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英雄之殇
狄道,夏风死寂!
坌达延、乞力徐已经聚兵一处,站在西南面一处较高的丘陵向战场俯视,两人久久无言。
坌达延十三岁与父亲从军,上阵杀敌,今年四十三岁,乞力徐十四岁从军,今年三十八岁……
两人一个从军三十年,一个二十四年,水里来,火里去,历经大小战役不下百次……
对于尸骸遍野的惨状,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但今时今日今刻,他们两人的眼中只有震撼:看着给大军围困在中间的那员唐将,眼中透着一丝丝的惧怕。
金城在裴旻的指挥下固若金汤,攻城吐蕃军若算上先锋骑的阵亡,他们付出了两万七的代价,依然没有啃下金城。游奕军损失惨重,三路游奕军对上王海宾没有讨得一点好处,还折损了的万余兵士。若非他们吐蕃早已效仿突厥,养成的打不过就跑的习惯,伤亡只怕不指这个数。
正是裴旻、王海宾的出色表现,吐蕃的全盘计划彻底破灭。
坌达延、乞力徐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不是英雄,尤其是在军事上这种做法更是等于将兵士性命视为儿戏。不但无脑愚蠢,反而会祸害大局。
因此坌达延、乞力徐都决定在第一时间撤军,撤的果断决绝。
但是他们想不到唐军竟然识破了他们的意图,面对他们的撤离,唐军大将王海宾竟然毫不迟疑的在第一时间展开了追击。
坌达延最初不打算与之纠缠,边战边退,只想甩开王海宾,免得浪费时间。可王海宾却吃死了他们,不顾一切的猛杀追击,卯足了尽力将他们死死咬住,追逐了一整夜,从大来谷追击到了狄道。
坌达延知道无法善后,若不击溃追击之敌,他们无法安心撤退。又发现王海宾只有万人不到,前来追击的并非大唐三万前军,仅是王海宾一支队伍。
坌达延后悔莫及,大晚上的他辨不清敌军的数量,错失了先手。也当机立断,调集兵马与王海宾拼杀起来。他们有近乎两万的兵,兵力是王海宾的两倍。本以为能够凭借人数的优势将王海宾击溃,从容撤军。
却不料王海宾凶悍非常,在人数如此劣势下依旧与他们杀的难舍难分,任凭他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无法将之击溃,相互胶着。直到日上当空,乞力徐切入战场。
从金城退兵的乞力徐,手上还有三万三的兵卒。三万有生力量的加入,敌我的人数比例瞬间拉大,吐蕃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将王海宾残余的四千兵卒死死分割包围。
以五万兵围杀四千,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王海宾的表现震撼住了他们。在兵力如此悬殊之下,王海宾居然强行撑住了,不断的左突右杀,将他们足足拖延了一个时辰!
看着犹做困兽之斗的王海宾,坌达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薛仁贵!大唐的传奇战神!
大非川之战,唐将郭待封自持身份,不愿听主帅薛仁贵号令,一意孤行,擅自行动,率领粮草辎重出击,意图争功。让吐蕃军神噶尔钦陵军抓住战机,一举歼灭了唐军的后勤辎重队,致使唐军辎重、粮草尽失。薛仁贵因故陷入无险可据,无粮草供应军需的死地,被逼困守大非川,最后被噶尔钦陵四十万大军逼得决战。
当时噶尔钦陵视唐军为瓮中之鳖,不值一哂。却不想困兽中的薛仁贵好似疯魔了一般,在绝对的劣势下,依旧杀的吐蕃上下胆寒,逼得噶尔钦陵约和而还。
虽然那一仗大唐败得极惨,是唐朝开国以来对外作战中最大的一次败绩。但是困兽中的薛仁贵,给当时年轻的坌达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就如今日的王海宾!
大唐尽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
看着咆哮中的王海宾,一时间坌达延神情恍惚:以为大唐好欺负,谁料战役一打响,瞬间就冒出了裴旻、王海宾这样的英雄豪杰。天晓得坐拥万万人口的大唐里,有几个裴旻、几个王海宾,大唐真的是吐蕃能够力敌的?
“唉!他撑不住了!”乞力徐看着战场,看着被万军包围的王海宾,心中竟然是五味杂陈,没有半点胜利的欣喜。
坌达延缓过神来,看着王海宾身旁的兵卒越来越少,眼中也露出敬意!
真英雄,不只是自己人,就连敌人都会为之动容。
王海宾看着周边皆是敌军,大笑一声,没有悲壮,只有一往无前的豪气:“儿郎们,还有力气的,跟我冲!”他巨大马槊所指之处,正是敌势最盛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他的同袍,而是数量不少!
他兵器所指的方向,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尽管此刻他身旁只有二十余人,依旧是兵士冲刺之处……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人影,根本无虚去看对方的容貌,除了身后尺寸之地,四面八方皆是敌人!
但凡是面向他奔来的骑兵影子,迎面便刺。丈八长的马槊左右盘旋,左挥右挑,如披瓜斩菜一般,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四根长矛一齐刺向他来,王海宾看也不看马槊纵横飞舞,转瞬之间,那四骑连人带马倒在地下,被他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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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澜的马早已在乱战中死了,面对人山人海的敌人,他跟一群不知名的唐军围成一圈,背靠背地跟数倍于己的吐蕃兵拼杀。
敌人带给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衣甲上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伤痕累累。
一刀劈向面前的敌人,张澜发现自己猛力的一击,竟然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只将对方劈晕了过去,让自己人践踏而死。
没有任何迟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全新的刀。
五把,还是六把?
张澜早已记不清自己砍卷了多少把战刀,反正一地的兵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只是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尽管他们仍在勇猛地搏斗,形势已近于绝望。
正在他们撑不住的时候,忽然一骑突破层层吐蕃兵,强行杀了进来。
张澜头晕脑涨,勉力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来人,竟是……王海宾,他一手持马槊,另一手高举迎风飘扬的大唐旌旗,全身上下就跟在血海里捞出来一样,气势威不可挡。
“王哥!”张澜大叫了一声。
王海宾笑道:“你小子命大,还没死,杀了几个!”
张澜道:“不知道,够本了!”
王海宾回手一槊,戳死了一名意图偷袭的吐蕃兵,将手中的大唐旌旗插在地上,道:“够本就行!今日无法善终,那就一起赴死吧!小澜,拿着旗,跟在后边,你我不死,大唐旌旗不倒!”
他话音方落,已经催动战马,向前杀了过去。
张澜高吼了一声,高高擎起大唐旌旗,跟在了王海宾的身后,其余兵卒接受感染,汇聚在王海宾的身后!
张澜看着哪咆哮奋杀的身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辈子跟了他,不亏!
奋勇中的王海宾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那给染成红色的黑马早已精疲力尽,双腿一软,将王海宾摔了出去……
张澜闭上眼睛,泪珠滑落,手中旌旗,插在了地上!
抽出了刀……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死,大唐旌旗不倒!
山丘上坌达延、乞力徐看着那倒下的大唐旌旗,伤感的下了撤退的命令。
突然!
乞力徐对头高吼:“苍天,何其不公!如此英雄,你让他生于大唐,为宵小所害?何不让他长于我吐蕃,成就一世英明!”
他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一个昼夜,唐军前军左右翼两万人,竟无一援兵,个中缘由,哪里还需细说!
“走吧!”坌达延知道时间不多了!
王海宾以不足一万的兵卒,强行托住了他们半昼一夜,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看着远处烟尘滚滚,坌达延更是心急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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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前军的孟林、马清终于一起抵达了战场,看着满地尸海,两人的眼中竟有一丝快意。
马清愤然大吼:“天杀的王海宾,就为了贪这小小的功劳,累得我大唐上万将士给你殉葬?你就不怕,受天谴嘛!”
他早已跟知情人士串通商议好了,不是他们不支援,是他们不知道。是王海宾贪功冒进,为了独揽大功,擅自追击吐蕃大军,为吐蕃大军所困。等他们天明时,得到消息,率兵前来支援,一切都晚了。
孟林也刺红了眼睛,咆哮道:“兄弟们,看看、看看,这都是吐蕃贼子造的孽!你们能忍受贼寇杀了你们的同胞,从容离去?”
万千兵卒哪里知道详情,见同胞血肉模糊的惨状,一个个都起了敌忾之心,粗着嗓子吼道:“不能!”
孟林手中长枪直至南方,喝道:“既然不能,随我杀上去!”
两万兵卒同仇敌忾,化作一道洪流,冲向了吐蕃撤退的方向。
他们不只是要诬蔑王海宾贪功冒进,致使丧师万余,还要窃取王海宾的战果……对着撤退的吐蕃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第二十四章 颠倒是非
蔚蓝的天空,红色的草地!
狂风卷起漫天血腥,天地间似乎只有风在肆意咆哮,却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裴旻在高丘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鲜血浸透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青草染成了红色,散发着妖冶的气味。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四方,视线范围内的整片草地都是停尸之所。
“究竟是何等惨烈的战事,才能有如此惨况!”裴旻无法在脑海中想象,眼前的惨景,毫不亚于金城城下那烧成焦炭累积如山的尸体。
“走!”
血腥味还未消散,说明战事并没有结束很久,吐蕃大军应该就在附近!
金城一役,城中的守兵都拼的差不多了。裴旻休整了一夜,凑上四百雇佣军才整出一千三百可用的军势。这一千三百兵卒并不能派上什么大用,可蚊子再少也是肉,多多少少能够换得一点功绩。
他们从吐蕃缴获了四千多匹军马,此时一人三骑,速度飞快。
奔行了三十余里,便听得前面喊杀之声大震,显然是两支人马正在交兵。
裴旻并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领着千余人迂回着来到了右侧的丘陵,在高处望向眺望:只见唐军、吐蕃军交错拼杀一处。
吐蕃军显然是殿后部队,不计伤亡的堵着唐军前进的道路。
而唐军旌旗挂着“薛”字,当先一人却是一员白发苍苍的老将,手中挥着一把硕大的方天画戟,纵横绞杀当者辟易,竟无人敢撄其锋,正是老当益壮的薛讷。
裴旻瞧得眼热,心道:“太公威风不减当年!”他也只是如此一想,薛讷当年的威风,他又何尝见过。
当即不由分说,直接从丘陵上俯冲而下。他没有与薛讷汇合,而是直接冲向吐蕃军帐大纛之处。
他以看出优劣势,唐军已经占据主动,吐蕃溃败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撼动对方军帐大纛,吐蕃殿后军将会在瞬间崩盘。
裴旻这异军突起,击打在了吐蕃殿后军的三寸要害,瞬间将吐蕃堪堪维持的建制打破,溃败而逃。
“太公!”裴旻向着薛讷迎了上去。
薛讷赤红着眼睛,向他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他昨夜得到王海宾的消息,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丢弃所有笨重辎重,轻装简行加速行军。
为了配合王海宾的战术,他将军中所有骑兵聚集起来,凑成两万之数,亲自率领追击吐蕃,中军步卒皆交由郭知运统帅,让他直逼洮州。
一路奔袭,追上了吐蕃的撤退军,得知了王海宾阵亡的消息。
当前军情紧急,他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想着王海宾如此人物,竟然为吐蕃所杀,心中愤慨,将怒火都宣泄在向奔逃的吐蕃军身上。
吐蕃军给王海宾拖了许久,体力早已消耗过巨,又在亡命奔逃中,除了冒着必死信念的殿后军,其余不堪一击。
薛讷、裴旻与孟林、马清所部一路追杀,一直追至洮水,缴获了吐蕃三万军马,四十万头牛羊,大破其众。
吐蕃兵四散逃窜,薛讷分八路骑兵四散追击残兵游勇。
又传令诸将集结,准备攻取洮州。
裴旻察觉薛讷情绪有些异常,并没有追逐那胜于的小功小绩,而是陪在他身侧,低声询问缘由。
薛讷见裴旻如此关心他,心中也好受一些,道:“太公看重的一员大将阵亡了,心底有些堵。”
裴旻想着金城的惨况以及先前见到的惨景,劝慰道:“太公,战场之上,生死难以预料。”
薛讷握着拳头道:“道理太公当然懂,只是他死的不值当……”正说着,孟林、马清两将大步走了过来。
薛讷话还没有跟裴旻说完,已经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大步上前一拳一脚,打的孟林抱着肚子跪在了地上,马清直接一个筋斗摔飞了出去,一时间起不得身。
“大使,你这是为何?”赶上来的白道恭上前挡住了薛讷下一步的行动:“这有话好好说,哪有殴打功臣的道理。若不是孟、马两位将军纠缠着,吐蕃大军早就跑没影了,岂有现在的大胜。”
薛讷瞪着孟林、马清道:“有什么好说的,无视军令,坐看友军被屠,算什么功臣?”
“冤枉!大使如此冤枉末将,末将不服!”马清怒气冲冲的回瞪着薛讷道:“末将知道大使信任王军使,对于他的死,末将也深感遗憾,但将他的死,归罪于末将,末将不服!”
孟林抱着肚子道:“明明是他贪功冒进,想要独揽军功,末将也是不服!”他似乎伤的极重,声音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贪功冒进!
薛讷听到这四个字,气得大笑:“好一个贪功冒进!王军使察觉了吐蕃的意图,特地修书至中军,表明一切,说吐蕃欲退,让我速速率兵支援。表明前军不惧坌达延,担心乞力徐的手中的攻城兵。你们受他统制,他在于我的书信中将你们算计在内,跟我说他独自贪功冒进?本大使是三岁孩童?要不要我将王军使的来信给你们瞧瞧,一并求证!”
马清闻言脸色苍白,跪伏在地,叩拜道:“大使,这末将真的冤枉。末将并未收到王军使出兵的命令,真不知道他的谋划。一言一句,天地可鉴。”
孟林也慌了,跟着叩拜道:“末将毫不知情,也没有收到王军使的传令。昨夜安排好营垒,与马将军商议了会儿军事,各自就睡去了。直到天明,我们才发现王军使的营地,人去楼空,不知缘由。末将与马将军不敢贸然妄动,只能安排斥候跟着足疾去找军使下落。不想探知军使为吐蕃大军包围,这才匆匆起兵,去营救王军使,只是晚了一步。并非末将诬蔑王军使贪功冒进,是我们确实没有收到他的调命,见他孤军出击,只能这么想。”
白道恭质问道:“王军使出兵,你们毫无察觉?”
马清道:“我们本想跟王军使一同驻扎军马场,是王军使认为调兵不便,让我们分开扎营。三营形掎角之势,相互隔着好一段距离,王军使是犄角尖,我们在其后,真不知他营情况。”
白道恭看着薛讷道:“会不会遇上了吐蕃游奕,以致于调命没有传达?”
第二十五章 另有隐情 布局
白道恭的话让薛讷迟疑了起来。
他与王海宾有过几次接触,知他懂兵知兵,性子豪爽,用兵大胆,一往无前。以他的脾性,一但发现吐蕃欲退,传令与追击定会同时进行。而不是等候传令兵回来,三军一起行动,延误战机。
不排除确实有传令兵没有传至,为吐蕃游奕军所杀的可能!
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诸将也在这时先后赶到。
听极缘由,康海源道:“大使,无视将令,坐观胜负致使丧师,不论哪一项都是天大的死罪。孟、马两位将军与王军使素无往来,也不是惧战怕死之辈。这无仇无怨的,没理由搭上自己。”
杨楚客道:“今日之胜,固然是王军使死战之故。孟、马二将拼死托住吐蕃退兵也是关键。不明缘由,惩处有功大将,恐军心不服。”
李昌道:“是非因果,大使调查清楚再行定夺不迟,何必急在一时?”
赵成恩亦道:“我军方刚大破吐蕃退兵,当前之要是收复失地。”
他们你一言,我一言的多为孟林、马清说项。
薛讷见军心如此,心中怒火稍歇,暂时放下此事,传令三军南下洮州,收复洮州失地。
裴旻尚不知情况,一直没有插话,见诸将领命而去,这才问起缘由。
薛讷心知自己这位义孙足智多谋,又足以信任,将情况细说他知晓。
裴旻想不到竟然冒出了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想起今日于狄道附近的惨烈战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惊叹之余,也为他的阵亡而惋惜震撼。王海宾并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但他的作为表现,跟记忆中的那些名将,又逊色得到哪里?
薛讷皱眉道:“王海宾勇而有谋,说他贪功冒进,孤军出击,太公无论如何也是不信。可诸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海宾是丰安军使,孟林、马清与他毫无瓜葛,确实没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抗命不动。难道,真的是意外?天要亡他?”
“此事就让孙儿调查吧!”裴旻亲眼见过王海宾临终前遗留下来的痕迹,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却与之一起在此次吐蕃入侵中大放异彩的大将,有着神往敬佩之念。如此人物,却未能一见,未能一交,实乃憾事,绝不容忍他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要是意外也就罢了,真有什么猫腻,必将彻查到底,遂道:“孙儿是御史中丞,又是防御副使。军中出现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有义务查个清楚。”
薛讷沉声道:“行,你守住了金城,已是大功一件。此番能够大破吐蕃,你与王海宾居功至伟。洮州攻略,就让给别人吧,一人独揽大功是军中大忌。正好能够空出手来,细查此事。王海宾当世英杰,我岂能由他背上疑是贪功冒进的罪,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裴旻应道:“太公放心,孙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英雄蒙羞。”顿了顿道:“太公对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他们可有一定了解?”
薛讷摇了摇头,他常年镇守东北对于京师诸将并不清楚,直至接任防御大使之位后,才跟他们有了一定的接触:发现这些朝中大将都是人精,但是于军事上大多都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应变起来,没几个能上台面。
“你觉得这事跟他们也有关系?不可能吧?”
裴旻摇头道:“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是一路人。太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几个一味的帮孟林、马清说话?朝中之事,本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他们却处处冒头,为孟林、马清澄清。要查孟林、马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需弄清楚,免得坏了大事。”
“这事好办!”薛讷回想起先前事情,就是因为几人一人一句的劝说才抵消他心头之怒,瞬间明白了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我立刻让人回长安问郭老弟,他在兵部干了多年,对于诸将之间的关系应该特别了解。”
裴旻道:“一有消息,速速告我知道。吐蕃大军以败,洮州唾手可得。孙儿也不去掺和一脚,我去实地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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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你真大胆!”白道恭怒瞪着马清,气得几乎打起了摆子。
马清底耸着头道:“卑职是依照将军的吩咐行事的,将军怎么怪起卑职来了?”
白道恭低喝道:“我是让你想办法,拖王海宾后腿,让他大败。以证明我的建议才是万全之策,你却将他逼死了?”
马清委屈道:“将军,这真怪不得我,吐蕃已经打算撤退。我若不动手,功劳全让王海宾夺去了,那时候王海宾一战成名,而将军的馊主意,将会为后世耻笑,卑职也是无奈之举。这才狠下心来……”
白道恭脸色阵青阵白,低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事情可办得妥当,别给薛讷、裴旻抓住把柄。”
马清自信满满的笑道:“将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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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薛讷,裴旻带上杨云、肯德里克十数人离开了洮水临时军营,来到了渭源军马场,分别在三军营地过了一眼。
王海宾一分为三,将三支部队的营寨以犄角的形势分配,正是高明之举,一寨有难,两处支援。不论机动应变,远胜全部挤在军马场里。只从这个细节,便能看出王海宾胸中却有韬略。不过也如孟林、马清说的那样,三营间隔一定距离,在这白天都看的不甚清楚。王海宾晚上出兵,他们若没有收到消息,确实有可能毫不知情。
他们说辞,并没有什么毛病!
裴旻闭眼细细思量:
“昨夜安排好营垒,与马将军商议了会儿军事,各自就睡去了。”
“直到天明,我们才发现王军使的营地,人去楼空,全然不知缘由。”
“末将与马将军不敢贸然妄动,只能安排斥候跟着足迹去找军使下落。”
“不想探知军使为吐蕃大军包围,这才匆匆起兵,去营救王军使,只是晚了一步。”
……
孟林、马清的说辞,一遍一遍的在他脑海里闪过!
突然一个细节,在他脑中闪现!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盛怒,毫不犹豫的道:“杨云、肯德里克,你们分别向左右向西方迂回,绕一个大圈,去先前我们路过的战场,抵达目的地后,直接快马回来。”他又点了五个人,以不同的方式前往王海宾阵亡的战场,迅速赶回。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兵士骑马慢行的。
两个时辰之后,杨云先行回来,又等了一刻钟,肯德里克赶了回来。除了那个骑马慢行的,所有安排出去的人,回来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得出如此结果!
裴旻脸上抹上了一层寒霜,他又安排兵士往来军马场与孟林、马清的营地,寻找尸体。
果然!
在彼此营寨相会的途中,分别找到了两具尸体。
“证据”有了!
这就是证明孟林、马清清白的证据,他们没有收到王海宾传讯的证据。
裴旻将两具尸体带回了军营。
薛讷看着两具尸体,怔怔发呆,好半响才道:“难道真是天意?”
裴旻看着一脸伤痛的薛讷,没有说任何的话。他有一种预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孟林、马清的按兵不动,或许还有更加深沉的意义。那么多大将军、将军为他们说好话,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只有等郭元振的消息,才能确定他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等了四日,薛讷的心腹送来了郭元振的密信,信中将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等人的关系,详细的理清道明。
裴旻看着郭元振的来信,脸上的寒意更盛。
薛讷惊疑的看着裴旻道:“难道还有隐情?”
裴旻笑道:“太公等着看好戏吧,孙儿会给王军使讨个公道的。尽管我不知缘由,但是所有参与其中意图包庇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是笑着说的,可薛讷却从那笑容中,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
薛讷一脸的震撼,沉声道:“真有那么严重?”
裴旻颔首道:“此事恐怕就我们少数几个蒙在鼓里,就算他们不是幕后黑手,这包庇罪绝对跑不了。”
薛讷忽道:“或许我知道缘由,当初我开军事会议的时候,王军使曾反驳过白道恭的主意。只是他堂堂四品将军,不至于气量如此狭小吧!”
裴旻冷笑道:“人心难测!”顿了顿,他道:“孙儿要去长安一探,找个外援,事情太大,一个人,扛不起。”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算上太公一个,我们一起扛!实在不行,就让太公出面。你前程远大,有大好的前景。不比太公,行将就木。”
裴旻摇了摇头道:“太公的好意孙儿心领了,您老是将军,掺和进来反而坏事。”说到这里,他决然道:“于公孙儿是防御副使兼御史中丞,于私王军使英雄了得,不为公理正义,也要为自己的道德底线为他讨个公道。此事由孙儿来处理,最合适不过了。只是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必需布个局,布个大局才是。”
第二十六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安抚了李隆基激动的心,姚崇轻柔着隐隐作痛的脑仁,想着现在的朝局,想着未来的政局走向,刚刚平复下去的头疼症又犯了。
想着心底忌惮的那个人物,即便他智深如海,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下朝回府,姚崇翻身下马,正欲迈步进门,却听一人喊道:“姚相!”
姚崇转身一瞧,竟是裴旻,不由一怔,见他神色肃然,颔首道:“裴中丞,请!”
领着裴旻直奔会客厅,姚崇请裴旻上座之后,让人送上了茶水,当然是薄荷味道的。
裴旻高中状元至今,一直是长安的风云儿,话题人物。他的爱好,就如后世的大明星一样,习惯一直为世人追捧。本来大唐并没有饮茶待客的习惯,但是裴旻爱好喝茶,常常以茶待客。这以茶待客渐渐成了风俗,尤其是薄荷味的茶,风靡长安。
裴旻看着姚崇,看着这位赤手可热的大唐第一相,心中有着一定感慨。
对于姚崇,裴旻一直敬而远之。因为他太厉害,雄心也太大。
姚崇文武双全,历仕则天、中宗、睿宗再加现在的李隆基四朝,他年轻的时候,生性洒脱,勤习武艺,以打猎自娱,弓马娴熟。二十岁后,却发奋读书,弃武从文。以孝敬挽郎的身份步入仕途,考中下笔成章举。四十七岁得武则天器重,成为宰相。只是的罪了张易之,给贬黜灵武,充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安抚大使。景云元年,姚崇再次拜相,但因得罪太平公主,给贬为申州刺史。而今李隆基即位,他再一次获得了宰相的资格。
连续三次为相,分别得武则天、李旦、李隆基器重,可见姚崇的执政能力确实了得。
历史上将他与贞观名相房玄龄、杜如晦相提并论,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在裴旻看来,姚崇才略不输于房玄龄、杜如晦,但是他心胸却远不及房杜二人。房玄龄、杜如晦不但帮助李世民开创了贞观之治,同时还给李唐王朝举荐培养了大批的有用之才。他们不嫉贤能,唯才任用。
姚崇却做不到这点。
他有房杜之才,却无房杜的心胸。他的行政主张是一言堂,他只需要能将他政策实施下去的人才,不需要与他唱反调,跟他不是同路的大臣。不管对方才能如何,只要在政见上与他不同,他便会毫不犹豫用权术的将之外放,免得威胁到自己。
姚崇担任大唐首相没多久,凭借出色的政治才华,将政务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同时,频频对先天政变的功臣动手。宰相张说,因为他的小报告给贬到相州。同为宰相的魏知古,也因他的计谋罢去相位,改任工部尚书。刘幽求、钟绍京也因为他的弹劾而遭到贬黜。
姚崇的用心明眼可见,他不想见到朝堂上有威胁到他地位的存在,而张说、魏知古这些人,尽管地位在他之下,但是身兼从龙之功,对他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从龙之功而晋升宰相的人,除了郭元振就没有一个逃过姚崇的手心。郭元振能够逃脱,也不是因为姚崇奈何不得他,而是郭元振患病在身,不好下手而已。
所以同为从龙功臣,裴旻对于姚崇根本没有什么好感,相互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裴中丞现身为防御副使,不在军中,却来我府上有何贵干?”姚崇不动声色的看着裴旻,多年的大风大浪,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
裴旻笑道:“为解姚相的头疼症而来!”
姚崇轻抬眼帘道:“中丞这是咒我?”
裴旻道:“姚相这是哪里话,旻真心诚意为姚相解除烦恼。姚相治世手段独特,于国于民,大见得利。但是与文武百官却如若惊雷,令之瑟瑟发抖。”
姚崇微微笑道:“本相不知中丞说些什么。”
裴旻依旧道:“正因为姚相的手段凌厉,原本抱团一起的大功将校,为了防止意外,关系更加的亲密。以致于一人有难,八方支援。甚至不惜包庇纵容,相互袒护,成为军中毒瘤。”他说的正是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等人。
唐朝十年未经历战事,近乎二十年,没有调动中央将军外出征战。满朝的大将军、将军大多都是没有经过真正考验的菜鸟。
而这短短的十年间,唐朝经历过过三次政变:分别是神龙政变、唐隆政变以及先天政变。每一次政变都意味着权力的更变,意味着人员的清洗。许多无能之辈,因为所在的位子特殊,从而得到晋升。现今朝堂上的五十几位将军,半数都是因为政变功劳提上来的。
他们没有作战经验,有的是从龙之功,说他们尸位素餐,毫不为过。因为身怀从龙之功,彼此关系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遇上姚崇这样喜欢拿从龙功臣动手的宰相,更是让他们紧密的联合在一起,抱团取暖,形成了一撮不可忽视的力量。
坐看胜负的马清,就是这个集团中的一人。
要对付马清,揪出他的幕后之人,首先就要撼动这些抱团取暖的将军团体。
裴旻因王海宾的惨死,下了决心:既然他们无视马清、孟林触犯那不可饶恕的罪,意图包庇,为他们洗脱罪名。干出这种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的事情,那么他们一个也别想脱身。
姚崇依旧神色不改的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旻自不隐瞒,将王海宾之事,告诉了他。
姚崇听王海宾这样的大将英雄竟然如此死于宵小之手,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温怒,淡淡的看着裴旻,心中迟疑不定。
裴旻笑道:“跳梁小丑,自然不在姚相眼中。姚相作为大唐首相,地位高高在上,想来唯一能够让你头疼的,只有我裴旻一人了!”
姚崇眼中瞳孔微微一缩,面上毫无异样,心底却起了滔天巨浪,心道:“这小狐狸竟然看穿了老夫的心事!”随着刘幽求、张说、魏知古这些人,一个个的让他拉下马,他心底最忌惮的只有裴旻一人。
裴旻的地位远不及刘幽求、张说、魏知古这些老臣,但是他所在的职位特殊……御史台,能够监察百官的御史台。
这百官,自然包括姚崇这个宰相!
裴旻深得李隆基器重,身怀从龙之功,又执掌御史台,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近日又在吐蕃入侵中,立了大功。在政务上还提出了束水冲沙法以及募兵制,军政双全,文武齐备。这年岁之小,功勋之巨,古往今来也只有霍去病可以与之相比。
裴旻如此年轻,已经做到这点,如何让姚崇不忌惮!
姚崇还想自己再当十几二十年的宰相呢!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裴旻眯眼看着姚崇。
姚崇依旧是那幅古井不波的模样。
裴旻叹道:“算了,看来旻与姚相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旻对姚相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姚相却拒人千里。好吧,我告辞了。”
姚崇终于开口挽留道:“中丞这是干什么,这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事情想的慢一些,应该体谅。中丞大人有事直说。”
裴旻骂了一句“老狐狸”,笑嘻嘻的道:“姚相有所不知,旻最大的心愿不是在治国方面有什么建树,而是效仿汉时霍骠骑,为我大唐开疆扩土。在御史台任职,并非我愿。只是陛下器重,呕心沥血而已。此间事了,我欲向陛下请辞,镇守边疆,为我大唐茂守边关!”
饶是姚崇城府再深,也给裴旻这话镇住了,这古往今来只有官员求着向京师调的,哪有自请茂边的?
裴旻见姚崇有些傻眼,心中也有小小得意:其实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这长安他地位太高,根基却又太浅,头重脚轻,遇上大风大浪,迟早遭殃。与其在长安的乱流中跟一群势力实力在他之上的人,勾心斗角,不如出去。以他现在的地位,加上这一次所立的功绩。若是外调茂守,至少也是刺史级别的大员,手握军政大权,是为地方最高官员,诸事一言而定。
正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没事练练兵,治理治理民生,欺负欺负境内的恶霸地痞,有事的时候,打打吐蕃、打打突厥,有功绩拿,还免去勾心斗角,不要多快活。
如果干的出色,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混几个节度使当当,手握十几万大军,那多威风。等到根深蒂固,再回京师也是不迟。
既然姚崇如此忌惮他,不如用他不稀罕的东西,卖姚崇一个面子,让他帮着自己最后大闹一场。
姚崇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裴旻,道:“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放弃一切,值得嘛?”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值得!王军使如此英雄,值得为他大闹一场。”
姚崇热血上头,起身道:“中丞高义,只要中丞今日之言,句句属实。崇自会鼎力相助,不让我大唐英雄,枉死疆场!”他绝口不提交易之事。
裴旻心底骂了一句:“老狐狸!”
姚崇也在心底骂了一句:“小狐狸!”
第二十七章 台狱开张 动刑
离开相府,裴旻立刻返回御史台。
对于裴旻的到来,全台上下都大感意外。
这前线大捷,方刚传达不久,长安一片喜庆,裴旻不在前线,竟到了长安。
得到消息的王小白第一时间赶了上来,他健步如飞,才短短半月不到,下盘功底愈发深厚。本来他天赋异禀,腿上功底扎实。缺少的正是一门高明的武技发挥他的特长,裴旻赠给他的金刚腿法,正好弥补了他的不足。兼之他为人实在,吃得了苦,功夫进步迅速,不能同日而语。
“中丞,您没事太好了!”
裴旻端详了他一会儿,道:“几日不见,功夫大进,可喜可贺!没时间细说,你去台狱,将我御史台的刑具都拿出来,让人洗刷干净。不是台面的,是仓库里的那些!”
当初御史台来俊臣酷法严苛,狱卒能人辈出,纷纷发明了惨无人道的刑具若干,将御史台刑讯室变成了人间活地狱。在御史台的刑具下,无一人扛得住,犯人信口开河,造成大量冤假错案,往往一个很小的案件,株连家属、三族甚至九族。朝野上下大为震惊,百姓噤若寒蝉,大臣上朝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相互之间问候得靠眼色和小动作。
也是因为如此,御史台天怒人怨,受到千夫所指。那些惨无人道的刑具也封存入库,不敢再用。
听裴旻竟然要启用封存许久的刑具,王小白竟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有御史台里的人,才知道那刑具的可怕,但也没多问,直接授命去了。
裴旻叫上了侍御史萧嵩,监察御史赵沛,领上御史台的的人马刑具,浩浩荡荡的出京,直奔洮州方向。
**********
洮州!
薛讷一路推进,沿途歼灭了零散的吐蕃残兵,终于兵临洮州城下。
中军步卒也在郭知运的率领下抵达了洮州。
薛讷并没有选择强攻洮州,而是理智的选择笼城,同时还放空一门,任由吐蕃撤军。
针对这项决议,诸将多有看法。认为应该趁势攻城,结束战事,好尽快的论功行赏。
却不知薛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洮州城池坚固,更胜兰州金城,强攻少不得损兵折将。另一方面洮州里全是大唐百姓,逼急了吐蕃守军,赶百姓上城头防守,损失过大。为了洮州城里不到一万的吐蕃兵,赔上近十万百姓,太不值当。
吐蕃大军以溃,洮州只剩孤城一座,吐蕃守兵哪里支持的住,只是坚持了五日,以受不住心理压力,下令撤军。
围三阙一,虚留生路。
薛讷早已安排伏兵等候,安思顺、杜宾客半途截杀,吐蕃军心早已涣散,大溃而逃。
至此,吐蕃全线溃败,失地尽复。
这大胜本是天大的喜庆,然这大胜背后,却是暗流涌动。
薛讷留下郭知运暂时负责洮州军务,率军凯旋。
岷州!
凯旋大军行至岷州城外,早已闻讯的地方官员与百姓备上了酒水,夹道欢迎,以真挚的感情欢迎护住他们家园的英雄将士们。
马清、孟林并骑而行。
马清一脸春风得意,不住的向四周挥手示意:此次战役决定胜负的两个关键,一个是金城防守,另一个是狄道追击战。正是因为他们出色的表现,拖住了吐蕃撤退的大军。这才等来了薛讷的中军,功劳簿上有着他最浓厚的一笔。不算薛讷的调兵指挥之功:他们这路大军,王海宾阵亡,剩下的就是他了。
依照晚年的规定,凯旋大军回京,战功突出的几位将军将会得到皇帝的亲自召见并且设宴款待。想着即将得到李隆基的亲自召见,当面嘉奖,马清就觉得身心飘然,前途一片光明。
身旁孟林的心情,此刻跟马清相差无几。他并非是马清那圈子里的人,是依仗家世晋升的。只是家世并不显赫,能够给他捧上这个职位已经耗尽了一切人脉关系,对于仕途处在绝望的境界,不报以任何晋升希望。也因如此,对于前途似锦的王海宾嫉恨非常。但是经马清介绍,他进了中央将军圈,成为将军圈内为数不多的立有大功的人物,前途平坦……
两人似乎有心灵感应,相互对视一眼,彼此一笑,心有灵犀。
可就在他们回头的那一瞬间,神色都不由得一变!
在他们不远处,裴旻正领着御史台的人马挡在了他们的路上。
御史台机构特殊,他们的官服一致黑色,在这喜庆的时候,显得特别压抑。
“将马清、孟林拿下,上枷,带铁圈笼头!”裴旻看着志得意满的马清、孟林二人,想着他们做的事,连话都不屑跟他们说,直接下令拿人。
王小白与一众巡按气势汹汹的涌上前去。
马清、孟林神色骤变,正想说话,却已被巡按强行拽下马背,套上了枷锁。
马清的亲信想要上前制止,一只脚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劲风迎面而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心中骇然,这一脚若踢在实处,自己这张脸就给毁了。
马清是给强行拽下马的,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想要反抗,王小白拉着一根铁链用力一扯。
瞬间马清凄惨无比的叫了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在地上打着滚儿,不住的用脑袋撞地。
铁圈笼头!
御史台传奇人物来俊臣发明的刑具之一:是根据拶刑演变出来的刑具。所谓拶刑就是夹犯人手指的刑罚,俗称夹棍。而铁圈笼头是套在犯人脑袋上的铁夹棍,只要一拉铁链,四面铁套会瞬间夹紧,好似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给犯人带来痛不欲生的感觉。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犯人。
根据御史台的资料记载,来俊臣曾经用铁圈笼头将一个活人的脑袋硬生生的夹爆。
裴旻已经对御史台的人说明马清、孟林的罪名,想着王海宾如此英雄,竟让马清、孟林这样的小人所害,义愤填膺之余,下手也有点不知分寸。
对此裴旻自然视若无睹。
孟林见马清如此凄惨,想起铁圈笼头的可怖,哪里还敢妄动,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身子却如大神上身,不由自主的上下抖动,双眼一黑,竟是直接晕过去了。
他们前军的动静,引起了后方诸将的注意,白道恭看着惨叫的马清以及晕过去的孟林,脸色铁青喝道:“裴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功臣!”
裴旻冷笑道:“是不是功臣,审过才知道。带走……”
第二次!
这白道恭第二次为孟林出头,裴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知他必定是知情人,审过之后,所有知情人包庇者,一个都跑不了。
“谁敢?”白道恭急眼了,怒喝:“御史台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拿人,简直无法无天,就不怕影响过大,造成兵变?”
裴旻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话:“御史台查案,干涉阻拦,一并带走,压回台狱审问!”
人的名,树的影!
御史台台狱的可怕,即便是狄仁杰这样的人物名相都受不了,常人岂敢涉足。
白道恭或许想要将事情闹大,逼迫裴旻放弃调查。但是御史台负责的案子,除了皇帝李隆基谁敢干涉?至于兵变什么的,裴旻全然不惧,有薛讷在,就凭白道恭他们,还没那个能耐。
看着毫不留情面的裴旻,看着惨叫的马清,白道恭真的慌了。
裴旻没有在外边私设刑堂,直接将马清、孟林押回了长安,带回了御史台。
至裴旻入御史台后,御史台的台狱终于开张,迎来第一次的贵宾。
没有半点的迟疑,裴旻在马清、孟林于台狱报道之后,展开了审问。
马清、孟林各自在不同的刑讯室。
马清一路上反抗的最为激烈,裴旻决定自己亲自伺候他!
看着面前的裴旻,马清满口血沫的叫道:“裴旻,你滥用私刑,冤枉忠良无辜,我跟你没完。”
“还在说胡话呢!”裴旻恨道:“王军使用他的勇悍为证据,证明了他是为你们这种宵小所害。今日我就要为他讨个公道……”说着他语气变得森然:“先给你梳洗梳洗身子!”
他之所以能笃定马清说谎,正是因为王海宾的勇悍。他在吐蕃近乎五万大军的围杀下,坚持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就是这多出来的一个半时辰,让马清、孟林说辞中有着严重的漏洞。
马清、孟林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将自己置身事外,表现出了他们积极营救王海宾的态度。却忽视了一点,依照他们的说法,在时间上是来得及支援王海宾的。可事实却表明,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一会儿,才抵达战场,多出了一段真空时间。
不管马清、孟林有没有收到王海宾的传令,坐观胜负这条罪名已经坐实了。
马清还不知裴旻口中的“梳洗”是什么意思,但见王小白拿着铁刷子走向了他,方才反应过来……
梳洗自然不是字面伤的意思,而是用铁刷子,将人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的刷下来,直到血肉刷尽,露出白骨……
御史台的酷刑,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没有残忍,只有更残忍!
第二十八章 难得糊涂 一起施压
裴旻执掌御史台,一直牢记御史大夫程行湛的话,御史不是酷吏,御史台的职责是监察预防而不是成为恶名昭彰的酷吏。
在位的这些日子,裴旻一直避免开台狱,用刑法开路。凡事讲究人赃并获,让人心服口服。
直到今日今日,马清、孟林的出现,裴旻改变了自身的处事原则。他无法理解二人的思想,也不屑去领会他们的险恶用心。
对付马、孟这种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点屁大的理由,坐视王海宾以及他麾下的万余唐兵丧命疆场的混蛋毒瘤,不用非常手法,也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对于他们也根本无需讲究什么人道,有什么刑罚,用什么刑罚。
裴旻初到御史台的时候还觉得来俊臣这千古第一酷吏所创出的刑罚过于残忍,现在却觉得用来俊臣的刑罚对于马清、孟林这样的人,正是物尽其用。
铁刷子在马清身上梳滑而过,留下了一道道血痕印迹,毛糙的铁尖尖带起一块块皮肉,鲜血淋漓。只是刷了六道,马清已经支撑不住,晕阙了过去。
“水!”
到了台狱的刑讯室,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哪有想晕就晕阙的道理。
冰冷刺骨的水扑在了马清的身上,这是特地从地窖里找来的冰块融化的冰水,刺激性极强。
马清还没有昏够十息,已经给泼醒,看着面前的裴旻,眼中有着痛恨愤慨,更多的却是惊惧。
“先给他治伤!”裴旻很是大发慈悲,看着马清血淋淋的脊背,挥了挥手。
马清朦胧着眼睛,看着渐渐走近的巡按,脑中泛起了不好的预感:看着他们手中湿漉漉的厚布,又看一人手中的木桶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惊骇的大叫起来:“不要,不要,裴旻,你不是人……啊……”他还没骂完,已被凄惨无比的叫声代替。
一名巡按将木桶里的东西倒在了马清的后背,成千上万只个大饱满的蚂蚁,惊慌失措的在马清血淋淋的背上爬着,厚布重重的盖了上去!
厚布沾满了盐水,盐水消毒,而蚂蚁有抗炎生肌的功效!
以盐水消毒,以蚂蚁生肌,正是治疗铁刷子造成伤害的不二妙法。至于蚂蚁惊恐下乱爬乱咬以及盐水对伤口的强烈刺激性,就不在考虑之内了。
但看马清脸红脖子长,吼叫的嗓门沙哑,眼珠子都要暴眶而出,便可知他现在的感觉是如何的酸爽。
这也是御史台的可怕之处,御史台的刑罚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再严酷的刑法,都不致命,而且都有医治的方法。同时医治的方法却也是一种惨绝人寰的酷刑。
“裴中丞!”
裴旻看着马清的惨样,感慨来俊臣真是酷吏中的标杆人物,在这方面实在厉害。想着因为他而死的王海宾以及那万余忠魂,心中大有畅快之意。
听有人叫他,寻声望去,却是侍御史萧嵩。
大步走了出去,裴旻拉着萧嵩走远一些,道:“不会那孟林就招了吧?”他看见了萧嵩手中拿着一份供词。
萧嵩眼中难掩怒火,颔首道:“招了,才尝试了两种刑具,就扛不住的招供了。不只是坐看胜负那么简单,他们是无视将领,杀害传令使,是精心预谋的惨案!”
裴旻心中早有如此预感,尽管他只有马清、孟林坐看胜负的考证,可心底一直觉得传令使死的有些巧合。比起两位传令使分别让吐蕃游奕巧合射杀,更相信是人为可能性大一点,只是没有实据。接过萧嵩手中孟林的证词,一字一句,看的他怒火上涌,几乎气成了关公脸:孟林的原因竟然是嫉妒,仅仅是嫉妒就因为马清的挑拨而选择按兵不动,导致王海宾阵亡,一万儿郎葬身疆场……
萧嵩恨道:“马清、孟林可恶之极,罪该万死!中丞,假若孟林招供的是事实,那马清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用孟林的供词,可以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早日招供。如果孟林推卸责任,供词不实。也可以从马清身上找到突破口,得到实情。”
裴旻给了萧嵩一个大拇指,利用马清、孟林两人的私心,通过彼此的信任崩塌而套出实情。这是审讯的基本,也是最实用高明的手段,只是……
裴旻无动于衷的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直接动刑?刑罚是一种手段,是最底下的手段。代替刑罚的手段有很多,要让马清、孟林招供,不一定用刑罚。我有不下五种法子在不动刑的情况下,逼出实情。每一种都比动刑高明,而我选择了最笨的一种。”
他这不是吹牛,最简单的方法,他已经想到了。娇陈与他关系不错,又身怀易容绝技,只要让她出手分别易容成马清、孟林的模样,让他们相互猜忌,相互揭短。彼此的信任崩塌,稍微暗箱操作,就可以套出一切。完全不需要粗鲁的动刑。
但是人难得糊涂一次,对付马清、孟林何必用这么高明的办法?
最愚蠢的死办法才最适合他们!
拍了拍萧嵩的肩膀道:“难得糊涂,懂不?孟林招了,马清没招,这供词也未必全真,也许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这不下狠手,孟林是不会如实招供的。”
“明白!”
裴旻说的这么清楚,萧嵩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
裴旻这明摆着是存着泄愤的心思,将孟林、马清往死里招呼,根本就不是为了供词而严刑拷打他们。想着孟、马二人的所作所为,若根据常理而行。招供,上报,然后朝廷惩处,这一套程序下来的惩罚,相对他们所作所为,实在太便宜他们。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萧嵩念了两遍,回头去找孟林麻烦了。
**********
奉天军营!
比起裴旻十数人的御史台囚车队!
薛讷大军的行军速度要慢上几倍。
在裴旻入京,展开针对马清、孟林审问的时候。薛讷才领着大军,抵达奉天军营。
此时此刻,白道恭几乎都要急疯了。
找来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秦义礼等人,一起商议。
他们这群人不是大将军就是将军,都有一个特点,是唐隆政变、先天政变而晋升的功臣。
“老康,你这是害苦我了!”白道恭哭丧着脸。
康海源长吁短叹,道:“我哪知道马清那小子如此胆大妄为,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只是让他给王海宾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哪里想到,他竟干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将我们逼到如此境地。”
李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两人道:“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裴旻那小子有点玄乎。不按常理出牌,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擒拿马清、孟林,定有把握。进了御史台,哪有不招供的可能。什么时候招供,不过是时间问题。一但马清招供,我们在场的几个都有份参与,没一个跑得了。必需想个办法,将事情压下来,不能让裴旻继续查下去……”
李昌说的是大实话,可就是这大实话,让他们全无办法。
裴旻是长安的风云人物,他的脾性以及事迹,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
水火不侵,是朝堂里的官员私下形容裴旻的处事风格。
在他执掌御史台期间,不论是谁,只要犯在他手里,没有一个跑的了。
越想众人越是心悸,想着自己今日的地位,眼看就要烟消云散,无人可以接受。
秦义礼咬牙狠道:“只在不行,我们……”他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一脸的的阴狠。
他话音一落,却见几人都用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秦义礼细细一想,脸上一红,才想起裴旻是李隆基亲自册封的“天下无双”,虽说是李隆基自己一人之意,可目前为止还真没人能够打赢他。他的剑术武艺是公认的厉害高明,且不说从哪里找能打的赢他的刺客。就算找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裴旻若有个三长两短。以他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龙颜盛怒之下,谁受得了?
他尴尬的一笑,忙道:“我这不是急的上头了嘛!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相对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我们不好过,他也别想好受。”
赵成恩眼中也露出了一丝阴狠,道:“小秦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非常时刻,用非常的办法。我认识一人,他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他想我们死,我们先让他死!”
几人互望了一眼,算是默认了。
杨楚客这时突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这身在官场,关系至关重要。我不信裴旻真有那个胆子,将我们所有人都一起关进他御史台的台狱!”
白道恭、康海源、李昌等人眼中一亮。
他接着狠声道:“我们党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我们在座的几人,足够让他忌惮三分。若我们将朝中的人一起联合起来,一起向他施压。我就不信,二十几个四品以上的大员,一起向他施压,他还有胆翻天?”
第二十九章 掉坑了
面对御史台那花样百出的残酷严刑,马清没有撑过半日。
原本愤怒痛恨的眼神,渐渐转为惊惧害怕,视若蛇蝎。
“你有事情对我说?”裴旻看着面前惨不忍睹的马清,高跷起了二郎腿,带着几分戏谑的看着他。
马清给他整的极惨,背心没有一块好肉,不是给铁梳子刮剃的就是让蚂蚁给咬伤的,十指粗的跟胡萝卜一样,脚心通红,闪发着焦炭味。所受之伤都是不致命之处,以至于就算马清受到各种各样的花式虐待,依然保持着清醒,感受身体各处传来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现在的他整个人跟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裴爷……”马清的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见,早已喊得破音。即便如此,他依然尽可能的大声说话,免得激怒面前这位煞星:“小人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敢有半点的欺瞒!”
裴旻冷笑道:“那你就说吧,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事情是由第一次军事会议而起,白将军提出了求稳的策略,给王军使反驳了。康将军为白将军说话,让王军使说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将军、康将军都是四品大将,在他们眼里王军使这芝麻绿豆的小官,公然在军事会议上扫他们颜面,对他有着强烈的不满。背地里不只一次说王军使的不是,等着看他笑话……”
“只是王军使连战连捷,给白将军、康将军带来了极大的不安。王军使的胜利,等于他们的愚昧,传扬开来,他们面上无光。想用一场败绩,证明他们的战术策略是对的。赵、李两位大将军也在旁边推波助澜。几人这才合计着,让小人算计王军使,还许诺了很多的好处。”
“那天抵达军马场,孟郎将意图在军马场驻扎,却给王军使安排到了外头,心中不满气恼。小人想着趁机挑唆,前去孟郎将的军营,途中却遇到了传令使,得知了吐蕃撤军,王军使已经出击的消息。想着白、康二位将军的嘱咐,见四周无人,便将传令使杀了。小人让心腹快马加急去截杀孟郎将那边的传令使,不想失手,还是让消息传到孟郎将的耳中。”
“孟郎将对王军使敌意甚大,小的顺道拉着孟郎将一起入瓮。至于那传令使,在他返回时,给我心腹射杀了。”
马清给酷刑折磨怕了,将一切全盘托出。
裴旻皱眉道:“赵大将军也是参与者?”马清说的事情,与他推算的大致相同,但是他一直觉得赵成恩、李昌、马卫等人是包庇者,却不想竟参于其中,推波助澜。
马清道:“都是一起的,他们跟王军使并无恩仇,可小人看的出来,他们非常忌惮薛大使。薛大使以白衣摄左骁卫大将军,若此次再得大功,朝中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有可能提升为兵部尚书。赵大将军一直觊觎兵部尚书的职位……王军使得薛讷看中,又立得大功,有极大可能入京为官,成为薛大使的人。以薛大使多年的威望,在京任职,将会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打破京中武将的局面,另起一派。这种事情,赵大将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
裴旻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回事,赵成恩、李昌、马卫他们压根不是什么包庇者,是主谋之一,他们对付王海宾竟是因为薛讷会威胁他们的地位,不想王海宾这样的人物,成为薛讷的臂膀,壮大他的实力。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赵成恩、李昌、马卫这些依仗从龙功劳的官员,自成党派不说,竟还如此排外。薛讷还没有正式在长安立足,只是战时启用。就已经开始谋划排挤了。还真应了一句话“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对付自己人,手段之绝,直接刷新了他的三观。
见裴旻表情震怒,马清道:“小人将知道的都说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吧。”
裴旻让人将马清招供的供词记下,由马清亲自画押,见他盖上手印。
裴旻道:“没有遗漏的?”
马清颤声道:“没了,真的没有了。”
裴旻起身离开,留给了衙役一句话:“用棍刑帮他通通肠子,也许能让他想些什么出来!”
棍刑并不是用棍子打人,而是拿根棍子,整根没入,俗称爆(ju)。
看着手中的供词,裴旻也忍不住感慨:早知官场尔虞我诈,却不想竟然险恶至此。
想来是因为李隆基对他甚为器重,又在御史台这威慑力十足的位子,才没人算计于他。
“中丞!左羽林大将军马崇求见!”王小白大步走了进来。
裴旻收起了马清的供词,毫不犹豫的道:“小白,出去告诉马大将军,若有别的事,可以请他进来。若是为了赵成恩、李昌、马清、孟林之事而来,就让他回去。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小白如实的将裴旻的话告诉了马崇。
马崇脸色阵青阵白,甩袖而走。
马崇回到府中,从龙一派的将军党心急火燎的迎了上来。他们并没有参与赵成恩、李昌、马清、孟林的事情,但是他们党派同气连枝,而且彼此都很清楚。只要赵成恩、李昌、马卫、白道恭、康海源这些人受到牵连,他们一派也将名存实亡。以姚崇的手段,定会趁虚而入,将他们清扫干净。
于人于己,都不能无动于衷。
右领军将军鲜于庭诲道:“既然裴旻小儿如此不知趣,我们也无需留手,将他妄动御史台刑狱,意图屈打成招,行来俊臣事故散发出去。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还敢不敢将事情闹大!”
来俊臣最擅长的事情是株连,在他手上就没有小的案件。为了自己的功绩,一点小事他都会将犯人屈打成招,指示他们胡乱攀咬,少则牵连几百,多则上千。
右羽林将军杨敬述也跟着森然道:“只要消息传开,满朝文臣必然观望此事。只要他有胆子将赵、李、马等将军下狱,传言定会将他与来俊臣混为一处,弹劾他的本子,堆积如山,事情也有回转余地。”
在他们的暗箱操作之下,几乎不过半日,御史台意图走来俊臣老路的消息,经由各种途径传扬开来。
尽管御史台在裴旻的治理下,于风评上有了很大的转变,但是抵不过来俊臣带来的可怕,一时间京城上下竟然有些人心惶惶。
尤其是早年深受其害的文官,更是死死的盯着御史台,决不允许类似的事情重演。
御史台瞬间陷入风口浪尖处。
御史台。
“太可恨了!”萧嵩得到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他们确实滥用了一点小小的刑罚,可绝对不是滥用私刑。马清、孟林是罪有应得,御史台本就有拷问的权力,追究起来,到顶不过就是刑罚过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竟然给说成了欲开来俊臣酷吏政治之风。
这个黑锅,实在太大!大的御史台背负不起!
“中丞,怎么办?”萧嵩愁眉不展的看着裴旻。综合马清、孟林的供词,赵成恩、李昌、马卫、白道恭、康海源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都是主谋从犯。但是现在经过言论这么一逼,若将他们绳之于法,只会给世人留下御史台为求功绩,恶意扩大事态,屈打攀咬,牵连无辜人事。
“以言论逼人!这一手,玩得挺好!”裴旻笑着说道,“走吧,他们既然出招了,我们还不还击,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真怕他们了?叫上人,我们去将所有犯事之人,全部缉拿归案!不掩不藏,大大方方的去拿人……”
“可?”萧嵩忧心忡忡,好不容易将御史台的风评挽回,他真不愿御史台再次成为人人惧怕惊恐的九幽之地。
裴旻眯着眼笑道:“放心,我早有准备。”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领着御史台的人,正大光明的去拿人了。
行的端做得正,何惧他人评说。
御史台的一举一动,都在马崇、杨敬述他们的监控下,得知裴旻领着御史台的人马出了京城,人人都惊慌失措起来。
“他怎么敢?”
“这是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有什么仇,什么冤,同朝为官,都是从龙功臣,何必如此!”
马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敬述也无言以对,想不到裴旻竟然完全无视流言蜚语,一点也没有将文臣的笔杆子放在眼里。
听着堂下乱糟糟的一团,全无注意。
“不好了,不好了!”
鲜于庭诲惊慌失措的跑进了大殿。
马崇、杨敬述互望一眼,泛起了不详的预感。
“姚相,姚相,出手了!”鲜于庭诲喘着粗气,道:“听说姚相今日在朝会上公认称赞御史台处事严谨,刚正不阿,不为流言所动,让大理寺、刑部向御史台学习!”
马崇、杨敬述脸色苍白!
姚崇这话摆明站在了御史台这边,他是文臣之首,他一表态,那个文臣敢弹劾裴旻,弹劾御史台?
“完了!”
想着姚崇的手段,再想着裴旻的态度。瞬间明白,他们掉坑了!
第三十章 英雄之后 赐名忠嗣
一场可谓酣畅淋漓的大胜,却换来开元朝最大的丑闻。
决定战役胜负的英雄王海宾,竟然为宵小所害!更令人震惊的是宵小只是受人指使,在他背后竟然有三个大将军七个将军,加上知情不报者,多达二十一人,占据此次出征将官人数的四分之一,实乃李隆基即位以来,军中第一丑闻。
雄心万丈意图再现贞观雄风的李隆基,本因连番大捷,志得意满。看着裴旻整理的此次案件全貌,心中盛怒,可想而知。
他直接启用大唐最高级别的审讯: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全权负责这骇人听闻的军中丑闻。
此案是裴旻与姚崇联手,又是事实俱在铁证如山,会审几乎不存在任何意外。
个别哭诉的也不过是推卸责任,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李隆基面对三司会审的结果:直接下达了判决书。
马清、孟林斩首示众三日,以正视听,家人流放海南,不得复还……
赵成恩、李昌、白道恭、康海源四人是为主谋,处以腰斩之刑,家中男子流放岭南,女子充当官妓,贬为贱籍。
杨楚客、马卫、秦义礼等知情不报,视为同罪,除以绞刑,家人流放北地。
所有参与者,一并处死,李隆基这一怒,杀四品以上的武将十一人,让整个朝堂为之胆寒。
从龙一派的武将集团,瞬间四分五裂。满朝文武,避之不及。
同时李隆基还追封王海宾左金吾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安北大都护,以示哀悼。
消息传开,整个长安哗然!
百姓起初为谣言所蒙蔽,没少对御史台背地里攻讦。如今三司会审事实揭露,竟是如此丑闻,反而打响了御史台不畏强权的名号。
这让御史台上下,欣喜若狂。
不过裴旻却让裴母好好训斥了一顿,他不顾自身安危的跑去镇守金城,消息传到长安,裴母日夜担心,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这几日,一直处理为王海宾叫屈一事,早出晚归,裴母也没有时间机会教训,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一切安定,这才逮着机会,好好数落,当然少不了提起纳妾之事,慎重又慎重的道:“我儿现在出息了,很多事情如你说的那样身不由己。为娘也知你的难处,你若真要学你太公,娘拦不住你。可裴家不能无后,更不能断在娘亲手上。”
裴旻不住点头,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一道丽影,心底有些意动。
面对裴母的谆谆教导,裴旻俯首听言。直到管家宁泽的出现,才解了他的困局。
“公子!府外有一小孩求见,说他是王海宾大将军的儿子!”
裴旻听了莫名动容。
裴母忙道:“英雄之后,不可怠慢!我儿速速去见。”裴母显然也听说了王海宾的事迹,也为如此好人物,遭受宵小所害而愤慨。
裴旻不知王海宾的儿子找他何事,迈着大步,走出府邸。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披着麻布服头戴白帽,站在府外。孩子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不记得那里见过。
“恩公!”孩子伤感的眼神露着一丝惊喜,看着走出来的裴旻,忍不住叫了一声。
裴旻茫然的看着孩子,实在想不出哪里见过他,可越看越是眼熟。
“是我!那个在西市酒楼因为贪玩险些从楼房上掉下来的小孩……”小孩有些老成,见裴旻认不得他,赶忙提醒。
裴旻恍然大悟,回想起来:那时他还没高中状元,第一次游玩西市,机缘巧合救的小孩,也是因为他,才结识了孙思邈的徒弟刘神威,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想不到,他竟然是王海宾的儿子……这世间缘分,还真是巧妙。
“你竟是王大将军的儿子,快,快进府来!”裴旻上前拉他。
小孩似乎也意识到裴旻的身份“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王训,稽首叩拜恩公,为生父正名雪恨!”他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于膝前,俯伏向下直至头碰到地面,正是九拜中最隆重的大礼,说着又是一拜道:“再拜恩公救命大恩。”
裴旻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道:“快快起来,你父英雄了得,生前无缘与之相见,是我此生憾事!为他雪恨,是我应尽的责任。走,屋里话说。”
王训摇了摇头,道:“训有要事在身,不便再此逗留,就此拜别。恩公大恩大德,训此生不忘。”他道别的异常决绝,直接走了。
裴旻心底好奇,跟在其后。王训年纪虽小,脚步却是极快,好像有急事。左转右走,来到一家简陋的客栈。
跟着王训的脚步进了客栈,挥手支开上来招呼的店小二,走到王训迈进的屋子外。
裴旻这还没有靠近,便闻得一股冲鼻的药味。
只听屋子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我儿可向恩公叩首了!”
王训道:“叩首了,娘亲还不知道吧,去年救孩儿的那个大哥哥就是恩公。”
裴旻顺着门口向里眺望,王训跪在床前,拉着一位年轻妇人的手,那妇人脸色难看至极,没有半点血色,正是当初酒馆气疾复发的那位妇人。小孩一年一个样,裴旻认不出来,妇人始终是那模样,除了脸色以外,一点未变。
妇人吃力笑道:“竟有如此缘分,恩公两次救我王家,此恩大如天。训儿,记着,此生都不可忘恩公恩情。”
裴旻正想着应该如何进去,却见店掌柜给他打着手势。
裴旻走了过去。
店掌柜一脸为难的道:“公子可识得那王家母子?”
裴旻颔首道:“识得,他们是王海宾大将军遗留下的遗孀遗孤!”
店掌柜神色一变,低呼道:“可是三破吐蕃,遭奸人所害的王海宾。”
裴旻点了点头。
店掌柜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道:“公子当我没说。”
裴旻追问道:“有什么事直说,我是裴旻。”
店掌柜吓得赶忙作揖问好,道:“见过裴中丞。这事说来惭愧,鄙人不知王家母子身份。王氏身患重病,以病入膏肓。鄙人是做小本生意,店中若有死人,对生意影响巨大。鄙人也有妻儿老母供养。本想不收他们房钱,劝说他们尽快离开。他们即是王大将军的遗孀遗孤,鄙人哪里还有脸说这话。”
裴旻笑道:“无妨,掌柜小本生意,能够理解。这样,你去找一辆马车来,再找两个妇人,我带他们母子去仁德药店找刘神医。”
店掌柜心知有裴旻照顾,比他要好的多,赶忙去了。
裴旻走进屋子,道:“小兄弟,你将行囊收拾一下,我带你娘去找神医治病。”
对于裴旻的突然到来。
王氏、王训都大感讶异。
王训叫了一声“恩公”!
王氏也知道了裴旻的身份,想要起身问好。
裴旻不好上前搀扶,让王训去好好照顾,道:“王夫人,不要急着拒绝旻的好意。旻与尊夫素未谋面,可仰慕已久。令郎年纪还小,不幸丧父,若在守孝期间,再度丧母也太可怜了。您也要为他考虑一下。”
王氏红着眼睛,看了爱子一眼,将喉间的话吞了下去。
店掌柜的效率极快,不多时以找来一辆马车,又让自己的妻女扶着王氏上车,随行照顾。
马车驶向了长寿坊。
胡僧惠范已死,刘神威他们也再无顾忌,重新在仁德药店开堂坐馆。
裴旻带着王氏求医。
刘神威只看了王氏一眼,神色便格外严肃,让孙溥替他坐馆,将王氏带入内堂,亲自给她把脉。
刘神威要给王氏去衣施针,将裴旻、王训赶到了屋外。
过了半个时辰,刘神威一脸疲累的推门而出。
裴旻让王训去看他母亲,问起了王氏的情况。
刘神威摇头叹道:“她身患气疾,忧伤过渡,不容乐观。老夫只能尽我所能的医治,能否活下来,还得看她自己。”
裴旻知道刘神威医德不逊他师傅,对于病人定会尽力救治,也不多说废话,取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塞给了他,道:“拜托了!”
刘神威也知裴旻不缺钱,欣然接过,道:“就将她留在医馆吧,她最近情况危险,需要精心呵护。”
“好!”
裴旻给刘神威、王训打了一个招呼,晚上有李隆基举办的庆功宴,只是因为王海宾之事,庆功宴格外低调。但是作为此次战役的主角,他是不能缺席的。
回到了裴府,换了衣裳,裴旻前往皇宫赴宴。
李隆基宴请他们这群功臣的地方在武德殿,许是受到了王家母子的影响,裴旻的情绪一直不高。
李隆基对于此次的大胜,还是很开心的,若不是有丑闻扫兴,他会更高兴,见裴旻兴致不高,问道:“裴卿为我大唐又立大功,为何愁眉不展的?”
裴旻将王家母子的情况告诉了李隆基。
李隆基动容道:“王大将军的遗孀遗孤,竟然如此凄惨!力士,你立刻将王训请来,朕要亲自接见这位英雄遗孤。另通知刘神医,让他需要任何药材都可以从太医署领取。”
裴旻忙道:“陛下仁德!”
不多时,王训在高力士的带领下来到了武德殿。
但因守孝期间,子女不能赴宴。
李隆基在偏殿接见王训,拉着裴旻作陪。
王训看着高高在上的李隆基有些拘谨,但见一旁的裴旻似又松了口气。
李隆基看着年纪小小的王训,感慨道:“你是霍去病的遗孤,忠良之后,朕对你父亲的阵亡,深感痛惜,今赐你忠嗣之名,以为嘉奖,可好?”
第三十一章 朕舍不得你
今赐你忠嗣之名可好?
李隆基这话出口,裴旻瞬间若五雷轰顶,傻眼了。
王训,姓王,赐忠嗣名,就是王忠嗣!
王忠嗣!
裴旻看着面前的小屁孩,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王训竟然就是王忠嗣,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这个后世人更加了解“王忠嗣”在三个字的意义,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王忠嗣在盛唐的贡献!
若论缔造盛唐文治的功臣,可以历数好几人:姚崇、宋璟、张说、杜逻、韩休、张九龄这些都是,缺一不可。但论及盛唐武功那只有一人,就是王忠嗣。他几乎一个人扛起了盛唐的武功,破吐蕃、败契丹、撵奚族、杀突厥,大唐周边所有异族都让他教训了个遍。
而他也是功成名就,兼任朔方、河东、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手握大唐三十万大军,一人佩四镇之印,从燕赵到西凉,掌控万里边疆,劲兵重镇。
盛唐武功之盛,源于王忠嗣的崛起,盛唐武功之败,也是因为王忠嗣的早亡。
至关重要的是王忠嗣不只是自己能打能战,还擅于培养人才,名将哥舒翰、李光弼、郭子仪、李晟都是他提拔起来的。跟王忠嗣相比,颠覆盛唐的安禄山,与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裴旻最近考虑外调茂边一事,心中想着自己若干得好,做到极处,王忠嗣就是他的目标。
却不想这才多久,王忠嗣这个目标人物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虽然现在他还是个小屁孩……
想着王忠嗣竟然是王海宾的儿子,心底感慨,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一代更比一代强!
相比裴旻的震撼,王训就要迷茫许多。他终究是个八岁孩子,思想简单,王训这个名字是他父母给他取的。训字,从“言”从“川”,有言之川河,用言辞劝教以使归于的意思,古人之名是父母对儿子的期盼。王训对于自己的名字很满意,莫名让他改叫王忠嗣,他真不喜欢。
见王训没什么反应,裴旻道:“还等什么,还不谢过陛下恩德!”
王忠嗣对于裴旻这“恩公”很是信服,跪拜道:“谢过圣人赐名!”
李隆基看着一脸老成的王忠嗣,不知为何,越看越是欣喜,甚至又收他为假子的念头。想着王忠嗣母亲尚在,自己的善意使得母子分离,反而不美,便望向裴旻道:“裴卿,忠嗣便由你好生照料了,待其壮年,子继父业,拜而为将,再现大将军荣光。”
裴旻自然应答的毫不迟疑:“陛下放心,我与小兄弟甚为有缘,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隆基又赏赐王忠嗣金银财物,其实对于王海宾的抚恤,朝廷已经颁发了下去了。只是想不到王海宾的遗孤遗孀竟在长安,没有立刻送到他们母子的手上,也多赏了一份。以王海宾的能力功绩,这多赏的一份,也是应得的。他让高力士亲自送王忠嗣回去。
看着王忠嗣幼小的身影,李隆基长叹道:“大将军受奸人所害,是朕之过。若非朕识人不明,大将军岂会陷入孤助无援之绝境?”此话他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但他心底确实是如此想的,也就于私下里对高力士说。今日受到王忠嗣的影响,忧愁上心,也对裴旻说了。
裴旻道:“陛下何必自责,这人心难测。任谁也想不到在大是大非面前,竟会有人枉顾国家利益。干出这种,遗臭万年,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李隆基看了裴旻一眼,叹道:“若世人皆如裴卿一样,在非常时刻勇于担当责任,朕哪有今日忧愁。”
“陛下谬赞!”裴旻尴尬的笑道:“只要陛下不怪臣僭越,以是天大的恩宠。”
李隆基笑道:“爱卿一心为朕,即便有过,也是为我大唐天下,朕岂有怪罪的道理。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朕不姑息助长此风,静远也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裴旻笑道:“臣明白陛下的难处,这有过罚,有功赏,本就是这个道理。”
“你这滑头!”李隆基哪里听不出裴旻话中的意思,相比他的“僭越”之罪,他固守金城杀敌三万,察觉吐蕃阴谋,揪出吐蕃细作,又为王海宾正名,除去军中毒瘤,整整三大功劳。这赏罚之间,孰重孰轻,何须多言?顿了顿,他道:“静远此次功勋卓越,朕应该赏你什么才好?”
裴旻趁机道:“为国效力,何求封赏。此次吐蕃入侵,再次让臣体会到边防之重要,兵制改革之必须。臣愿意外调出京,为我大唐茂边守土,抵御贼寇入侵。”
李隆基一时无言,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道:“静远为何有此提议?还是?”他甚至怀疑裴旻遇到什么难处,或者让姚崇这级别的人刁难了。
裴旻忙解释道:“陛下不要误会,是臣自己的意思。臣年不及弱冠,得陛下器重,身居高位,君恩似海。经过此次征战,经过王大将军阵亡,臣深有感慨。比起在京中谋事,更渴望于边疆建功立业。为此感由心生,作诗一首,陛下请听: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首诗鬼李贺的《雁门太守行》,在这里用的正是时候。
裴旻为了达到目的,将马屁拍到了极点。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李隆基反复念着,这最后一句,看着裴旻,眼中有着一丝丝的感动,感慨万分。李隆基本就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皇帝,也是一个很会感情用事的皇帝。称一句多情天子,并不未过。这种多情,并非单指男女之情,还有君臣主仆之类的感情,只要触及他心底的感情防线,他会对对方无比的信任。
就如历史上的王忠嗣、安禄山,王忠嗣领四镇节度使,手握近乎三十万大军,大唐的万里疆域皆在王忠嗣一人掌中,李隆基对他毫不见疑。安禄山也是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深得李隆基的欢心。那个时候察觉安禄山要谋反的人不少,但是只要有人敢说,李隆基就会毫不犹豫的大发雷霆,把他捆绑起来送交安禄山。
再如高力士跟杨玉环,李隆基将高力士视为亲人一样对待,杨玉环更是万千宠爱一生,为了她甚至不惜干出夺儿媳这样的丑事,都可见一般。
当然这会感情用事的人,一但感情淡了,也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但是只要在他的好感之内,他便会毫无道理的信任支持。
很显然裴旻的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触动了他的心弦!
好半响,李隆基才长叹道:“朕何德何能,得静远如此赤诚以待。能得静远相助,是我李隆基此生幸事。至于茂边一事,静远就不要想了。你在京中助我良多,朕可舍不得你离去……你就好好在长安待着,真有战事的时候,任你为将出征便是,何必去茂边,受那苦处?”
这回轮到裴旻傻眼了,瞬间明白自己马屁似乎拍的过头,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在长安的原因是不愿意当凤尾,只好暂时将心思藏着,等到机会来临再说。
李隆基以前对裴旻是器重,现在直接将他视为自己人了,没什么顾忌的道:“走,我们赴宴去,别让功臣们久等了。”边走还边道:“听说你在审问马清、孟林的时候,用了重刑?”
裴旻也不隐瞒道:“确实用了,臣实在气恼他们祸害忠良,带着些私人的情绪,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道:“无妨,他们是罪有应得,只是日后稍微注意一下影响。毕竟你是御史中丞,这事大可以交付手下去做,何必亲力亲为。”言外之意就是让手下去做,犯事了手下抗!他心情愉悦,直接传授裴旻这为官的“套路”。
裴旻一脸受教的表情。
庆功宴少了李隆基,气氛反而更加活跃。都是袍泽战友,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见李隆基、裴旻一前一后,欢快的交谈而来,都忍不住感慨彼此关系之好,暗自羡慕。
李隆基极擅言谈,虽然因为他的到来,诸将拘谨了许多,但气氛并没有减弱,逐一与诸将把盏相谈。
轮到一员番将,李隆基举杯对着他道:“安郎将,虎父无犬子矣!令尊身体可好?”
安郎将!
裴旻对于安姓特别敏感,目光迅速望去。却见一位高瘦的异族番将,高举着酒杯回道:“谢陛下关心,家父身体还算健朗……”
与想象中的肥胖如猪不同,应该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问向上首的薛讷道:“他是谁?”
薛讷回道:“安思顺,作战很是勇敢。是一位很不错的骁将……”
能得薛讷如此夸奖,能力自然不错,裴旻也记起了历史里确有这么一个人物,兴趣徒生,目的不是因为他,而是他的兄弟……赫赫有名的安禄山!
第三十二章 弊端清除
安思顺在历史上名声一般,裴旻对他知道的不多,自然远不及王忠嗣详细。但因为涉及安禄山,还是有着一定的印象。
在他的记忆里,安禄山原本不叫安禄山,因为他的母亲改嫁给了安思顺的伯父,他又跟安思顺一起长大,一起投奔大唐,期间彼此共患生死,约为兄弟。有这层经历,安禄山这才改姓为安氏,取名禄山。
安思顺、安禄山虽是义兄弟,但两人不是同类人。安禄山自不用多说,盛唐落败的祸首之一。安思顺却是一心忠于大唐的番将,为大唐戍边四十余年,乃名副其实的国家干臣。在安禄山谋反之前,安思顺也多次提醒李隆基说安禄山必反,只是李隆基不听而已。
因此对于安思顺,裴旻并没有因为安禄山给他什么有色眼镜,但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安禄山这样的人能除就除,能杀就杀,留着只会养虎为患。
宴会结束,裴旻走到安思顺的身侧,亲热的打着招呼:“安郎将!”
安思顺见是裴旻,赶忙作揖问好。他投奔大唐并不久,但他的父亲安波注早已在大唐站稳了脚跟,是朝中的右羽林大将军,在军中有一定地位人脉。安思顺得父亲相助,仕途平坦。可跟裴旻相比起来,相差甚远,受宠若惊的道:“见过裴中丞!”
“不必多礼!”裴旻道:“一起出宫?”
唐朝并不排斥番将,很多番将都为大唐立国赫赫功绩,成为国之柱石。但不排斥并不等于没有隔阂,愿意推心置腹的与之往来。安思顺投唐不久,在朝中并没有认识的好友,颇为孤单,裴旻如此相邀,安思顺哪有拒绝的理由。
安思顺刚满二十,年岁并不比裴旻大多少。两人有着相同的话题,在裴旻有心结识下,关系进展迅速。
裴旻不经意的说起了安禄山。
安思顺茫然道:“却不知安禄山是谁?也是我们安氏族人?”突厥安氏源于西域安息国,国中大多人以安为姓,安思顺以为是故国的某人。
裴旻懵逼了,安思顺竟然不知安禄山是谁?难道因为自己的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让安禄山消失了?
裴旻反应迅速,忙道:“一个恩人,我有一兄弟,受过安禄山的照拂,托我遇上了叫安禄山的人,一定要代他报恩。旻见安姓人极少,还以为你认识呢!”
安思顺摇头道:“在中原安姓人不多,但在西域,在南诏,安姓人还是很多的。若是出生于安息国,在下可以帮忙打探一下。要是源于南诏九姓里的安姓,那就无能为力了。”
“好!”裴旻应了一声,心底却不报什么希望了。安禄山压根就不是什么安息国人,他是因为跟安思顺关系好才改为安姓的。如今安思顺都不知道安禄山是谁,那里指望找得到。
不过他也没有丧气,有御史台这个人脉。若遇见类似于安禄山一样的胖子,还怕他能跑得掉?
第二天,朝会,李隆基在朝堂上对于此次出征的将军下达了嘉奖令。
首功自然是薛讷无疑,薛讷作为三军统帅,虽极少参与战阵厮杀,但他调兵遣将,重用王海宾连克吐蕃,又千里追击,击溃吐蕃大军,还收复失地洮州,功勋无人能比。李隆基拜凉州镇军大总管,统领赤水诸军,驻守凉州,并且复封平阳郡公,又拜其子薛畅为朝散大夫。
第二大功也是毫无疑问的,裴旻以六千之众,拖出了六万吐蕃大军,还歼敌三万,战果不可谓不辉煌。特别加封忠武将军,提升食邑两百。虽然忠武将军是的武散官,没有实权,但是如他这样,身兼文武二职的,纵观整个朝代也少之又少。
随后李隆基又嘉奖了裴旻擒拿杨矩,为王海宾戏耍冤情的功绩,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道出裴旻擅离职守一事,对这方面也做出了相应的惩罚,虽情有可原,却过不能纵,功过相抵。
李隆基并没有给裴旻套上“僭越”的罪名,毕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现在在他眼里,裴旻属于自己人,这方面能照顾还是要照顾的。
余下的出征官员也一一嘉奖,显然他们的功劳远不及薛讷、裴旻、王海宾显眼。
这封赏结束,依照以往的惯例差不多到了下朝时间了。
当今日却出现了意外。
刑部尚书赵彦昭展开了对马崇、杨敬述、鲜于庭诲的弹劾。
赵彦昭有备而来,借着赵成恩、李昌、白道恭、康海源几人的余热尚在,历数武将尸位素餐,抱团取暖,无视大唐利益。
裴旻瞧了最上首的姚崇一眼,知道这位“心胸狭隘”的宰相,动手了。
尽管姚崇并未出面,但他的卒子已经开始为他冲锋陷阵,攻城略地。
李隆基确实有心整治军务,可要将昔年助他起兵的功臣一个个除去,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朝会结束都没有说个所以然来。
李隆基心事重重的下了朝,腹中虽饿,却食之无味,对一旁伺候的高力士道:“力士,我有心将他们撤去。可他们并未犯错,朕昔年也许诺决不负他们。今日要朕无端将他们贬罚,岂不让朕失信天下?”
高力士道:“陛下问小奴,小奴那里知道那么多。不如将裴中丞请来,问问他的看法?裴中丞足智多谋,又与陛下一心,他的意见最为中肯。”作为内臣,在这种大事上,他始终保持着不问政的底线。
“你呀!”李隆基挥手道:“去吧去吧。”
裴旻身为外臣,却没有那么顾虑,听极李隆基的担忧。
他很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臣一直以为我大唐想要兴盛,只需做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足以。陛下无须贬罚他们,只需给他们加官进爵,调他们去凉州边疆任职即可。若他们真有胆气,有真才实学。是我大唐幸事,若当真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受不得苦,许他们财富,由他们请辞,让他们荣华一生,也算对得起昔年的功劳,相信他们也不会拒绝。”
裴旻不指望这个时候的中央将军能跟李世民时期那样,随便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但至少不会是马清、孟林之流可恨可耻的人物……
李隆基并未说话,只是默默点头下了决心。
也因裴旻的推波助澜,朝中不知兵事,却因从龙之功身居将位这一大弊端,彻底清除。
第三十三章 如兄如父
这天裴旻一早跟薛讷前往仁德药店拜会王氏母子。
这是他们昨夜约好的。李隆基本怜惜薛讷上了年纪,意图直接升任他为兵部尚书。但是薛讷哪里闲得住,对于裴旻给他指出的前景,向往非常,直接要求外放戍边。
李隆基拒绝了裴旻,却没有拒绝薛讷,将薛讷任命为凉州镇军大总管,统领赤水诸军,以抵御突厥、突骑施。
薛讷如愿以偿,打算择日动身,但在动身之前,他想去看一看王氏母子。
王海宾的能力是他发现的,前锋的任命也是他下达的,因此对于王海宾的事,薛讷心底也有一定的自责。不拜会一下,走的不安心。
裴旻也正好有事找王氏母子,约好一起去了。
裴府至仁德药店有一定的距离,爷孙二人并骑闲聊。
“经此事可见,朝中勾心斗角,防不胜防!比起在这长安京师,戍边虽不及这里繁花似锦。却能免除不必要的勾心斗角……这马革裹尸方才是我辈夙愿!”薛讷无愧是将门之后,道德情操比起裴旻是高上不少,“只是太公不在长安,我那老弟现在卧病在床,无法给你适当的帮助。你在长安,可要小心了。”
裴旻笑道:“太公放心,孙儿有皇上照拂,又有御史台为后盾,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来找我麻烦。”虽然李隆基拒绝了他外调的要求,但是李隆基对他亲善的态度,让他意识到现在的他在李隆基的心里地位仅逊色高力士,与之一内一外,堪比左膀右臂。有这则关系,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在长安还是能够如鱼得水的。
至于外调的念头,他并没有放下。只是暂时收着,打算找到机会再提出来。
来到仁德药店,孙溥正在坐堂,见两人到来,迎上来道:“大总管、裴中丞!你们是来看王氏母子的吧!我这里有病人,抽不得身。你们自行进去便是。刘伯去太医署拿药了,详细情况可以等他回来再做询问。”
裴旻让他去忙着,领着薛讷向内堂走去。
这刚来到后院,裴旻便见王忠嗣在练习刺枪,握着一根长棍,做着突刺练习。
只见他“哈”的一声,前迈一步,长棍平直刺出。力量聚于棍尖,棍尖竟然轻微颤抖。随即收棍再刺,如此反复。简单的刺击,枯燥无味,但王忠嗣练的极为认真,汗珠如若雨下,连两人步入院内都未察觉。
裴旻看的出来,王忠嗣的突刺算不上高明,但是身步一体,简单直接,威力甚大,属于战场技艺。这战场杀敌之术,讲究的就是简单有效直接!
薛讷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忠嗣,上下打量,不住地的低声道:“好苗子,好苗子!”
裴旻笑道:“太公,这是动心了?”
薛讷毫不掩饰的道:“当然,他才这个年岁。有这出枪的力度,不难看出基础功底扎实。若他愿意,太公不介意将薛家戟法传授于他!”薛仁贵横行天下的薛家戟法,传到他这一代,薛家后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发扬光大的。作为薛家家主,薛讷除了叹息家门不幸,为了避免家传戟法失传,只能另选能人。
裴旻是他看中的不二人选,但是相比裴旻对于兵法的领悟之通透快捷,戟法的领悟只能用愚笨来形容。也看出了裴旻独专剑术,不在强求。王忠嗣的出现,让他心头火热。本来他就对王海宾就怀有一定的歉意,将薛家戟法授予王忠嗣既可以弥补一些遗憾,还能将薛家戟传承下去,一举多得。
“恩公!”王忠嗣终于发现了院中多出了两人,小跑着上前拜见。
“这位是凉州镇军大总管薛讷,特来拜会你母亲。”裴旻给他介绍了薛讷。
王忠嗣听过薛讷,知他对自己父亲格外器重,敢忙问好。
王忠嗣老成之极,领着薛讷、裴旻进屋去见他的母亲。
王氏经过刘神威的精心调养,比起先前气色要好上一些。但依旧极为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
裴旻知道王氏需要的是静养,不便久谈,直接道:“令郎极为乖巧懂事,年纪小小,已有其父风采,是难得的可造之材。这守孝三年,正是他用功之时。若这般荒废,太可惜了。我欲请一西席,教令郎识文断字。我太公也有心传授他家传武艺,兵法韬略,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薛讷道:“海宾阵亡,讷深感沉痛。夫人若不嫌弃讷能力浅薄,愿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薛讷不善言辞,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的面前,话才会适当的多一点。
裴旻也知薛讷的性格,一直由他出面交谈。但只要他做出的承若,绝对会做到。
王海宾这精神支柱已经垮塌,王氏心中唯一的信念只有幼子,见他有这份机缘,激动道:“自然是好的,妾身无力起身拜谢,快,训儿,替娘,谢过太公、恩公。”
扶着起王忠嗣,裴旻对王氏道:“回头我请一先生来这里传授忠嗣知识,待夫人身体有所好转,无需忠嗣挂心的时候,我在将他接至我府上,用心培养。”
王氏道:“无须麻烦……”
裴旻直接打断道:“就这么定了,夫人身体不见好转,忠嗣又哪里能够安心读书用功。不为别的,为了忠嗣,夫人也要好起来,切勿耽误了他。”他这话说得有点重。目的是要激起王氏自己的求生欲望,早在最初刘神威已经跟他说了生死在王氏自身。
王氏的病症是气疾,也就是心肺呼吸道之类的病症,可能是哮喘可能是心脏病也可能是肺病。但无论什么病,都属于没得医治的顽疾,即便在二十一世纪都很难根治。别说是古代,就算刘神威在如何厉害,裴旻也不信他能彻底的根除气疾。
不过好在气疾这病虽断不了根,但只要不受刺激,调理的好,并不影响生活,并非不能善终。
王氏若沉痛哀怨,一直陷入失去丈夫的悲痛中,那神仙难救。但若她能走出来,缓解情绪,加上刘神威的调理,应该能够多活几年,能够亲眼见证王忠嗣的成长,见证他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王氏听了裴旻的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表情更加苍白。
看着原本活泼好动的爱子,短短的月余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听话老成的孩子,心中又疼又怜。幼年丧父,以给他打击至此,若再丧母,岂不是无依无靠?念及目光也渐渐坚定起来:为了训儿,怎么样也要活下来。
裴旻、薛讷离开了屋子。
“我不要去凉州,要照顾娘!”王忠嗣出了房间,目光坚定的看着薛讷。
薛讷感到王忠嗣那拳拳孝心,笑道:“放心,我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让你们母子分离。在兵学上,我义孙将我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缺少的是经验。传授你,绰绰有余。至于武艺,我会将训练方法心得写下,也让他督促传授,不需跟我去凉州。”
王忠嗣看了一旁的裴旻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会用心学的。耶耶说要振兴门楣,光宗耀祖,我要练得跟耶耶一样厉害,完成他的愿望,为他报仇!”
看着王忠嗣认真的说着不是他这个年纪说的话,裴旻上前抓着他的左右脸颊用力一挤,强行挤出一个笑的表情,道:“你才多大,装什么小大人。有目标是好事,当目标成为包袱,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忠嗣对上裴旻关切的目光,眼中的泪珠瞬间决堤,无声恸哭起来。
裴旻将王忠嗣抱起来安慰着,不多时哭累了竟睡了过去。
薛讷唏嘘道:“还是你有法子!我看此子性子坚毅,将来必成大器,绝不逊于其父!要好好培养……”
裴旻点了点头,心想:“岂止不逊于其父,即便与薛仁贵相比,也只高不低。”
等了许久,刘神威从太医署取药回来,与他们说了情况。
跟裴旻想的差不多,王氏的病情只能抑制无法根除。
王氏要想恢复,靠得不是刘神威的妙手,而是她自己是否能摆正心态。
裴旻道:“母爱如山,为了忠嗣,我相信王氏会好起来的。”
刘神威看着挂在裴旻身上沉睡的王忠嗣,感慨道:“老夫一直担心小家伙会撑不住,现在好了。还是中丞有办法,你若学医,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裴旻笑了笑,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王忠嗣方才醒来,见自己挂在裴旻身上,微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挣扎了下来,说了一声“我去陪娘亲!”跑了!
薛讷用了一个晚上,将练习薛家戟的要诀写下,交给了裴旻。同时也将薛仁贵传下来的兵书《周易新注本义》给了裴旻,让他认真研读学习,领着家将往凉州赴任。
许是裴旻的重话起到了效果,不过一月,王氏情况有所好转,渡过了危险期。
裴旻将王氏母子接入裴府,开始根据薛讷留下来的训练要法督促王忠嗣训练。
王忠嗣对于学习格外刻苦,那股劲头,令裴旻都为之汗颜,不由自主的跟着每天多用了一个时辰在剑术、兵法上。
两人长期混一起,在王忠嗣幼小的心里,裴旻便如父兄一般可靠……
第三十四章 马市遇故
御史台!
裴旻兴致勃勃的看着亚圣吴起的《吴子》,先贤的兵法深奥难懂。
裴旻早在之前,已经读过好几遍《孙子兵法》、《吴子》、《尉缭子》等兵学巨著,他能够看懂字面意思,但对其中深意却了解的不通。
随着薛讷言传身教,传授他领兵经验,渐渐能够领悟字与字的意思。
前不久的金城之战,裴旻第一次亲临战场。
吐蕃不擅攻城,可为了金城的财富,不得不选择攻城。他们此举,正给了裴旻练手的机会。
一番苦战下来,固然疲累。但裴旻自身获益确是极大,初临阵仗的他,有乞力徐这样的百战之将给他刷经验。战后所领悟到的经验,不是薛讷或者兵书上能够传授学习的。
以此战所学到的知识,配合兵书上说的内容,又会有新的感悟。
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一点也不错。
裴旻将自己原先收集来的兵书都带来了御史台,打算重新看一遍。
真不怪他渎职,实在是太无聊。
御史台的事情本不多,尤其是经过连番大案,御史台的名号已经完全打出去了。
对面敢一口气能将十一位四品以上的大员拉下马来的御史台。文武百官哪个忌惮三分,再对盛怒之下整治中央将军的李隆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犯事。
现在就好比严打期间,上下官员老实听话的跟猫咪一样。
官员不犯事,御史台无事可干,裴旻只好假公济私的看书消磨时间:这一看就是大半日。
直到申时一刻,裴旻重重的伸了个懒腰,知会了一声,出了御史台。
现在还未到下班的时候,但今日有事,他要去西市一探,先行早退了。
长安西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满街都是商贩行人,人来人往的拥挤非常,黄发碧眼之辈随处可见。
裴旻直奔马市:这些天王忠嗣跟着他修习兵法武艺,很是刻苦。
为了奖励他,裴旻决定送他一匹小马驹,给他练习马术。一个真正善骑者,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磨练。后天想要练就一身骑术,是极其困难的。除非如裴旻这样,自幼有着很好的武学功底,下盘根底稳。不然即便习得一身骑术,真正上阵冲刺或者长途奔袭的时候,骑手的优劣势会很明显的体现出来。游牧民族骑兵厉害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
百姓没有那个条件,自然不能怪他们,现在裴旻有这个条件,哪有忽视的道理。
沿着长街一路走去,裴旻发现一家家马行外头停放的多是成年骏马,未成年的马驹极少。他只是略通粗浅的相马之术,还是当初他要考武举,薛讷临时临急传授他的。对于长成形的成年马有效,一个个还未成型的马驹,却不在其中了。
正惆怅间,突然一个熟人的身影在余光中出现。
“阿维叶!”
裴旻叫了一声走了上去,对方正是一起在金城患难的商人阿维叶。若非阿维叶与萨伏伊两个商人的护卫,金城就算守下来,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对于他们的相助,裴旻是很感激。
再跟肯德里克道别的时候,裴旻特别拜托肯德里克,让他跟阿维叶道声谢,并且将自己的住址给他,让阿维叶有事可以找他,没事也能找他一起喝茶聊天。
只是时过月余,阿维叶、萨伏伊音信全无,裴旻还以为他们已经做好了生意回各自家国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马市相遇。
“中丞大人!”阿维叶见是裴旻,赶忙上来行礼问好。
裴旻笑道:“还没回国呢?”
阿维叶恭敬的道:“回大人,还要逗留几日。今年的长安比我五年前来的时候,更要繁华,好的货物更多。我需要好好的筹划,将大人赏给我们的马匹在这里卖了,多买些骆驼,多带一些货物回去。走完这一趟,也许十年都不会再来了。”五年前的唐朝,正是韦氏、安乐公主祸乱唐朝最严重的时候,买官卖官猖獗,政局极其不稳。长安贪腐成风,那个时候的情况,跟这个时候,自然是没得比。
这时店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丑陋胖子,他就跟一个圆球一样,全身都是肥肉,个子不高,五尺出头,但那一身的横肉至少在三百斤开外,肥的连脖子也没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他挤出一个笑脸道:“鄙人龚盈利,见过裴中丞,中丞光临小店,小店生辉小店生辉……”
看着人畜无害的大胖子,裴旻点了点头,想起了来意,道:“店家可有马驹出售?我想要一匹西马马驹,至少也得上品马种,价格不是问题。”
这马有北马西马之别,都如字面的意思。西马泛指西方来的马,北马自然属于北方来的马。
因为环境的不用,西马、北马的特点大不一样,北马矮小但耐力足,擅于骑射奔袭,而西马高大壮硕,爆发力极强,适合冲锋陷阵。以王忠嗣在历史上的表现,西马最适合他不过。
龚盈利颔首道:“巧了,鄙人手中还真有一匹马驹,价格嘛,可能会贵一些。但鄙人可以担保,绝对让中丞物有所值。”
“好!你去取来,给我看看!”裴旻立了大功,得了不少的封赏,唐朝官员的福利仅次宋朝,也属于高薪养廉的层次,现在他一个月的俸禄用后世来算近乎三十万人民币,府中资金还是很充裕的。
阿维叶见龚盈利亲自去办理此事,轻声的说道:“龚东家坐生意很是厚道,店里的大部分马都是好马,只是来路有些不正。”他对裴旻并无恶感,反而充满了敬意。虽然当初裴旻带着几分霸道的将他护卫借上战场,但事后该给的奖励封赏一点也没拉下,是个诚信君子。
现在西方还不流行骑士精神一说,不过随着罗马帝国的崩溃,西方蛮族纷起,他们进入了罗马、阿拉伯帝国,并与之结合成一体。这些蛮人带来了勇猛,带来了部落式的忠诚,渐渐形成了一股类似于骑士精神的风气,也就是骑士精神的起源。
阿维叶受到一些感染,抵达长安后,特地了解裴旻的事迹。
对于小小年纪就干出诸多大事的裴旻,阿维叶怀着几分敬意,见龚盈利有心巴结裴旻,特地提了一个醒。
“此话怎讲?”裴旻好奇的问道。
阿维叶道:“我也是听说,龚东家跟西方的盗马团有着密切的联系,所卖的马,大多都是从吐蕃、西域、突骑施偷盗来的。”
裴旻听了若有所思,只要不从他们大唐偷,一切与他无关。他没闲功夫去管别国之事,但真如阿维叶说的那样,这龚盈利手中的良马资源可不少。他本有心组建一支类似于虎豹骑、玄甲军、背嵬军这样的精锐部队,优秀的战马必不可缺。
龚盈利牵着一匹红色的小马驹走了来,小马驹一身血红色,极为显眼,身上竟看不出半点杂毛,唯独四蹄如雪一般,从毛色上看确实是良驹无疑。
龚盈利道:“这是天山汗血天马的马种,成年后定是少见的良驹,价格翻倍。若不是裴中丞需要,鄙人绝不拿出来。”
裴旻道:“龚东家的好意旻记下了,旻酷爱宝马良驹,东家以后若有上等良马,可送我府上来。只要入我眼中,定给你个好价钱。”
龚盈利大喜过望,正如阿维叶所说,他手中的货源来路不正,可都是质量上等良驹。一匹良驹,千金难买,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能够买的起的。他不差货,只差买家,买家越多,他的生意也越红火。
裴旻请阿维叶到他府上作客,阿维叶盛情难却,道:“叫上肯德里克一起?他就在不远的铁匠铺,说去取刀,怎么还不来。”
裴旻本就热心好客,何况是帮过他的异族友人,自然毫不迟疑:“一起去看看,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刀枪库就在马市的对街,阿维叶当先领路,来到一处铁匠铺外,却见铁匠铺内翻箱倒柜的乱坐一圈,兵器铁矿,遍地都是,五六个铁匠在收拾着一切。
“就是这!”阿维叶看着铁匠铺内的情形,却不见肯德里克的人,有着不好的预感。
裴旻上前问道:“东家,这是怎么了?”
铁匠师傅一脸的晦气道:“别提了,一个胡人前些日子拿了把好刀来我这里修护开锋,约好了今日来取。却不想吴爷也看中了那刀,想要买下,与那胡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他们两人都是厉害,谁也奈何不得谁,却苦了我的小店,将我的小店砸了。那胡人的刀钱还没付呢,为了修复刀上的缺口,可废了我好一番心血,亏大了。”
裴旻忙问他们现在在哪。
铁匠师傅道:“给官兵抓走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岂容他们猖狂。”
阿维叶这时上来道:“那胡人是我朋友,他修刀的钱,跟东家的一半损失,我替他付了。”
裴旻意外看了阿维叶一眼,对他好感大生,笑道:“放心,只要不闹出人命,此事我来处理!”
第三十五章 希腊火
裴旻与阿维叶向长安官邸走去。
一路无聊,阿维叶向裴旻说了肯德里克早年的一些事迹。
肯德里克的父亲居然是拜占庭帝国的将军,用他们这里的话形容就是将门之后。
“当初阿拉伯人袭击拜占廷,肯德里克的父亲博克斯霍尔是埃及总督,阿拉伯人人多势众,博克斯霍尔抵挡不住,向拜占廷皇帝立奥三世请求援兵,但并没有得到得恩准。拜占廷皇帝打算放弃埃及,博克斯霍尔不幸战死。肯德里克的母亲不愿意回到冷血无情的故国,带着肯德里克投降了阿拉伯人。肯德里克不愿意给阿拉伯人效力,当了雇佣兵。肯德里克是个正直勇敢无私的勇士,忠于自己的信仰。只要答应过的事,誓死都会做到。”
“难怪!”裴旻大悟道:“就觉得在金城城楼,肯德里克会自动出现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原来是将门之后,通晓兵事。”
正说间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府衙,府衙最高级别的长官是雍州长史,得知裴旻的来意,二话不说下令放人。
中国由古到今都是人情社会,裴旻是李隆基跟前的红人,又是御史台的长官。只要不是大过大错,没有人会不卖裴旻这个面子。
肯德里克的罪,充其量也就是捣乱市场,陪些钱关了三五六七日到顶了。至于斗殴不斗殴的,关中本就武风盛行,对于私下里切磋比试,只要不殃及池鱼或伤及人命。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算事。若不是他们在西市捣蛋还砸了铁匠铺,没人会理会他们。
“中丞,那个吴轩要不要一并放了,还是收押着?”雍州长史笑的格外欢愉,能卖裴旻个面子,他心底实在高兴。不指望御史台假公济私给他方便,一些无心小过,有裴旻这个面子,御史台或许会放他一马。运气好,给裴旻留了好印象,在皇帝面前提提,官运就来了。
裴旻一听,竟也是老熟人,笑道:“一并放了吧,该陪的,让他们如数赔偿。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收押。”
吴轩在雍州武林中有一定的名望,刀法还算精湛,属于准一流好手,在藏龙卧虎的长安,排不上名次,胜在为人豪爽,急公好义,有赛孟尝的美誉,名望极高。那个吴远就是他的儿子……
不多时,肯德里克、吴轩一并给放了出来,两人相互瞪着,一副还没打够的模样。
雍州长史来到二人身前道:“这切磋比武并不触犯我大唐律法,但毁店扰民却是不该。裴中丞为你们说项,本官也念你们初犯,不予追究。回头补上铁匠铺的损失,案子也给你们消了,此事就此作罢。”
肯德里克、吴轩面上一喜,若非必要,谁愿意坐牢,一起来向裴旻道谢了。
裴旻问起打斗的原因。
肯德里克瞪着吴轩道:“是他,想抢我的刀!”
吴轩不甘示弱的回瞪道:“是你挑衅再先!”
……
他们一人一句的斗着嘴,只差没打起来。
裴旻也从他们的争辩中,知道了缘由:都是因为文化差异。
吴轩是用刀行家,对于宝刀非常钟爱。肯德里克的赤刀是吐蕃火焰山中特有的赤铁矿经西域名匠锻造的。固然比不上裴旻的秦皇剑,却也是少见的利器。
吴轩看的眼热,想着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它买下来。
而肯德里克见吴轩打他宝刀的注意,没有给他好脸色,说了一句:“只有我有资格拥有它!”
吴轩便觉得肯德里克这胡人瞧不起他,要向他挑战,而肯德里克以为吴轩要强抢他的刀,轰轰烈烈的打了起来,直接将铁匠铺砸了。
裴旻苦笑不得的解释原因。
肯德里克、吴轩这才知道闹了一个大乌龙。
裴旻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之事,就如此了了。一起去我府上喝酒,我府中可是有上好的御酒,本打算留给我张老哥的,破例拿一坛出来,晚上不醉不归……”
古代应酬,酒是必需品。
鲜有人不好两口,听有好酒,还是御赐的,吴轩、阿维叶眼中都泛着光。至于肯德里克反响一般是因为他不在御酒是什么酒,他的华夏语只在入门级别。
裴府!
李隆基赏给裴旻的是杏花村的正宗汾酒。
汾酒经过慢火一烧,带着杏花味道的酒气,充满了整个大殿,让人垂涎欲滴。
吴轩高举着酒杯道:“裴中丞,你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多余的话,吴某不想多说。今日你出手援助的恩情,吴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差遣,水里来,火里去,我吴轩绝不揍一下眉头。”
裴旻回敬道:“举手之劳而已,吴兄也说了,裴某是半个江湖人中。江湖人行事,义气为先,相互帮助,本是分内之事,不必挂怀。”
肯德里克固然释怀了吴轩强抢他宝刀一事,但心底怨气犹在,不想弱于人后,让吴轩比下去道:“中丞大人,我肯德里克也欠你一个大恩,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可以直说。”
裴旻眯起了眼睛,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听说你是总督博克斯霍尔的儿子,精通兵事。我看的出来,你的刀盾是战场杀敌的技巧。以佣兵度日,实在屈才,不如你投我大唐,我举荐你去我太公手下任职,为我大唐效力如何?”说是去投薛讷,实际是让薛讷帮他养将。现在他还没有外放,将肯德里克丢给薛讷,让他熟悉大唐的军制,等到时机成熟,再跟薛讷要回来。
肯德里克呆了半响,有些意动。他是斯巴达的后裔将门之后,斯巴达人都是在战场上体现自己的价值,通过战场杀戮来淬炼自己的武力,而不是当一个佣兵印证自己。只是西方目前只有两大国家,一个是抛弃他父亲的拜占庭帝国,一个是杀他父亲的阿拉伯帝国。这两个帝国都不是他投效的对象,至于其他的小国弱国没有前景,不是依附在两个大帝国之下,就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看不见未来。肯德里克也只能当一个佣兵度日,通过佣兵的杀戮,来打磨自己。他往返西域多次,对于大唐帝国还是听过许多的,知道大唐心胸开阔,有很多跟他一样的番将,成为大唐帝国瞩目的基石。若能在大唐立足,也是一件好事。
没有过多的犹豫,肯德里克道:“好,我答应中丞大人,等我将阿维叶送回大马革士,立刻回来。”
阿维叶让肯德里克不必要在意合约。
肯德里克坚持道:“斯巴达的后裔从不为了利益违背自己的承诺!”
裴旻笑道:“无妨,重信守诺,在我华夏也是高尚美德。肯德里克不为利益所动,值得喝一杯。”
江湖人重信守义,吴轩也高举酒杯道:“是条汉子,我也敬你一杯。”
裴旻宴请阿维叶、肯德里克只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阿拉伯帝国、拜占庭帝国的情况,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也将话题往那边引。
阿维叶、肯德里克一个是商人一个是佣兵,没得有什么爱国情操,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拉伯帝国最初是部落联盟的酋长,经过近乎百年的扩张,结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成为了如唐朝一样的神权君主,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官僚体制。他们在百年里四面扩张:
东路军进军中亚内陆草原地区,一路所向披靡,直到在帕米尔高原西部与大唐的西域和吐蕃西部和西北部边界的兴都库什山脉相接壤。
南路军攻入印度河流域,征服了印度次大陆西北部的大小邦国。
西陆军消灭了拜占庭帝国在非洲北部最后的驻军,占领从突尼斯直到摩洛哥的广袤土地,并且跨越直布罗陀海峡远征西班牙,征服了西哥特王国。
北陆军攻取了拜占庭帝国的大片疆域,甚至兵临首都君士坦丁堡城下。
听着大食国四面开花,裴旻心底难免悸动,这东西两大帝国,终有对决的时候。历史上唐朝是败了,这一次绝对不会!
阿维叶道:“拜占庭本不是阿拉伯人的对手,不过拜占庭人有一神秘的武器,特别厉害,能喷射十数丈的火焰,还能在水上燃烧。阿拉伯人的水军,全军覆没!拜占庭这才免去灭亡的危险……”
裴旻听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动:“希腊火”三个字脱口而出。
阿维叶、肯德里克都惊讶的看着裴旻。
阿维叶道:“想不到在遥远的大唐,也听过希腊火!”
裴旻颔首点了点头,他当然听过,在后世读世界历史的时候,特别了解过“希腊火”这神奇的液体武器。
拜占庭人用希腊火多次击退了阿拉伯大军,而阿拉伯大军又用希腊火多次击退欧洲十字军。在黑火药没有广泛使用的时候,希腊火可以说是第一化学武器。
在他的记忆里,希腊火的关键成分的关键石油,他们华夏向来不盛产石油。在这方面的研究,也确实逊色一筹。
这能够喷射十数丈火焰的高科技,得想法子弄来才行!
裴旻心底琢磨着。
第三十五章 走火 遇刺
对于阿拉伯帝国的强势,裴旻早有预感,未来的一段时间阿拉伯帝国会越发的强盛。不过他心中并无任何担忧,因为大唐的开元盛世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历史上王忠嗣的崛起,直接打的周边异族哭爹喊娘。如今加上他这个穿越者的存在,大唐只会比历史上更加强盛。
至关重要的还是阿拉伯帝国有着致命的弱点,这也是东方与西方文化最大的差别。
东方文化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从夏商到周朝,再到秦始皇的一统,汉朝的天下大同,直至今日,领土不断的扩张,所行政策文武并施,民心所向。而阿拉伯帝国是西方老套的征服,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论及底蕴资本,远不及大唐。
这也是怛罗斯之战后,阿拉伯帝国固然取胜,却做不到乘胜追击的原因所在。
历史上阿拉伯帝国就算是胜了,国内都叛军四起,但若败了呢?情况可想而知。
所以裴旻对于阿拉伯帝国却并没有过多的担忧在意。
但是“希腊火”却是不同,作为一个后世人,裴旻深知科技才是发展根本,在他们大唐黑火药没有研发出来之前,拜占庭的“希腊火”应该属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科学武器之一。
这种科学武器,在裴旻看来让希腊人掌握实在太大材小用了。
或许是希腊火过于厉害超前,拜占庭人不仅对希腊火的配方极端保密,而且为了防止敌人窥探到相关的秘密,甚至很少在战争中应用。他们宁可牺牲将士,非到紧急关头,不以武器示人。这种保密工作做的如此到家,以致于几个世纪后,拜占庭人自己都不再知晓希腊火准确的配方了。
反而大吃希腊火苦头的阿拉伯人通过多种途径对之加以了解,最终掌握了希腊火的技术秘密。不过他们也跟拜占庭人一样,同样对这种武器的具体制作讳莫如深,最终导致希腊火失传。
这种超时代的武器,最大的价值在于研究,而不是当成宝贝一样藏着。
就好比中国的黑火药,黑火药是晚唐一个炼丹道士无意中发明的。很快黑火药就给他们用在了军事上,成为具有具大威力的新型武器,并引起了战略、战术、军事科技的重大变革,到了宋朝更是根据黑火药研发了火箭、毒火罐、火炮、震天雷等利器,推进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裴旻可以肯定,希腊火有很大的研发意义价值,绝对不是单纯的当作喷火船来使用。
这种能推动历史进程的科技,裴旻岂能不眼热。
不过拜占庭人对希腊火如此保密,阿维叶、肯德里克自然不知道希腊火是怎么制造的。
裴旻也只能将心思藏在心里。
裴旻并没有冷落一旁的吴轩,也跟他说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带着几分开玩笑的道:“吴兄交游广阔,天南地北都有你的朋友。与他们往来的时候,可以帮我问问他们当地的官员是否称职。若有不称职的官员,可以随时找我。”
吴轩应答的也毫不迟疑,江湖人别的没有,唯独消息最为灵通。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裴旻亲自送阿维叶、肯德里克、吴轩出府。
一场酒会,得到了希腊火的消息,还得了肯德里克的投效又跟吴轩打好了关系,收获颇丰。
翌日一早,鸡鸣初啼。
天还未亮,裴旻早早的来到了后院演武场,刚准备热身,王忠嗣后脚即到,手中还握着特地为他这个年岁打造的小方天画戟。
“先来热身!”裴旻招呼着王忠嗣。
不爱说话的王忠嗣,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做着来至二十一世纪的热身操。他年纪小,并不知热身的重要,但对裴旻很是信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苦再累,也不吭声,让裴旻又是欣慰又有些心疼。
做完热身运动,王忠嗣拿着小方天画戟比划起来。
方天画戟是长兵器中最难练习的一种,既能直刺,扎挑,又能勾、啄。既是重兵器,却拥有枪矛刀的所有特点。可以和重兵器比力量,也可以和轻兵器招式技巧。纵观整个历史,真正让方天画戟这神兵大放异彩的唯有吕布、薛仁贵二人。
薛讷固然深得他父亲真传,当真的细究起来,比他父亲的所向无敌,相去甚远,并不能够真正发挥薛家戟法的神威。
王忠嗣能不能重现薛仁贵的风采,裴旻不清楚,不过小家伙入手时间不长,练得确实是有模有样,天赋非凡。
“好了!”裴旻制止了王忠嗣继续练下去道:“你去马厩,将我的马牵来!”
王忠嗣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见马厩里除了原有的几匹马多了一匹红色的小马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扑了上去。
听到王忠嗣欢喜的呼声,裴旻也高兴的一笑。
王忠嗣心性机敏,将小马驹跟小栗毛一并牵来了。
“喜欢嘛?”裴旻问道。
王忠嗣不住的点着头道:“喜欢,谢谢旻哥!”
“客气什么!”裴旻道:“薛家戟法注重马战,配合坐骑才能发挥真正威力。以后它就是你最忠实的战友,好好待它!”说着,传授王忠嗣御骑之法。
王忠嗣还是第一次练习骑马,练了会儿,掌握了一些基本法门。突然玩心大起,在马背上超控着小马驹左奔右跑,不亦乐乎。
裴旻见了也不制止,这才是八岁孩子应该干的事情。
不在理会王忠嗣,往剑阁练剑去了。
当天夜里,裴旻睡的深沉。
突听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金锣声。
金锣声尖锐在静寂的夜里格外刺耳,裴旻瞬间惊醒过来。
起床和衣,取过挂着强上的秦皇剑,大步走了出去。
长安的宵禁格外严苛,夜里有武侯、坊丁执勤,若无要紧事情,深夜在大街上行走都是犯罪。
这种金锣声只有在走火,抓贼的时候才会敲响警示。
走出屋外,却见隔壁火光冲天,玉真观竟然陷入了火海中。
现在以是夏末秋初时节,气候干燥多风,烈火将玉真观的一处正殿吞噬,火势蔓延的极其可怕,竟然有向裴府烧来的迹象。
裴旻心头一慌,想去看母亲是否受到了惊吓,正欲迈步却自己的的鬓发向右飘动,不免顿住了脚步,心底起疑:眺望火势,眉头微微皱起。
玉真观位于裴府的右方,而现在的风势是向右刮的。
依照道理,火应该向右蔓延,即便殃及池鱼向裴府这边烧来,没有理由烧的那么块?
“少爷,少爷!”管家宁泽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见裴旻已经转醒,松了口气,道:“玉真观走火了,要不要避一避?”
裴旻道:“你快去通知我母亲、王氏与王忠嗣以及所有丫鬟侍婢,让他们在演武场好好呆着,别乱跑,免得发生意外。再叫上所有家丁,备上水桶,帮着灭火。”说着他大步走向了屋外。
这火势烧的有些不科学,他怀疑有人恶意放火。
玉真观里住着玉真公主,曾经帮过他的忙,又是李隆基宠爱的妹妹,李隆基待他不错。于情于理,都不能无动于衷。
大步走出府外,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都是武侯坊丁,还有诸多家丁打扮的下人,他们来回奔走着提水灭火,乱作一处。
裴旻大叫道:“都不要乱,人并肩列成队,水桶一个传给一个,别挤在一起。”
他从裴府出来,周边多武侯家丁大多识得裴旻,见他出声主持次序,一个个的都依言而行,效率瞬间提升。
裴旻走进了玉真观,来到燃火处,叶法善正在招呼着道观中的弟子灭火。
火势越来越大,不但将正殿烧了,蔓延到藏经楼,将里面上万册道家经典都燃烧起来,借着风势还向玉真公主所在的后院烧去。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旻在近处眺望火势,心知这般大火,仅凭人力是难以扑灭了,忙道:“玉真公主在哪?”
叶法善看着陷入大火的藏经楼,心头滴血,没有听到裴旻的话。
“裴中丞,本宫在这!”玉真公主李持盈从别院走出来,她在睡梦中听闻走火,来不及梳妆,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鬓以绿簪插着,一身素衣,娇小可爱,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气息,反而有几分邻家小妹的味道。走火的时候,她尚在睡梦的。得知走火的消息,出来查探情况,最初火势不大。她还秉着看热闹的心思,指挥着护卫过来救火。
不想火越烧越大,控制不住。
叶法善见外边更加混乱,为了避免危险便将李持盈安置在别院。
李持盈见有人叫她,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裴旻,便走了出来。
看着滔天大火,李持盈眼中透露着几分惊惧。水火无情,丝毫不假。她虽不喜道观生活,可居住了几年的地方,不过小半时辰,便为烈火吞噬,不免心生畏惧。
裴旻走向李持盈道:“这火烧的有点蹊跷,公主的安危……”
正说间,一个救火中的道士也来到了近处,叫了一声:“公主……”他声音未落,袖中却滑下一把匕首,直刺裴旻右肋。
第三十七章
道士这一招又急又狠!
裴旻心思皆在李持盈身上,却不想对方竟然对他下手。
待他察觉过来时,想要闪避却也来不及了。
就在匕首临身的瞬间,裴旻轻轻踮脚,身子微微后移!
道士势在必得的一刺,竟然刺不下去了。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匕首竟然刺在了裴旻挂在腰间的长剑上,这反应这冷静的判断……
道士心底忍不住一颤。
裴旻虽然凭借过人的反应,避开了这一击,但是道士匕首传来的力量,依旧让他身子向左偏移了两步。若是常人受到如此袭击,勉强稳住身型都是不易。但裴旻自幼习舞,身子的柔韧性由胜女子,在还没站定的时候,剑已经出鞘,扭着身子挥剑刺向了道士。
道士见裴旻的剑闪电横削而来,刺出的剑却予他一种难以抵挡的感觉,心中骇然。这习武之人,讲究身心一体。裴旻下盘不稳,依旧刺出如此凌厉剑招,实在匪夷所思。
道士念及他连续击败关中各路好手的战绩,心知裴旻盛名之下,确实名副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刺出的剑自己都难以抵挡,正面交锋绝非他三两招之敌。他是刺客,一击不中,不愿纠缠,后撤逃跑。
“哪里走!”
裴旻稳住身形,正欲追击。
道士果断转身手中匕首飞射向了李持盈。
裴旻见匕首快捷迅猛,以他的剑术要击落这飞来的匕首并不难,但是他追击受阻,道士定然跑出了玉真观,消失无踪。可若不救,李持盈岂不命悬一线?
电光火石间,裴旻以做出了决定,将手中的秦皇剑甩向了道士,自己身形急退,一把将李持盈拉在怀中,避开了匕首的射击。
道士听到背后劲风袭来,赶忙侧身躲避。
秦皇剑带起一片血迹,从道士的右臂上擦了过去。
道士的突然刺杀与裴旻的反应回击,不过短短的几瞬。
常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道士直接冲进人群,一阵推搡,将救火的道士百姓,推得大乱,逃出了玉真观。
裴旻放开了李持盈,秦皇剑也顾不得捡,想要去追。道士、百姓乱成一团,挡住了他的去路,延误了点点时间。来到玉真观门口的时候,刺客已无踪影。大晚上的,也不知从何处去追。想着救火要紧,又担心会给调虎离山,转身返回了观中。
李持盈有些惊魂未定,这一连串的惊变就在她眼前发生。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惊险之事,惶恐间却有些小小的兴奋,拍了拍尚未成型的胸口,心道:“好在有他,不然真要去陪道家的老祖宗了。”想着自己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异性男子如此亲昵的接触,俏脸儿不由得有点微红。
裴旻拾回地上的秦皇剑,回到李持盈的面前,作揖道:“情况危急,公主勿怪!”
“无妨无妨,中丞也是为了救本宫……”说到这里,李持盈眉头倒竖,怒道:“究竟是谁,竟如此大胆,敢对本宫、中丞大人动手!”
裴旻莫名的摇着头,看了滔天的大火一眼,晚上的刺杀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火绝对是有人故意纵的,目的是制造混乱,当目的是什么?
是他?
还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道士先对他下手不假,有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在那种情况下,只有杀了他,才能对李持盈动手……不然以他的武艺,想要在他面前杀人,没有人做得到。
不过李持盈现在还是一个小姑娘,人畜无害。
杀一个身份如此高贵的人,若非有强烈的目的,谁会动手?
想到这里,裴旻有八成把握相信对方的目标是他:杀手故意焚烧玉真观,大晚上的逼他现身。
裴府就在玉真观隔壁,玉真观失火,作为朝中大臣,坐视皇帝的亲妹妹陷入危险,他若不现身少不得受到指摘。只要他出现,面对纷乱的救火现场,杀手潜伏救火人群中,暗中找机会行刺。
这刺杀计划,当真可谓巧夺天工。
裴旻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为了他才烧的玉真观,这布局也实在大了,精妙非常。若非他事先察觉出一点点异样,没有直接投入救火中,跟救火队员混迹一起,而是担心李持盈的安危,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深受其害。即便有所准备,也是千钧一发!
裴旻走向射在墙壁上的匕首,轻轻的拔了下来,在火光的映照下,闪亮的匕首上明显摸着一层干瘪的固体,带着灰黑色,在鼻头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李持盈也好奇的走到近前,瞪着大眼古怪的看着他。
裴旻道:“这匕首上抹了毒,对手是想致人于死地。”
李持盈怒道:“混账东西,我要告诉皇兄,让他将刺客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裴旻淡淡笑道:“公主放心,有我在,没人伤的了你分毫!”
李持盈脑中浮现先前裴旻那潇洒从容的一剑,笑道:“本宫信你。”她看了一眼越发旺盛的大火,心底意外的没那么怕了。
辅兴坊位于安福门,只隔着一个掖庭宫,离太极宫很近。
玉真观失火一事,很快传到了李隆基的耳中。
李隆基派出了军队要来救火,还特地让高力士带万骑将李持盈接回宫里去。
比起武侯、坊丁、家丁,军队显然更有效率。虽然扑不灭烧起的漫天大火,却限制住了火势的蔓延。
火烧的太旺,仅靠这个时代的灭火水龙是难以扑灭的,只能限制它蔓延,烧的无可再烧,自行消亡。
裴旻见军队来了,也不去凑热闹,适才他伤了刺客,打算看一看周边可有什么痕迹。只是天色太暗,往来行人又多,无从寻找,转了一圈,只能放弃。
“裴中丞!”
裴旻回到玉真观,眼尖的高力士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身影,大声叫唤。
“高内侍!”裴旻上去问好。
高力士道:“中丞这是去哪了,陛下请中丞入宫问话呢!”
裴旻道:“想去找找贼踪,只是一无所获。等我换件衣服,这一身面圣不雅。”
高力士拉着他道:“无妨,陛下急着召见,不会怪罪的。”
裴旻知这天下没有人比高力士更加了解李隆基,跟着去了。
一路来到太极宫偏殿,裴旻老远就听李隆基在痛骂一人。
在高力士的通传下,裴旻步入殿中,一眼就见一人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竟然是老熟人,正是不久前卖他面子的雍州长史范宇。
想来也是,雍州长史负责长安的治安责任是“纲纪众务,通判列曹”。这玉真观失火,朝中大员公主遇刺,可不是小过,足够范宇吃一壶的了。
李隆基高坐案上,玉真公主在一旁站着,看着走进来的裴旻,面有几分得色,想来没有少向李隆基抱怨。
“臣裴旻拜见陛下!”
裴旻作揖行礼。
李隆基道:“静远不必多礼,朕还要向你道谢呢。若不是你救了玉真,朕……不知如何面对上皇!”李隆基重视兄妹情义,这说道此处,恼怒的对着范宇道:“又是失火,又是遇刺,朕当真不知道这天子脚下,治安竟如此不堪。”
裴旻想着范宇的相助,道:“陛下,此事臣觉得不能完全归罪范长史。这起火与刺杀过于巧合,臣怀疑这是精心策划的人为事件,并非是意外。”
“怎么说?”李隆基脸色更冷,意外还能推托是不小心天灾,精心策划的,更加不能容忍。
裴旻答道:“臣问过最先发现着火的道士,这火灾不是彻底燃起后才蔓延开的,而是先蔓延开后,再彻底燃烧起来。只有在有助燃物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情况。若臣所料不差,这大火只是幌子。目的是制造混乱!好便于他们行事……”
李隆基寒声道:“究竟是何许人,竟然这番算计,跟玉真有什么仇怨?”他看了身旁的李持盈一眼道:“十妹可得罪了什么人?”
“哪有!”李持盈委屈的道:“十妹一天到晚的听老道士念经,哪有空闲得罪人。”
“这个……”裴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道:“以臣的估计,公主是无辜受累了,刺客的目标应该是微臣。刺客再如何狡诈,也不可能算到玉真公主会出现在火场。但是臣的府邸就在玉真观隔壁,玉真观有事,涉及公主。臣不可能坐视不理,一定会出现。以臣的武艺,杀手刺客想要对臣刺杀得手,绝非易事。然在救火现场,人来人往的情况下,臣为大火吸引住了心神,会露出破绽。事实,刺客也差一点点得手……”
李隆基深深的看着裴旻,眼中有着小小的自责,长叹道:“苦了静远了!”
裴旻笑道:“陛下何出此言,宵小手段,不成气候,只是波及了公主,臣心底惭愧。”
李持盈笑道:“烧了好,可以不用听大胡子老道念经了。”
“玉真!”李隆基低喝了声。
李持盈眯着眼睛,不说话了。
李隆基道:“只要静远无恙,百座玉真观烧了,朕也不心疼。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对于这种宵小,却防不胜防。日后遇到此事,不必身先士卒。静远是因为国事而陷入险境,朕必追究到底,予你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