我坐上首,完全不在意的地步。
足见他们的关系是何等亲近。
“尽管崔澄与崔湜是两个人,可他们是同胞兄弟。有些事情他们更容易往来,我记得崔湜并不是立刻受到了清算,是被流放到岭南,直到事后,才给赐死。作为太平公主的干将,唯独崔湜一人事后清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一点点的宫廷秘事,诸多朝臣的往来,裴旻一点点的表露出来。
公孙曦忍不住道:“师傅直到的可真多,就跟街边的大娘一样,什么都了解。”
裴旻忍不住给了一个白眼,道:“你以为师傅有今日地位,全靠陛下信任?混迹官场,要看得多听的多说的少,诸多事情,看在眼里,听入耳中,记在心底,终有用到的一日。就如现在……”
公孙幽也报以敬重的眼神道:“如此说来,这个崔澄嫌疑最大!”
裴旻也不隐瞒,直接道:“在来之前,我怀疑姜皎。他是三人中最得宠的一个,而且也是最清闲的一个。我怀疑是陛下知道姜皎掌控青龙,故意不给他实权。看到你们,更你们说起此事,想到了当年的事情,顺着思路想下去,恍然发现崔澄比之姜皎嫌疑更大……”
他顿了一顿道:“若是能确定太平公主当年将青龙交给崔湜负责,就有八成的把握确定崔澄就是现在青龙的负责人,陛下向来有论功行赏的脾性。河西九曲地是我打下来的,所以我是陇右节度使。凉州的乱局是我平定的,他便任命我为河西节度使。要是青龙是崔澄从他兄长崔湜那里获取的,陛下十有八九顺水推舟,将青龙交给崔澄,让他负责。”
公孙幽道:“这点我来确定,展大叔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只要我们将彼此的消息共享,相信定能从姜皎、李令问、崔澄三人中,寻得罪魁祸首。展大叔给过我联系方式,应该能够联系得上。”
**********
长安崔府!
崔澄与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四王一并喝酒归来。
走入大厅,却见自己的儿子崔鸿正在厅中饮茶,叫了一声:“鸿儿!”
崔鸿正想着心事,回过神来,忙上前礼拜道:“父亲大人!”闻得浓厚的酒味,向来有洁癖的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若非来人是他父亲,他早已离得远远的了。
崔澄走到主位坐下,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事情?”
崔鸿笑道:“展鹏已经给我们擒住了,这老家伙无愧是昔年内卫统领,狡猾诡诈。诸多手段,都为他一一识破。这一次若非他们收买了他当年的兄弟,还真奈何他不得。”
崔澄道:“太好了,总算了却一番心思。只是不知,他到底查出什么,知道什么,告诉了什么人。陛下固然不同于与太宗、高宗,妖后那般,却也不想我们再度崛起。一但让陛下知道我们将青龙一分为二,一部分为他效力,一部分打着为太平公主复仇的旗帜,振兴家业,比不为他所容忍。我们早已今非昔比,一但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崔鸿底耸着头道:“父亲放心,孩儿亲自拷问过了。展鹏尽管什么都没说,但孩儿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将仇恨事情延续下去。可以肯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帮凶。连他的儿子女儿徒弟都牵扯进来,足以说明这点。”
崔澄点了点头,笑道:“鸿儿办事,为父自然放心。”他停顿了片刻道:“只是听说你最近跟卢家的孩子走的很近?”
崔鸿颔首道:“有些往来!”
崔澄肃然道:“不要跟他接触了,那小兔崽子就是坏胚子祸害,为父对上他都有些发怵。”
崔鸿作揖说道:“是!”
他嘴上如此说来,心底却道:“父亲是老了,一点魄力也没有。”
第五十二章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二合一啊)
崔鸿拜别了父亲崔澄,回到了自己的别院。
“公子!”
别院里,一个三十许岁的文士已经等候多时了。
崔鸿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严先生!”
严先生点了点头,道:“如何,还是不打算告之秘书监?”
秘书监正是崔澄的官职。
崔鸿摇头道:“一切如你所料的一样,父亲一如既往的持重。这还未开口,他已经不许我跟卢杞往来了。从他的态度看的出来,他是容不得我们冒险一试的。告诉他,只会坏事,也就没说。”
严先生道:“谁也不愿意冒险,可现在的情况却不在我们掌控之内。秘书监如此谨慎,并不算错,只是我们等不了了。”
崔鸿脸上略显尴尬,但很快就为自负所取代,道:“想我崔家何等辉煌,即便是隋文唐宗这样的帝王,都以安抚为上。如今龙游浅滩,遭受鱼虾嬉戏。而今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若畏首畏尾,如何成就大事?我就不信,裴旻能走一辈子的运气!”
他说这话的语气充满了不甘,以及对自身血统的自傲。
作为五姓七望中位列第一的崔家,崔鸿若是生在太宗、高宗时期,确实有自傲的本钱。
只可惜崔鸿生在了盛唐,武则天之后的唐朝。
世族起源于汉武帝时期,当时董仲舒提议“罢黜百家,首倡儒术”。
那个时代研习儒家经学的学者们,垄断了儒家孔孟一门经典学说的精髓,并在家族内部代代传袭,进而掌握了整个国家文化制度的话语权。
与儒家真正的老祖宗孔子的有教无类,完全走了相反的道路。
是以有些人说儒家禁锢了中国文化,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事实并非是儒家的过错,而是那些违背了孔子核心思想的一系列人干出的事情,让孔子这个老祖宗莫名背了黑锅。
孔子是第一个将文化传给世人,将知识普及寒门百姓的先驱,至圣先师。
他十数代以后的学徒违背了这点,结果黑锅却由孔子来背了。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孔子早已成了一杯黄土,他的棺材盖早就压不住。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儒家士大夫家族,他们通过联姻,相互结盟,积累声望,凭借对知识的垄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世族集团。
三国时期位于世族顶尖的袁家就是代表,四世三公何等辉煌。
抛去《三国演义》不说,以正史而论,三国初期,北袁绍、南袁术是汉末最强的两股势力,一南一北分别裹挟一群诸侯。
别看《三国演义》里袁术无能窝囊,实际上最初的时候,袁术的实力比袁绍还强,因为他是袁家嫡子,政治资源比庶长子袁绍更要丰富。江东猛虎孙坚,就是依附在袁术麾下的存在。
幸运的是二袁谁也不服谁,同室操戈,才让依附在袁绍羽翼下的曹操一点点的壮大。
最终曹操凭借雄才伟略逆势而行,击败二袁,成为天下霸主。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袁绍、袁术不相互为敌,齐心振兴袁氏。
曹操、刘备、孙策孙权,这些人就算有经天纬地之能,也得喝西北风,根本就没他们的事情。
为了安抚世族,曹魏的陈群提出了九品中正制。
从此时开始士族子弟,天生便有做官特权。士族官职越高,门第评定就越高,其子弟能担任的官职也就越高。甚至后世子孙哪怕是白痴弱智,也注定可以得到好的肥缺。而出身寒微的人,即使再有才能也被官场摈斥,只能终身沉沦下僚。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也由此开始。
世族大家的真正崛起也源于此处。
未来两晋五胡动荡的四五百年中,就算中原饱受五胡异族的欺凌,各个胡汉王朝如走马灯般的更迭。
世族大家一样茁壮成长,代代保持荣华富贵、常有功臣名人,始终占据帝国最高的政治地位,甚至左右皇权。
当然这些世族大家也并非没有真正的英雄豪杰。
保全东晋的谢安,创建北府军的谢玄,率兵北伐的祖狄等等,一个个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
可这并不能够掩饰世族垄断带来的弊端。
对于这种弊端,历代帝王都看的清楚明白,也一直穷尽心智来针对这个问题,但都效果不显。
尤其是太宗皇帝李世民,他针对世族可谓手段用尽,一边大量提拔重用了魏征、马周等关东寒士,让他们进入为中枢重臣,与高门士族相制衡,一边修《氏族志》,下令改以官位定高下,分九等。重新确定士族门阀,以此贬低崔卢王谢等山东和侨姓旧族,抬高关陇集团依托的关中士族。还将诸多建唐功臣和寒门大臣的门第也抬高进士族之列。甚至将自己的一众子女通过联姻的方式,下嫁功勋之后,形成战略联盟。
也就是以李唐皇室和关陇门阀为核心,同时包括建唐功臣、南北士族、各地寒士,以新的官职品级排定次序,扶植了一个全新士族集团,来取代繁衍三百余年的魏晋南北朝旧士族。
这番大手笔,也显现了李世民确实有着非凡的才略,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但依旧改变不了大局。
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武则天。
武则天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采用了铁血手段。
事实也证明了最好的政治手段,就是杀!
李世民的半辈子用心,成果比不上武则天的这一个字。
这位中国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帝以尸骨铺路,锐意革新,严重的打击以士族门阀和关陇功臣集团的同时,大量提拔寒门小吏进入官场,身居高位,参决政事。
虽然武则天在位时军事一塌糊涂,但她在打压世族方面的功绩却是毋庸置疑的。
崔家作为昔年的第一家族,受到的创伤也最是严重,早已今非昔比。
统治力大为减弱,士林也不再一味的以门阀为上。
放眼朝堂,寒门已经多于士族,尤其是首相之选,更是与士族无缘。
但是崔家固然没落,可他们依旧有着自傲自负的心思,依旧以身为五姓世家的一员而自豪。
重现昔年荣光是崔家子弟自小耳给提面命之事。
崔鸿也是自小给家中长老洗脑,述说着家族的昔日荣光,要他们引以为豪,以此激励他们重新将崔家推向巅峰。
不只是崔鸿,当年的崔湜、崔澄也是如此。
世族真正不容于历代君王的地方在于他们先家后国,以自己的家族为上,然后才是国家。
为了家族的利益,枉顾天下人的利益。
崔湜、崔澄他们一个将砝码押在太平公主身上,一个将赌注押在了李隆基的身上。
依照大局而论,崔家是支持太平公主的。
因为崔湜是太平公主的男人,虽然太平公主的男人不少,但是崔湜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个,还是国家的宰相。
一但太平公主事成,崔湜的地位自不用说。
崔家也会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走向复兴的道路。
只是先天政变,五王齐出,兼之郭元振、裴旻等人的协助,太平公主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输了个彻底。
崔家就算有崔澄在,保全了家业,却也不可避免的失去了很多。
这也是崔鸿口中说裴旻走运的原因。
崔澄从崔湜手上接管了青龙。
但是青龙不只是昔年的内卫,还有太平公主自己的心腹。他们忠于太平,反对李隆基。
崔澄将之一分为二,以愿意归顺大唐的为李隆基效命,将那些死忠太平公主的通过崔湜那里得来的信物,控制着他们为崔家为世族效力。
这股暗处的力量,崔澄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崔鸿负责。
崔澄外表轻佻,内在却沉稳持重。他现在是崔家唯一一个在朝堂上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还握有青龙这样的利器,在崔家的地位极高,他控制着言路,一步步慢慢发展。
崔鸿最初依照父亲的脚步来走。
只是他年少自负,目中无人,走的有些压抑憋屈,明明握有强大的力量,却要装着孙子。
直到遇上了严先生,遇到了卢杞。
崔鸿如遇志同道合的知己,开始偏离了崔澄的布局。
变得激进,充满了扩张力,甚至开始招兵买马,也惹下了今日危局。
要是能够从头开始,崔鸿此刻定会选择不与展鹏为难。
但世上之事,并没有后悔药可吃,崔鸿自负自傲也不承认自己的错。
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因为他是崔鸿!
是五姓家族中最有名的崔家子孙。
“对于展鹏,严先生可有想法?卢杞的意见是杀了,用千刀万剐的手段对付他,将他处以极刑,一泄心头之恨。”崔鸿咨询着严先生的意见。
严先生道:“不奇怪卢杞有这个态度,此人心思歹毒,固然是一号人物,必成大器,却也无法长久。”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心胸太小!因为展鹏,带出了公孙姐妹,扯到了裴旻,让他原本的谋划一改再改,不受控制。他自然要杀之泄愤……”
“可我们不一样。事已至此,杀了展鹏,无济于事。我们若胜,裴旻、青羽盟乃至于我们的敌人都得死,展鹏的儿子女儿徒弟等人,亦失去了庇佑。只要我们控制住他们其中一人,不怕展鹏不为我们效力。留着他,对我们有好处。万一,如果万一,失败了,再杀他不迟。”
崔鸿肯定的看着严先生道:“不会失败的,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一次我们直指陛下死穴逆鳞,连汉武帝这样的皇帝,触及他的逆鳞,都会丧失理性,狠得下手几乎杀尽自己满门。当今圣上,未必就比得过汉武帝。”
严先生也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崔鸿自然知道东风是什么,皱眉道:“只是那明悟和尚藏得极深,一时半刻,难以寻得。我看不如派人联系武婕妤,若明悟是她安排的人,我相信她一定知道那贼和尚的下落。”
“可以!”严先生赞同道:“既然要接触,索性达成战略同盟。让他给陛下吹枕边风,我们助她达成心愿,她帮我们获取高位。我们这个陛下,耳根子最是软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们还可以给裴旻上上眼药,告诉武婕妤说她落到今日这地步,全是因为裴旻帮着皇后。武婕妤若真是武家人,自会助我们狠狠的捅裴旻一刀。令我们的计划效果更好。”
崔鸿大为心动,激动的走来走去,双手一合道:“此法可行,当初太平公主没少在宫里安插眼线。大多给清洗了,还有一部分藏得深的,依旧能为我们所用。我这就让人去与武婕妤搭上线……”
**********
辞别了公孙姐妹,裴旻回到了裴府。
想着当前的局面,一时间裴旻也无心睡眠。
拟定了对手,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何与之博弈,对方会用什么手段,这些都需要重新开始规划。
想得头都有些大了,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唉!只可惜李林甫太不靠谱了……”
想到最头痛的地方,裴旻突然想到了李林甫。
这个大唐第一奸相,在旁门左道这方面有着别样的天赋。
对于政治阴谋,特别敏感,要是他靠谱,找他商议,定能在此事上助自己一臂之力。
念及此处,裴旻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看得出来,李林甫是那种吃在碗里,看着锅里的贪婪之徒。
他绝对不会满足手上的权力,任何时候,任何职位,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只要一有机会,他会如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开始向上爬。
只要有利可图,裴旻相信不管他对李林甫多好,这个王八蛋都会毫无顾忌的背叛自己。
可以用他,但绝不能信他。
只是自己除了李林甫,麾下诸多人才,大多都是大忠大义之辈,这政治场上的阴谋诡计,鲜有擅长的。
比之他都不如,又如何指望他们给自己出谋划策?
“看来,这方面的人才,我还是少了些。”
裴旻嘀咕了几句,突然间他灵光一动,他想到了一个人,大笑起来:“怎么将她老人家忘了,她老人家可是历经大风大浪,在武则天左右混迹的人物,何不向她请教请教!”
第五十三章 作客高府 国姝吕氏(二合一)
裴旻想到的人正是裴行俭的夫人华阳夫人库狄氏。
库狄氏可不仅是裴行俭的夫人那么简单,这个来至于西域的胡女,有这超凡的才智,深受当年武则天的器重,给封为御正。
御正职责主要是起草诏令、参与决策,相当于中书监,地位与上官婉儿是平起平坐的。
武则天以政治手腕称雄于世,库狄氏跟着学习了那么久,不说多,只要有个三四成本事,足以帮自己大忙了。
他并不急着去找库狄氏,知道了青龙的各种内幕,裴旻行事也越发的谨慎。
在没有应对方法之前,不给对方可趁之机,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方是上策。
接下来的两天,裴旻不是在府中静修,便是去梨园欣赏歌舞。
直至第三日,裴旻前往高力士的府邸赴约。
高力士住在长安兴宁坊。
兴宁坊又叫诸王坊,这里住的几乎都是皇亲国戚,是当时皇子集中居住的地方,有十六名王爷居于坊内,也称十六王宅。
高力士住在兴宁坊,也见他的地位确实非同凡响。
裴旻来到高力士府邸长街,街道上的冷清让裴旻颇为意外。
关于高力士的“传奇”,裴旻也听过不少。
高力士一年差不多三百六十天住在皇宫里,唯有个别几天能够回府。
这高力士一回府休息,官场上大小人物莫不如闻到腥味的猫涌上来,抓着难得的机会献殷勤,整条大街都会给堵满。
在一年前,高力士修了一口大钟,宴请公卿,规定击钟一次须纳礼钱十万,谄媚他的人多至二十杵,少者亦至十杵。
一个宴会就能赚千万钱……
还以为能够见识见识门庭若市的景象,却不想整条长街竟无一人。
别说拜访者,就连送礼物的都不见了。
裴旻满心奇怪的来到了府前,让人敲开府门,呈送拜帖。
府门大开,迎面走上来的并非是门房而是高力士。
“高内侍!”
裴旻心底恍然,忙下马上前打着招呼。
高力士出门来迎道:“国公来访,蓬荜生辉,请进。”
裴旻左右一见,高力士的豪宅,比周边的王侯府邸豪华高大的多,大笑道:“内侍这可不是蓬荜,听说高府有一山茶花园,里边有这天下所有的山茶花品种,美不胜收,今日可要好好观赏。”
高力士笑道:“那巧了,某就是在茶园请国公叙旧,让您鉴赏鉴赏新品种。在种茶花一道,某敢说当今世上无人比得上我夫人。”
说道自己的老婆,高力士是一脸的自豪。
裴旻也颇有兴趣,要知道历史上对高力士的老婆用的可是“国姝”二字形容的。
《诗·邶风·静女》写道:“静女其姝”。
自古“姝”意味着美女,国姝几乎就是国花的意思。
裴旻亦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给尊为国花。
高力士领着裴旻在府中行走。
裴旻发现高力士府邸的占地面积不亚于他的裴府,里间的陈设更在之上。
果然是土豪!
裴旻心底感慨。
其实裴旻平时不在乎这些,他真正的资产比高力士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名动天下的洮石就是他垄断的,可谓日进金斗。
还未抵达茶园,裴旻已经闻到山茶花特有的清香。
前走十余丈,来到了高府茶园。
入眼便见一个山丘,成片的山茶花遍布山丘之上,争奇斗艳。
裴旻并不懂茶花,但是基本的审美眼光还是用的。
山茶花以种类繁多著称,而这茶园里的山茶花包罗万象,不同的种类,不同的颜色,一眼望去有十数种之多。
它们相互穿插在一起,却不给人繁杂的感觉,就如一副画卷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如何?”高力士颇为自得的说道。
“太壮观了!”裴旻如实道:“我不懂山茶花,却也可以感受到此间主人的用心。”
这别院用山茶花点缀成花海,不止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若没有主人的细心呵护,也做不到这种奇景。
高力士道:“国公可知这茶园,您是第一个踏足此间的外人。”
裴旻忙道:“三生之幸,我夫人对于花草也颇为钟爱。不知日后可否也让她一睹此间风采。”
高力士一口应诺,不止如此,甚至还道:“高府大门永远为国公而开,即便某不在府中,国公亦可领着夫人前来。”
裴旻赶忙道谢,心底却莫名古怪,暗忖:“这是真话,还是客套话?听起来不像是客套话,你明明有了家事,还叫我来,就不怕脑袋上多点绿。”
顺着小道,从花丛中向上而行,裴旻发现整片山丘的土地都有些异样。
高力士道:“这每一粒泥沙泥土都是从苍山洱海运来的,那边是山茶花的故乡。那里的泥土,最适合这山茶花的培养。”
裴旻完全服气了。
李隆基为了杨玉环,万里送荔枝。
高力士为了他的夫人吕氏,竟然万里送泥土,而且数量还不少。
一直深入山茶花丛,裴旻在高力士的带领下靠近了花丛中心的亭苑。
亭苑中心有一女子正在上下忙活,拨弄着火炉烧着开水。
裴旻神色一怔,那女子斜对着他,只能见到侧面,可仅看侧面已经展露了那不亚于娇陈的姿容。
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来到近处。
女子也发现了他们,迎了上来。
裴旻从见女子正面姿容,忍不住赞叹一声“国姝”二字,她当之无愧。
女子有着一张特别精致的俏脸,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真是清秀无伦。
吕氏的美不同于娇陈,精通文学六艺,有若水中莲一般,拥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也不像公孙幽那般恬静睿智,似桂如兰,但却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秀而不媚,清而不寒,仿佛是这一片山茶花孕育的精灵,生机无限。
高力士先一步介绍道:“这就是我夫人,吕氏。夫人,这位就是您的恩公,裴国公了!”
裴旻大感意外,不知如何开口。
吕氏盈盈一拜,脸上飘着几缕微红,轻声细语的道:“见过恩公!恩公不必奇怪,您公正英烈,救人无数,微末小事,自当不记于心。但点滴小事,与在下而言,却同再造,不敢忘却。”
原来当初吕氏随着父亲吕玄晤进京考科举。
红颜祸水真正的解释是祸水红颜。
吕氏无辜,但她的容貌却是一切灾祸的根源。因风华正茂,受到了京中官员的逼娶。
吕玄晤给诬陷下了大狱,吕氏求告无门,正好当时裴旻弄出了匿名检举制度。
吕氏鼓起勇气便弹劾了那个官员。
最终还了吕玄晤的清白,吕氏也渡过危难。
裴旻听吕氏提起此事,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只是当时他在处理杨矩卖国案件,没有亲自负责,而是让自己的属下接管了这个案子。
“原来如此!”
裴旻笑道:“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份内之事,当不上恩公一说。”
高力士邀请裴旻入座。
吕氏为他们上茶。
裴旻有些拘谨。
高力士道:“国公不比如此,吕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喜欢受人伺候,诸事都是自己动手。这整个山茶园,两千多株茶花,每一株都是吕氏亲手栽种,亲自照顾的。某心疼她,让她招些下人帮着照料。她却嫌弃下人什么也不懂,笨手笨脚。”
他的语气有些自傲,但说话却显得有些生分,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
裴旻左右看了一眼整片山茶园,由衷的说了一声:“佩服!高夫人不图富贵享受,以辛劳自娱,令人激赏,刮目相看。”
吕氏忙道:“奴奴可当不得国公这般赞美,只是喜欢而已。”
裴旻听着吕氏自称“奴奴”心底有些小小的别扭。
“奴奴”一般是妇女的自称,但吕氏嫁给了高力士,却可用奴奴自称,但又如何从少女过渡到妇女?
不过裴旻也看的出来,高力士很宠她,作为外人自然不好追究细节。
裴旻接过茶杯,掀开茶盖,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看着茶碗中的花瓣,略微一怔。
高力士笑道:“国公好薄荷茶,人尽皆知!今日不妨换换口味,这是吕氏亲自栽种的茶花茶,你尝尝味道。”
裴旻亦道:“我这爱好,人尽皆知,不管去哪作客,只要上茶,必然是薄荷茶。这首次不同,还不习惯了!”
唐朝原本唯有蜀中西有饮茶的习惯,是裴旻好茶,带起了整个大唐饮茶待客的风气。
裴旻细细品尝,茶水中也加了一点点的薄荷,有着薄荷的清凉,还有这山茶花的清香,只是少了茶叶苦尽甘来的感觉。
论及味道,比之茶叶更好入口,更好喝。不过还是茶,对他胃口,个人喜好习惯,不会因此改变的。
但此刻他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夸赞了番。
吕氏似乎很是高兴。
裴旻与高力士喝茶,聊着长安的事情。
他们这一次相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单纯的联络感情,就如后世聚餐一样,没有什么正事,瞎比乱吹。
裴旻一度想着自己要不要将青龙的事情跟高力士说说。
略一沉吟,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跟高力士说了,等同跟李隆基说一样。
青龙是李隆基暗中安排的眼线,可谓藏的彻底。
自己一个外臣,连这细末的东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谁能保证李隆基不多想?
而且李隆基对于姜皎、李令问、崔澄的信任不亚于自己。
一方面可能打草惊蛇,另一方面,等于是公开宣战姜皎、李令问、崔澄他们其中一人。
不管是成是败,对自己都无好处。
尽管他问心无愧,可是在政治场上最先陨落的往往就是问心无愧的忠义之士。
能够置身事外的打赢这场仗是最佳的选择,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正面相对。
喝了茶,高力士先领着裴旻观赏了山茶花,又找来围棋手谈对弈。
高力士的棋艺绝佳,裴旻曾经领教过,下的特别用心认真。
裴旻善于布局,不管是战场还是棋盘,他的大局观极好,能够掌握局面的主动。
但是高力士细节把握的妙至毫厘,与裴旻的风格正是相生相克。
两人的棋艺输赢在五五之间,胜负取决于一子半子。
许是因为水平相当,他们下的尤为认真,第一盘棋牛刀小试便下了一个时辰。
第二盘更是从午边下到黄昏,中饭也顾不得吃,全靠吕氏精心准备的茶点,尤未分出胜负。
“我输了!”高力士将双手一摊,认输了。
裴旻道:“算是和局,还未到分胜负的时候呢!”
棋局还有的下,目前他是领先一目。
弈棋之道,不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领先一目算不上什么优势。
高力士道:“我可专门为国公准备了美酒,保证国公未品尝过,只是不知国公能喝几杯。”
裴旻不服了,道:“内侍说什么都行。说酒,几杯,也太小觑我裴旻了。”
高力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旻也顾不得棋局,大步便走。
来到一间雅居,侍女已经在堂中烧着美酒了。
闻着酒香,裴旻道:“中山冬酿!”
高力士道:“国公果然是好酒之人。”
裴旻道:“天下烈酒,莫过于冬酿。但是想要凭借中山冬酿,将在下醉倒,内侍可是失算了。”
中山冬酿是中国记载最早的白酒,在春秋时期,以名扬于世,更有千日醉之说。
古代流传的千日醉,说的就是中山冬酿。
两人入座。
侍女分别给裴旻、高力士倒满了酒。
在喝之前,高力士笑道:“事先说明,某这酒是杜康,这中山百年陈酿,某三杯就倒,可没法与国公共饮。”
裴旻还真没喝过百年的中山陈酿,听他说的悬乎,兴趣大增,说道:“我不管内侍喝什么酒,反正喝不过我!先干为敬……”
迫不及待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上肺腑,瞬息之间,心肺如火烧一般。
“好酒!”
裴旻回味了一下,与他以往喝过的中山冬酿味道有些偏差,但感觉远胜中山冬酿,烈性十足,几乎不亚于后世的白酒。
高力士连连相劝。
裴旻放开了吃喝,还未尽兴,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些燥热,还有些摇摇欲坠。
“什么情况?”
裴旻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这酒真的如此厉害?
念头闪过,人已经倒下了。
第五十四章 古怪 忘忧草(二合一)
裴旻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迷迷瞪瞪的仿佛经历了许多事情。
当他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以是天光大亮。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环境,脑海中一片空白。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仁,茫然的坐了起来,记忆一点点的浮现脑海。方才想起自己在跟高力士喝酒,然后自己就倒下了……
“是醉倒了?”
“不可能吧?”
裴旻一脸是不可置信,他的酒量在贺知章、张旭的培养下,以海量称雄一时,甚至到了不战屈人的境界。
当年他成亲结婚的时候,诸多人想将他放倒,看他出洋相。
结果都让他自身的气势所震慑,不敢灌他喝酒。
这么多年过来,他最多也就是喝高了,有些醉意。
脚步漂浮,似醉非醉,理智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并未真正的醉倒,更加没有到醉吐的地步。
昨夜仅存的记忆里,他喝得并不多,也就是斤把左右。
在后世听起来确实很多,但古代这很正常。
古代的酒度数很低,经过火烧之后,酒味散发,度数也就与啤酒一般无二。
当然昨天的中山冬酿确实非寻常酒类可比,作为千年前就给誉为千日醉的清酒。
中山冬酿可算是这个时代度数最高的烈酒,即便是北地苦寒的马奶酒都比及不上。
存放百年的中山冬酿更是拥有非凡的烈性,可不至于将他醉的人事不醒吧?
突然寒意涌来,裴旻打了一个激灵,双手抱着左右双臂,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赤露着身子,一件衣服也没有。
时近冬季,这关中的气候,日渐寒冷。
裴旻体魄健壮,却也受不住这样赤身暴露在空气里。
钻进了暖乎乎的被窝,裴旻叫了一声,道:“有人嘛?高内侍,可醒过来了?”
屋门打开,一清秀可人的侍婢推门而入,她手上还捧着一套衣物,瞧着被窝里的裴旻俏脸上微微泛红,笑道:“国公可醒来了,快要中午了。您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裴旻现在赤身露体的,面对这么一个可人的侍婢,也有些害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侍婢手上的衣物他有些眼熟,但肯定不是他昨天穿来的那一套,问道:“我的衣服呢?”
侍婢轻笑道:“昨晚国公醉的厉害,吐了自己一身,奴婢拿去清洗了,这天气不好,还未干透。这是家翁一早让下人去裴府取的衣物……”
裴旻念着高力士想的周到,回过神来,忍不住带着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道:“我吐得厉害?”
侍婢道:“国公这是不记得了嘛?”
裴旻摇着头道:“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侍婢带着几分失望,含情脉脉的看着裴旻一眼道:“国公醉的厉害,吐了自己一身,家翁让奴婢们伺候国公洗漱,就在府中睡下了。”
瞧着侍婢的模样,裴旻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一个咯噔,迟疑道:“我昨晚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侍婢脸色一白,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裴旻佯怒道:“说,你骗不了我!”
作为一个手握十五万兵马的边疆大帅,他这一怒,极具威严,便是李翼德、折虎臣这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虎将都要抖上三抖,何况是个小丫头。
侍婢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道:“国公息怒,国公息怒。也没什么,就是在给国公洗浴的时候,国公将奴婢,将奴婢当成了尊夫人……”
“啊!”
这下轮到裴旻,手足无措了,低呼了声。
虽然自己一点记忆也没有,但是事关姑娘声誉,他却不能吃了不认账,“我们那样了?”
侍婢羞愧的猛摇着头道:“没有,没有。只是亲了亲,抱了抱……”
她害羞的脸蛋都要渗出血来。
裴旻也尴尬的不知怎么说了,心底却松了口气,真要上了,他也只能负责了。
只是他真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女的,心底特别变扭。
尽管觉得怪怪的,却也不好多问什么,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再问这问那也实在太没品了。
“抱歉,在下酒后失态,轻辱姑娘了。”裴旻也顾不得冷,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身子,对着侍婢一拜。
侍婢惶恐道:“公子严重了,奴婢因祸得福了才是。家翁昨夜以答应归还奴婢契约,从今日起,奴婢不在是奴籍,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姐妹们都羡慕了,再说了,国公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却也算不得吃亏。”
裴旻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侍婢说着低着头来到了近处,道:“国公请起,奴婢伺候您宽衣。”
裴旻脸色微微一变,忙摆手道:“这个,我自己来。我习惯自己动手了……不需要伺候,你去帮我打盆热水来!”
他这一丝不挂的,实不好意思露在外人面前。
要是单纯的将侍婢赶走,却也不太合适,将她支开,也顾全了他他的颜面。
侍婢将衣服放在床上,听命去了。
裴旻目送侍婢离开,呆了半响,脑中实在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担心侍婢回来,裴旻取过了裤衩,在被子里套了起来,往被褥里瞧了瞧,看了看安分守己的小兄弟,颇为意外。
离开娇陈已经有大半月了,这些日子里自己未近女色,每个早晨小兄弟都会起来抗议。
今天怎么这么安分?
听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裴旻也无暇多想,慌忙的将内裳穿上,站起了身来,将余下衣物一件件的穿起。
侍婢打来了水,上前帮着裴旻一起穿衣。
裴旻这回没有拒绝,由着她帮着打理一些细节。
洗漱完毕,裴旻心中又诸多疑问想问,问起了高力士的去向:“高内侍呢?”
侍婢替裴旻整平了衣裳,回道:“家翁一早就去皇宫了,吩咐我们好好伺候国公。”
裴旻挠了挠头,苦笑道:“内侍还真不将某当做外人!”
刷了牙洗了脸,裴旻吃了早午餐。
这主人家不在,自己也不方便久待,裴旻道:“却不知高夫人在何处,在下不打扰了,向她告辞……”
侍婢正想开口,神色却是微动,盈盈一拜道:“高夫人应该在内堂,国公不方便前往,奴婢这就去请示。”
裴旻自不疑有他,古人礼教之防深严,主人家不在,内堂外人是不方便入内的。
等了片刻,侍婢微微行礼道:“夫人说了,家翁不在,不方便相见,让奴婢送国公出府。”
裴旻怔了怔,这倒有些反常,只是吕氏不想相见,他也不能勉强,颇为遗憾的点了点头,出了高府。
让街上的寒风一吹,裴旻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竟然觉得有些寒意。
他体魄向来健壮,之前未穿衣服觉得寒冷,到没在意,如今穿了不少,还觉得冷,颇为怪异了。
想着昨夜不明不白的醉倒,裴旻一扬马鞭,直奔仁德药坊而去。
**********
长安,崔家!
“父亲!”
崔鸿在崔澄下朝回到府的第一时间,迎面走了上来。
父子两人心领神会的走向了书房。
崔鸿关上了门,轻声道:“孩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武婕妤,这次可能真的给冤枉了。”
崔澄神色肃然,问道:“此话怎讲?”
他手上的力量是为李隆基效命的,在武婕妤嫁祸王皇后此事发生后。
李隆基在当天就找他谈了一次话,让他了解文武百官的动向,看看有谁是站在武婕妤这边的。他好将之提拔,以为武婕妤翻案。
只是武家人给朝廷带来的危害太大,而且宋璟治吏水平奇高,朝堂上的诸多大佬多是干吏,分得清轻重缓急,多是与宋璟统一战线的。
只有少个别为了媚上,愿意站在武婕妤这边。
但是地位太低,不足以成事。
此事也不了了之,但崔澄看得出来,李隆基是真心想救冷宫里的武婕妤。
谁要是能将武婕妤从冷宫里救出来,必然得到李隆基的垂青,青云直上。
不过此举等于是同满朝文武为敌,也因有些顾虑,目前还没有人帮着武婕妤说话,也是这个原因。
但是如果王皇后罪有应得,武婕妤是无辜的。
此事实揭露,固然会受到颇多微词,却也不会陷入千夫所指的地步。
利大于弊。
崔鸿带着几分兴奋的道:“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皇后的胞兄王守一。此人不学无术,平时就倚仗舅兄的身份在长安潇洒度日,贪墨无度。皇后无后,皇后不得宠,他比皇后更要焦急焦虑。据我所知,他此前跟一个叫明悟的和尚走的很近,这个明悟和尚精于符厌之术。也就是说武婕妤并非诬告,实是却有此事。只是不知为何,是皇后技高一筹,还是另有原因。那个记载着陛下生辰八字的符咒不见了。”
崔澄来回渡了两步道:“此事为父立刻安排人调查,你也暗中去寻那明悟和尚的下落,只要一切属实。将武婕妤从冷宫里救出来,陛下定然不会亏待我们。此事若是属实。那王皇后必废,武婕妤即便是做不了皇后,却也会成为后宫的无冕之主,我们救了她,自然会受到回报,对我们大有利处。”
崔鸿道:“此事最好立刻跟陛下说说。”
“为何?”崔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
崔鸿沉声道:“孩儿发现王皇后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温婉贤惠。她的背后别有势力,她自己似乎拉拢了一批人为她效力,力量还不小。孩儿担心此事受他们挑唆,就此作罢。与陛下说明,一方面可以体现青龙的价值,让陛下更加器重父亲。另一方面减少不必要的压力。在我们为武婕妤翻案的这段时间里,谁与我们为敌,谁就是王皇后的人。”
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这几天崔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裴旻、青羽盟太过冷静,冷静的有些反常。
让他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有种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藏得那么深。
既然摊牌在即,不如先跟李隆基挑明,免得夜长梦多。
如此即便裴旻察觉了他们的一切,他们也可以如计划中的一样,将裴旻归为王皇后一党,让他同王皇后一同殉葬。
崔澄向来沉稳,迟疑道:“可如此一来,却也将我们逼入绝地,万一寻不到明悟和尚,陛下必将责怪我们无能。”
崔鸿自信满满的笑道:“孩儿有信心找到那个和尚,不瞒父亲,孩儿这里已经有他的线索下落了。”
崔澄看了自信满满的儿子,沉思了好一阵子。
崔鸿也知自己的父亲向来稳重,这种稳重在他看来就是魄力不足。
富贵向来险中求,一点险都不愿意冒,如何成就大业,又如何光复崔家?耐着性子,再三相劝。
崔澄受不住劝,同意了下来,道:“为父这便进宫,跟陛下说此事。你立刻落实明悟和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寻得。他是关键……”
看着崔澄离去的身影,崔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
裴旻一路来到仁德药坊。
今日难得,刘神威、梨老并未聚在一起谈论医术。
而是各忙各的,刘神威熬着药,梨老炼制着她的草蛊。
裴旻开门见山的道:“神医,梨老,麻烦你们给我看看,我是不是生病了。感觉身子有些虚,昨天喝酒,才喝了斤把左右,就醉的不醒人事了。”
刘神威、梨老闻言分别走了上来,一左一右给裴旻把着脉。
裴旻忍不住乐呵,这也太奢侈了。
刘神威摸着脉象,又看了看裴旻的脸色道:“脉象平和,脸色正常,并无异样。”
梨老却拿起了裴旻的手,认真的闻了闻,沉吟了片刻,叫了声:“小乖!”
红眼猴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看着裴旻向他龇牙咧嘴的,敌意满满。
裴旻对着猴子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猴子小乖却是记仇,不甚领情。
梨老进屋取了一根消过毒的银针,在裴旻的手指尖刺破了一个小孔,挤出了一滴鲜血,笑道:“给小乖闻闻!别怕,有我在,小乖不敢咬你。”
裴旻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伸手过去。
梨老在一旁,猴子也不敢放肆,嗅了嗅,冲着梨老手舞足蹈叽叽喳喳的叫了一阵子。
梨老看着点了点头道:“国公怕是中了岭南冯家人的迷魂香了。”
第五十五章 四个问题
岭南,冯家?
梨老的话让裴旻神色一凝。
冯家在岭南百越曾经是显赫的望族,也是有大功于天下的一大家族。
这说到冯家就不得不说冼夫人。
冼夫人是广东高凉人氏,家族世代是南越的首领,占据山洞,部属有十余万家。她自幼贤明,多谋略,在娘家时,已能约束部下,行兵布阵,镇服百越。后来嫁给了高凉太守冯宝,两家合一,统帅岭表一地。
因冯宝意外去世,冼夫人以女子之身,扛下了南方大权,不但恩惠遍及百越,护着华夏南边疆土太平,还心怀忠义。大权在握,却不裂土不封王,极力维护国家统一。
隋朝结束南北朝分裂之后,冼夫人毫无条件的交出了大权,促成天下一统。
也因如此,后世的周总理称呼冼夫人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
冯家也因洗夫人的功绩,在岭南一代根深蒂固,直到武则天时期,岭南流人谋反案发,冯家人莫名受到牵连。
冯家因此凋零,冯家的后代冯元一被阉割,被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奉入宫。
冯元一为宦官高延福收为养子,改名高力士。
自己并未说从何处来,梨老并不知自己昨天去了高府作客,却说出了“岭南冯家忘忧草”,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裴旻问道:“忘忧草是什么东西?”
刘神威也感兴趣的看着梨老,他的长处是治病,对于各种奇门药物显然比不上梨老这位出生于湘西苗寨的巫蛊师。
但孙思邈号称药王,对于天下百草多有涉猎。
刘神威也从恩师遗留下来的手札中,读过忘忧草的记载。
梨老道:“那是百越深山特产的一种草药,一直为冯家占据控制,也只有他们知道栽培之法。后来冯家为武后所灭,忘忧草仅余少量分布在百越山林中了。忘忧草并没有毒性,也没有什么副作用,只是能够让人短时间内沉迷不醒。我苗寨镇痛蛊的药引就有忘忧草,接触过不少。老身或许可能闻错,但小乖的鼻子是我们常人的数倍,不会错的。”
刘神威接话道:“用我们的话来形容是迷药,但比常见的蒙汗药要高明的多,不易为人发现。”
裴旻有些傻眼了,实在想不透高力士为何这么干,自己似乎除了有些怕冷畏寒,没有什么异样,将情况说明。
刘神威道:“这纯属正常,忘忧草性寒,现在天气渐凉,寒上加寒,身体抵御不住,并不意外。我给国公开一个驱寒药汤,保管药到病除。只是忘忧草稀少极不易得,国公给人灌了忘忧草,定有用意。这东西一般是下三滥用在女子身上,国公一个大老爷们,倒也稀奇。”
裴旻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想起了后世,诸多菊花不保的哽,心底有些拔凉拔凉的。
但念及是高力士,登时舒心了,就算他有心也是无力呀。
带着万千疑惑,裴旻让刘神威给他针灸调理了右臂,又喝了驱寒药汤。
这一碗热乎乎的汤药下肚,裴旻身上的寒意也随之消散。
带着满心的迷茫,裴旻回到了裴府。
高力士已经回到了皇宫,诸多疑问也得不到解释。
“等有机会,与高力士再会时再说吧!”
裴旻心底如此念着,回到了府邸,还未走进大堂,宁泽已经迎面而来,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裴旻。
这封信是昨天送到的,因为裴旻不在府邸,他一直贴身收藏,甚至一夜未睡,就怕出个意外。
裴旻一看信封落款有个裴字,便知信是何人所写了,收入怀中,回到了书房。
检查了一下封泥,确定完好无损,裴旻这才将信封里的信件取出来,足足有六大张。
如他想的一样,这份信是裴行俭的夫人库狄氏所写。
裴旻不想牵扯太多,也不想惹人注意,用了最原始的方式信件交流。
相比他亲自前往,信件才是最隐秘的,只要操作得当,烧毁及时,通信是最绝密的方式。
坐在位子上,裴旻看着库狄氏给他的信。
只是看了一个开头,裴旻立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姜是老的辣。
库狄氏这开头的第一段就连续问了是个问题,让裴旻正视自己的身份。
他是谁?
身份如何?
地位如何?
受宠如何?
这四个问题很简单,可却点破了迷雾的关键。
他是裴旻!
是大唐势力最强的边帅,大唐唯一的两镇节度使,手握十五万大军!
地位整个朝廷几无相比者,几位宰相也唯有宋璟能够相提并论,其他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至于受宠,除了高力士不敢比,其他人,裴旻还真不虚。
就他这样的人物,别说是犯小错。
即便现在走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几个无辜的路人,都罪不至死。
充其量就是下狱关几天,意思一下,有机会有借口就无罪释放了。
就如当年侯君集一样,侯君集率兵攻取高昌,但因私利作祟,在未奏请的情况将一些没有罪的人发配,又私自将高昌国宝物据为己有,令得麾下兵将四处劫掠,造成极大的影响。
可是中书郎岑文本以为侯君集是功臣大将,不能轻加屈辱,令之无罪释放。
在封建社会,很多时候,就是如此现实。
就凭裴旻的功绩、地位、身份以及受宠程度,只要他不弄得天怒人怨,杀个把无辜的人,犯些过错,根本就不是事。
当年的王毛仲也是如此,他将天子禁卫练成弱鸡,亲信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围堵有功之将,结果几百人打不过四人,闹出了天大笑柄,都未受怪罪。
足见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公正可言。
或许如传言的一样,“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只会迟到……”
可迟到的原因大多都是主人自己太作……
对付他这样的人物,小打小闹就跟挠痒痒一样,大打大闹都要不了他的命。
只有将天捅破,让朝野震惊,让李隆基动了必杀之心,才能影响到他的存在!
库狄氏这几个问题,已经分析出了青龙即将采取的手段。
对方能够采用的招数唯有变节,谋反,也只有威胁到李隆基的皇位,才能让李隆基对之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