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开陇山,修乌鞘岭
李隆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利芒。
他并非是一个真正仁慈的帝王,反而心狠手辣,他这个皇帝的位子就是倚靠两次铁血政变换取来的。
第一次唐隆政变,扫平韦后、安乐公主、宗楚客以及武家余孽,成功坐上太子宝座,第二次是先天政变,清除姑姑太平公主的势力。
两次政变,整个朝堂几乎都给清洗了干净,所屠戮之人,何止千百。
一个在尸山血海中坐稳皇帝宝座,执掌大权的帝王又能仁慈到哪里?
他的仁慈,他的信任,只是针对那些他相信的人,好比高力士,好比王毛仲,再好比裴旻,以至于后面的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等人。
面对他相信的人,即便如王毛仲这样关键时候掉链子,险些害李隆基唐隆政变功败垂成的蠢货,也既往不咎,信任备至。
对于其他人,李隆基远没有这般仁慈,甚至格外严厉。
尤其是康待宾、何黑奴这伙利用大唐对待异族的宽容来动手脚的野心家,更加不能容忍。
所以他很欣赏此次裴旻的雷霆手段,即便朝中文武又个别反对裴旻坑杀妇孺,斩尽杀绝的残忍作风,也无动于衷,反而找了个借口,将说三道四的官员给贬罚了出去,让他们去地方任官,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对于裴旻这种“公器私用”,李隆基非但不着恼,反而觉得贴心。
这世上有谁比高力士更加了解李隆基?面对李隆基的问题,高力士抿嘴一笑,道:“算是吧!康待宾、何黑奴竟然让国公没能听到小七小八的第一次叫‘爹’,也实在是罪大恶极。”
李隆基道:“既是罪大恶极,那就凌迟处死!朕要让天下所有外族人知道,他们愿意归顺我大唐。大唐扫榻以待,可若存有二心,将如康待宾、何黑奴一般,处以极刑,决不轻饶。”
“陛下英明!”高力士微笑着,拍着马屁。
唐朝是一个很人性化的朝代,文明高度的发达。至太宗皇帝之后,所有刑罚有明显减轻,甚至考虑过废除死刑!
在封建时代,这种超前的文明思想令不少后人匪夷所思。
凌迟这种严厉的刑罚在唐朝是极为少见的,以康待宾、何黑奴之罪,依照正常手续来执行,应当是腰斩。
但因裴旻是小情绪,直接提升为凌迟处死了。
裴旻、李隆基这种对付叛逆的手段,也给那些明明享受着大唐福利,却嫌这嫌那的异族敲响了一个警钟。
想要叛唐,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至于六胡州的剩余没有叛唐的他族百姓,这点无需裴旻提点。
康待宾、何黑奴之祸,已经体现了将水草丰盛的疆域赠给内附的异族是多么愚昧的一个决定。
宰相团的宋璟、苏颋、张嘉贞已然开始亡羊补牢,将六胡州里的异族百姓迁移至江淮、江南,正好填补江南人数不足的特点。
至于他们不会耕种,这个无关紧要。
在大唐最不缺的就是耕种专家,作为农耕大国,随随便便于大街上抓一个农民百姓,都能说出一大套耕种道理。
这地方官员发力,请上了年岁的老农手把手的传授他们耕种经验知识。
这人为了生活给逼到极处,就没有学不会的道理。真的排斥,不愿意学,那便去干手工粗活,什么也不愿意做也活该饿死。
想要造反?
身在江南,周边都是血统纯正的华夏子民,只有脑袋让驴踢了,才跟他们一同造反。
至于六胡州的发展,宰相团也有了全新的思路,六胡州较之洮州,更加不适合耕种。
洮州能以畜牧业、手工业维持整个州的资源运转,六胡州为什么不能全力发展畜牧业?
而且推广畜牧业,对于大唐的粮食产量也有一定的刺激作用。
虽然耕种的百姓少了,但是畜牧业除了盛产羊奶马奶,能够让大唐的青壮年孩子更加健康壮硕之外,还能够培养出许多耕牛,弥补耕牛的不足。
以牛耕代替劳力,非但能减轻百姓负担,还能让每一户的百姓多耕种好几亩田地,令粮食增产。
这一切并非是意想,洮州现在的繁荣正好证明了此举可行。
多元化的发展才是国之大利,死守农耕固然能够保证百姓衣食无忧,与长远却是不利。
裴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洮州放弃农耕的治理方式,改用工业、畜牧业为上的行政方式,无形中促使大唐制度上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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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节度使、按察使、领御史中丞、凉国公裴旻,英勇无畏,月平乱六胡州之乱,擒贼首于大漠,加封冠军大将军。另闻喜县夫人裴氏,教子有方,加封金城郡夫人……”
“谢陛下隆恩!”裴旻搀扶着裴母起身,大笑着从传旨太监手中接过圣旨,热情的让人将传旨太监带下去好生招待。
裴母双手抱着李隆基赏赐的国夫人的装束,宝贝似的笑的合不拢嘴。
裴旻其实心底没有什么所谓,冠军大将军是武散官,得了只是在他超长的官职面前多加一个虚衔,多领许多俸禄而已。
以他现在节度使、按察使、御史中丞、凉国公一年的薪俸,已经足够他吃喝半辈子了,再加上冠军大将军,意义并不是很大。
只是这是李隆基的心意,裴旻就算不怎么在意看中,也要笑脸以对。
何况官职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越多越好,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见裴母如此高兴,裴旻心底也跟着开心。
“娘,好好拿着,别弄掉了。孩儿手中还有公务,先去了!”
裴母听出了这话中的调笑之意,白眼道:“去去去,你懂什么,郡夫人可比县夫人威风的多,要是哪一天,你能让为娘当上国夫人,那娘即便去了,也心满意足了。”
裴旻边走边道:“那娘亲可有的等了,再过个一百年吧,总能盼到的。”
裴母看着裴旻已经消失的身影,开怀一笑:“这孩子!”
来到议事厅,裴旻意外见到了袁履谦的身影,大笑道:“履谦兄,辛苦了!快,跟我汇报一下,情况如何?”
他没有招呼袁履谦在右侧坐下,而是拖着席子移到了案几的正前方,两人好方便对着说话。
这君臣之间,尚且对坐而奏。
裴旻除了在正紧的公事面前会维持自己的威严,其他时候特别随和随意。
袁履谦也知自己这位知己的脾性,相对坐了下来,汇报情况。
裴旻在王之涣、王昌龄未来之前,麾下人手稀缺,如张九龄、袁履谦这样的大才,往往一人身兼数职,方能维持节度使府的运作。
袁履谦的身份是节度使支使,负责陇右军诸部的监测巡察,正好因为陇右大旱,许多百姓无以为继。
裴旻根据张九龄的提议,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通过劳作来解决陇右百姓的温饱。
有的修路,有的开渠,还有的修葺城池……总之裴旻的原定计划就是打算借此机会将陇右来个大修。
在寻常时候,百姓有农事要忙,不愿意掺合进来,需要朝廷特别下令,募集劳役,方能干这些事情。
如今有这个机会,不需要特别下旨,不好好利用起来,实在可惜。
这全面大修,百姓的工程毋庸置疑,他们为了生活吃饭,肯定会用心劳作。
裴旻担心的是有地方官员或者负责工程的地方豪绅,借用此机会暗自发财。或是以次充好,或克扣百姓工钱。
这种事情不只是现代屡屡发生,古代亦是如此。
裴旻为了防范此类情况,特地让袁履谦负责监察之职,往陇右各地巡视,顺便也履行节度使支使的责任。
袁履谦在裴旻出战康待宾的时候已经出去了,一连两月余,方才回来。
袁履谦早已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记载成册,递了上去道:“地方一个县令,趁着这个机会,安排了百姓修葺府衙,将外堂内宅都翻个新。怎么处置,还得你来定夺。”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撤了,没的说。这地方官员若重视面子工程,觉得府衙过于破烂,有损朝廷颜面,乘机修葺外堂,可以理解。这连内宅都修,摆明了为官不正,要之何用?对于这种官,有一个,我撤一个,绝不含糊。”
袁履谦接着道:“还逮住了两个豪绅!他们贪墨的不多,属下也没有给他们留情面,直接下了大牢。其他一切还好,地方官员似乎都知道裴兄的威名,都不敢中饱私囊。我统计了一下,这两个月,陇右一共修葺好了街道三十八条,挖出了水渠三道,还在金城与洮州之间,开出了一条官道,便于两地的往来。城池城防多多少少进行了维护。关键重要的几条街道都修葺的差不多了……各地的商人百姓有了极大的响应,纷纷称道。各地豪绅见效果非凡,也纷纷出资,请求修葺各自村县的道路。官员也在询问,接下来应该往何处修葺?”
裴旻问道:“我们不是豪绅的棋子,这要当也当百姓的棋子。百姓的便利,才是我们的便利。你这两个月深入百姓,可探出了百姓的心声?”
袁履谦苦笑道:“百姓想要开陇山,修乌鞘岭!”
第五十四章 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怎么更加合理的利用手中的民力,裴旻最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莫离驿、石堡城的修葺需要慢慢来,但是街道的修葺,城墙的修补,这些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很快就能完工的。
现在陇右最不缺的就是劳力,经过三个月余的修整,关键的几条主干要道,该扩建的扩建,该休整的休整。地方上堵塞的河渠当清淤的清淤,当疏通的疏通。
不说全部完工,至少关键重要的地方已经修缮整理妥当。
至于一些顾及不到的小地方,裴旻暂时不打算安排人手去打理。
毕竟那是地方县令村官的事情,没有必要乱用这劳力。
这接下来怎么安排,怎么样使用这些劳力给陇右带来最大的便利,裴旻心中以有几个计划。
不过他更想听听基层百姓的意思,他的主观计划却是利于百姓不假,可是否能解百姓心头之急,却越是未知之数。
有一句话说的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现在裴旻既是陇右军政的第一把手,为民着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解决百姓心头之急,才是他应该做的。
如今一听百姓的心声是“开陇山,修乌鞘岭”,裴旻立刻傻眼了。
“开陇山,修乌鞘岭”七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陇山是关中黄土高原与陇西黄土高原的界山,又是渭河与泾河的分水岭,曲折险峻。主峰山高千丈,平均海拔比贺兰山还要高,有一句诗是这样形容陇山的“山高太华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
这想要开陇山,谈何容易。
至于乌鞘岭,更不简单。
乌鞘岭为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那里的气候严寒,有“盛夏飞雪,寒气砭骨”的说法,素以山势峻拔、地势险要而驰名于世。
陇山,裴旻只是远远眺望,到底如何,他不好说。
但是乌鞘岭他是亲自攀爬过的,而且就在不久以前。
从凉州到鄯州,乌鞘岭是必经之路。
当时裴旻还觉得乌鞘岭像一条巨龙,头西尾东,西高东低,披云裹雾,蜿蜒曲折,格外壮观,甚至发出了以一军抵挡十万兵的感慨。
要修葺乌鞘岭,谈何容易?
见裴旻不说话,袁履谦也一时无言。
裴旻从案几上翻出了陇右地形图,看着地图上的陇山、乌鞘岭,心底念着“开陇山,修乌鞘岭”这七个字,越念越觉得势在必行。
陇右想要发展,想要成为凉州那般重要的经济命脉,陇山必须开,乌鞘岭也必须修!
这一切都源于四个字“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由汉武帝时期,张骞凿空西域开始,打通了西汉与西域之间的通道。
经过近千年的发展,尤其是唐初太宗皇帝李世民击败了东突厥、吐谷浑,灭了高昌,臣服漠南漠北。其子高宗李治又灭西突厥,设安西、北庭两都护府,令大唐掌控了西域的主权,成为当时世界第一发达强盛国家,经济文化发展水平都属于当世巅峰。东西方通过丝绸之路,以大食帝国为桥梁,官方、民间都进行了全面友好的交往。
这条商道也有了另一个令华夏人自豪的称呼叫“参天可汗道”。
因为丝绸之路的飞速发展,丝绸之路给大唐带来了无法预估的经济效应,称之为国家经济命脉毫不为过。
凉州原本偏僻荒芜之所,便是因为丝绸之路,硬生生发展成为大唐王朝的第三大经济中心,凉州姑臧更是成为可以与长安、洛阳相提并论的存在。
陇右同样s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途,但是受到的影响却远不如凉州。
这个中缘由细细说来,归根究底在于陇山、乌鞘岭这两地。
裴旻目光看着陇山、乌鞘岭,道:“我觉得百姓所求,合情合理!”
袁履谦显是做足了准备工作,肃然道:“西域商路以长安为起点,至敦煌这一条线路,我们称之为东段路线,有三条道路可走,俗称北线、南线、中线。北线由长安,沿渭河至虢县,过汧县,越六盘山固原和海原,沿祖厉河,在靖远渡黄河至姑臧。南线由长安,沿渭河过陇关、上邽、狄道、枹罕,由永靖渡黄河,穿西宁,越大斗拔谷至张掖。中线与南线在上邽分道,过陇山,至金城郡,渡黄河,溯庄浪河,翻乌鞘岭至姑臧。”
“这北线是汉朝时的线路,沿途几无补给,少有人走。南线补给条件虽好,但绕道较长,是以大多商队,皆以中线为主要商道,南线次之。但是中线的陇山、乌鞘岭却给商队带来了极大的不利,深深影响到陇右的发展,若是陇山开,乌鞘岭得以修缮,则凉州的财气涌入陇右,而关中的富贵也会涌入陇右,陇右将大受利处,成为不逊于凉州的存在。”
“不只是如此!”裴旻目光灼灼的看着地图道:“这中段路线的通畅,能够更大限度的刺激商路的繁华。届时可不只是陇右得利,对于凉州、对于大唐皆有着莫大的好处。各种商税关税少说也得增加好几成。”
袁履谦长叹道:“话是如此说来,但真实行动起来却是太难。以陇山之固,乌鞘岭之险,若非调动十数万民夫,花费经年时间,难以功成。而且修葺开山的这段时间,中线商道必然受到影响,与国家不利。工程太过庞大,未知险阻太多,失败可能太高。若是成功尚且好说,万一失败,劳民伤财,还有可能自毁商道。面对如此未知可能,朝廷又凭什么答应开陇山,修乌鞘岭的政策?能够稳住中线商道,保持当前的利益,以是了不起的选择。至于长远影响,求一变,不如求一稳。”
裴旻让袁履谦说的有些无言以对,再度沉吟了半响,目光看着地图,想要放弃,但念及百姓的要求,心中却是一动,道:“事实上如果我们能够在一年内完工,在这一年时间,让商队委屈一下走南线,将会换来长远的未来。不论于大唐、凉州还是陇右,这种付出是值得的。”
袁履谦脸色剧变道:“一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静远兄万不可效仿杨广,强迫百姓赶工,造成可怕后果。”
裴旻笑道:“履谦兄想哪去了,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够开山裂石,将会大幅度减少工期,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第五十五章 李持盈的心病
开山裂石?
袁履谦一脸莫名的看着裴旻。
裴旻心底想到了黑火药,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黑火药的现世改变了人类的战争史,从冷兵器转向热武器的发展。
黑火药对世界历史的推动发展而言,与中国四大发明中的地位绝对是举足轻重的。
黑火药的作用其实并不仅限于战场,作为战场杀器。
杀戮只是黑火药的一部分作用,用于造福天下也是黑火药存在的价值。
这开山修岭其实并不难,难是难在开山修路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难以解决的问题。比如坚硬如铁的山岩,人力不可抬的巨石。
在没有掘土车,举重机的古代,遇上这种山岩、巨石,需要以人力,将山岩、巨石一点一点的凿开,一点一点的敲碎,然后再一点点的运下山去。
开山修岭大部分的耗时都用在了开凿山岩、巨石之上,若有黑火药,强制炸开山岩、巨石,将会令得工期缩短一半有余。
只要有黑火药,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裴旻见袁履谦一脸的懵懂,笑着解释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一个配方,说只要用硫、碳、硝等物品依照一定比例组合起来,将会配成黑火药,通过燃烧,产生巨大的威力,有开山裂石之效。我们若能将黑火药制作出来,以黑火药为助臂,开山修岭,即便陇山再坚固,乌鞘岭再险峻,也难不倒我们。只要朝廷支持,一年足以。”
“黑火药?”袁履谦沉吟半响道:“属下只是听过火药一事,黑火药还真未曾听过,书中可记载详细配方?”
裴旻恼怒的在案几上一拍,心中后悔不迭,作为一个文科生,对于黑火药了解的实在不够详细,只是知道什么材料,但是比例什么的,真记不太清楚,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背过一个一二三的方程式,具体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能懊恼着摇着头道:“有点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本古书早已不知去向。不过,无关紧要,知道材料,焉有配不出来的道理,我大唐从来不缺修仙炼丹的道士……”
唐朝以道教立国,为了提高李氏皇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皇室中人还带着几分无耻的认了老子李耳为祖宗,弘扬道教。
道教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根据,承袭战国以来的神仙方术衍化形成,以“道”为最高信仰,认为“道”是化生万物的本原。
尤其是茅山道人葛洪将道教神仙方术和儒家纲常名教相结合,构建了一套长生成仙体系,形成了上层士族丹鼎道教。
丹鼎道教以炼丹为主,硫磺、雄黄、水银、砒霜、硝石为原材料练至长生丹药。
因为这些材料含有剧毒,道士研究各种去毒的方法,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火法炼丹,以烈火降服剧毒,从而练至长生不老或者包治百病的金石药。
黑火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意外发现的,充满了偶然性。
裴旻手中已有配方,只要将这偶然变成必然,黑火药定能提前出世。一边用来造福天下百姓,一边还可以用于日后的战事,两全其美。
“这样,履谦兄,你去找些擅于炼丹的道士方士,顺便收集一些硫、碳、硝来。若真能研制出黑火药,我们便开陇山,修乌鞘岭,完成一项前无古人的壮举!”裴旻眼中泛着几丝兴奋的光芒。
袁履谦亦是如此,真要是一切功成,开陇山,修乌鞘岭,打通最便捷的西域商道。
那么他们将会如修建都江堰的李冰、开郑国渠的郑国一样,为陇右的发展求得千年便利,成为流芳百世的存在。
“属下立刻去办!”袁履谦风风火火的去了。
裴旻心念火药之事,无心处理公务,想着长安是天下中心,道观万千,道家的宗教领袖叶法善还是他的邻居,顿了顿又亲自修书一封,让人送达长安,交给叶法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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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玉真观。
叶法善作为一个道士,深得李隆基的器重,不但赐予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以及护国天师的身份,还封他为越国公,成为当朝国公爷,可见恩宠。
这日叶法善正在跟门下弟子传授炼丹之道。
道家以自然为本,天性为尊,主张清虚自守,齐物而侍。重神仙术,通养生法。
这炼丹之术,是道家必学的一门学问。
叶法善看着门下拘谨的学生,登时觉得大感头疼,瞄了一眼下手听得兴致勃勃的妙龄少女,心底也颇为无奈。
妙龄少女正是玉真公主李持盈,这位已经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公主,津津有味的听着课。
只是她与生俱来的公主气场,让周边的徒子徒孙,大气都不敢喘,畏畏缩缩的,时不时远远偷瞄上一两眼,又如何能够认真的听讲。
“下去吧,下去吧!”叶法善无奈的挥了挥手。
一众徒子徒孙们大多松了口气,对着李持盈无声的作揖,匆匆离开了。
李持盈嬉笑道:“天师怎么不教了?持盈正听得津津有味呢!”
叶法善以手扶额道:“这个炼丹之术,诚乃小众学问。公主天资聪颖,诸事诸法,一点即透,不必学这炼丹小术。”
李持盈好整以暇的道:“道家注重修身养性,以调阴阳,和气血、保精神为原则,以望闻问切为诊断手段,以运用调神、导引吐纳、四时调摄、风水环境、道乐书画,茶养、食养、药养,来调和阴阳、疏通气血、培补精气、锻炼筋骨,颐养脏腑。炼丹视为养生之一,何为小术?”
叶法善无话可说,多年下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特殊的弟子了。
她对道家学说兴趣不大,但是天资极为聪颖,这些年时不时的听他讲学,对于道家的基本理论,了若指掌,想要瞒她,实不容易,只能道:“炼丹之术,过于危险,公主千金之躯,焉能涉险?”
李持盈兴致勃勃的说道:“对于炼丹长生之术,持盈无大兴趣。不敢不信,却也不敢深信,各中缘由,本宫不言,天师自知。本宫所感兴趣的却是当年玉真观的大火,昔年玉真观大火,原因已经明了。实乃贼人意图刺杀国公,将本宫牵扯了进去。但依照刺客交待,他放火只为引出国公,而非烧本宫整个玉真观,实乃大火蔓延至丹房,意外点燃了丹房里的硫磺、朱砂等物。不知为何,丹房塌陷,毁于一旦,连炼丹的鼎器也四裂开来。从而令得火势不可收拾。若非国公指挥得当,皇兄救援及时,本宫整个玉真观都要化为灰烬。”
叶法善一脸尴尬,此事他确实知晓,只是世人都将过错归于刺客,他也乐得如此,没有说破,却不想李持盈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持盈继续说道:“近年来本宫对于那场大火记忆犹新,时常为噩梦惊醒。不免翻阅古籍,想要了解清楚,好安己心。意外发现此事在书中并不少见,有一篇杂文中记载:隋朝初年,杜春子的人去拜访一位炼丹老人,半夜梦中惊醒,见炼丹炉内有‘紫烟穿屋上’,整个屋子燃烧起来。《真元妙道要略》的炼丹书也谈到用硫磺、硝石、雄黄和蜜一起炼丹失火的事件。持盈大感好奇,也偷偷取了小小硫磺、硝石、雄黄等物,果然烈焰凸起,却不知是何原因?”
叶法善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早已知道彼此炼丹之物,极易失火,甚至会有爆裂声响,但是什么原因却非他们所能知晓的,顿了顿道:“此事公主真让贫道说个所以然,贫道亦说不出缘由。只知道药王孙思邈经过研究发现硫磺、朱砂、水银等炼丹之物,有毒性可害人,亦可救人。为了减轻金石药物的毒性、曾总结出‘伏火’之法,有意使药物容易自已起火燃烧,借以去其毒性。《千金方》中有记载,是用硫磺、硝石各二两,研成粉末放入锅内一;蒋用皂角三个引火,硝石、硫磺起火燃烧,节火熄灭以后,用生熟木炭拌炒,到炭消为止。至于为何燃烧,贫道昔年与孙神医有过此番探讨。孙神医也说不上来,只是说此法需谨慎,使用的不好,甚至可能伤及人命。”
李持盈惊愕的看着叶法善。
叶法善肃然道:“所以公主,请听贫道一劝,您金枝玉叶。这等危险之物,还是莫要触及为好。”
李持盈见叶法善说的严重,只能应道:“本宫知道了!就不叨扰天师了!”
叶法善瞧着李持盈远去,心底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又度传下命令,将玉真观的所有炼丹之物撤除,方才放心下来。
当天夜里,叶法善收到了裴旻的来信。
对于裴旻,叶法善特别重视,两人除了之前的几面之缘,甚无往来。但并不妨碍在这位天下道门领袖的心中,裴旻那深厚的知己情谊。
原因无他,叶法善重道轻佛,对佛教极其排斥,多次出手贬斥佛教,而裴旻的灭佛思想,给予天下佛门重创,深得他脾胃。
见裴旻问他讨要擅于炼丹的方士,叶法善毫不犹豫的安排丹药术士前往陇右听候裴旻差遣。
第五十六章 忽悠方士
李持盈回到了玉真观的后殿,挥手驱散了身后一大串随行侍婢,只留下最贴身的玲珑,走进了静室。
李持盈打坐清修的静室极为宽广,正面挂着三幅道教的最高神与教主: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三幅画皆是出至画圣吴道子之手,画工精细,将道家的三位天尊绘制的仙风缥缈,格外传神。
只是三清画像的正前方对应着一个三角八卦炉,八卦炉又笨又重,就这样突兀的竖立在静室中间,而周边散落着无数零落的书籍,有的是书卷,更多的却是书简。
这时代在进步,随着造纸术的发展,唐朝纸书近乎普及,多以书卷为主,唯有古籍才保持着书简的原汁原味。
凌乱的情况与静室的雅致的氛围极不搭边。
李持盈却无心打理,对玲珑道:“天师似乎并未说谎,他确实不知那夜到底怎么回事。”
玲珑绷着脸紧张兮兮的道:“即是如此,公主又何必在意计较?这硫磺、朱砂烧起来,怪吓人的。”
堂堂公主,无聊的沉迷于玩火,玲珑实在是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李持盈一意孤行,玲珑劝也无用,反而成了帮凶。一直以来都担心东窗事发,兢兢战战的帮着隐瞒一切,做梦都想着玩火公主能够改邪归正,脱离苦海。
李持盈却对此话视若无睹,一手托着下巴道:“你说药王口中的伤及人命是什么意思?是大火无情?怕是不只如此吧,丹房里的那个鼎器可是足足有两百余斤。鼎器用来炼丹,本就不惧火。就算丢在火中炙烤三天三夜也难以损之分毫。可是那鼎器直接裂开了两半,只凭火烧,焉能做到?”
顿了一顿,她又道:“你忘记了?幸存的道童怎么说的?他说好像听到了炮仗的声音,声音极大,地动山摇的,他还以为地龙翻身了呢!那晚本宫记得清楚,根本没有地龙翻身。”
说着不理会玲珑,走到一旁坐下,手中翻起一本古籍,认真的翻阅,眼中充满了好奇兴趣。
昔年玉真观的那场大火,给了这位大唐公主极大的不安。
为了克服这种不安,李持盈深入了解缘由,不知不觉,不安转为兴趣,孜孜不倦的研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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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州神策军营。
制作研发黑火药这种利器,裴旻对于保密措施自然极为严谨,不敢有半点的马虎,直接在神策军营空出一块“令行禁止”的区域,以军营来护卫黑火药的研发团队。
在袁履谦找来地方上的炼丹方士之后,裴旻并不急着安排他们研发黑火药,而是先让人打探他们的底细,确认他们的品性,将那些性格有污点,立场意志不坚定的人物都剔除出去。以免他们日后受到各种诱惑而把持不住自身的节操。
京城来的炼丹方士同是如此,也经过了一方筛选,确认他们的秉性。
这不调查不知道,这一查裴旻登时发现叶法善这位道门领袖极给他面子,安排过来的人都是长安大名鼎鼎的炼丹方士。
其实世人对于炼丹方士有一定的误解,以为就是一群江湖骗子,或者向往成仙的白痴,为了长生不老的成仙美梦,研究服食有毒的金石丹药,促成自己早登极乐的蠢蛋。
实际上并非如此。
当然这世上并不乏徐福那样,以长生成仙为名,坑蒙拐骗之徒。
但真正的炼丹方士其目的是为了炼制强身健体,能够去除病症,益寿延年的丹药。
就如孙思邈一样,孙思邈抛去他医者的身份不说也是一位炼丹方士,他所著的《千金要方》里有许多丹药的炼制方法,皆是他毕生医治病症的心得。
至于金石之物,确实有毒性,但经过千百年的研究,已经渐渐有了一套除去削弱金石毒的理论,能够将金石毒消除,保留其中的药性。
孙思邈所著的《丹经内伏硫黄法》,便是一种根据前人研究的成果加以改良而成的伏火去毒的炼丹手法。
叶法善给裴旻介绍来的皆是那些真正懂得医理,真正精于炼丹术的方士,在炼丹方面,于道门皆有一定地位身份。
尤其是清虚子,更是名望显著,是早年孙思邈的道门好友,两人对此一起切磋商讨炼丹之术。在医术上或许比不上药王,但于炼丹一到,却毫不逊色。
裴旻自然不知,昔年武则天时期,佛教大兴。佛家在武则天的支持下,不愧余力的打压道教。
尤其是武则天的面首假和尚薛怀义,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满大街的找道士,见到一个道士就将他抓入寺庙强行剃度。致使道门之人,人人自危。
李隆基即位,道家大兴,只是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不擅于宗教争斗,并未打压佛教。
唯有叶法善不时的跟佛家斗法,终究属于小打小闹。
而裴旻反佛,给了佛教迎头痛击,一手压下佛教,让叶法善视为知己,视为道门好友,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裴旻还以为叶法善念及当年的几面之缘,热心相助呢。
“诸位都是道门中的炼丹名家,今日邀请你们来此,也是发挥你们所长,当然不是让你们练什么丹药,而是希望你们利用硝石、硫磺、木炭等材料研究出比火药更具威力的黑火药!”裴旻也不隐瞒自己的意图,直接说了自己的用意。
六位道士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是找他炼丹。
这豪门大户在家中建设道观,雇佣方士炼丹并不少见。他们诸多人的经费来源也是于此,但哪里想到会是研发什么黑火药。
清虚子在一行人中资历最高,也第一个站出来道:“回国公话,贫道只知炼丹,黑火药真不知道如何炼制。”
裴旻一脸正容的道:“配方本帅知道,你们只要根据配方,研制出最佳比例即可。”他知道道家悲天悯人,讲究无为而治,反战厌战。若是直言黑火药用于军事杀人,他们心底必然排斥,遂道:“陇右地处西域商道要塞,可西有乌鞘岭,东有陇山,令陇右百姓,深受其害。但要开山修岭,势必劳民伤财。本帅希望能够研发出比火药厉害百倍的黑火药,以作开山破石之用,用来造福万民。望诸位得道之士,为了陇右百姓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第五十七章 历史进程不可逆
裴旻的话让一众方士面面相窥。
他们常年跟硝石、硫磺、木炭这类金石物品打交道。
对于金石之间汇集时候发生激烈的反应,多多少少都遇到过。而且甚至想方设法,不愧余力的采取措施控制其反应速度,也就是所谓的伏火。即便如此,因药物伏火而引起丹房失火的事故时有发生。
他们所行之事,是压制激烈反应,现在裴旻让他们将激烈反应百倍的扩大,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能够意会的东西。
其实火药也是他们在这种不经意间发明的,春秋时代便已有方士将硝石火药燃烧的记载,只是他们寻求的方向是求仙问道,不予在意而已,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让他们向这方面发展,其实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不曾研究,却皆了解精通之事。
各自思量起来,皆认为事有可为。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清虚子,清虚子的辈分才能俨然是众人之首,皆等着他的答复。
清虚子意外没有出头,而是低头沉吟着。
众人见清虚子似乎存有异议,心底不免踌躇。
这时一人出列高声道:“既然国公是为天下,为陇右百姓考虑。贫道虽为方外之人,亦愿出一分力,乐意效劳。”
他叫孤鸿子,身份也极为崇高,仅次于清虚子,见清虚子不愿出头,自告奋勇的接下了如此重任。
道家以济世苍生为上,能够帮助陇右十数万百姓,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于寻仙问道,大有利处。虽不知清虚子为何不出头,却也不想错过如此机会,接下了此项任务。
众人见有了带头人,想着此事若成,必将名垂青史,成为如葛洪、陶弘景一般的神仙人物,也一一答应。
裴旻若有所思的看着清虚子,清虚子目光有些含糊,但见众人皆以同意,跟着应诺下来。
裴旻心思何等机警,以知清虚子定然另有心思,先不点破,带着六人去了各自的住所。
若黑火药研发功成,这六位方士将会是先驱,裴旻也不打算亏待他们,动用神策军三千余众,亲自开采树木给六人搭建了住处,以及他们炼丹制作火药的试验场地。
所用的皆是上等木料,一切装修也是简单中带着几分雅致。屋舍中还配备茶饼、熏香,可谓面面俱到,适合道教的修身养性的环境。
对于裴旻贴心安排,孤鸿子等人不住点头,大是满意。
裴旻逐一将清虚子外的五人送至住处,最后才将清虚子送至他的房间。
不等清虚子开口告辞,裴旻先一步笑道:“清虚道长可方便叨唠?”
清虚子微微一礼,道:“国公方才此间主人,贫道客随主便。”
裴旻也不在意清虚子的生分,大步走进了屋子,自主的将熏香点燃,然后取来茶饼,熟练的泡着菜。
他酷爱品茶,手法也甚是熟练,不多时带着薄荷味的茶香配合着熏香以弥漫屋舍。
清虚子也不免食指大动,赞叹道:“久闻裴国公酷爱品茶,带起了天下品茶的风气,却不想茶艺也如此精湛……”
“熟能生巧罢了!”裴旻谦逊的说了一句,将泡好的茶水递了上去。
清虚子品尝回味,赞道:“茶好,手艺更好!国公如此盛情招待,让贫道有些受宠若惊。”
裴旻如今地位奇高,行为处事也愈发强势,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观清虚道长似乎对黑火药一时有另外的看法,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何不直言?”
清虚子顿了一顿道:“国公意图造黑火药当真是为了开山修岭?”
“当然!”裴旻回答的毫不犹豫道:“目前陇右百姓最需要的就是打通陇山,修葺乌鞘岭,将关中、凉州两地连为一线,也只有黑火药才能在尽可能减少民力消耗的情况下,达成这个目的。”
清虚子肃然道:“国公就没有想过将黑火药用于军事之上?”
裴旻先是动容,旋即大喜道:“清虚道长知道的不比我少嘛!也不怕实话与道长知晓,黑火药与民大利,与军也是大利,用于军事,必不可少。”
清虚子默然点头道:“国公果然信人,国公要是说不用于军事,便将贫道看轻了。黑火药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贫道并不知晓。但是贫道昔年吃过教训,险些为之丧命,实不敢小觑那粉末颗粒。贫道好友孙神医亦劝告贫道,万不可重蹈覆辙,不可继续专研下去,免得涂炭生灵。或许孙兄已经有所预料,黑火药的诞生,将会成为毁灭生灵的一大凶器。”
裴旻并不否认此话,反而万分认同,道:“论及悲天悯人,孙药王堪称菩萨心肠。却如孙药王预料的一样,黑火药的现世是一种变革。或许百年内还看不出来,但是千年以后,再来回顾将会发现黑火药的诞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没有人比他这个二十一世纪人更有发言权,只要了解热兵器的发展史,完全可以不客气的说一句:中国的黑火药推进了世界历史的进程,是世界兵器史上的一个划时代的进步,让兵卒之间整个作战方法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
没有黑火药,就不存在热兵器的出现。一切热兵器,都是根据黑火药的前提,一点一点的研究发展的。
清虚子想不到杀伐果敢的裴旻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问道:“那国公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要研发这黑火药?”
裴旻怔怔的看着清虚子道:“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控制的了。就算今天,你我不研发出来,不久后的将来,黑火药一样会出现。时代的进步,是任何人都阻挡不得。既然阻挡不了,为何不顺其自然,让黑火药发挥出它因由的价值?它能开山修岭给天下百姓带来便利,也能摧城拔寨,为我大唐将士减少不必要的伤害。能利国利民,为何要限制它,挽扼它的出现?”
清虚子默然不言。
裴旻看着清虚子道:“战争不会因为黑火药的消亡而终结,也不会因为黑火药的现世而终止。杀戮是因为人性人心,与黑火药无半分关系。”他顿了顿又道:“道长可知在下不信佛道,为何对道教任其发展,对于佛教却厌之入骨?”
“在我看来,佛道不管教义如何,不管核心文化如何!纵观千年进程,有一个可笑的情况。道门,乱世下山救世,盛世闭关修行。佛教,乱世封山避世,盛世开山迎香火。两教教义皆有悲天悯人之意,但到底谁真正心细苍生,一眼可见。”
“道长不愿见到黑火药现世之心,裴旻能够理解!但是道长您改变不了这一切,即便是孙药王也不行。与其死守着那虚无缥缈又无济于事的担忧,不如用你的眼睛来见证一下,黑火药给天下带来的大利!”
清虚子无奈一笑道:“也只能如此了,希望国公今后行径,无愧今日之言。”
他并非真的让裴旻说服,而是无可奈何。
裴旻已经知道了黑火药的配方,调制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是否加入并不能阻碍黑火药的诞生,与其如此,不如参与其中,亲眼见一见,黑火药的利弊。
裴旻大喜道:“二十年后,清虚道长比不会后悔今日决定。却不知对于黑火药,道长了解多少?”
清虚子道:“不比国公多,却也不比国公少!三十年前,贫道与道友思邈兄切磋炼丹之术,思邈兄与《丹经内伏硫磺法》记载:硫磺、硝石各二两,研成粉末,放在销银锅,掘一地坑,放锅于坑里和地平,四面用土填实。用三个皂角逐一点着,夹入锅里,硫磺和硝石烧为灰烬,再以木炭来炒,视为伏火。此法可消去硫磺、硝石之毒性,将之药效激发出来。”
“贫道对思邈兄的医术心服口服,唯独炼丹术自诩不输于他。改良了《丹经内伏硫磺法》,以硝为主要材料,取八两硝,二两硫磺辅以马兜铃三钱半,拌匀。掘坑,入药于罐内于地平。放熟火一块,下放里内……结果,便如惊天雷响,将地炸出了一个大坑……”说着他拉来自己的道袍,露出了胸口的三处触目惊心的疤痕,道:“药罐的碎片炸裂开,射进我的身体。若非思邈兄发现的及时,贫道早已见三清道祖去了。贫道原以为是硝、硫磺、马兜铃之故,听国公说及黑火药配方,心底恍然!伏火的方子都含有炭,造成药罐爆裂的原因并非是马兜铃,而是炭,二两炭。”
裴旻眼睛一亮,大笑道:“如此说来,只要八两硝,二两硫磺再加上二两炭,便能制成黑火药?”
清虚子道:“只要国公的配方不错,定然能成。就算不能,再辅以马兜铃,应该差不了。”
裴旻大笑道:“配方肯定错不了的!”他起身作揖道:“在下替陇右百姓谢过清虚道长!”
虽然他们一直实验也能实验出黑火药的配方,但是远不及清虚子给的直接。
有了清虚子的方子,他们无需做多余的实验,只需要微调比例便可让黑火药提前出世!
第五十八章 一封奏章
“轰!”
一声巨响!
泥地炸出了一个大坑,破碎的瓦罐四溅飞舞,激射向四周,射打在一面面半人高的大盾之上,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看着地上的近乎两尺左右的大坑,周边的炼丹方士都看直了眼睛,欢呼雀跃起来。
“真的可以?真的能行?”
孤鸿子激动的舞者拳头,带着几分敬意的看着清虚子。
对于这位前辈,他向来有超越之心。昨日回到屋舍,心中一直磨着着如何才能实现裴旻所说的爆炸力量,甚至做了不少的研究实验,结果发现最终都无效果。
他通过加强硝石的数量来提高威力,却无法形成有效的爆炸力量。
除了燃烧,就是燃烧,一夜无眠,一无所获。
但是今日见清虚子在短短一夜之间,便想出了办法解决燃烧问题,只佩服的五体投地,兴奋的道:“原来晚辈忽略了罐子,硝石、硫磺、木炭的力量都通过燃烧散发出去了。根本无威力可言,只要有个罐子,将硝石、硫磺、木炭的力量挤在一处,瞬间爆开。这就跟我们往常炼药一般,炼丹炉必需留有气孔,不然炼丹炉将会爆开,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清虚子带着几分讶异的看着这位后辈,不免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自己有原来的计策,加上与裴旻昨天的对话,方才有了今日的黑火药,却不想孤鸿子已经有所感悟,甚至看破了陶罐存在的关键。
裴旻也有几分惊喜的瞧着孤鸿子,以他二十一世纪的常识来分辨,孤鸿子的解释可谓狗屁不通。
真正的解释是爆热、爆容、爆速和爆压。硝石受热、受压会快速放出氧气,使木炭和硫磺剧烈燃烧,瞬间产生大量的热和氮气、二氧化碳等气体。由于体积急剧膨胀,压力猛烈增大,引发爆炸。
当然这些带着科学的解释,裴旻都记得不大清楚,孤鸿子肯定说不出来,但是他却以另一种方式形象的表达了个中原理。
只有一定的空间,才够触发爆炸的发生。这是黑火药爆炸的关键,若没有空间,黑火药只会燃烧,不会爆炸。
裴旻快步走了上去,见爆炸的余力直入地下,大约二尺左右,遗憾的摇了摇头。
跟在其后的清虚子道:“国公觉得不妥?”
余下炼丹方士也讶异的看着裴旻。
裴旻道:“以我们用的硝石数量来计算,这黑火药的威力并未达到理想效果。想要开山碎石,还远远不够。比例的配合,还有待调整。”顿了一顿,他道:“要不试下一硝二磺三木炭,或者一磺二硝三木炭,再不然一硝二磺三木炭……”
他依稀记得黑火药有一个一二三的定律,只是想不起来何一何二何三。
听裴旻此话,孤鸿子摇头道:“黑火药是配方是硝石、硫磺、木炭确认无疑……可一二三的比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制成黑火药。黑火药的主要力量应该是硝石,即便三两硝石也不足以催动爆炸。”
清虚子亦点头道:“孤鸿道友说的不错,硝石方才是主要力量,一二三的比例断不能成事。”
裴旻微皱眉头,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不免坚持道:“试试吧!”
清虚子、孤鸿子也不拒绝,他们炼丹也不乏失败的案例,早已引以为常,并不焦急,六人根据一二三的比例,配置不同的配方。
这人多力量大,六人不过片刻,已经依照一二三的口诀配了多份。
结果如清虚子、孤鸿子说的一般,无论那份都没有半分效果,连爆炸都未能实现。
“怎么这样?”裴旻有些傻眼,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孤鸿子道:“贫道认为黑火药的威力想要提升,硝石决不能少于硫磺、木炭,至少不能少于他们的总和,次之应当是木炭,再次才是硫磺。一二三的比例是不可能制成国公需要的黑火药的。”
裴旻默然不言,思前想后,突然双手一合,道:“这样试试,一斤硝石,二两硫磺,三两木炭,用这个一二三试试?”
清虚子、孤鸿子眼前一亮,两人相互配合!
很快就制成了全新的配方……
将材料混于小陶罐,埋入地下,点燃引线。
“轰……”
巨响终于来临,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好似晴天霹雳。
漆黑的浓烟腾空而起!
砂土碎片四溅……
浓烟消散,一个五尺大坑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清虚子、孤鸿子都惊呆了眼睛,这明明数量相差无几,但是威力强横了一倍不止。
“这就是黑火药的威力?”清虚子意识到为何当初孙思邈会如此坚决的反对他研究下去,此物现世,利弊难断。只是正如裴旻所言,人力扭转不了大势,更加改变不了大局。就算今日没有他们,以裴旻对黑火药的了解,终有现世的一天。
“哈哈,就觉得没有记错!”裴旻兴奋的舞着拳头道:“一二三的一原来不是一份也不是一两而是一斤……清虚道长、孤鸿道长,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你们根据这一二三的比例,另行做细微的调整,尽可能的让黑火药更具威力。有了此等利器,开山修岭,可以提上章程。”
说着裴旻对着几位炼丹方士深深作揖道:“裴旻仅代表陇右十数万百姓谢过诸位大德。”
一众人大多觉得不好意思,他们有眼可见,此次试爆成功,裴旻才是第一功臣。
众人赶忙谦逊回礼,想着自己并未立有度搜功劳,在这配方微调改良上,花费一番用心才是。
裴旻这一离去,六人齐聚裴旻给他们特别修建的研究室,一同做着商议商讨,如何更加合理的微调配方。
裴旻也不再犹疑,亲自执笔写一份奏章,直接快马传至大唐中枢尚书省,内容简单并不繁杂,然而却引起了朝野的动荡!
开陇山,修乌鞘岭,石破惊天。
丝绸之路已经成为大唐的主要财政来源,正是因为丝路的繁华,大唐的财政方才一直呈现健康的状态。
陇山,乌鞘岭对丝绸之路的影响不言而喻,明眼人一看就看的出来,但是上百年来,无一人敢开这个口,并非没有缘由。
直到今时今日!
裴旻的一封奏章,打破了这个局面。
第五十九章 百官反对
如今执掌尚书省事物的正是与姚崇并称“姚宋”的一代贤相宋璟。
宋璟持天下之正,为官清廉方正,在他的率领下朝廷吏治大兴,满朝文武的风气已经大改。
所谓上行下效,什么样的宰相,什么样的百官。
宋璟带了一个好头,整个朝堂的风气也日渐纯正,多是作风干练的能人干吏。
一切章程运转的极快,遇事绝不拖拉。
裴旻的奏章在第一时间通过尚书省传到了宋璟的手上,瞧着奏章里的内容,这位当朝第一相,脸色瞬间变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
开陇山,修葺乌鞘岭!
数以百计的治世文臣皆想过此念,但凡了解情况,悉知内情的,莫不敢说半字。
裴旻怎么就敢?
宋璟变了变脸色,不敢有任何怠慢,将这封奏章放在了最重要的位子,送入宫中,由内侍摆放在太极殿的御案之上,只待明天早朝时满朝文武一同商议。
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一人一言可以决定的。
宋璟一宿未眠,琢磨着裴旻奏章里记载的事情,翻阅了近乎一整夜的资料书籍。了解西域商路,了解陇右,了解陇山、乌鞘岭。
直至早朝来临,上了年岁的宋璟,直接顶着黑眼圈参加了朝会。
“有事起奏!”
随着高力士的一声高喊,堂下文武却无一出班。
如今天下早已安定,大唐经济蒸蒸日上,国力日益强盛,军事也一扫之前疲软,战无不胜。前些日子,天下大旱。面对如此考验,大唐一样经受住了。
除了重灾地陇右,天下几无灾荒之色。
即便是陇右,在朝廷的支持下,通过裴旻与一众干吏的努力,也未有饥民出现。
诚乃盛世因有的景象。
这文武百官,各尽其责,也未有什么大事。
李隆基本就是一位极会享受的皇帝,也乐的清闲。
依照惯例,李隆基只要处理了御案上几分重要的奏章,便可宣布退朝。
他拿的第一份奏章便是来至陇右裴旻的。
李隆基对裴旻那一手楷体正书有着深刻的印象,只是看了头几个字,便知此奏章来至于陇右裴旻。
提了提精神,李隆基认真的瞧着:奏章上将陇右面临的情况分毫不差的细细表明,陇右北是荒芜大漠,南是巴蜀山川,东是陇山,西有乌鞘岭,虽位于经济要地,却如困在囚笼一般。直至最后,方才说明来意,恳请朝廷认可,开陇山修葺乌鞘岭。
看到开陇山修葺乌鞘岭这几个字,李隆基拿奏章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抖,险些握不住小小的奏章,眼中满是震撼惊疑,定了定神,方才道:“此乃陇右节度使、按察使送来的奏章。他应百姓所请,力陈开陇山,修乌鞘岭……”
他这话还未说完,朝堂上已经是一片议论之声。
“不可,裴国公此举大不可为!”
首先站出来反对的便是负责钱粮的户部尚书王琚。
王琚最近与裴旻走的挺近,尤其是莫离驿的盐田开发。
裴旻给予了极大的支持,第一批盐已经开采出来,就等着销售往陇右、长安、凉州等地。
他们就如蜜月期的夫妇一样,如胶似漆。
但是裴旻这一提出开陇山修乌鞘岭,王琚这位大唐王朝的钱袋子立刻翻脸了。
莫离驿的盐田固然重要,但是哪里比及的上丝绸之路带来的利润?
开陇山修乌鞘岭,一但实行,意味着在竣工之前,中段的商道将无法通行。往来东西的商队要多耗费近乎一月的时间,才能抵达长安。对于经济的影响,不言而喻。
开陇山之难,修乌鞘岭之困,没有六七八年的时间,焉能成事?
这中线堵塞多年,加起来会造成多少影响?
人皆有私心,王琚亦是如此,户部是六部中地位最高的一个部门,当官当到他这个份上,离宰相之位已经临门一脚。
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成为一国之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作为大唐的管家钱袋子,王琚比谁都清楚丝绸之路给大唐带来的经济效应。
一但丝绸之路出现状况,以李隆基大手大脚的花钱性子,朝廷经济将立刻出现赤字。
身为户部尚书,一但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就意味着是他王琚不合格,影响他的仕途升迁。
这种情况,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
“陇山海拔千丈,曲折险峻,山势陡峭。山中之石,多是花岗岩、玄武岩,质地坚硬,刀枪难伤。真要强开陇山,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耗费多少时间。若是别处,秉着愚公移山的精神,臣相信以裴国公之能,确实可以强开陇山。至多不过耗费一些时间而已。但是陇山位于西域商道东段的必经之地,一但陷入开山修路状态,意味着商队虚另行他路。对于我大唐有百害而无一利。”
王琚言辞凿凿,激动的面红耳赤。
紫微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苏颋也出班道:“陛下,臣也觉得国公此事过于轻率。于出发点来考虑,国公确实为了陇右百姓不假。陇山、乌鞘岭影响了陇右十数万百姓的生计,这毋庸置疑。可陇山、乌鞘岭这条商道更加关乎着我大唐的经济,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发展。陇山、乌鞘岭一动,受影响的不只是陇右一地,此事不能不慎重行事。一但西域商途受到影响,我大唐的经济将会受到重创。尤其是现在恶钱流通过于厉害,我们意图收缴民间私钱,熔铸为式钱,以利天下……在这关键时刻,经济更容不得出现任何差错。”
李隆基默然以对。
伴食宰相卢怀慎向来与裴旻不对付,有的没的都会给他上眼药,此刻亦不例外,正义言辞的大步出班道:“陛下!所谓年少气盛,不知轻重,莫过于此。国公一心为陇右百姓,这点值得称道。但是……岂不闻苛政猛于虎,徭役胜似狼。国公有壮志雄心,意图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名垂青史,可以理解。却不知如此滥用民力,实是在走昔年隋炀帝杨广之路,败国殃民,祸患无穷。”
他此言一出,不可谓不诛心了。
直接将裴旻的提议视为为了自己的名望,而将大唐推向亡国的境地。
自他们三人之后,满朝文武也频频发表看法,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大局,坚决反对开陇山,修乌鞘岭。
第六十章 五十斤,六十斤,八十斤
李隆基对于文武百官众口一致,没有半点意外,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尽管他极其信任裴旻,但是作为一个君王,而且是一个“出色”的君王,李隆基也有着自己的主观意识。
陇右那十数万百姓,因地势的关系成为囚笼一样捆着,这是千百年来皆有目共睹的事情。
但从未有人提议打破整个囚笼,并非没有道理。
尤其是唐初年间,太宗皇帝李世民再现秦皇汉武之威,灭国无数,打通了西域,万邦来朝,更是让处在丝绸之路的陇右受益匪浅。
唐初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长孙无忌那是何等了得?还有高宗武后时期的褚遂良、于志宁,狄仁杰这样的人物,他们真的看不出来陇右的情况?
不,不是看不出来,而是无能为力。
为了解救十数万,数十万陇右百姓,大唐需要调用十数万乃至于数十万的劳役,日积月累的劳作。亏损付出的更多,根本不值得投入。
若是其他地方,可以慢慢来!
好比蜀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是现在子午谷的蜀道,却非常的安逸。
那是因为在武则天时期,狄仁杰下了一个命令,命令蜀中官员在农闲时,率领百姓修缮蜀道。
每年的农闲时间都干一些,日积月累下来,十年二十年,即便是现在蜀中的官员也执行着这项命令。
所以现今的子午谷的蜀道远比历史上难以翻越的天堑好走许多。
可是陇右却不能这么干,一但开工意味着道路将会受到工程的堵塞,而往来长安、凉州的皆是一群群负重满满的车队。
山道本就难行,受到施工的影响,车队又如何经过?
用十二十年来开山修岭,并不符合陇右的情况。但若动用数十万百姓,想要在短时间内开山修岭,跟杨广用鞭子逼迫百姓在水下挖掘大运河,又有什么区别?
隋朝正是因为不念百姓生死,为了赶工期,不管不顾,才有唐朝的诞生。
前车之鉴,近在眼前,无论何人都不敢也不敢触这眉头。
是以陇右的情况,不是不为人知,而是干不了,不愿干,不敢干……
裴旻此番提议在李隆基看来实是极不明智的举动。
不过对于自己人,李隆基向来是极为宽厚的,对于卢怀慎的指摘视若无睹,只是说了一声:“此事朕心里有数,无需再议!”
说着就将奏章放在了一旁,拿起第二封奏章开始处理。
朝会结束,李隆基换去了笨重在朝服,反复看着裴旻手中的奏章,道:“力士,你说静远如此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会犯如此错误!开陇山,修乌鞘岭此事做得好,未必有人赞。做不好,将会是千夫所指,对仕途影响大是不利。”
高力士也不知如何说,只能道:“人难免有糊涂的事情,国公毕竟年少。”
李隆基一想也是,道:“你替朕修书……算了,还是朕亲自写吧……”言罢,他亲自执笔,陈述厉害关键,其中也表明了文武百官的意思,让人送往陇右。同时还在信中鼓励裴旻为国为民的心是好的,只是开陇山,修乌鞘岭兹事体大,关乎太多,不能不慎重行事。
裴旻也想不到此事居然会引起满朝的哗然。
张九龄却不以为怪,道:“在国公与属下商议开陇山,修乌鞘岭的时候。属下也以为国公激进了,直到见识到黑火药的威力,方才知道国公这是胜券在握,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满朝文臣若不亲眼黑火药的力量,只怕无一人会同意国公的开山修岭。”
裴旻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满朝的文武见识一下‘高科技’的力量,让他们知道井底之蛙是何等的愚蠢,愚昧。”
张九龄苦笑之余,又是一脸的炙热,就在不久前,他听裴旻说要开山修岭,让他们想个合理的方案。
张九龄还记得当时自己面红耳赤的跳了出来,百般劝说,就差没有撂挑子不干了。
直到见识到黑火药的力量,这位名动天下的名臣相才方才发觉自己愚昧愚蠢,心底也充满了干劲。
一但他们功成,打通了陇山,修缮了乌鞘岭,那将是功在当朝,利在千秋的壮举。
届时就如都江堰的李冰,郑国渠的郑国这些伟人一般,名垂青史。
如张九龄这般的人物,钱财什么的便如粪土一般,他们心怀天下。所需所求莫过于名垂青史四个字。让后人说起他们的名字,交口称道。
裴旻当即也不迟疑,将自己从古书中发现黑火药的记载事情细说,并且将它特有的开山裂石的功能意义写清表明,然后申请入朝演示。
京外官员未得传召不得私自进京,这是铁律。
裴旻想要进京,还得向李隆基申请同意才行。
一封书信再一次传向了长安!
李隆基心底一直奇怪,为何向来睿智的裴旻会提出“开陇山,修乌鞘岭”这样近乎荒唐的提议,直到收到来信,方才知晓他另有倚仗,对于信中那给裴旻吹嘘的神乎其神的黑火药,充满了好奇,同意了裴旻进京的要求,并且依照裴旻信中的要求,在兵部的演武场建造一个类似于单人茅厕的土屋,以修葺城墙的夯土用心打造。
裴旻再次来到神策军军营,找到了负责研究的黑火药的清虚子、孤鸿子。
“二位道长,黑火药的进展如何?要不了多久,开陇山,修乌鞘岭的工程即将展开了。”虽然满朝文武皆反对,就连李隆基都罕见的不站在他这边,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拿出黑火药,让他们见识到黑火药的威力,无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清虚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孤鸿子却兴奋的道:“在国公一二三配方比例的基础上,我等经过六日研究探讨,渐渐控制了细微的诀窍。渐渐将硝石的比例提升到了七点五成,再加上一成硫磺,一点五成木炭,威力更胜一二三一筹。”
“好!”裴旻抚掌大笑,“别的不说,你们先给我配上五十斤,不,六十斤黑火药,呃,算了,还是八十斤吧。我有急用,能不能说服陛下下令,就看这些火药了……”
第六十一章 高力士的指点
黑火药的材料并不难求。
世间早流传硝石的制作方式,外加华夏各处硝石矿储蓄丰富,从来不缺硝石。至于木炭更是如此,在千年前的古代,几乎不存在丛林筏尽的情况,各种原材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唯有硫磺产量大唐略显不足,但硫磺在黑火药的比例中只是占据微不足道的一成,就算稀少,也足以取用。
黑火药根本不为产量所担忧,八十斤的黑火药,数量固然不少,但面对六位已经掌握技巧配方的方士,且材料充足的情况下,不用一日便配了起来。
同时裴旻也调用陇右按察使的权力,吩咐娇陈动用乔家商会的名义收集硝石、硫磺、木炭,以免让有心人探出端倪来。
当初裴旻借用乔峰、阿朱的名义,开了采石、制砚、雕石三大工坊,带动了洮州的商业链。
如今三大工坊势头渐弱,不再有昔日风光辉煌,但收入一样稳定。短短几年,乔家商会稳坐洮州第一首富的宝座。
负责乔家商会的娇陈以带孩子为主,聘请了信任的管事负责,每月只是查阅一下账本,确定准确无误便是。
娇陈、裴旻对于钱财都不热衷,除了在长安建造了几家酒楼茶肆以外,一直以来皆没有开发新的产业。
存着大批的通宝不知何用,正好用来做硝石、硫磺、木炭的买卖,经过乔家商会转入陇右节度使府,再由节度使府出钱,几乎等于走个过场,通过掩人耳目的方式,确保黑火药的配方不外泄。
要开陇山,修乌鞘岭,需要用到的黑火药估计要用千万计数,可不是一件小的数目。
裴旻也开始从军中挑选一些忠臣可信的兵士,充当六位炼丹方士的副手,跟着他们学习黑火药的配置,以加快生产。
带着八十斤黑火药,裴旻悠哉悠哉的赶往长安。
现在时近冬季,也不用担心火药受热自燃,也做好了防潮的准备工作,一路上极为安逸。
通过陇山绕着进入关中,裴旻再一次坚定了自己开陇山的信心。
抵达了长安,正逢傍晚时分,长安关坊停市的时候。
但裴旻身份特殊,城门坊门还关不住他,让人给宫里说了一声,直接回府洗漱去了。
正打算去剑阁静修打坐,不想却得知高力士前来请他入宫。
裴旻也只能放弃静修的打算,跟着高力士往皇宫走去。
途中高力士轻声道:“国公此次说的可不是时候。”
“请高内侍指点!”裴旻停住了小栗毛,在马背上对着高力士微微作揖。
高力士点了点头依旧轻声道:“最近苏相在忙着收缴恶钱一事,此事关系国本,关系大唐未来经济,不容有任何差错。一但事败,将会导致京师人心浮动,朝廷钱币失去可信力,会退至以物易物的可怕境地。若这时西域商途出现差异,对于我大唐的经济,将会带来可怕的打击。”
裴旻闻言恍然。
所谓恶钱就是质料低劣的钱币,大多为私人所造的私钱。
武则天前期,除了军事为人所弊,经济发展还算稳定,但是她人至末期,年老昏聩,无度的宠爱自己的面首,几个宠爱的小男人,人人皆有制造钱币的权力。在加上太平公主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也不断的造钱,以钱财收买人心,导致恶钱横行。
在武则天之后,又是无能的唐中宗,导致了韦后、安乐公主、宗楚客之乱,又让朝廷混乱了许多年。
这一个个的大人物,也都有制造钱币的权力,让恶钱横行的世界,更加猖獗。
因为世面上的劣质钱币太多,也有许多商人偷偷看到了商机,背地里制造私钱。
各种不良的情况汇聚在一起,令得市面上不合格的假钱甚至多过由朝廷铸造的真钱。
因为不合格的假钱太多太多,根本查无所查,没有地方下手。
唯一的办法是全天下的收缴不合格的钱币,将不合格的钱币,回炉重铸,使用恶钱的人,加以问罪,让市场上不再有恶钱出现。
这种政策一但颁发,将会造成极大的动荡。朝廷不会成为为制造私钱者洗白的工具。他们以真实的铜钱重量来返还真实的钱币。
以恶劣低劣的材质,往往四五个恶钱才能换取一个真正的开元通宝。
一些富户可以无所谓,但是一些家庭近况不好的百姓,以及经济吃紧的小商贩,这些人本就为数不多的财产毁缩减一半,甚至一半以上,对于他们而言这是致命的。
但是这种情况又不能不加以制止,任其猖獗泛滥下去,只会令钱币泛滥,朝廷失去公信力,为祸更大。
就是为了将损失降至最小,朝廷才会选择在这天下稳定,万众归心的时候,处理恶钱一事。
一但收缴恶钱,大唐的经济将会大受影响,需要一段时日才会缓和恢复。
在这种情况下,丝绸之路更由不得半点马虎。
裴旻正好凑在了这个时候,提议开山修岭,阻断最便捷的丝绸之路。所干的事情,等于跟朝廷的政策对冲了。
裴旻得高力士指点,心中恍然,暗忖:“原来还有这层缘由,难怪满朝文臣反对的那么强烈。不将恶钱之事解决,这开山修岭未必能成!”
看了高力士一眼,裴旻由衷的道:“谢高内侍指点!”
高力士微微一笑,却也不接话。
随着高力士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在武德殿面见了李隆基。
李隆基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裴旻到来了。
“静远一路辛苦,朕特地给你装备了你最爱吃的冬笋爆鸡,是今年江南送来的第一批入冬冬笋,你可有口福了!”
李隆基见裴旻到来,直接免去了他的行礼,让他一旁入座,然后又指了右边的位子道:“力士也一起来尝尝。”
裴旻、高力士深知李隆基的脾气,这位李家三郎将你视为自己人的时候,你若显得太拘束,反而惹的他不悦,也不客气,直接分作两旁入座。
裴旻看着桌上的几位菜肴,笑道:“谢陛下体恤,可不只是冬笋爆鸡是臣的最爱,这春笋干,还有这油炸虾仁,鱼鲙、腐皮可都是臣爱吃的。臣好喝茶,那是天下皆知。但臣是军人,从不忌口,不管好吃难吃都能吃,极少有人知道臣的口味,陛下有心了。”
“哈哈!”李隆基带着几分嘚瑟的道:“静远跟随朕五年,朕岂能不知你的口味?”他是稍微留意了裴旻宴会时面前吃剩下的残羹饭菜,大致上了解了裴旻的喜好。尤其是冬笋春笋笋干之类的食物,绝对不剩半分。
先对饮了三杯酒,裴旻吃着鲜嫩的冬笋,赞不绝口的道:“香脆又不麻口,地道的江南风味。能吃这一餐,臣这次长安,就不算白来。”
李隆基笑道:“回头朕让御膳房挑些好的,让你带回鄯州,也让令堂也尝尝……”
“那再好没有了!”裴旻更是高兴道:“臣记得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到春冬时节,娘亲都会去燕山采拔竹笋。北方的地不如南方的肥沃,笋的味道更硬更涩,但每每都能吃的津津有味,点滴不剩。娘亲一定喜欢高兴。”
君臣三人边饮酒边吃喝。
李隆基也适时问及了黑火药的事情:“静远,黑火药果真有你说的那般威力?”
“臣岂敢欺君!”裴旻认真的道:“臣在信中还说保守了,只要数量足够,黑火药莫说是山石,即便城墙也能炸裂炸塌,强行震开一道口子。”
李隆基动容的起身道:“如此说来,还能用于军事攻城?”
“当然可以!”裴旻毫不犹豫的道:“而且是势在必行,大势所趋。只是怎么使用,怎么运用,还需这方面的大匠自行研究。黑火药刚刚现世不久,还存在一定的弊端。比如容易受潮,必需要在一定封闭的环境情况下才会发生爆炸,或者容易走火等等问题。需要有专业人士去了解去研究,根据黑火药的特点特性,研究发明……以现在的情况,用于实战,还需是特定的战场才能派上用场。不过开山修岭,却是足够。具体情况,陛下可以期待明天,臣保证定让那些质疑臣的大臣都吓的说不出话来。胆子小的,还可能尿裤子呢!”
李隆基一脸期待,道:“那朕拭目以待!”对于裴旻的话,他没有半点的怀疑。
这也是李隆基这位皇帝自身最大的优点以及缺点……
“只是……”李隆基犹疑了片刻道:“就算黑火药真能开山裂石,能够在最短的期限内竣工,短时间内未必上得了章程。最近朕见时机已到,正打算入手处理恶钱泛滥一事。西域商道,短时间内不能出现任何问题,以免影响我大唐整体经济。”
裴旻顿了顿道:“恶钱泛滥,必需整治,势在必行。臣却觉得可以缓一缓,不必急于一时,推迟一年执行,在陇山开通,乌鞘岭修缮之后,再行入手。”
李隆基心思何等机警?心底中一动,道:“静远是打算利用异国大商来刺激大唐的经济?将威胁降至最低?”
第六十二章 无人发言
裴旻在路上得到高力士的提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恶钱泛滥,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裴旻有日常读书的习惯,一些记载历史事件的古籍多次记载朝廷收缴恶钱,严禁恶钱流通时,产生的影响。
收缴恶钱,影响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市场。
虽然收缴恶钱的制度实施,受损最大的是百姓无疑,但是绝大部分百姓都是善良的,无奈的。只要他们能吃得饱,穿得暖,一切余愿足矣。即便受了苦,受了累,受了委屈也无所谓。
他们受了损失,充其量也就骂几句,勒紧裤腰带,依旧过着日子。
现在的大唐各行各业蒸蒸日上,只要有手有脚。除非情况特殊,还不至于没有饭吃。
真正受影响的是市场,因为大批的私钱、恶钱不能使用,会导致市场混乱,大量货物囤积,销售不出,呈现滞销情况。致使人心浮动,朝廷的公信力下降,以致不敢使用钱币交易,退回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境地。
长安、洛阳的经济首当其冲的会面临巨大的考验,面临崩盘的局面。
历朝历代对于废除恶钱的政策都是慎重又慎重的实施,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来做这个决定。
追其根源,裴旻胸有成竹的道:“废除恶钱,最受影响的莫过于长安、洛阳、凉州三处经济要地,一但废除,将会导致百姓家无余财,经济吃紧。商人的大批商品交易不出去,市场动荡混乱。而大批的外商正好可以帮我们解决大量滞销物品……以减少关税的便利,让凉州的商人往来长安、洛阳将囤积的货物,销售往西域。我们朝廷也要另做些应对,由户部出资,平价从百姓手中朝廷能够买官府能用的物品商货,以减少百姓压力。如此百姓安定,市场也不会受到大的影响,两全其美。另外允许两京官员预支官俸,以官员起表率作用,让良钱得以顺利的流入民间,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李隆基怔怔的看着裴旻,眼睛越来越亮,高声道:“此事大有可为,如若顺利,确实比今年更有把握。只是推迟一年,陇山、乌鞘岭一年之内,当真能够竣工?”
“原先不敢确定!但是现在,只要朝廷全力支持,一年之内,必将竣工!”
裴旻的原定计划是一年半两年时间,以陇右的百姓为民力。但如今开陇山,修乌鞘岭的提案影响到了朝政大局,那情况大不一样了。
以朝廷出面,调动的民力劳役将包括凉州、关中,可用的劳力多了至少一半,一年时间绰绰有余。
李隆基抚掌大笑:“论及才思敏捷,普天之下,非静远不做第二人选!”他毫不吝啬对裴旻的赞赏,续道:“原本不太相干的两件事情,经过你这么一说却串联起来,让困难的事情简单化了。恶钱的处理,势在必行。但拖延一年,将风险降至最小,却也值得。”
他顿了顿道:“此事我会与几位宰相重新商议,静远要做的就是明天。用你琢磨出来的黑火药,让朝中文武大臣无话可说。”
裴旻眯眼一笑,道:“这点陛下放心,为了今日,臣这里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足以让所有人震撼。陛下、高内侍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在我弯弓射箭的时候,偷偷的找两个棉球塞住耳朵才是。”
李隆基会意道:“好,朕定然事先做足准备。”
裴旻离开皇宫时,以是深夜。
这在宫里吃饱喝足,裴旻在剑阁里练了会儿剑,消化消化,又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方才回屋睡去。
翌日早朝!
李隆基再次提起了开陇山,修乌鞘岭的事情。
果如以往一样,他这话一出口,再度引起了满朝文武的哗然。
当初李隆基一句“此事朕心里有数,无需再议”,将事情压了下去,此后也未再提。
众臣皆以为李隆基明白了利害关系,不在思虑此事了。
却不想时隔十数日,李隆基又度提起此事。面对满朝反对,居然尤不死心。
首相宋璟道:“陛下,现在是非常时刻,恶钱影响,为祸甚大,不能继续姑息。要收天下恶钱,我等已经做好了市场崩坏波动的打算。西域商道是救市的关键,绝不容大意……”
首相都如此说了,余下群臣更有了胆气,纷纷仗义执言。
当然就属卢怀慎跳的最为厉害。
大多朝臣是就事论事,但卢怀慎却唯恐天下不乱,唯恐裴旻过的太好太舒适。
李隆基面对满朝文武的反对,挥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议论,道:“此事朕本觉得事不可为,但裴国公自有高见思量,他以来京中,诸位爱卿,不凡听听他的意见如何?”
文武百官除了个别,大多数人方才知道远在陇右的裴旻,竟然已经到了京师,不免有些动容。
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会意,高喝:“传陇右节度使、按察使,冠军大将军兼御史中丞、凉国公裴旻上殿觐见!”
一连串的头衔,节度使、按察使、凉国公加上有名无实的冠军大将军、御史中丞,让满朝文武无不欣羡。
若论大唐除了李隆基这个皇帝,谁手中的实权最大,毫无疑问是陇右手握七万大军,统辖十二州军政大权的裴旻。
裴旻一身绛紫色的官服,腰缠白玉腰带,配上金色的鱼袋,在衣着的衬托下,兼之他这些年的杀伐生涯培养出来的战场气势。两相融为一处,尽显威武气概。
朝中百官带着几分复杂的看着一步步走进大殿的裴旻,在若干年前,面前的这位少年不过是一个进京的考生,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如今却成了大唐权势最大的封疆大吏。
谁能预料?
“臣裴旻,见过陛下!”在这朝堂之上,裴旻恭恭敬敬的向李隆基作揖问好。
“免礼!”李隆基挥了挥手道:“裴国公以达,诸位有什么,可以与他直说。”
文武百官面面相窥,一时间竟然无人开口了。
裴旻的厉害,他们不只一次见识过。
这位年纪不大的青年,功高卓越,深得帝宠。还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他好几次与百官对阵庙堂,无一失利,甚至将身为宰相卢怀慎说的险些气背过去。
固然他们皆不同意裴旻的提议,但是真当着裴旻的面,却有了几分忌惮之心,不敢畅所欲言了。
第六十三章 饿得慌还是吃多了?
裴旻见无人说话,也有些意外。
他哪里知道“自己”早已今非昔比。
早年还有一个姚崇在功劳上压制的住他,现在的宋璟,固然出色,却没有姚崇那般强势,担任宰相亦不过一年半的时间。
政治功绩固然出众,但跟裴旻的军功相比,却远远不如。
如今的裴旻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而是大唐权势最高,也是唯一一个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
有这层身份,他的真实地位并不弱于这庙堂上的几位宰相。
兼之原来的几分“恶迹”,这正面与他发生冲突,并非是一个明智之举。
尤其是李隆基似乎已经让裴旻说服了,裴旻的思绪天马行空,所行之事往往出人意料。而且很多事情,也不得不承认,他所思所想更加长远,往往为大唐取得更多的便利。
对于裴旻的“高见思量”,他们存着极大的忌惮,在他没开口之前,皆不敢发表看法。
即便对裴旻成见极深的卢怀慎,此刻也在心里盘算着利弊,整理着言辞:要跟裴旻这样厉害的角色“讲道理”,若无充足的准备,只会自取其辱。
他吃过几次亏,受过几次辱,不敢在草率行事了。
见真无人说,裴旻收起了教训井底之蛙的心思,说道:“开陇山,修乌鞘岭,工程虽大,实际上远不及兴建水利,引水修渠。两者不同的是兴建水利,面对的是泥地土块,极少有坚硬的岩石。而陇山、乌鞘岭山中以花岗岩、玄武岩为上,极难挖掘开采。要开陇山、修乌鞘岭,最大的难题是那一块块的花岗岩、玄武岩……”
众文臣不住点头,不知裴旻这话意欲何为?为何自曝其短?
花岗岩、玄武岩是当世认识的最坚硬的石头之一,利器难伤。不论是修桥铺路还是挖掘地基,最忌讳的是遇到花岗岩、玄武岩,但凡遇到,将会极大的影响施工进度。尤其是那种巨型难以负重的岩石,更是需要以人力用大铁锤外加铁钻头,一点一点的将石头敲碎。
陇山、乌鞘岭只有老天知道那一方方的高岭,一寸寸的险地里有多少难以对付花岗岩、玄武岩,要想开山修岭,谈何容易?
有人正想开口附和说话,却听裴旻话音传来,有了反转。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解决花岗岩、玄武岩的难题,开陇山、修乌鞘岭便要容易的多了,对嘛?”
裴旻这里也不卖关子道:“在下昔年读过一本古书,古书中记载了一种叫黑火药的配方。黑火药有开山裂石之威,就算在坚固的花岗岩、玄武岩,只要黑火药的数量足够,都能另之四分五裂,成为一块块容易搬运的碎石。”
“这……”宋璟这位当朝第一宰相,才是当世的饱学之士,十七岁就高中进士及第的厉害角色,但此时就跟听天书一样的看着裴旻。
户部尚书王琚也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旻道:“火药,某听过。黑火药?国公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却不知是何物,不知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是加了一个黑字,威能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火药在秦汉时期就有了,因为利于燃烧,还曾用于军事民生上。
但是火药的威力极其低下,经过不断的研发。近千年下来,人们对火药的认识,仅限于爆竹、爆竿以及杂技百戏用的一些小玩意。除了有烟有火,根本甚无威力。
黑火药与火药,相差不过一个字,实在让人生不出黑火药很厉害的感觉。
百官也不是李隆基,对于裴旻带着几分盲目的信任,低声质疑之人比比皆是。
尤其是卢怀慎忍不住道:“老夫博览群书,阅遍天下古籍,还从未听过什么黑火药!火药倒是有所耳闻,但这嬉戏杂耍之物,焉能开山裂石?”
若是别人说这话,裴旻会考虑考虑心情,要不要怼回去。
这说话的既然是卢怀慎,裴旻想也不想的针锋相对道:“连黑火药都不知道,还敢夸口说阅遍天下古籍?没学问,也来卖弄。是没吃饭,饿得慌,还是吃多了撑的?”
他一开口就含沙射影的直指“伴食宰相”的美誉。
众文臣都忍不住报以同情的目光。
这“伴食宰相”的污点,只怕是要跟随他一辈子了。
“你……”卢怀慎涨红了脸,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意图为自己正名。也有了一定的成效,却不想还是让裴旻点了出来。
这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可在裴旻这里却没那么多忌讳。
反而觉得要与人吵嘴,唯有戳中对方的痛处,才有效果,不然就成了泼妇骂街,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到天荒地老也没有一个结果。
“好了!这是公堂,不是斗嘴的地方!”李隆基在恰当的时机发话了,制止了他们的争吵。
裴旻对着李隆基与满朝文武微微作揖道:“裴某也知许多事请,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火药的威力到底如何,还请陛下诸位移步兵部,由某亲自与你们做个示范,届时是真是假,一望可见。”
李隆基自不迟疑道:“反正今日也无要事,不若就此退朝。一起去兵部走一趟,朕也万分好奇。裴爱卿口中的黑火药到底是何物……”
李隆基都如此决定,诸位文武重臣自然没有异议,也纷纷露出了好奇之意。
人对于新鲜事物,无不充满了好奇心。
毫无疑问,裴旻口中的黑火药已经引起了庙堂上所有人的兴趣。
以李隆基为首,一行执掌天下大权的庙堂大佬,浩浩荡荡的往兵部走去。
五姓世家大不如前,昔日的豪门世家也只有卢怀慎一人高居相位,就算他名气不怎么样,世家人依旧以他为先。
工部侍郎崔元凑到卢怀慎的身旁,轻声道:“卢相,你说裴旻口中的黑火药真有开山裂石的威力?连花岗岩、玄武岩这样的石头也能炸裂开来?”
卢怀慎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你信他的话?”
崔元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茫然道:“以道理而言,这世间应当不存在国公说的那般神物。只是国公似乎底气十足,况且如果有假,那就是欺君。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前欺君,就算陛下再如何的器重信任他,也不可能视若无睹不加以惩戒。这其中,只怕大有缘由。”
卢怀慎依旧一脸蔑视,心底却不由为之一紧,若无倚仗,裴旻真有胆子欺君?
是真有开山裂石的神物,还是有什么障眼法?
不,不可能是神物!
这古籍上真有黑火药这种神物的记载,就算他未能一睹,这天下人有千千万,难道就无人看过?
真要有人看过,为何世间没有黑火药的只言片语?
这定是做了假,就如胸口碎大石,油锅里捞钱币一般,看起来骇人,了不得。实际上只要知道诀窍,了解奥秘,人人都做得到。
定是如此!
卢怀慎实在不信,裴旻这个毛孩子,能从什么古书中找到什么神物。
裴旻名动天下,他的出生谁不知道?
一个裴家的弃子,一直到近年来才翻了身,定了地位。
就算裴旻现在有权利翻阅裴家流传下来的古籍,那能如何?
裴家的藏书,还能比得伤他们卢家?
裴家说到底不过是二流豪门,哪里比及的尚他们五姓高门?
他又哪里知道黑火药是裴旻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东西。
若裴旻说自己研究的,实在过于耸人听闻,这才假借古籍以为借口。
裴旻也料不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却将卢怀慎诓进去了。
御驾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兵部,一众人进了兵部,负责制作夯土屋子的兵部员外郎带着几分紧张的上前迎接。
兵部在六部中地位举足轻重,但兵部的情况特殊。一般情况下,皇帝是不会特地来兵部的,就算有兵事也是兵部中人去宫里找皇帝。
六部中兵部的下级官员是最难面见君王的一个部门,今日李隆基却驾临兵部,上下官员有幸一睹天颜,莫不紧张激动。
兵部员外郎高声道:“臣依照陛下吩咐,已经用修筑城墙的方式,修葺了一间小屋,请陛下查阅。”他让开身子,指着校场上的一间不是屋子的屋子。
四面全是夯土砌成的土壁,上面再以夯土封顶,只有一个一人可进出的小门,还有一个碗口大的通风口。
“诸位可以去试试,这夯土小屋牢不牢固,免得事后说我动什么手脚!”
裴旻大大方方的说着。
李隆基见百官皆未动身,道:“你们不去,朕去!”他说着大步走了上前,试了试夯土小屋的结实厚度,不免为裴旻担忧起来。
夯土是经过千百次敲打,一层层夯实的结构紧密的土块,论及硬度不亚于石头。
让兵部造一座坚固的小屋,这也造的太坚固了,厚度足足又巴掌大小,不免带着几分不满的瞪了无辜的兵部员外郎一眼。
卢怀慎更是神经兮兮认真检查着每一个地方,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实在找不出什么纰漏,方才罢休。
见众人再无异议,裴旻让人退出百丈之外,将黑火药通通存放进了屋子,小心翼翼的关死了门。
余百步开外,他点燃了火箭,弯弓瞄准,一气呵成。
“嗖”的一箭,火箭如长了眼睛一样,钻进了小孔。
第六十四章 轰然一炸
这一箭射出去后,裴旻迈开脚丫子就向后跑。
八十斤的黑火药,威力如何裴旻还未见识过,不敢有半点的大意马虎。
他可不想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给黑火药砸死的先驱,而且黑火药还是他自备的。
他通过练习孙思邈的养生吐纳法,现在的爆发力极为强劲,百步距离十秒即到。
与李隆基他们的大部队汇聚在了一起。
想着一百丈的距离亦差不多了,同时脑子里情不自禁的生出一个念头:万一炸药威力比想象中的大得多,将这一票人通通炸死了,会是什么情况?
当然他也只是敢想想……
真是将这满朝文武炸死了,那他裴旻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黑火药并非是后世的炸药,只要到了界点立刻爆炸。
黑火药爆炸的原理是硝酸钾分解放出氧气,使木炭和硫磺剧烈燃烧,瞬间产生大量的热和氮气、二氧化碳等气体。由于体积急剧膨胀,压力猛烈增大。大约每四克黑火药着火燃烧时,可以产生二百八十升气体,体积可膨胀近万倍。在有限的空间里,气体受热迅速膨胀引起爆炸。
是以黑火药是通过燃烧,让后气体挤压膨胀,产生的爆炸。
气体的空间范围越小,爆炸的速度越快。
而夯土小屋有着一定的空间,在气体未填满这个空间的时候,只会发生燃烧而不是爆炸!
这燃烧需要一定的过程!
文武百官都紧张肃然的看着夯土小屋,李隆基、高力士在裴旻射出那一箭之后,各自偷偷的在自己耳朵里塞进了棉花,也瞪着那夯土小屋。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直至十秒裴旻跑到了近处,夯土小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十数秒在寻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但这众人都屏气凝神的期待着恭候着,也就变得漫长的起来。
紧张意外失望……
各种情绪出现在文武百官脸上。
连李隆基、高力士都不免看着裴旻。
裴旻却知黑火药爆炸的原理,笑道:“让它烧一会儿!”
又过了漫长的几秒!
卢怀慎得意了瞄了裴旻一眼,心想着果然是小毛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开口道:“臣……”
他这方刚开口!
突然!
“轰”的一声巨响!
晴天霹雳!
地动山摇!
八十斤的黑火药威力极其可观!
夯土小屋固然坚固,却也抵挡不住燃爆后的威力……
夯土小屋四裂飞散,火焰冲天而起,以可怕的速度向四面冲击。
气流汇聚仿佛是一道海浪,向四方冲去,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形成了如同海啸一般的烟尘,向四方八方涌现……
硝石的燃烧,会产生巨大黑烟,黑烟聚集在上空汇聚成了一朵可怖的蘑菇黑云……
如此情形即便是李隆基、宋璟、苏颋这些人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人力造成的这种景象。
李隆基吓得脸色骤变,只觉得那股壮观的气浪向他这边冲来,不由自主的小退一步。
裴旻早有心理准备,适时的扶了他一把。
李隆基定了定神,方才缓过气来。
周边的文武大臣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好像是平地里的惊雷,让瞠目结舌之余,心底泛起了恐惧的感觉。
尤其是尘土气浪呼啸而来的时候,有的人脚底发软,想要移动,却动弹不得,大有瘫倒在地的感觉。
宋璟钳口挢舌,大张着嘴巴,一副百日见鬼的模样。
苏颋惊愕失色,双手抱着耳朵,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尤其是卢怀慎,其他人还有所防备。他见夯土小屋毫无动向,只以为面对兵部修葺的坚固小屋,裴旻的小手段没了用武之地,心情松懈。
突然的惊天一爆!
直将这位上了年岁,却能吃能睡的伴食宰相吓的失惊打怪,连退了三步,但因脚底发软,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懵懂的看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夯土小屋,失魂落魄的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人力,怎么可能造成如此大的力量?”
裴旻听得此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少见多怪!”
在二十一世纪,他见识过高楼爆破,那炸药才是真正的炸药,自然不以为怪。
但古代,以人力刻意造成如此可怕的瞬间爆炸性力量,此次的实验是古往今来的头一遭。
这里的文武百官,除了他裴旻都是井底之蛙。
初次见到此情此景,焉有不惧怕不震撼的道理。
不只是在军校场的他们,整个兵部,乃至于周边的几个部门为这惊天一响,不知摔碎摔坏多少茶杯笔杆……
一群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地龙翻身了,有的慌慌张张的跑出屋子,有的直接钻在了案几底下。
兵部的卫兵不知什么情况,蜂拥向军校场,意图护驾。
裴旻转过身子目光瞧着坐在地上的卢怀慎,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一脸的歉意道:“想不到这黑火药的威势太大,竟将卢相震的坐在了地上,在下的过失,在下的过失。”
他说着伸手去扶卢怀慎。
卢怀慎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想要自己强行起来,却四肢无力,只起了一半,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还是工部侍郎崔元,将他扶了起来。
“诸位以为如何?”
裴旻见好就收,望向所有文武大臣。
好半响宋璟方才对裴旻深深作揖道:“国公,真乃神人也!”
他这是心悦诚服的一拜!
黑火药的现世,意义太过重大。
有了黑火药,开山修岭,搭桥铺路无往不利,将会节约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是完全不可计数的。
大唐掌握了黑火药,有着跨时代的意义。
苏颋也深深作揖道:“国公让黑火药如此神物重现,功在千秋社稷!”
李隆基从耳中掏出了棉花,哈哈大笑道:“便是带着这玩意,一样感觉到震撼。有此神物在,朕终于明白,裴爱卿为何底气十足!”
文武百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火药的威力太让他们震撼。
这种超出他们认识范围的先进产物,这种人力制造出来的科学物品。
轰然一炸,炸碎了他们陈旧的意识,炸开了困住了他们眼界的枯井……让他们意识到人力的伟大。
只要有追求,就没有做不到的,别说开山修岭,就算是上天下海,一样可能。
文武百官都带着几分佩服的看着青年,毫无疑问,他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第六十五章 雄心壮志的李隆基
面对火药的威力,最会见风使舵的宰相源乾曜第一个反应过来,深深作揖道:“陛下,诚如国公所请,有这的黑火药在,陇山开得,乌鞘岭也修得。以一两年之功,换百千年商路,值得。”
大唐王朝的钱袋子户部尚书王琚,再次当起了二五仔,一改拒绝的态度,迫不及待的道:“西域商途与我朝至关重要,开陇山,修乌鞘岭,功在当朝,利在千秋,越早提上章程越是得利。”
以陇山难行,乌鞘岭恶劣,往来凉州、长安、洛阳的商人都络绎不绝。若是两地畅通无阻,那王朝的获利岂用多言?
王琚仿佛看见大把大把的金银通宝在面前闪过。
火药的威力如实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文武百官再无异议。
就算一直不信的卢怀慎,此刻也一声不吭:那惊天动地的威力,已经超脱了常识,越是这样,越不可能有假。
唯有负责恶钱的苏颋心有顾虑,有了黑火药这种利器,开陇山,修乌鞘岭自然越快越好,但是恶钱的处理又当如何?
正当他如此想来,宋璟说话了,问向裴旻道:“国公,这黑火药的制作困不困难,麻烦不麻烦,造价如何?”
裴旻心底暗赞,宋璟能成为一国首相,果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本事。
在所有人为黑火药的威力震撼的时候,宋璟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
黑火药有如此威力,材料是否稀少,造价什么的最为关键。
如果造价昂贵,材料又极其稀少,难以获取。黑火药就算威力再大,也上不了台面。
裴旻笑着应道:“黑火药如何制作,事关机密,这个请恕裴某无法直言相告。至于宋相考虑的问题,这点大可放心,黑火药的造价非但不贵,反而尤其廉价,只比米粮小麦价高一些而已。”
宋璟肃然道:“如此老臣也恳请陛下开陇山,修乌鞘岭。至于恶钱一事,可以拖延年余时间,以策万全。”
宋璟性子稳重,对于恶钱一事,他一直存有顾虑:尽管恶钱猖獗,刻不容缓,必需整治,但他并不认为现在是最佳的时机。在没有时机的情况下,强行清除弊端,好比割肉充饥。虽然饱了肚子,却也伤了自身。
只是此事由苏颋提出,李隆基赞同,他也只能从旁并力协助。
如今黑火药威力显现,宋璟立刻察觉,治理恶钱的时机真正到了。
宋璟此话一说,苏颋立刻会意,眼中露出一丝明悟。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此事随后细谈……”他看了裴旻一眼,又瞧了瞧宋璟道:“果然智者所见略同。”
宋璟讶异的看了裴旻一眼,随即报以了一个微笑。
裴旻也回以一礼。
李隆基道:“今日裴爱卿领着我等大开眼界,诸位都散去吧。所有宰辅之臣,午膳之后,来武德殿议事。”
所议何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开陇山,修乌鞘岭!
这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为黑火药的现世,变得理所当然。
“裴卿自随朕入宫,与朕一同用膳!”
李隆基禀退了朝臣,并没有半点掩饰对裴旻的器重。
在众臣羡慕的目光下,裴旻与李隆基一起出了兵部。
诸多大臣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选择了谨慎小心的靠近先前夯土小屋的所在之处。
闻着刺鼻的味道,感受着残留的温度,看着狼藉的现场,以及完全不成形的夯土小屋与那深坑,众人皆带着几分震撼的离开。
李隆基一路上都在赞叹着黑火药的威力,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辉,感慨道:“一但陇山开,乌鞘岭修葺完工。那么朕又多了一个壮举,一个千百年来,无一皇帝做到的壮举。哪怕是本朝太宗、高宗,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裴旻奉承赞道:“陛下的雄心壮志本就不输于太宗、高宗,如今陛下正当壮年。只要胸怀天下,怀秦皇汉武之志,兼光武、太宗之德,内修文治,外显武功。何愁不能超越秦皇汉武,光武太宗?”
李隆基亦是眉飞色舞道:“静远深知朕心,朕如今文有姚崇、宋璟、源乾曜、苏颋、张嘉贞、王晙,武有静远、薛讷、盖嘉运、郭虔瑾、张守珪,还有许多英才正崭露头角。得你们相助,朕心中大业,指日可待!”顿了顿,他欲言又止的看了裴旻一眼道:“陇山开,乌鞘岭修葺完工,将会进一步加深长安与西域的沟通,尤其是莫离驿的盐田已经上了正轨。经过一番思量,朕有心将半数食盐,运往凉州西域,以弥补西北食盐紧张。压下由吐蕃、突厥、突骑施特地抬高的盐价。”
“这是好事!”裴旻不住点头,道:“让西域百姓过上好日子,昭武九国才会信服我们,成为我们的助臂。我们现在还未能真正掌控西域,离不开西域土著昭武九国的支持,于他们方便也是于我们方便。”
李隆基喜道:“那朕有心请西域昭武九国一并来长安朝见,静远以为如何?”
裴旻沉吟片刻道:“让昭武九国远来朝见,不但能加深彼此的关系,还能展现我大唐的实力,弘扬我大唐文化,让彼此交心,此事大有可为。”
李隆基喜气洋洋的道:“朕亦觉得应该加深与他们的沟通,方能彰显我天朝上国的风采。”
裴旻能够理解李隆基的心情,让他国朝拜,那是何等荣耀之时。昔年贞观时期,万邦来贺,大唐子民谁不与有荣焉。
大唐子民尚且如此,给尊为天可汗的李世民,身上的荣耀自不用说。
李隆基在好大喜功这方面,跟历史上的李世民极为相似,也想来一出小型的“万邦来贺”,给自己长长颜面。
裴旻也不算是泼冷水,带着几分婉转的道:“不过臣以为短期内还不是时候,年余间,打破陇右的囚笼,再处理恶钱的问题。待这些事情完备,经济恢复,邀请昭武九国来长安面圣,倒也不无不可。”
李隆基笑道:“朕懂得分寸!”想着至多不过两三年,便能让西域诸国面圣朝见,心中大是激动,斗志昂扬。
“只是!”裴旻忽的肃然道:“臣希望陛下能够相信自己打造的王朝,我大唐如今很强!举目世界,唯有大食国能与我们一战,对于他国使者,无需任何掩饰做作,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足以让他们震撼。”
第六十六章 天雷是怎么召唤出来的
裴旻之所以说此话是想起了昔年杨广的所作所为,当年杨广为了彰显炫耀隋朝的威势国势:在他的安排下,东都皇城外的定鼎门大街被开辟成露天大戏场,五万名乐工在这里通宵达旦表演各种节目,持续了半个月之久。东都的市场被整饬一新,供各国商人参观。
每一个店铺都重新进行了装潢,连卖菜的小商贩都要在店铺里铺上地毯。炀帝还命令用丝绸将路旁的树木缠起来,使整座城市显得绚丽多彩。
这个炫耀国力,想让他国使者见识到自己国家美好的一面算不得错,身为国君有这个思想可以理解,可是杨广这种炫耀方法,实在是愚蠢,跟打肿了脸充胖子没有什么两样,做的也太过了。
裴旻担心李隆基也犯这毛病,毕竟李隆基犯浑起来跟杨广好不到那里去。
历史上因为杨贵妃爱吃荔枝,但荔枝生于南方岭南。
而荔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则香味尽去。
为了方便让杨贵妃吃上新鲜的荔枝,李隆基强行修葺子午道,以便于岭南的荔枝能够尽快的送达长安,为此还有一首词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裴旻对于大唐现在的发展极其满意,对于李隆基这位皇帝也极为看好,带着几分敬重。
但是在他心底始终存着些许担忧,因为历史上的李隆基表现的太让人蛋疼了,他英明神武的时候堪比李世民,年少果敢,智勇仁义皆备,将盛唐推向了巅峰,但是昏庸的时候跟秦二世有的一比。
没脑子的信任他人,满朝文武半数都看出了安禄山的反意,杨国忠这样的蠢蛋都察觉了安禄山的不对劲。
李隆基却跟二百五一样,觉得安禄山可信可靠,让安禄山领三镇节度使,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军政财权。这还不足够,还要加封他为宰相,简直没脑子到了极点。
是以裴旻对着李隆基,时常担心他莫名其妙的就犯了浑,从一个少有的明君,变成一个大蠢蛋。
不管是不是多虑,该提醒的,他还是忍不住的要提醒一番。
李隆基挥了挥手道:“朕又不是杨广,静远这是多虑了!”
裴旻心底忍不住道:“就依历史上的表现,比杨广也好不到哪里去。”
唯一的差别,杨广败的是杨坚的家,李隆基败的是自己一手抬起的江山。
难兄比难弟,半斤对八两。
一路至武德殿,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酒食。
在李隆基决定用膳的时候,高力士已经安排心腹快马加鞭的赶到御膳房安排伙食了。
两人一到武德殿,冷盘与美酒都已经齐备。
裴旻对此也大感贴心,这还真是皇帝过的日子。
用了午餐,宋璟、源乾曜、苏颋、卢怀慎几位宰辅之臣以及户部尚书王琚、工部尚书骆元一并依约抵达武德殿。
毫无疑问众人商议着开陇山、修乌鞘岭的事情。
经过一阵商议,由户部出资,调用凉州、陇右、关中劳役二十五万,负责开陇山、修乌鞘岭。
而黑火药的费用则由陇右、凉州地方官府负责。
陇右节度使、按察使裴旻,是为此次开山修岭的总负责人,另外再由工部侍郎卢祥为副使,从旁协助。
对此裴旻自无异议,依照他原来的想法,有个十五万左右的劳役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在这个基础上多了十万,裴旻这里以无所求。
王琚望向裴旻,问道:“国公决定什么时候动土?”
裴旻为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毫不犹豫的道:“我不信什么黄道吉日,只要人到,黑火药到,立刻动工。开陇山、修乌鞘岭越快竣工,朝廷的损失将会越小。”
“好!”王琚在李隆基面前,也表现的极有担当,道:“回头我便安排下去,让各地州府准备劳役。”
裴旻也瞧向了工部尚书骆元,道:“骆尚书尽快让卢侍郎前往鄯州,如何动工,我鄯州方面已经有了一定的方案。卢侍郎是专家,也一并参谋参谋。”
卢祥是开山修岭的专家,早年的子午谷道便是他设计修缮的。以最小的代价,开拓了最便利的路线,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裴旻虽然干劲十足,却也知自己在开山修岭上是个外行,需要卢祥这样经验丰富的副手。
骆元自无异议。
当天裴旻便离开了长安城,在出皇宫的时候,他突然生出去见一见公孙姐妹的念头,想了想还是没有行动。
直接出了长安城,往陇右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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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
李隆基津津乐道的处理着朝堂琐事,想着要不了两三年,自己将会如太宗皇帝李世民一般,得西域诸国朝贡,心念于此,不免精神十足,平素烦躁的公文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皇兄!”
人未至,轻灵悦耳的声音已经传来。
李隆基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大喜笑道:“玄玄,快,进来说话!”
李隆基因早年的困苦,本就是一个极其重视情义的人,对于自己的亲妹妹自是万分疼爱宠信,可谓有求必应。
李持盈走进了大殿,目光却在殿内转了一圈,见殿内只有李隆基与高力士两人,心下不免小小的失望,先行了拜礼,随即问道:“皇兄,裴国公这是出宫了?”
李隆基随口答道:“出宫都有个把时辰了,以静远那性子。比不会流连长安,只怕此时已经出长安了!”他说着一脸古怪的看着李持盈道:“这多日不见,玄玄特地进宫,不是来看皇兄的,却是来找静远?”
李持盈面上微红,想着两次意外的肌肤之亲,不免有些尴尬,忙道:“皇兄想哪去了!只是小妹听说裴国公带了一个好玩的宝贝,能够召唤天上的天雷。‘轰’的一下,将夯土小屋都给炸的四分五裂,有那么好玩的东西,竟然不叫上小妹。皇兄,真是可恶!”
李隆基告饶道:“静远是为国事而来,又不是玩闹……”他话未说完,见李持盈绷着张生气的脸,马上改口道:“下次皇兄一定记得叫上玄玄,这次实在是忘记了。”
李持盈也知计较无用,展颜笑道:“那皇兄可知那宝贝的制作方法?小妹也想瞧瞧天雷是怎么召唤出来的!”
第六十七章 误会 心服
李持盈的问题将李隆基问倒了,他虽对黑火药的威力赞不绝口,但自身对于黑火药却没有多大兴趣。
身为皇帝,他只需知道有黑火药这个东西即可。至于怎么制作的,他并没有深入了解,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个皇兄还真没过问,静远对于黑火药极为重视,目前连兵部他都没有透露,要求兵部军器监拟定一套保密措施之后。方才会将配方交给兵部研究。这事关机密,岂是说看就看的?”
李持盈大是不甘,那张含着李家优良血脉的俏脸,满是失落。
李隆基见状大是心疼,道:“这样吧,朕回头跟静远要些来,拿来与你看看。那玩意也不是什么天雷,静远称呼他为‘黑火药’。”
“黑火药!”李持盈念着这三个字,心思有些活络,她就是因为那年的大火,玉真观烧毁大半,方才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时不免暗想:“难道国公也是因为玉真观的那场意外方才研究出黑火药的?”
越想她越觉得大为可疑,今日她意外听得流言裴旻招来了天雷,将夯土小屋炸的四分五裂,还升起了可怕的黑色蘑菇云。
此情此景跟当年玉真观的爆炸暗合,有着相同的景象,由不得她如此想来。
眼珠子咕噜的一动,李持盈盈盈道:“皇兄,小妹在长安天天修道,待得腻烦,想去兴隆山一游,为皇兄,为我大唐祈福。”
李隆基看着李持盈越想越是古怪,兴隆山是为陇右第一名山,东汉桓帝永寿年间,四川鹤鸣山人在兴隆山传播张道陵道教理论。从此兴隆山成了陇右道教的起源地,香火兴旺,有“洞天福地”之称。
但是陇右的道家文化,怎么样也比不上长安、洛阳,更比不上终南山、嵩山、华山、武当山这些名山大川,要修道祈福,何必去兴隆山?
再说自家的妹子,秉性如何,他这个当哥哥的岂能不知。
当初玉真公主为何出家?
并非是向往道家,潜心修道,而是当时时局过于混乱,绝大多数的李唐皇室惨遭屠戮。
那时候,这天下还不是以李旦这一脉为尊,大唐的实力也尤为堪忧,玉真公主作为旁系公主,有极大的几率可能给选中外嫁和亲。
玉真公主与他姐姐金仙公主当初是为了避免和亲,这才出家当了道士。
金仙公主却有几分道心,玉真公主李持盈却吃喝玩乐,自由自在,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为此太上皇李旦还特地找过李隆基,是不是该给李持盈找个夫家嫁出去。
李隆基也觉得可行。
只是李持盈自己并不同意,此事也就作罢。
想着那一句“裴国公这是出宫了”,李隆基越来越觉得可疑,心念着裴旻那俊雅的容貌,外加兼之文武的才略,用惊才绝艳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诚可谓当世无双的好人物。自己若是女子,只怕也会为之吸引。李持盈与之相邻,还蒙受救命之恩,兴许?
念及于此,李隆基笑道:“想去就去吧,回头朕修书给静远,让他照拂一二,别出了什么差池。正好,他要用黑火药开山,你在陇右也能亲自见见,确实极为震撼。”
李持盈不住点头,兴奋道:“小妹也有这个意思,一举两得嘛。”
“嗯,确实是一举两得!”李隆基若有所指的说着。
李持盈却没有理会,满脑子都是裴旻弄出的火药。
李隆基除了发出女大不中留的感慨,一时间别无他想。
李持盈目的达到,喜滋滋的去了。
李隆基却看向高力士问道:“你看如何?”
高力士哪能说什么?直接微微一作揖道:“自然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李隆基大笑:“朕亦觉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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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马不停蹄的回陇右的裴旻,莫名的打了个喷嚏。
一路疾行,不一日,返回了鄯州,将李隆基的最新任命公之于众。
“太好了!”张九龄、袁履谦、李林甫、王之涣、王昌龄等节度使幕府谋臣,先后欢呼起来。
他们这些天都在等这个消息。也皆在谋划开陇山,修乌鞘岭这千古壮举,只是他们不如裴旻肯定,担心裴旻说服不了满朝文武。
如今一切抵定,他们这些天的用功,就有用武之地了。
裴旻风尘仆仆的走到上首坐下,笑看自己麾下的谋士,问道:“这些天,你们商议出什么结果没有。”
张九龄在裴旻的幕府中占据着谋主的地位,地位最高,最先出班道:“属下在国公往长安之后,去了一趟陇山,与陇山附近的百姓猎人做了详细的调查交谈。发现了陇山之中,有一跳较为细小的兽径,直通一处不知名的山谷。我们可以沿着兽径修葺,稍微绕些许弯路,避开山尖。这样路程或许会长一点点,但是工程量却减少了两成有余。”
他说着冲怀里取出一张地图,上面绘着一条红线,将陇山一分为二,在红线的中间标识着一个狭长的山谷。
裴旻看着地图,大喜道:“这个山谷也能给我们减轻不少压力,九龄这一出手,可是不凡,几乎定了我们施工的线路。”
张九龄作揖道:“国公莫要忘了,某是哪里人!”
裴旻恍然大悟,张九龄是西汉留侯张良之后,西晋壮武郡公张华十四世孙,韶州曲江人,唐朝时候的韶州一代统称岭南。山地、丘陵、台地纵横交错,可谓山高岭峻。
张九龄是岭南第一位状元,他自幼出生于山岭,对于山岭非常熟悉。
历史上的张九龄因没有裴旻的出现,受到姚崇排挤,过得不如意,一气之下回了老家。
面对难行的山道,张九龄上疏请开大庾岭路,并且得到了准许。他自任开路主管,亲自到现场踏勘,缘磴道,披灌丛,不辞劳苦,指挥施工,修葺了梅关古道。
这条梅关古道也给后人誉之为“古代的京广线”,不仅为唐代南北交通作出巨大贡献,而且造福子孙后代。
在开山修岭上,张九龄本就拥有卓越的能力。
裴旻心念于此,毫不犹豫的道:“朝廷已经派了工部侍郎卢祥为副使,我同样任命你为副使,陇山由你与他全权负责。”
张九龄意气风发的道:“属下领命!”
裴旻继续问向乌鞘岭。
众人一阵默然。
乌鞘岭东西长约三十里,素以山势峻拔、地势险要而驰名于世,没有任何的捷径可寻。
裴旻不以为意的笑道:“既然没有捷径,那就用人力,强开一条捷径。某便不信了,区区一个山岭,还难得倒我们二十五万百姓?”
他顿了一顿道:“先简后难,我打算将二十五万劳役分作两拨,其中乌鞘岭五万,陇山二十万。乌鞘岭先不急着强攻,以五万劳役做试探,深入的了解探察,做初步的修缮,陇山是我们主要攻克的关键。”
袁履谦质疑道:“陇山二十万一起修葺,会不会过于浪费人力物力?人手太过充足,个个岗位饱和,也会影响进度,更会造成铺张浪费的情况。”
“无妨!”裴旻将众人招呼到近前道:“我们可以采用分段施工的方法,你们看,这一头一尾,可以分作两队,然后中间这个山谷,也可以分作两队,二十万人,分作四组,两两相对,彼此相连,一口气开了陇山。陇山一开,必然士气大震,我们就趁着余力,集结所有人一口气将乌鞘岭给我解决了。”
“分段施工!”张九龄眼睛一亮,大笑道:“国公这一手用的高明,将所有人力物力都用起来了,此法可行!”
裴旻让所有人都下去,做最后的准备。
朝廷的任命很快下达,在户部的极力配合下,受到朝廷征召的百姓已经开始往陇山、乌鞘岭开赴。
工部侍郎卢祥姗姗来迟。
见陇右这方已经准备妥当,卢祥带着歉意的向裴旻道:“国公,请恕在下来迟。在下途径陇山时,花费了些许时间,特地了解了陇山的地形地貌。即便国公有黑火药这等利器,想要开山修岭,也需好好规划。这是在下研究的开山线路图,还请国公过目。”
裴旻笑着接过卢祥带来的开山图,初略一观,若无张九龄发现的山谷,卢祥所绘制的开山图,应该算得上是最佳路线。
不动声色的裴旻将张九龄绘制的开山图递给了卢祥,道:“这是我们研究出来的开山图,卢侍郎请看。”
卢祥本不以为意的接过开山图,细细看去,却瞪直了眼睛,慌忙收起了倨傲之态。
他原以为裴旻只是挂个名,虽然裴旻文武兼备厉害了得,但是于开山修岭这一行,应该属于门外汉。
干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算外行指挥内行,所以想表示的强势一些,免得千古壮举不成,成为千古笑柄。
但是他手中的开山图,不论是路线,还是上面描绘的分段施工法皆高明之极,哪里有半点门外汉的痕迹,赶忙收拾了自己的态度,恭恭敬敬的重新向裴旻与张九龄一行人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