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四路齐出(求首订月票)
看着坚定不移的四位兄弟,李隆基登时信心十足,道:“得兄弟们相助,岂有大事不成的道理!”他当先而走,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跟在他的身后,一并走向了武德殿。
见高力士小跑而来,李隆基道:“即将到了约定的时候,你亲自去殿外迎接,将所有约定大臣都请至殿内。”
高力士绷紧着脸儿,领令而了。
李隆基与兄弟四人各自在大殿堂上,笑语说谈,似乎毫不受当前的气氛影响。
殿中少监姜皎到!
太仆少卿李令问到!
尚乘奉御王守一到!
果毅李守德到……
一个一个李隆基信任的心腹官员前后不一的抵达了武德殿,他们神色中有着一丝的紧张不安,但更多的是向往:从龙之功!这天下就没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功绩,只要分得从龙之功的一星半点,足以让人这辈子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权力、金钱、女人、生活,人这一生的追求不过就这几样,只要有从龙之功在身,这几样也就全部都有了。
尤其是他们见到李隆基与几位兄弟交谈甚欢,丝毫不受气氛所影响,似乎有莫大的把握赢今天这一局,几乎给每个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的紧张不安,消除了不少。
高力士又一次的领人走进了武德殿,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正是郭元振、裴旻。
裴旻一路跟着郭元振进了皇城内宫,这皇城内宫与外宫有着明显的不同。内宫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皇宫,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倍显大气,与皇城外宫的差别不可以道理来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除了往来的巡逻兵士,一路走来鲜有人迹,太监宫女都不常见,略显冷清。他是第一次进皇宫,自然不知道郭元振为了掩人耳目带他走的是皇宫的前殿,只有朝会或者重大节庆,才会热闹的地方。
“见过陛下,宋王、申王、岐王、薛王!”郭元振对着上首的李家兄弟五人行了礼。
裴旻跟着郭元振一并作揖。
李隆基昔日在曲江宴游的花船上见过裴旻,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浑然天成的剑舞与娇陈独步天下的琴技,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酷爱音律,在乐舞方面有着超于常人的爱好,最大的梦想是弄一家自己的戏班,然后广邀天下爱好此道的俊杰,一同研曲作舞:裴旻、娇陈因为那一曲一舞在那一瞬间以是他心中“戏班”的头号悍将了。只是当时裴旻在宴游曲江,他若强行让裴旻上船一叙会中断宴游的兴致,也不愿意会见榜眼、探花之流的太平门人。想着终有机会再见,并未强求。却不想太平公主下手如此之快,出手还如此大方,直接将裴旻拉拢了过去。面对太平公主咄咄逼人的气势,李隆基自然顾不得裴旻这个小人物。不想正好一个月整,裴旻竟然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充当着他计划中最为关键的角色。这世事难料变化之快,委实令他称奇。
此时此刻的裴旻一身正装,配上那英姿焕发的容貌神采,显得别有气质,有股令人折服的风仪。
李隆基从台上走下将郭元振扶起,然后对着裴旻道:“昔日曲江一别,裴公子风采更甚往昔。今日之事是否功成,赖公子手中之剑是否能抵定北军。”
裴旻略微错愕,不记得自己与李隆基会过面,不及多想道:“愿为陛下效命。”
“诸公……”李隆基高走上台道:“朕那姑母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太半附之。权势滔天,处处欺压于朕,有目共睹。朕怀念血脉亲情,不与计较,更不愿让上皇为难伤心,有失孝道。然姑母却不甘于此,竟然立志效仿武后,女子当朝,更意图发动兵变谋害我等。朕以得密报,太平公主将于明日起兵逼宫,弑朕囚兄……唉,本是一脉相承,何苦相煎如此……”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神色惨然,让人将密报呈给众人看阅。
裴旻也接过密报:密报上直指太平公主意图发动叛乱,指使常元楷、李慈率领羽林军突入武德殿,另派窦怀贞、萧至忠、岑羲等人在南衙举兵响应,以南衙北衙之兵,遥相呼应,强行夺权篡位。
密报看的姜皎、李令问、王守一等人是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念及李隆基受的委屈以及太平公主的嚣张跋扈,有的甚至感动出了泪水。崔日用哽咽道:“陛下至孝,臣拜服。然天子之孝与百姓不同,百姓之孝,在于尊上。而天子之孝在于四海安宁,天下大同。倘若奸党得志,则社稷宗庙将化为废墟,陛下的孝行岂非一句空话!臣恳请陛下,切勿迟疑,勿要为了片刻小孝而枉顾天子大孝。”
崔日用的一番话说得可谓是铿锵有力,深得人心。
裴旻在一旁听的拜服,这就是所谓的要骗别人,先骗自己。他可以笃定这密报完全是胡编乱造,太平公主却有野心不假,但是太平公主是政变的行家,历经神龙、唐隆两大政变:神龙政变,她居于幕后,坐看五王逼宫,将武则天拉下皇位,最后五王一一遭到清算,她是唯一的得利者。唐隆政变,李隆基冲锋陷阵,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父亲扶持上位。太平公主只是在背后动动嘴皮子,竟得头功。
现在的局势,处处利于太平公主,以太平公主的智慧岂会傻到草率兵变?
裴旻面上也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看着一众李隆基的心腹,却不知他们这些人哪些是真傻哪些是假傻。
不过跟太平公主手下的这个宰相那个大将军比起来,李隆基的心腹确实有些寒碜:殿中少监负责皇帝膳食、医药、冕服、宫廷祭祀张设、汤沐、灯烛、洒扫;太仆少卿掌车辂、厩牧之令,总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尚乘奉御也是管理马车的……
这一个个不是管吃就是管穿再不然就管马车……也只有果毅李守德有那么一点点的权力。龙武将军王毛仲从开始到现在都不见影子。若不是他事先知道先天政变的结果,裴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给是不是郭元振诓骗上了贼船。
裴旻有着如此感慨,心底却是一沉:现在的先天政变比历史上的提前了足足三个多月,这三个月的流程肯定跟历史上的有所不同,成功与否也不确认:尽管从历史上的结果来看,李隆基是赌对了,那也是历史上的事情,这一次却是未必。若有个差池,自己岂非小命不保?
心念于此,裴旻定了定心,不敢有任何马虎,认真对待此次政变。
无可否认,李隆基的诬蔑是很有效果的,至少将气氛完全调动了起来。
李隆基也似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姑母虽是朕至亲,可罪不容诛。朕为天下主,理当以天下为先,不能坐以待毙,乱我大唐纲常。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朕能信赖的唯有你等。今日我等先发制人,以有心算无心,必获全功。”
“必获全功!”众人不敢大声呼喊,压低着声音低吼着,斗志昂扬。
“大哥,你与魏公负责面见父皇,无论如何也要稳住上皇,不能让他出面横加干涉。”
“是!”郭元振应答的毫不迟疑。
李成器也肃然点头:“三郎放心,大哥便是以死相迫,也不让父皇坏事。”裴旻的一杀是关键,李成器稳住太上皇李旦也是关键。李旦并未放权,是天下真正的掌权者,若他出面情况将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尤其是乱兵之中,万一李旦有个三长两短。弑父的罪名,李隆基怎么也背负不起。
“二哥,你与李果毅,前往内客省逮捕右散骑常侍贾膺福、中书舍人李猷,若有太平一党的权贵在,一并处理,以上皇圣谕将他们擒杀!”贾膺福、李猷是中书省的官员,负责起草诏敕及阅读臣下的表章。将他们先一步擒杀,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在混乱之际,胡乱以中书省的名义假李旦旨意下诏。
“四弟、五弟!你们任务最重,带着王毛仲、裴旻往羽林军,下达旨意擒杀常元楷、李慈……”
李隆范、李隆业、裴旻一同领命。
李隆基沉声道:“朕在你们走后,会与大殿召见萧至忠、岑羲、窦怀贞等人,将首脑擒杀……朕与你们兵分四路,一同出击,巳时三刻,同时进行,不让太平一党有准备的机会!”
李成器、李成义、郭元振、李守德一并离去。
李隆基从堂下走来道:“算算时间龙武将军王毛仲应该快来了,他领着三百兵卒,人多势众,太过惹眼,便没有事先与我们碰头!朕整合了我们五兄弟的家当,给你准备了五把宝剑,由你自己挑选!”他话音方落,便拉着裴旻走向一旁。
五把宝剑安静的摊在案几上,每一把剑的长短不一,但外鞘都极为华丽,上镶着五光十色的珠宝石头,很是显眼,只是不知内在如何。
裴旻并没有拔剑出鞘,而是将每一把剑连同剑鞘,逐一在手上过了一遍!
第十五章 选剑,不服
剑的长短重量,都影响着一个剑客的手感。
只要是剑,在裴旻手上都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但一把趁手的宝剑却能将他自身的水平,完全发挥出来。秋水剑最初还好,但随着裴旻日夜练孙溥给他的吐纳法淬炼全身筋骨又以刘神威的药浴恢复身体不适,反复循环如同伐经洗髓一样,力气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当然跟李翼德、蒋华那样天生神力的猛士是无法相比。在同龄年岁中,却算得上是拔尖的了。一般的三尺剑对他来说过于轻巧,会有股劲力使不出的感觉,以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秋水剑便是如此……这才有了求剑一说。
五把剑入手都是微沉,有着超越本体的重量,以足以说明这五把剑都不是凡品。
相剑称重是最基本的相剑之法,估算剑身的重量,测试实际重量。若比估算的轻,则是偷工减料的废品,若比估算重量重的多则是上品。因为一把好剑需要经过无数次的锻打,千锤百炼,将钢铁的杂质一锤一锤的敲打出剑身,只留下最硬剑体最柔的剑心,刚柔相济,水火交融。经过如此淬炼,剑身的密度将会通过重量直接体现出来。
五柄剑中有两柄剑的重量符合他的手感,其中一把很是华丽,剑鞘由七颗不同颜色的华丽宝石镶嵌而成,分别是:白珍珠、黑珍珠、玛瑙、翡翠、水晶、红宝石、蓝宝石,左三颗右四颗的别镶嵌在剑鞘上,大有七星龙渊的风范。另一把要相对朴实的多,青色的剑鞘细细的雕琢着栩栩如生的龙纹,龙纹活灵活现大气非常。论及华丽远远不及那把七星龙渊,但比起深沉大气,这把龙纹剑鞘却要远胜一筹。
一把华丽,一把大气!
裴旻先将那柄类似七星龙渊的宝剑拿在手上,抽剑出鞘,剑光瞬间射在他的眼睛处,照着他睁不开眼,抽剑出鞘,剑长三尺半,剑身透亮,剑光随着手腕的晃动,在武德殿四面闪耀,“好剑!这把剑当真称的上是千锤百炼!”
“此剑如何?”说话的是李家老五李隆业,这剑正是他心爱的佩剑,仿照的是春秋时期伍子胥的七星龙渊所打造的利器。为了帮他三哥,毫不吝啬的拿了出来。
裴旻正是懂剑之人,满脸称赞道:“好剑,若我没有猜错,这把剑仅是成形就花了不止五年的时间,用上好的镔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复敲打,耗费了无数资材而锻造出的利器。唯有千百次的千锤百炼,才能将打出这样的好钢。”
“裴主事是识货之人!”李隆业一脸的得色道:“此剑在六年前开始锻造,其中因好铁周转不过来,停了大半左右。余下时间不停的受到锻打,此剑成后削铁如泥,吹毛即断,以此杀贼定能无往不利。”
“可以想象……只是!”裴旻开始点头认可,随着话音一转却道:“在下实话实说,此剑过刚,过刚易折,薛王莫要怪罪。”
李隆业道:“无妨无妨,这话我听了不少,也是这个道理。可我就喜欢它的刚,喜欢它的无坚不摧。断了大不了再打造一把罢了……”
裴旻傻眼咋舌道:“真任性!”
李隆业呵呵一笑道:“本王实封一千户,又有一个皇帝的哥哥。诸事无忧,万事无愁,真就如此任性了。”
裴旻无言以对,收剑回鞘,去拿另外一把较为古朴的龙纹剑。其实打心底而言,他更喜欢这一把,只是觉得这把过于庄重,有点不适合现在他的使用,才会先取那把七星龙渊,只是那把剑过于刚硬,什么时候折断完全不在预料,万一过会儿斩首的时候,长剑崩坏折断,岂不完蛋大吉。
渐渐的抽出龙纹剑鞘里的剑,这柄剑的剑身与先前的那柄一样都是晶莹透亮,剑身能做镜子使用,但不同的是这柄剑光华内敛,丝毫没有先前把柄寒光四溢,剑身与光芒浑然一体,雍容而清冽。这剑身高贵,可剑锋却截然不同,透着噬人的光芒,白芒中竟有着点点殷红。
裴旻一脸古怪,不知那殷红是何物。
“此剑如何?”这回问话的是李隆基。
裴旻叹道:“好剑,以在下的相剑之术,实在无法判断此剑的来路优劣。便暂借此剑一用吧!却不知此剑何名?”
李隆基笑道:“莫管它原来叫什么名字,从今日起,它便是你的了,取什么名字,看你喜欢!”这柄剑正是他最爱的佩剑,最早这柄剑是李世民用的嵇康剑。据说李世民在讨伐刘武周的时候,竹林七贤之一向秀的后人向李世民献祖传嵇康剑。李世民当时正在云台山,以剑向云台山的青石连劈两下,在青石上留下了两道剑痕。后来李世民持剑征战疆场,先后击败宋金刚、刘武周,歼灭王世充、窦建德,重创窦建德余部刘黑闼和山东的徐圆朗。李世民即是三军统帅,也是一员喜欢冲锋陷阵的悍将,剑下杀敌无数,以至于宝剑上沾染了血迹,洗之不去,深入剑体。
李世民之后历代皇帝皆无军旅经验,嵇康剑也封尘已久。李隆基机缘巧合的得到,念及先祖战八荒扫六合的事迹,热血沸腾之余,以剑立誓,要效仿先人,再造大唐盛世。嵇康剑封尘已久,剑锋不在。李隆基以唐朝最出色的匠师辅以北方寒铁南方玄铁以及西域进贡来的精铁,重铸了嵇康剑。
大唐冶炼技术天下无双,铸剑之术也是天下无对,面对李隆基的要求,匠师将嵇康剑重铸,重新锻打。但不知为何,原本嵇康剑的血痕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融入了新剑,聚集在了剑锋之上。
剑成之后,李隆基将此剑命名为“秦皇剑”,常配身旁,以激励自己,却不想给裴旻选中了。
李隆基此时已有成就大事的胸襟,裴旻助他成就大事,他自不吝啬于这一把佩剑,慷慨赠之。只是秦皇剑这剑名太过霸气,他是君王自无所谓,裴旻却受用不起,让他自己命名。
李隆业惊疑的看了李隆基一眼,想不到他这位兄长竟然舍得。
裴旻也猜出了这是李隆基的佩剑,忙道:“这剑对于在下来说过于贵重,实在不敢奢求。只是借用一日,为陛下杀贼。用过之后,自当奉还。”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忍不住有些滴血。作为一个剑客,这把由大唐最高技艺制作出来的宝剑,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道:“古来宝剑配英雄,能得裴公子的相助,莫说这一把剑,十把百把朕都舍得,莫要推辞了……”
正说间高力士来报,王毛仲已经领着三百兵卒来到府中了。
李隆基大喜笑道:“来的正是时候,走,我领你们从武德殿侧门出去,你们过凌烟阁、紫云阁,绕过承香殿便可抵达玄武门,到了那里一切就靠你们随机应变,胜败也在于此。”他越说声音越是慎重,玄武门对于李唐而言是一个魔咒一般的存在,自李世民于玄武门发动政变弑兄杀弟起,李唐大多政变都是围绕玄武门展开的。
李隆范道:“三哥放心,万事不成,还有我呢!”他是左羽林大将军,手中也握着部分的羽林军,只是他平素不甚管事,喜好文学音律,极少插手羽林军中事物,威望并不怎么样。
众人一起走出武德殿,正遇上王毛仲带着兵卒从远处大步走来。三百余兵卒,人人着甲,神色肃然,快步间步伐竟然相差无几,可见皆是训练有素的强兵。
王毛仲让兵卒待命,自领着三位校官大步走上前来。
“见过陛下,岐王、薛王!”王毛仲也穿着一身铠甲,人高马大的,显得英武不凡:“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还望恕罪。”
“无妨!”李隆基笑道:“关键时候不必多礼,详细情况你可了解?待裴旻诛杀贼首之后,你们要第一时间控制住局面,不让常元楷、李慈的亲卫有反击可能。”
“末将了解,可心底不服!”王毛仲说话嗡里嗡气,好似莽夫一般,眼中有着倔强。
李隆基眉头一挑,沉声道:“为何不服?”
王毛仲还为说话,他身后一将已经开口道:“殿下并不信我等,诛杀贼首,本是我等任务,却平白多叫一外人加入不说,还要我们看他行动而动。万一外人出了差错,拖累我等,我等人头落地找谁哭去?”
李隆基眼中难掩怒火,想不到这兵卒还未动,自己人却闹了起来,怒视王毛仲。
王毛仲也是一脸无奈,作揖道:“末将对陛下忠心耿耿,细选出来的也都是心腹,是赤胆忠心的义士。他们信任末将,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方才义无反顾的跟随末将为殿下效命,他们不信任外人,末将也无可奈何。若陛下信任我等,将任务交由末将负责,末将愿以人头当保,必定取得常元楷、李慈的头颅觐见。”
李隆基游移不定。。
裴旻却笑道:“陛下,有道是是骡子是马遛一遛便知,王将军不信在下,情理之中。三剑,只要毛将军能接我三剑,便由王将军先手又何妨?”
第十六章 手不握剑(求月票,订阅)
王毛仲并非是个莽夫,反之他外粗内细,有着足够的机敏狡黠,只是为人过于膨胀,持宠而娇。作为一个高句丽人而且是李隆基的家奴,从一个最低下的下人爬到今日龙武将军的高位,他的能力岂是一般?
只是王毛仲野心十足,不甘于小小的龙武将军,他要做大将军,还想要爵位,想要出将入相,功成名就,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功绩,才能满足。同时他又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在禁军圈子里小打小闹可以,真要上了战场,战阵交锋跟骁勇狡诈的突厥、吐蕃干起来,他还没那勇气。所以他一门心思的抱着李隆基的大腿,为他尽心尽力,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展现自己立功的机会。
此次兵变,最大的变数正是常元楷、李慈所掌控的羽林军。虽然南衙禁军也在太平公主的手上,但南衙禁军并不是能够轻易调动的。需要以宰相大印写下一道调兵公文,在经过大将军的确认,十六卫大将军升帐聚兵,管辖的兵卒方可行动,匆匆忙忙间若不事先做好准备,想要短时间聚集大兵,并且进入皇城内宫是不可能的。羽林军却不一样,羽林军负责皇宫安危,就驻扎在内宫玄武门附近只要主帅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开动。控制羽林军也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一步,想要控制羽林军,先杀常元楷、李慈。这也是从龙之功里除去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这些领队以及郭元振这样的谋划者之外,参与者最大的一份功劳,在王毛仲看来也是最容易获取的。
利益动人,王毛仲如何甘心这到手的大功落入他人之手,而自己的三百兵卒成为他人的嫁衣?
不只是王毛仲,他的部下也存着不满。毕竟王毛仲吃肉,他们能够喝汤,可一但王毛仲喝汤,哪里还有他们的份?
王毛仲与部下合计了一下,如何将裴旻这个外人挤下去。
王毛仲了解李隆基,李隆基此人非常现实也喜欢率性而行,他对你好的时候,会对你推心置腹,什么事情都会依你。如果你在他的印象中变坏了,他会将你的优点看成缺点,缺点无限放大。
王毛仲知道李隆基对他极为信任,也相信李隆基对他的宠信远远超过裴旻,稍微越权,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只要自己事情干得漂亮,成功解决常元楷、李慈,一切都不是问题。
持宠而娇,莫过如此!
于是也就有了他部下不满不服的一幕……这不满不服也确实是有,但若无王毛仲的纵容,他的部下也不敢在李隆基的面前强出头。
裴旻的话让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对于裴旻的剑术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见过他的实力,而王毛仲的本事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他这龙武将军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水分,三招不要太夸大。
王毛仲擅于投机取巧,裴旻的“狂言”对他而言,非但没有觉得自己给小觑,反而先一步认为这是机会,能够赶走裴旻的机会,毫不犹豫的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裴公子的剑术。”
约斗的双方都以认可,李隆基也知与其劝说浪费时间,不如随了他们的意愿,正好他心底对于裴旻也不是很有底气,可以趁此机会见识一下:郭元振口中那惊世骇俗的剑术到底如何。
王毛仲拔刀出鞘,他的刀是高句丽特有的刀,比唐刀要弯但比日本刀又要直上一些,有点四不像:“拔剑吧!”
裴旻笑道:“不用了,都是为陛下效力,伤了和气,实无必要。”
王毛仲眼眸中终于出现了火气,自己好歹也是龙武将军,让一个小辈连续瞧不起两次,哪里还有颜面,大喝一声,手中弯刀飞舞,上一刀,下两刀,右两刀,左一刀的向裴旻劈砍过去,他人长得壮实,可刀法却是轻快一路的,一口气竟然劈出了六刀,刀刀生砍硬劈,看似毫无章法,却将弯刀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他哪里比得上裴旻轻快,左走一步,右退一步,好似闲庭信步般,都给他避了过去。
王毛仲一连六刀,连裴旻衣角都没碰到,怒道:“有本事别跑!”
裴旻眯眼笑道:“不跑就不跑!”
王毛仲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劈出去了一刀,他跑字刚落,刀锋已经逼近裴旻。
而裴旻说话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还击的准备,握住了剑身以剑鞘尾部搭在刀背上,顺着他的力又加了几分力量。王毛仲神色大变,刀竟然不受控制的往裴旻身上砍了去,便在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上的时候,裴旻的身子向后平仰竟然向后呈现了一个直角,避开了这一刀。
王毛仲刚想松气,却发现自己的手依旧不受控制,顺着裴旻手上施加的力量往空气砍去。他想要抽刀却已经晚了,裴旻手腕一抖,秦皇剑脱鞘而出,一半藏在剑鞘中,另一半却已经架在了他的肩膀,这个时候,裴旻的跑字,方才出口不久。
王毛仲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冰冷寒气,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别说三招,招都没出,自己已经败了。
裴旻再次轻抖手腕,剑回到了鞘中,至始至终他连剑柄都没有握过。
吞了口唾沫,王毛仲表情阵青阵白,长叹道:“陛下高瞻远瞩,王毛仲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裴旻展颜一笑道:“王将军刀法快捷,实是因为身着铠甲多有不便的缘故。”多多少少,他还算给了王毛仲留了颜面。
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等人面面相觑,裴旻打赢王毛仲并不会令他们感到意外。裴旻虽然年少,但他的气度不像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必有依仗。只是想不到他会用这种这种近乎打脸的方式取胜,实在让输得人难看。
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瞧着裴旻,想着王毛仲的性格,却心领神会的一笑,心中意外安定了不少:暗忖道:“有裴旻在,至少遇到突发事情,可以有个商量的对象。”
对于王毛仲,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反感了:王毛仲昔年很得他欢心,渐渐给他委以重任,让他去拉拢万骑。只是他性格太容易膨胀。给他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上次的唐隆政变也是一样,关键的时候王毛仲掉链子“避之不入”,约好的一起杀进皇宫,他却消失三天才出现。好在没有坏事。念及他的功劳没有责罚他,依旧委以重任,这一次仗着兵卒都是他的人又来捣蛋?
李隆基沉声道:“裴旻的剑术已经见识过了,相信也无人不服。一切如计划进行,谁敢在关键时刻坏朕好事,四弟、五弟,无需客气,立斩不饶。”
王毛仲打了一个冷颤,也意识到自己玩脱了,面色苍白如纸。
李隆基道:“抵定北军,是最关键的一步,不容有任何差错。功劳固然有大小之分,但只要一心为朕做事,朕绝不亏待。”
王毛仲闻言,面色好看了许多,他原本就给裴旻那出神入化的剑术给震慑住了,再有李隆基萝卜大棒一套打,心中不敢有任何他想。至于他身后的几位副手,更是早已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李隆基领着李隆范、李隆业一起往后殿走去:武德殿的前门靠着长乐门,那里的守将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从前门绕去凌烟阁过于危险。他们从后门抄近路,直接通往凌烟阁。凌烟阁是唐朝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那里平时并不会有人逗留,即便兵卒巡逻也极少巡察,很是安全。
这细节方面的东西,李隆基能提前预算的早已事先想好。
武德殿的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平素里只有太监与李隆基一个男人。
裴旻与王毛仲等人各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瞧。
李隆范、李隆业却全无顾忌,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确实融洽,说起话来也向来无所顾忌。
李隆业年岁最小,最好玩闹,左前右瞧,不住的摇头道:“三哥,你这后院比我王府差多了,一点也不符合天子的身份。要不由弟出资,给你翻修翻修。”
李隆基摇头道:“如今朝局不稳,强军马政,那一个不是耗资万亿,反正我宫内没有多少人,能节省一点是一点,不必破费。你要是有心,往国库里丢些钱物,三哥不嫌少。”
裴旻在后边听得有些感慨,节省至此的李隆基,为什么后来铺张奢华过分?难道真应了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李隆范笑道:“三哥,你这么一说,不就堵住五弟的嘴了?”
李隆基一想李隆业的脾性,笑道:“原来是另有所图,说吧,看中三哥什么了,俊马还是宫里的宫女?”
李隆业涨红了脸。
裴旻、王毛仲等人哭笑不得,这节骨眼上,他们兄弟几人还能说笑。却不知这是他们兄弟缓解压力的妙法:在武则天的幽禁生涯中,他们越困难越会彼此说笑开开心心的面对。因此熬过了难关,熬到了今日。
李隆范道:“就在不久前,五弟还跟我说,你宫里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宫女,长得水灵呢!就是给你准备赤箭粉的那个……”
第十七章 天命臣子
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谈笑无忌。
裴旻本也不去在意,可听到赤箭粉这三个字,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裴旻忍不住道:“那宫女是否姓元?元氏女?”
李隆基顿住了脚步。
李隆范、李隆业也一脸古怪的看着裴旻,他们只是知道自己这位三哥有服食赤箭粉的习惯,而且负责帮他研磨的是一个精通医理的宫女,长得不俗,至于姓什么叫什么,他们都不清楚。
高力士同样的一脸愕然。
李隆基沉声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他的语气有些不善,这是属于他内宫的事情,一个外人对他内宫的宫女都了如指掌,那还了得?他这个皇帝,哪还有半点秘密?
裴旻一拍脑袋,苦笑道:“此事我慢慢说来,快,先去将她控制住,她是太平公主的人,是太平公主安排给殿下的眼线。”
李隆基神色骤变,也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事情在当前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高力士使了一个眼色。
高力士心领神会,面色肃然的往后庭走去了。
裴旻示意李隆基边走边说,顺便整理一下措词,总不能直接告诉李隆基是史书上记载的吧!史书上有着明确的记载,历史上太平公主对李隆基可谓全面制霸,在李隆基身旁安排了许多眼线,有着多种套路后手。其中有一个元氏女最得李隆基的欢心。在他们姑侄斗法期间,太平公主的最下策是用毒。只是下毒手法过于恶劣,又有迹可循,损人不利己,是太平公主计划套路中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办法。而李隆基每天清晨都要服食一盅赤箭粉,这赤箭粉就是天麻粉,天麻的作用是利腰膝,强精力,久服益气,轻身长年。这习惯也提供了元氏女下毒的机会。史书上没有记载元氏女的结果,不过既然记载于史册,定是给发现了。
裴旻之所以记的如此清楚,还亏得是二十一世纪,他第一个女朋友恰好是罕见的元姓,因故对这个元氏女特别有映象。
“这事本以为会藏在心底一辈子,却不想,果然天理循环,必有因果!”裴旻悠悠然的感慨道。
李隆业最是性急,不耐烦的道:“你倒是说呀!”
裴旻压低了声音,只让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与王毛仲听到:“这事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太平公主手下有一黑商,叫蒋博。他利用太平公主的关系人脉从幽州往返于长白山新罗,畅通无阻,养了一批打手。我两个好友的朋友,手中有着蒋博窥视的宝贝,给蒋博盗取了去。我那两个好友潜入了蒋博的家,一人将宝贝盗了出来,顺手牵羊的将放在一起的毒药也盗回来了。另一人把风意外探听到了一点消息,她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断断续续的说元氏女赤箭粉下毒什么的。蒋博发现丢失了毒药,大怒大急,广派人手缉拿。我得知此事,助他们脱离了危险,他们也将事情告诉了我。蒋博是太平公主的人,有心人一查便知。这太平公主权势滔天,她要对付人,何须用下毒这种下作手段?除非她要对付的人不是常人……”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假话融入真实事件中,显得有根有据。
李隆范怒道:“这等大事,怎不早说?”
李隆基伸手制止了李隆范,摇头道:“那个时候静远只是一个读书人,你让他这么说?不远万里跑来长安告发姑母?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哈哈,此事如此隐秘,静远却能知晓。可见你与朕,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是老天送朕的一份大礼!”他连称呼都改变了,叫的格外亲热。
裴旻都给他叫得一愣,细细一想,也明白过来。古代皆有表字,如张飞字翼德,裴旻穿越而来的时候并没有表字,在文举试卷时有表字填项。裴旻当时就将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名写了上去,静远,宁静以致远,诸葛亮的名言,也有着一定的意义。想必是李隆基看过他的考卷,将他的表字给记下了。
裴旻颔首道:“确实如此,那时我也没有证据,朋友得来的手法也不正当。何况一切都是猜测,没有半点依据,百口难说。此事便藏在心底,时间一久都忘记了。若不是先前岐王提起赤箭粉,我真想不起来还有这事。”
李隆范脸上怒气消散。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隆基颔首道:“现在说出来也一点不晚,若真忌讳一二,闭口不谈,可就不妙。”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元氏女以得他信任,甚至有了男女间的那种关系,只是尚未给她名分而已。别说李隆业今日没开这口,就算开了,他也不会给。虽然在他眼里元氏女确实比不上兄弟情义,可已经是他的女人,却也不能随意赠人。若裴旻说的一切属实,李隆基想想都是不寒而栗。
一行人至武德殿后院!
“四弟、五弟、静远、毛仲以及诸位义士,一切就交给你们了!”李隆基对着众人躬身作揖。
君王行此大礼,让王毛仲与一干兵士,与有荣焉,一个个斗志昂扬。
出了武德殿,偌大的街道,果然空无一人。
李隆范、李隆业与裴旻、王毛仲依照计划往玄武门行去。
李隆基目送一行人远去,转身走向武德殿大堂:他自己这里也有要事,南衙禁军掌握在太平公主手下的几位宰相手中,他打算以皇帝的名义将萧至忠、岑羲、窦怀贞招来武德殿议事,直接在武德殿里将他们诛杀。
走到途中,正遇上迎面而来的高力士,沉声道:“如何?”
高力士道:“一切如裴主事说的一般,那元氏女是太平公主的人。我进屋的时候,元氏女正想将密信藏入装赤箭的竹篮里,应该是通过这种方法将消息传到殿外的。”说着他将手中的密信交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取过一看,短短的纸条上写着“宫中有变,速速准备”八个字。拳头握紧,切齿道:“严刑逼供,看看还有没有同党,实在嘴硬也不用客气,直接杀了了事。”
高力士点头表示明白!
李隆基揉了揉疼痛的脑仁,长叹道:“好在有裴旻,要是让这消息传出去,情况就危险了。力士,你说是不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朕向来不信天命,今天却不得不信了。不然怎会凑得那么巧,让裴旻知道了元氏女一事?若不是朕选择用他,今天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高力士笑道:“小奴是认为有的,陛下是天命之主,自然有天命庇佑。”
李隆基听得大笑:“说的好有道理,朕无言以对。走,与朕一起去会会萧至忠、岑羲、窦怀贞这几位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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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的后方便是凌烟阁!
裴旻眺望着的高阁,心中不免有些遐想,不知自己日后能不能进入这凌烟阁?若是能进,那可就再好没有了。
他们并没有在凌烟阁逗留,直接穿过了凝云阁转道向西,来到西内苑的宫城边沿,大大咧咧的走向了玄武门。
到了这里他们也无需在偃旗息鼓,大大方方的往玄武门行去。
李隆范、李隆业一个是岐王,一个是薛王,自然无人敢阻拦,一直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驻扎在玄武门的羽林军大营千步之外。
“五弟,裴主事,毛将军,一切靠你们了!我在外支援!””李隆范与李隆业裴旻分道扬镳了。他是左羽林大将军,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帮助他们给右羽林军施压。
又走了几步,李隆业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右羽林军军营,突地低声道:“裴主事,三哥不在,四哥也走了,突然有点慌了,怎么办。”
裴旻无语的看着脸色有些惨白的李隆业,道:“怕什么,不就是假传个圣旨嘛,薛王你想,太上皇只有你们五个儿子,现在五兄弟四个都在假传他的圣旨还有一个骗他,他要罚,罚谁去?总不能将你们一并砍了吧?法不责众,我们都不怕呢。”
李隆业一想也对,这假传圣旨的五个兄弟都有份,他父亲向来心软,不可能绝了自己的后,胆气也足了,笑道:“裴主事说的在理,不就是假传个圣旨嘛,就冲你这话。本王交你这朋友了,以后我们亲近亲近……本王是平康坊的贵客,带你去尝尝人间极乐。”
裴旻再度无语:平康坊不就是当初他们组团押妓的红灯区?突然想到娇艳的娇陈,不免心道:“不知她现在如何?”
李隆业心中大定,昂首挺胸的走向了右羽林军的大营。
来到营门前,羽林军的护卫兵麻利的挡在了李隆业的面前,斧钺交叉,禁止通行。
李隆业怒骂道:“滚开,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本王带着上皇圣旨,你们不要脑袋了,给本王让开,通知常元楷、李慈,让他们速来接旨!”无视面前的斧钺,大步走进了军营,跋扈的王爷风范尽显。
虽说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李隆业真要硬闯,他们也不敢出手,何况如今他身负圣旨!
第十八章 三字杀贼
偌大的军营有好几千人,而他们仅有三百!
但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
李隆业昂首挺胸的走进了军营,手中举着一张黄色卷轴,卷轴上雕龙画凤,正是如朕亲临的圣旨。
裴旻也已经混迹在了三百兵丛之中,他们一行三百余人鱼贯而入,仗着李隆业的纨绔气势,顺着驰道横冲直撞直接进了中军帅帐。
中军帅帐固然宽大,却也容纳不下三百人,其中两百八十五人居于帐外,帅帐内加上李隆业、裴旻、王毛仲也只有十五人。这是裴旻刻意控制的数量,若帅帐中安排了太多的人,必然会引起常元楷、李慈的戒心,将之视为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从而不敢入内,但只要帐内人少,就算是明知是鸿门宴却也不得不闯。
玄武门是太极宫的北门,地居龙首原余坡,地势较高,俯视宫城,如在掌握:是宫城北面的重要门户,也因如此以其重要的政治、军事地位称雄当时。贞观十二年,太宗李世民下令,于玄武门置左右屯营,以诸卫将军领之,其兵名百骑,后经不断扩充,从百骑、千骑到万骑,武则天垂拱元年改为左右羽林军,因此,这里也就成了中央禁军的屯防重地也是历次宫廷政变的策源地。
因为地处高位,常元楷、李慈一早发现了李隆业、裴旻、王毛仲一行百余人。
他们敏感的聚在了一起,相互看着李隆业有恃无恐的持着圣旨突进了中军大帐。
常元楷脸上有些震恐道:“太上皇这是想干什么,传旨而已,需要动用三百万骑?”
李慈脸色也有些苍白道:“不会是太上皇改了主意,再次反悔了吧?想让陛下继续担任皇帝,要撤了我们的兵权?”
不就是假传个圣旨嘛,这句话是裴旻安慰李隆业的,但事实上假传圣旨是欺君之罪,杀头都是轻的,严重的直接牵累三族。常元楷、李慈先入为主,怎么也料不到李隆业这是假传圣旨。
何况李旦并非明君,耳根子软,优柔寡断,人尽皆知,时不时的一个主意,就跟天气一样,谁也预料不到。天晓得这一次,李旦又吃了什么风,想出什么法子。常元楷也琢磨不透李旦的心思,高深莫测的皇帝不好揣测,李旦这样优柔寡断一会儿一个想法的皇帝,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于李慈的话,常元楷反驳道:“不会吧,太上皇终究是疼爱长公主殿下的,不至于完全不留余地。我倒是担心,太上皇给人蒙蔽,说我们有谋反之心,这才让薛王领着万骑来营中试探。”
李慈脸色也是一变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常元楷渐渐冷静下来道:“有长公主在,我们没做过的事情,长公主不会坐视我们无端冤枉的。我们这里绝对不能给他们抓住把柄,否则真的百口莫辩了。”
李慈看着远处的帅帐,吞了吞唾沫道:“这么说,我们要去接旨,不知为何,我这心里瘆的慌。”
“废话!”常元楷对于自己的部下也没有什么讲究的,直接骂道:“拒不接旨等同抗旨,我还想多活几年。”
李慈灿灿道:“我这不是怕嘛,这最后几天,最容易生事。”
比起李慈的凭借家世上位,常元楷至少是见过世面的,曾接替张仁愿成为朔方军总管,负责北方的战事。虽然干的不怎么样,给当地百姓轻视,却也不是李慈这样温室里的花朵能比的,沉声道:“你考虑的不无道理,不能不防着陛下在最后关头给我们来个破釜沉舟。我看了,他们帅帐里只有十几人,余部都在帐外。我们先安排兵马在帅帐附近候着,各自带着护卫去接圣旨,就算有个意外,也好瞬间应对,我们还得让长公主知道这里的情况……”
李慈想着太平公主给他们安排的护卫,心底大安,赞道:“大将军说的有理!这右羽林军营是我们的地盘,瞎操心个什么。为何安全起见,我去将明光铠穿起来,就说在练兵。”
常元楷一想也对,一边下达命令派心腹去通知太平公主,一边也回营去穿明光铠了。
明光铠是唐朝最具盛名的将官铠甲,由数百铁片缝制而成,身上要害处还是钢片缝制的,不说刀枪不入,寻常凡铁想要破防,却也不易。
他们全部武装带上彼此的护卫,一同走向了帅帐。
李隆业将手中圣旨在面前一摊,高声道:“常元楷、李慈接旨!”
宣读圣旨时,使者等同皇帝,官员必需恭敬接旨。
唐朝不流行跪礼,但作揖是必须的。
常元楷、李慈都半弓着身子,半身前倾。
李隆业念道:“右羽林……”
锵!
李隆业才念了三个字,耳中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其后的“大将军”他还没有念出口,手中的圣旨背面已经一片猩红,两个硕大的脑袋滚到了脚边,硬生生的将他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在他面前只剩下两个无头的尸体,血柱冲天飙射,血腥味瞬间弥漫帅帐。
常元楷、李慈死了!
李隆业甚至都不知两人是怎么死的,只是一个呼吸,三个字,两人就身首异处……
裴旻一剑杀了常元楷、李慈,并没有停手,左手的剑鞘丢向常元楷身后的瘦小的中年人,手中秦皇剑直取余下三人。
裴旻出手的速度太快,连有准备的自己人都没反应过来,何况是护卫。他们固然武艺不凡,但都在躬身作揖,根本来不及躲闪拔剑,只是两剑,李慈身后的两人便给他杀了。第三人有了点点的空隙,避开了裴旻的快剑。正想拔刀而战,裴旻又岂能如他意愿,秦皇剑斜刺里一削,对方手腕应声而断。
裴旻这才恍然自己手上不在是华而不实的秋水剑,而是可以削金断玉的利器,剑锋毫不停留向上一带,从对方的颈部划过。
一声惨呼,砰的一声!
王毛仲如导弹一般冲天而起,重重的摔到在了地上,来了个狗啃泥,口中大叫:“呸……杀了他,杀了他!”
原来王毛仲见裴旻得手,又开始抢他们的汤喝,暗恨之余,直接招呼着兵卒动家伙抢汤。
那瘦小的中年人为了躲裴旻的暗器,正好在他近处,直接抽刀对着他砍了过去。
一刀一刀,迅捷快猛!
只是他料想不到中年人武艺在他之上,尤其是步法更是诡异非常,左右歪歪斜斜,绕的他头昏眼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屁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裴旻仗剑而上,笑道:“你的对手是我!”在常元楷、李慈还未进帅帐的时候,他便在帐内注视着六人,常元楷、李慈穿着厚重的铠甲,闪避不易在他眼中就如羔羊一般。他做的只是找准位置用他手中的剑,从他们的颈部切过去而已。常元楷、李慈身后的四人却具是不凡,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可以判断四人下盘皆有一定功底。下盘稳健的人,武艺一定不差。
尤其是离常元楷最近的那个瘦小中年人,虽然他其貌不扬,但他每走一步,步与步之间的距离竟如精心计算过一样,不但精准而且落地生根。只论这脚下功夫,裴旻自问比及不上,他的武艺是四护卫中最出色的。
因此裴旻在脑海里第一时间里做出了分析,斩杀常元楷、李慈之后,先将其余三人杀了,在全力对付中年人,以剑鞘为暗器,是不想让他妨碍自己。
却不想王毛仲竟然毛毛糙糙的去找他的麻烦,吃了大亏。
王毛仲是三百兵卒的首领,他若死了,情况只会更糟,没有迟疑,秦皇剑直抵中年人后心。
中年人身形一闪一摆,竟然闪避了开来,手起剑落,将身旁的一名兵卒胸口刺了一剑,了却了他的性命。
裴旻眉头一挑,心中火起,一剑不中,二剑随至,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中年人斜身又向左侧闪避。裴旻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的呼呼挥洒,瞬息之间,剑影弥漫,刁钻古怪的剑势如龙影飞空,龙爪狂舞,将中年人压制得无处躲闪。
猛听得当的一声响,中年人手中长剑应声而断,胸口也给劈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而下。
中年人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冲着裴旻咧嘴笑道:“想不到临终前,能够亲身体会如此刁钻凌厉的剑法,倒也不亏了……”他不是惠范招募的江洋大盗,而是太平公主刻意收买的人才,叫许宁,是长公主府的门客,最擅长的就是脚下功夫,剑术也有几分造诣,当初太平公主为了测试他的能力,特地命五十名神射手对他进行射击,五十人各射十箭,却伤不得他分毫。今日他见裴旻出手如电,以速度见长的他,竟也来不及支援。这正主已死,本想找个机会,凭借步法逃溜出去,却不想裴旻的剑封锁了他所有的出路,硬生生的逼得他受了一剑。
王毛仲缓过气来,怒急攻心,将手中的长刀甩了出去。
许宁本就深受重创,坐以待死,无意反抗,任由兵器穿胸而过。
第十九章 顺利与意外
帐内的拼杀不过一瞬,裴旻本就是剑术行家,同龄一辈所向无敌,唯有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方能与之一较高下。如他这样的高手,出手偷袭,莫说是常元楷、李慈这类武艺一般的人,即便宗师级别的,都有可能栽在他的剑下。
常元楷事先的安排也成了鸡肋,直至帐内拼斗结束,埋伏的五百余兵士方才在将官的带领下冲向了帅帐。
王毛仲的兵士这时发挥了效用,王毛仲为人贪权自傲,性格也算的上是卑劣,但他能力确实不俗,带兵极有一套。他挑选的三百士卒都是个中精锐,没有等王毛仲的安排,已经先一步在偏将的指挥下,列成了防守阵势与五百余兵士冲击在了一起!
血肉横飞!
羽林军的兵卒要救他们的统帅,万骑军的兵卒要护他们的统帅,帅帐前的寸尺之地成为必争之所,羽林军每向前推进一步,必将付出数条鲜活的生命,万骑军折损一人,也会有人义无反顾的补上空缺。
血腥味弥漫!
“都给老子住手!”王毛仲双手持着常元楷、李慈的脑袋大步走了出来,配合他威武的身躯,颇有威势,尤其是声音洪亮,如若洪钟震响,厉声道:“逆贼常元楷、李慈已经诛服,你等还要殊死顽抗,难不成想要偕同家人一起殉葬?”
喊杀声渐渐小去,闻讯的兵卒各个都迟疑起来,他们如此奋力拼杀只为救他们的将军,如今将军已死,众兵士也无战心,徐徐后退。看着王毛仲手中常元楷、李慈那两颗硕大的脑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目光渐渐聚向了一人羽林军长史魏良!
他是常元楷的心腹,也是除常元楷、李慈之外,羽林军中地位最高的人,负责军中的所有事物。
魏良看着常元楷的头颅,眼中刺红:常元楷待他极好,即便让他为常元楷牺牲性命却也在所不惜,可是常元楷已死,他若一意孤行,为其报仇,自己身死倒是无妨。然而他还有妻子还有儿子更有母亲,连累妻儿老母,他如何下得了这个命令。
听着屋外的喊杀声已经消散,李隆业苍白的脸色好过了些,五兄弟中他是最小,平时又多受长兄照拂,极少有独当一面的时候,突然遇到这种大场面,心底有些茫然,缺乏自信。
裴旻劝道:“薛王,该你上场了,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李隆业点了点头,咬了咬牙,猛地拍了拍脸道:“一直受三哥照顾,也该为他做些事情。”他将手中染血的圣旨,举在手中,大步的走出了帅帐。
帅帐外残留着先前拼杀的痕迹,先前的拼杀只是短短盏茶功夫,地上却已有三十余具尸体,还有诸多人在一旁哀嚎着,可见拼杀的惨烈。
李隆业见此情形,面色抽了抽,但见裴旻手持秦皇剑屹立身侧,想起那如龙飞凤舞般的剑技,心中大安,又见他面色如常,心中也甚是佩服:裴旻年岁小他许多,却丝毫不受影响,委实了不起。他却不知,此间情形与当年奚族入侵怀柔县的一片狼藉相比起来,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李隆业再次将圣旨摊开,高声念道:“奉上皇圣谕:镇国太平长公主意欲谋反,右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有负上皇圣恩,身居重任不思报国,居心叵测,跟随逆贼,欲行谋逆之事,罪无可恕。特令就地正法,以显国威。羽林军余者因不知情,特赦无罪。另命薛王知右羽林大将军一职,领军中将士为国讨逆,钦此!”
李隆业的话音落下,魏良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政变!又一次政变来了,而待他恩重如山的常元楷是第一个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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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李隆范在与李隆业裴旻告别后,一头冲进了左羽林军军营,他官拜太常卿,兼左羽林大将军,这回自己的军营,自然无需任何通报!
一入帅帐,李隆范毫不犹豫的命人聚鼓升帐!
咚、咚、咚!
巨大的牛皮鼓震响,不过一刻,左羽林军的将校齐聚帅帐!
左羽林军的将校一个个茫然的看着李隆范,在他们的记忆里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常年不来点卯,两三个月都难得见到一次。今天一大早来了不说,还敲响了聚将鼓,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便在他们疑乎的时候,李隆范从案几上拿起了圣旨对着诸将高声道:“奉上皇圣谕!”
李隆范话音一落,诸将登时躬身听谕。
“镇国太平长公主深得恩宠,却不思感恩,勾结内外,意欲谋反,有负上皇圣恩……”他一字一句,犹如警钟在耳,左羽林军将校震撼的欲呼出声来。
李隆范将“圣旨”念完,立刻下达命令道:“太平公主勾结内外,刻不容缓!曹将军,你立刻领五百人随我去右羽林军军营!赵将军,你将军中所有兵马聚集起来,随时准备出战。”
曹将军、赵将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羽林军向来是政变拉拢的主要目标,曹、赵两位将军虽不是太平一党,却也没少受到拉拢,但秉承忠义不愿意涉入其中,属于中立一派。现在李隆基面临的危险局面,人尽皆知,太平公主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造反,完全说不过去。
李隆范比起李隆业要沉稳许多,见曹、赵两位将军迟疑,一手握着剑柄,双目怒视帐内文武将校,喝道:“你等还不接旨,难不成也是叛贼一党,胆敢抗旨?”
曹、赵面面相觑,李隆范是他们的上司又是皇子,真要以抗旨罪杀他们,他们也不敢抵抗。圣旨虽假的可能性居多,但凡事皆有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最终曹将军先一步道:“末将领旨!”
有了表率,赵将军与其他人也不再迟疑,领旨谢恩。
曹将军点齐五百兵卒与李隆范一起进入了右羽林军的军营,李隆范来势汹汹,营外守卫如何有胆子抵挡,纷纷逃避。
当时正值李隆业念完圣旨,目视周边右羽林军兵士。
裴旻仗剑高喝:“上皇格外开恩,你们莫不是想抗旨不遵?”
“哈哈!”李隆范慷锵有力的声音传来:“本王今日倒要看看,谁敢抗旨,翻天了不成?”
有了李隆范的五百左羽林兵士的加入,裴旻一行人胆气更是足了。
魏良见右羽林军的将士早已没了气势,丢下手中兵器,拜服在地:“谢上皇特赦!”
李隆业见四哥来了,底气也是十足行至魏良面前道:“本王命你为知右羽林军将军,速速点齐兵马,随本王剿灭叛党!”
魏良做梦都想升任右羽林军将军,光宗耀祖,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升任,虽然是暂代,却可以想象只要自己听命行事,今日过后“知右羽林军将军”前面的“知”会去掉,不再是暂代。
“末将遵命!”魏良毫无疑问,给收服了。
左右羽林军自此策反成功!
裴旻他们这一路的任务也以完成了一半,有了不错的开始。
李隆范、李隆业、裴旻三人眼神交流,羽林军策反成功,等于掌控了一半北衙禁军,要对抗南衙禁军,还需要万骑的相助: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正是策反万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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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在中书省:老二李成义与李守德手持圣旨,闯入了中书省。中书省虽是三省之一,国之重地,防守深严,但李成义身为皇子,又持拿圣旨,哪有人有胆子阻挡在他的面前:直接将右散骑常侍贾膺福、中书舍人李猷拿下,并且控制了中书省。
他们这一路,任务最轻也先一步获得了全功。
但政变并非完全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李隆基自己这一路就发生了意外,依照他的计划是将忠于太平公主的五位宰相一网打尽,以皇帝的敕令将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等人请至武德殿议事。
虽然他们是太平一党,但尊卑礼仪还是必须遵守的。皇帝亲自召见问政,身为宰相,哪有不去的道理。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自然不敢不去,但是其中出现了小小的意外。窦怀贞、萧至忠临时收到了一封急报,十万火急,需要及时处理,当误了片刻。
岑羲、崔湜先行一步,到了约定时间,李隆基只能先行斩了岑羲、崔湜。晚一步行至路上的窦怀贞、萧至忠,察觉了情况不对,逃回了尚书省。他们一边联系太平公主,一边当机立断效仿当年张柬之、敬晖、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五人逼迫武则天逊位的做法,以宰相大印写下一道调兵公文,揣在怀里直奔南衙击鼓聚将,召集各卫将领。
越到紧急关头,身居高位的人越会满嘴放炮:李隆基的做法是假传太上皇李旦的上皇圣旨!
窦怀贞、萧至忠更是直接,当众宣布李隆基意图弑父,招各卫兵士起兵勤王……
不只是李隆基这一路,老大李成器这一路也遇到了意外!
这意外还有点啼笑皆非!
第二十章 听天由命
依照李隆基与李成器、郭元振的原定计划,先是由李成器入宫面见李旦,向李旦说明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谋反一事。依照他们的估算,李旦将信将疑,未必会全信,但也不会完全不信,他必然会召见大臣查问缘由。
郭元振是兵部尚书,他的证明可以让李旦认清事实。李隆基在处理完武德殿事情后,也会前来禀报情况。到时候三人成虎,由不得李旦不信。一步一步,多么巧妙。
李成器也是依照这个剧本来写的,他面色震恐,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太极宫。
作为李家五兄弟的老大,李成器固然比不上李隆基的英明神武,在稳重阅历上却更胜一筹,表情乔装的极像,一口气冲到了太极宫的后殿,人还未到,已经高呼起来:“父皇,父皇,不好了,大事不妙,姑母,姑母……她……”他跑到了近处,看到了面前的光景,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表情如见鬼了一样。
李旦继承着了李家儿郎的优秀血统,是一个容颜俊秀,眼精目灵,额角宽广,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头带翼善冠前圆后方,一身黄色镶着金龙的外袍,赋予了他君王的威严。只是他经历了太多风浪,不过半百之龄,面色有些苍老,须发已成灰白,一点儿也不想是养尊处优的太上皇,反而有几分像似小康人家的老翁。
他见李成器大呼小叫的跑来,脸色有些古怪,五个儿子中他最钟爱稳重懂事的李成器,当初即便李隆基立有问鼎之功,他依然觉得李成器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不顾众多大臣的提议,欲立李成器为太子。只是李成器推辞不受,觉得李隆基更为合适,这才轮到李隆基。
向来稳重的李成器,竟然这般不顾仪态,李旦不免怒道:“老大不小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让你姑母看笑话呢!”说着对着一旁的太平公主道:“也不知怎么了,大郎向来稳重,今日却如此浮躁。”
李成器呆傻的原因正是太平公主,他哪里想得到告发的谋逆叛乱的人就在他的面前。这人在跟前,告她谋反?
太平公主今日本不打算进宫的,她打算去大慈恩寺为悼念死去的父亲,是李旦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孤零零的一人,突然心生悲凉,将太平公主叫来宫里陪他,这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就这么出现了……
太平公主抿嘴一笑:“皇兄,大郎或许有急事呢!我怎么了,你姑母姑母的叫,不像是有事寻我。”她与李成器也不是很亲,李成器过于持重,与她而言,不好控制,不能立为傀儡。敏感的她,对于那一句句语气不善“姑母”起了疑心。
李成器惊愕之下,当机立断直接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喝道:“大胆逆贼,你在我父皇身侧,居心何在。”说着竟直接去砍太平公主。
李旦神色骤变,根本不及反应本能的挡在了太平公主的面前,伸手去夺李成器手中的剑。
李成器忠孝双全,哪敢对他父亲动手,由得李旦夺去了他的兵器。
李旦一脚将李成器踹倒在了地上,怒视李成器,将手中的佩剑丢在地上,咆哮道:“逆子,疯了不成?”他双目瞬间赤红,犹如一头受伤怒吼的雄师,不,是已经是伤痕累累的雄狮,只是平时掩盖的很好,无人看的出来。只有见李成器意图伤害太平公主的时候,他满身的伤口瞬间撕裂了。
太平公主看了李旦一眼,强横强势如她者,在这个时候眼圈竟然一红,泪水差一点点就滚落下来,李旦的满身创伤当今世上只有她一人能够明白,能够懂得……因为她也有,只是她更加坚强。
太平公主扶着摇摇欲坠的李旦,凤目看着李成器道:“大郎,本宫好奇你口中的逆贼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我李令月与宰相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羽林军常元楷、李慈合谋里应外合,弑君篡位?”以她的智谋哪里还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李成器敢在这时摊牌,已经说明,一切以箭在弦上,这里不久就会得到兵变的消息,虚与委蛇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成器从地上起身,厉声道:“难道不是如此?”
太平公主心急如焚,却依旧保持从容,对李旦作揖道:“是非黑白,皇兄自有定断,容臣妹告退!”她实在想不到李隆基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已经失去了先手,急于挽回劣势。她清楚她的部下只有几个能够独当一面,万一受到了限制,缺少她这个主心骨坐镇,局面一但崩盘,想要挽回就不容易了。
“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谁、也、不、许、离、开、这、院、子!”李旦刺红着眼睛,以是泪流满面,一字一字咬的特别清晰,声音仿佛野兽的低吼。“来人!”在他一声令下,太极宫四周涌出来近乎五十位骁勇的武士,这能够在皇帝寝宫护卫的兵卒都是精心挑选无比忠贞的义士,他们唯李旦一人的命令是从,即便是李隆基也休想指使得动他们。
“看住长公主跟宋王,他们若想离开这院子,不必留情,朕许你们格杀勿论!”李旦瞪着李成器、太平公主一眼,眼中警告之色甚浓。
看的李成器、太平公主心中具是一震,知道李旦这不是开玩笑,不管眼前这瘦弱的男子再如何的优柔寡断,在这个太极宫,他终是王者。
李旦警告后转身就走。
“父皇!”李成器神色骤变,慌忙挡住李旦的去路道:“父皇,你,你这是去哪?”
李旦一字一句的道:“朕要看看,这大唐,朕还能不能做得了主!”说着他一把推开了李成器,向外走去。
李成器悲呼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头撞在了地上道:“父皇,别去,这事情一起,回不了头了……孩儿不孝,今日已死逼父,若父皇真要去,孩儿不敢阻拦,唯有横死当前,祝父皇万寿无疆!”
李旦瘦小的身躯一颤,缓缓的转过身子,一脸的不可置信,用那颤抖的手指着跪伏在地的李成器道:“逆子,你,你竟然为了三郎,如此逼迫为父?”
“不!”李成器抬起了头,血丝从额上留下,不住摇头呜咽道:“不,不,不只是三郎,还是父皇您,回不了头了。在孩儿走进太极宫的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发生,箭以射出,收不得了。您这出去面对的是一群红了眼的乱兵,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儿摧骨扬灰也无法弥补自身罪孽。”
李旦看着言辞恳切的李成器,失魂落魄的摇着头,长叹一声道:“延寿,你去武德殿,将三郎那个逆子给我叫来,朕要看看,他那什么脸来面对朕……延喜,你去看看,外边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能劝得住,若能劝得住,给朕下一道口谕,让他们停止当前愚蠢的举动,李唐的江山,还是朕做主!”
“是!”李旦最亲信的宦官许延寿、许延喜领命作揖,匆匆出了大院。
太平公主上来将李旦扶住,柔声道:“皇兄,坐下吧,到了今日这局面,只能听天由命了。”她了解他这位兄长,李旦因为这半身的经历,将亲情看的无比的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就算有眷恋皇位的心,依旧将皇位传给了李隆基,因为在他看来李隆基要比皇位更重要一些。若不是李隆基的手下刘幽求意图逼宫,犯了大忌,李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废李隆基的。
如今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她知她这位兄长的心,想必是伤透了。也知道事已至此,李旦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们离去的,就如她说的一样……听天由命。
是李隆基的布局强,还是她残留的硬实力厉害!
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焦虑的等着,聚将鼓已经敲出,就等十六卫大将军、将军的道来。
同时整合了左右羽林军的李隆范、李隆业,将羽林军合并为一军涌向了万骑营。
万骑最早源于李世民的百骑,李世民喜好狩猎射箭,因为外出邀十六卫兵卒保护太过麻烦,就从元从禁军中选出百骑为心腹,名为飞骑,专门护卫他外出打猎的。至李世民之后,历朝的皇帝越来越虚,觉得百骑的数量太少,一套扩增,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扩充至万骑。当然万骑也是虚数,并非是真正的万人,比羽林军规模还要差一千人左右,分为左右万骑,共计五千余数。
羽林军大军气势汹汹的压境,左右万骑一下子慌了神。万骑的统帅称——使。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得讯,铠甲都来不及穿,慌里慌张的闭上了营门,做好战斗准备。
裴旻见状笑道:“左右万骑这是不欢迎我们啊!”
李隆业现在与裴旻特熟,打趣道:“咱们气势汹汹的上门,他们还能高高兴兴地开门欢迎,我们反而不敢进了。这样也好,省的我们在这等他们整备。”顿了顿道:“四哥,等会我们两个谁上?”
“严肃点!”李隆范整了整衣冠,来到近处,再次打起来李旦的幌子,高举着圣旨,道:“圣旨到!上皇有旨: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速来接旨!”
第二十一章 胜负已定
李隆范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左右万骑营一阵议论,最终左万骑营的营门先行开打,左万骑使薛君故领着两位偏将出营听旨。右万骑使马旭见此也开了营门,不过他带的人较多,足足有十人。
“末将薛君故恭听圣谕!”薛君故见李隆范、李隆业、裴旻等人来者不善,也知宫中有变,但是万骑的数量逊色羽林军千余人,外加毫无准备,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与其给以抗旨罪斩杀,不如老老实实的出来接旨。其后而来的马旭也躬着身子,眼中有着骇然,外带几分不知所措。
李隆范老生常谈的念着圣旨,圣旨里的一字一句,他都能背诵下来,念得特别顺口。
这圣旨方落,马旭身后的一名果毅不服的叫了起来道:“不可能,长公主怎么可能造反?定……”他话还没说完,头却不见了。
周边皆露着惊骇之色,他们只觉得剑光一闪,然后便见一具无头的尸体站立着,犹自不倒,可见速度之快,约莫三个呼吸,尸体方才落在地上,咂起一片尘土。
这尸体倒下的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间,周边只觉得有半刻钟那么长。
一时寂静!
一滴血从剑尖流落地上,裴旻仗剑而立冷声道:“太上皇亲自颁布旨意,太平公主谋逆,证据确凿,竟然有人质疑圣旨,该杀!”
裴旻一脸煞气!
作为剑术名家,他出手偷袭的快与猛威慑力十足,几乎没有人反应的过来,给他偷袭的人已经身首异处了:看着一脸煞气的裴旻,薛君故、马旭一脸苍白,尤其是马旭。那说话之人叫许容,已经给太平公主收买了,是太平公主的人。这些天没少在他面前嚼舌根,为太平公主充当说客,眼瞧着李隆基皇位不保,而太平公主的势头越来越好,马旭也渐渐动了心,虽未明确的给太平公主答复,但也做了暗示。只要许他高官厚禄,右万骑可以效忠太平公主。却不想还没有得到太平公主明确的答复,牵线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没了脑袋!若面前的这个煞星知道自己与太平公主的密谋,那一剑砍的是自己,自己躲得了?想到这里,马旭一阵头皮发麻,只觉得许容的下场就是自己的警钟,若不做好当前的应对,下一个没有脑袋的尸体没准就是他。
心念于此,马旭哪敢有半点迟疑,反正许容已死,他背地的勾当无人知晓,直接扯着嗓子高声道:“万骑马旭领旨,愿助太上皇、皇上讨逆。”
马旭已经表态,薛君故想着双方的实力完全不成正比,只能一并领旨。
李隆范大喜过望,先前他还觉得裴旻这一剑杀的有些草率,担心会引起哗变,却不想效果如此之好,不免另眼相看。
有了羽林军、万骑的支持,也就等于有了与南衙禁军对抗的资本,左右羽林军加上左右万骑共计一万余人,万兵浩浩荡荡南下汇聚到了武德殿。
李隆基已经得到了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聚兵点将的消息,心中正是大急。南衙所掌控的兵力远在羽林军、万骑之上,若让窦怀贞、萧至忠有足够的时间调兵遣将,即便他们能够尽起北衙之兵,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在这危急关头,得到了北衙之兵前来勤王相助的消息,李隆基自然大喜过望,李隆范、李隆业、裴旻一行人能够在这短时间里获得全功,无疑是在一团乱麻的局面中雪中送炭。
“太好了!四弟、五弟,你们真的是好样的!”李隆基激动的无以复加,近乎手舞足蹈的道:“计划出现了小小的变故,我只是杀了岑羲、崔湜,却让窦怀贞、萧至忠跑了。”
李隆范、裴旻神色一变,也知事情有些大条,这窦怀贞跑了倒无所谓,窦怀贞只是中才,有本事却缺乏独当一面的能力。萧至忠则不一样,作为太平公主的谋主,萧至忠清俭刻己,简约自高在文武中极有威望,而且行事果断,甚有方略,他的逃出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对他们是大大的不利。
果然!
李隆基说了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聚兵的事情。
李隆基道:“好在你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收复了北衙禁军,不然当真危险。我们先去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将皇城内宫封锁起来,只要我们控制了皇宫,以皇宫的坚固,南衙禁军想要破城,无异是痴心妄想。”
裴旻觉得过于保守,提议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激进一些,一味的守不是办法。只有表现的强势,才能显出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如陛下所说的那样,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另一路直接杀出去,若我估算的不差,现在外城兵将必然乱作一团,兵将聚集,人心惶惶。十六卫将军对于萧至忠的话应该不会全信,只是碍于令法规矩,不得不听命行事。只要我们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或是直接将他们斩杀,南衙禁军未必敢反。”
李隆基眼睛一亮,心底却有些迟疑。固守三门是万全之法,能够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裴旻说的虽然有理有据,但分兵出去会导致他手中兵卒紧缺,有守不住长乐、承天、永安三门的可能。
“陛下莫要犹豫,裴旻此计大善……”李隆基话还没决定,郭元振气喘如牛的走进了武德殿。
李隆基愕然道:“郭公怎在这里?”他神色微变道:“莫不是大哥出了意外?”
郭元振断断续续的道:“没,是有了意外……也未必不是好事,我在太极宫拐角处看见太平公主的仪仗了。”依照原定计划,他是等候传召的,已定李旦的心,但是太平公主就在太极宫,恶人先告状已经失效。他留在那里也没有了意义,折回了武德殿,正好听了裴旻的提议。
郭元振本是用兵能手,在这方面无人可比,尤其是他缓气过来后,更是滔滔不绝的道:“兵法云:兵贵神速。北衙的兵与南衙不同,北衙的将领有调兵掌兵的权力,兵卒上下一心,如指臂使。而南衙宰相有调兵的权力,却没有掌兵的权力。换而言之,就算窦怀贞、萧至忠有权力调动十六卫大将军手中的军队,但执不执行,如何执行,是阳奉阴违,还是奉若圣旨,一切都看十六卫大将军自己的意思。大军逼宫,这可不是小事,十六卫大将军就算得到窦怀贞、萧至忠的命令,心中必然会有迟疑,不敢冒险。何况右骁卫将军葛福顺、左威卫将军李仙凫都是昔年响应陛下号召,诛杀韦后的功臣,跟陛下走的很近。他们或许不敢公然反对窦怀贞、萧至忠,却也不会出全力。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完全倒向太平公主的左金吾将军李钦、右武卫将军冯柏等人。只要我们声势足够,以我们北衙的力量,足以震慑南衙。歼灭李钦、冯柏,拉拢葛福顺、李仙凫等将,诛杀贼首,抵定大局。”
裴旻终究年轻,经验善浅,固然有才智,但不及郭元振这般老辣,将一切思考的面面俱到,同样的道理,由他说出来是有理有据,说服力十足。
李隆基不再迟疑,颔首道:“就依静远、郭公的意思行事……郭公,调兵遣将,是你的长处。左右羽林军以及左右万骑,皆由你来调配。”
郭元振也不拒绝,果断下达了调派命令:左羽林军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封锁内宫,右羽林军左右万骑率兵直攻南衙,若有遇到抵抗,格杀勿论,同时在出击的时候,大势宣扬太平公主的叛逆以及上皇旨意,让十六卫大将军心生忌惮,不敢擅自响应窦怀贞、萧至忠的号召。
最后郭元振又特别叮嘱了裴旻一声道:“皇上的安危大于一切,你的武艺最高,由你来护着皇上安危。”他这是在为裴旻考虑,裴旻协助李隆范、李隆业拉拢羽林军、万骑是李隆基兵变成功的关键,已经获得天大的从龙之功。他年纪轻根基浅,这份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消化好一阵子。余下的功绩分摊下去才是正理,若从龙之功过多聚在一人身上,这人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与长远的发展反而不利。
裴旻也知这个道理,听命行事。
一切正如郭元振预料的一般,窦怀贞、萧至忠虽有调兵指挥的权力,但南衙禁军真正的兵权是掌握在各自大将军手中的。聚兵逼宫这种事情,关系太大,身居高位的诸卫大将军怎能不慎重行事。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禁军敷衍了事,尤其是在羽林军、万骑杀出宫城以后,诸卫大将军更是约束自己的部下,开始盘算胜负,打算站位了。
南衙禁军各怀鬼胎,而北衙禁军却身负从龙之功,双方的士气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尤其是最先响应窦怀贞、萧至忠号召的左金吾将军李钦、右武卫将军冯柏给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以及知右羽林将军魏良击溃后,葛福顺、李仙凫这些亲近李隆基的十六卫将军于内部举起了反旗!
胜负已定!
第二十二章 兄悲惨妹凋零
胜负定了,但在政变的一方看来,只能算是开始!
杀戮清算才刚刚开始!
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何等的巨大,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为了得到胜利者的重视。已经杀红眼的兵卒将官们自发的开始清算太平一党的余孽,太平一党的人自不用说,四处奔逃,就算不是太平党派的,只要跟太平公主走的相近的官员也是人人自危,大有误伤的可能。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军队跟乱兵没有什么两样。
李旦派遣出去意图制止政变的许延喜根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死在了“乱兵”手上。内宫已经全在李隆基的掌控下,比起外城平静的多,许延寿平安的来到了武德殿,传达了李旦的旨意。
李隆基脸上并未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一脸的为难。原本他是将一切罪过推卸给太平公主,就算李旦怪罪下来,也是太平公主意图谋反在先。如今太平公主就在太极宫内,这罪反而不好推卸了。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父皇怪罪下来,我们兄弟一起扛了便是!”李成义斩了贾膺福、李猷之后,一直控制着中书省,直到得知左羽林军控制了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封锁内宫后,知李隆基已经控制了内宫,回到了武德殿,刚得知了李成器遇到的尴尬情况。
“对!事情是我们兄弟一起做的,要受罚,就让我们兄弟一起扛了!”李隆范、李隆业也一并站了出来。
郭元振也道:“孝道是君王取信天下的根本,事已至此,唯有随机应变,拖延反而无益。”
“一个手掌拍不响,相信太上皇心底也有杆秤。不会将一切责任都归于陛下……何况太平公主确实也安排了元氏女在陛下身旁。”裴旻也表了态,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旦那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宜早不宜迟。
李隆基也记起了元氏女,眼中却是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走吧!去见我父皇!”
郭元振道:“带上老臣与裴旻、王毛仲,让王毛仲的兵士守在殿外候着。”
李隆基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一路无言,气氛压抑的走进了太极殿。
承天门外的乱战杀声震天,早已传到了太极殿,李旦不住的派人打探消息,李隆基的计划以及局势的走向,李旦、太平公主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李旦心头怒火中烧,太平公主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惨然:面对一皇四王齐出这般盛大隆重的布局。加上有心算无心,她苦心经营的势力,一日之间,近乎土崩瓦解。即便强势如她,权谋如她,在这一刻深感计穷,无力回天。
李旦见李隆基入内,厉声道:“逆子,真有脸来见朕!”
李隆基跪伏在地,叩首道:“儿臣今日所谋,只为自保,惊动父皇,是儿之罪。”
李旦气得脸色铁青,沉声道:“你,气煞我也!当朕是老糊涂了,在这时候还要欺瞒?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所谋,面面俱到。要不是今日父皇心血来潮将你们姑母接入宫中,你姑母怕是百口莫辩,坐实这谋反大罪了吧。”
李隆基惨然一笑道:“今日一切确实是儿臣之谋,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但是姑母害儿臣之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儿臣若不还击,要不了多久只怕致死都不知为何人所害。”他目光跳过李旦,直视后方的太平公主道:“姑母,侄儿问你,我宫中的元氏女可是你的人?”
太平公主想不到李隆基竟然知道此事,事到如今,以她的高傲,却也不屑否认,颔首道:“不错,是本宫的人!”
李隆基一头磕在地上,道:“父皇,女元氏女在儿宫里一年,负责孩儿服食赤箭粉,孩儿对她毫不怀疑,甚至有心立她为嫔,直到近日才知,她竟是姑母安排负责在关键时候毒死儿臣的细作。儿臣这个皇帝做的处处受制不说,就连身旁最亲信的人,也是姑母的杀招,孩儿岂能不惧?”
李旦看了看太平公主,看了看李隆基,一时无言,沮然若丧。他重视亲情胜于一切,固然对胞妹太平感情深厚,可他对自己的儿子何尝不是一样钟爱。如今妹妹要杀儿子,儿子现在对付妹妹,他夹在中间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好半响,李旦才道:“三郎,你想把你姑母怎么样?”
李隆基看着李旦,想说却不敢说。李隆基自继任太子以后,一直让太平公主踩着,即便他当上了皇帝,一样如此。对于他这个姑母,他有着一股打骨子里的惧怕,正是因为这种怕,他更容不下她。
李旦泪珠滚落,凄惨的坐在了地上道:“三郎,你知道父皇最恨最怕的人是谁?是朕的生母……朕还记得,小的时候,朕是兄弟们中最年少的一个,父亲的关怀,兄长的疼爱,全在为父一身。直到那一年……”
“嗣圣元年,父皇给你祖母扶持坐上了皇帝的位子。当时什么情形,你还小,或许不知。父皇身为皇帝,却见不得一个臣子,听不见半点政事,连行动都受监视,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不过一个院子。这还不足够,你祖母时不时的下诏,表示要还政于父皇……哈哈……”他悲痛惨笑:“那时候只要父皇露出半点对权力的渴望,今日早以是一堆白骨。”
“后来你祖母成了女皇,父皇降为皇嗣,更可笑的是赐姓武氏,叫武旦……做皇帝当成你父皇这样,千古以来,可有一人?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纪王李慎、江都王李绪、东莞郡公李融这都是我们李家至亲,是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脉相传的亲人,一个个的都死了……我李唐宗室几乎被杀戮殆尽。”李旦又哭又笑,如疯如狂。
周边无人敢大声呼吸,静寂一片。
李隆基泪水也滚了下来,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各自抹着泪,那段日子,他们兄弟如何能忘,正是因为有那段困苦的日子,他们兄弟相互扶持,才有今日的兄弟情义。
“原以为去了皇帝的位子,日子能好过一些,却不想成为了武氏诸王以及酷吏的攻击目标,今天告父皇谋反,明天说父皇用巫蛊之术。大郎的母亲刘皇后、三郎你的母亲窦德妃,理由都不找一个给直接处死,父皇一句话都不敢说。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就因为见了父皇一面,给杀了。若不是忠义的安金藏破腹明志,证明父皇没谋反之心,父皇也难幸免于难。在这最黑暗的时候,你姑母不知为你父皇说了多少话,做了多少的事情。”
“短短十数年,在你祖母当政的十数年里,我父亲一脉下至之子孙,上及于兄弟,几乎全数除尽,所仅存者三人而已。后又有韦氏、宗楚客为乱,兄长惨死,时至今日,凋残已尽,父皇除却你们小辈,世间至亲唯有太平一人……三郎,你想要权,父皇给你,只望你留太平一命,莫要……莫要夺去为父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他言罢,悲愤大哭。
裴旻看着痛哭中的李旦,心中忍不住轻轻一叹:李旦的凄苦,身为外人都觉得难受,何况亲身经历的他:无怪李旦将亲情看的如此重要,只有经历过他这样惨痛的经历,才能够体会亲情的重要。
听极父亲的苦,身为儿子的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已经泣不成声了。
纵然铁石心肠的李隆基心底的防线也松动起来。
“三郎!”李成器看不过眼了。
“三郎!”李成义也站在了李旦的这边。
“三哥!”李隆范、李隆业也先后表态,他们兄弟的情义,千金难买,设身处地一想,自己的父亲与胞妹的情义又岂不是如此?
李隆基长叹道:“孩儿答应父皇便是。”
“不用了!”太平公主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看着自己的哥哥,心中首次对他有着愧疚之情,一次又一次利用他对自己的爱护疼惜为自己谋取利益!那份近乎倚赖的疼爱,她岂能不知……对着他深深的一拜,一句话也没说,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拜……头也不回往殿外走去。大约走了十余步,她的身子有些不稳甚至有种跌倒的感觉。
裴旻看着太平公主,那美艳的脸庞揪在了一起,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目光对上,太平公主突地一笑,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他的身侧,直接靠在了他的身上,轻声道:“扶我出去,别让我死在兄长的面前。”
暖香在怀,裴旻心中却只有淡淡的悲哀,跟李隆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大胆的揽着她的腰,向宫外走去。
“长公主这是何苦?”裴旻忍不住轻声一叹。
太平公主忍着疼痛道:“我有我的骄傲!”说完,她看着面前的那侧脸,低笑了起来,“从侧面看,确实有点像!”她用只有两人声音道:“你可知道,我心底的打算?我原本想着跟母亲一样,当了皇帝,将你招进宫来。只是想不到……低估了三郎,低估了他们五兄弟。也没有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输得不冤呢……咳……给你个忠告,小心……”血从她的嘴角溢出,话未说完……
太平陨落!
第二十三章 封赏厚重
太平公主死了!强势如女王一般的太平公主就这样死在了裴旻的怀中。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有她的骄傲!
尽管李旦给太平公主求得了一条生路,但是让太平公主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苟活于世,以她的高傲,不如死了更加痛快!
对于未来的路,太平公主早已决定了,要不以成功者活在世上,要不失败自我了结,所以毒药她早已给自己备好。其实不只是她,李隆基也是一样,若今日是太平公主取得了胜利,就算太平公主能够容得下李隆基,李隆基也无颜苟活于世。
他们是一类人,李唐的天下,容纳不了两个权势欲望强烈的人。
裴旻心中有些悲凉,虽无悔今日的站位,但却不免遐想:若当初自己让太平公主收买,真心诚意的为她效力,会是什么情形?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至于太平公主临终的劝告,裴旻只能记在心底,时刻注意。
李隆基的政变成功了,面对齐心协力的五兄弟,太平公主独木难支,败的不亏也败得不冤。
经此政变,太上皇李旦是哀莫大于心死,太平公主的自尽令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心中的那一点点对于权势的热衷变得痛恨,他甚至觉得是他贪恋那一点点的权势,没有放权给李隆基才导致政变的起因,陷入了懊悔自责,完全不愿意在理会政治上的事情,下达了一封诏书,将手中所有的权力交给了李隆基搬离了太极宫,住进了百福殿。
大唐这个伟大的帝国经过连番的恶斗,由武氏篡朝起,二张揽权,韦氏、安乐公主霍乱朝纲,太平党人把持朝政,一个个势力崛起辉煌最后灭亡,终于,到了这一天,一切都尘埃落定。
李隆基也摆脱了有名无实的尴尬境地,当上了名副其实的真皇帝!
唯一让裴旻庆幸的是李隆基在这一次政变最后并没有大开杀戒,朝中太平公主一党的要员早已清除干净。对于他们的家人,李隆基采取了包容的态度,并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没有选择饶恕,而是抄收家财,贬罚异地。
不仅如此,最让裴旻意外的还是太平公主的家人也在李隆基的宽恕之内,裴旻记得历史上太平公主除了薛崇简外,所有儿子都给李隆基杀了。但这一次也许是受到了李旦掏心置腹的哀嚎所影响,杀心不是那么旺盛。虽然依旧查抄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资产,却赦免了她另外三个儿子的死罪,只是将他们贬为平民,流放巴州,不得为官也不得回京。薛崇简如历史上一般,受到了特免,官复原职,并赐李姓。
裴旻见李隆基漏掉了惠范,特地提醒了一下。他不是君子,在这种能够落井下石的时候,是不会手软的。
惠范自然也给判处了死刑,在查抄他家的时候,兵卒将士从他府中收出了一千三百万贯,论抄家的资材,仅次于太平公主,杀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夜幕降临对于朝堂上太平一党的清洗也宣告落幕。
当天夜里,李隆基在武德殿小摆起了庆功宴,庆功宴的规模不大,但只要有从龙之功的文臣武将都在邀请之列。
这也是李隆基的高明之处。
太上皇李旦只是中才,当年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的时候,他初登大宝,堆积如山的政务,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处理不过来。然后他想了一个法子,政事来了,完全不用脑子去想,直接问大臣跟太平商议过没有,没有,先去跟太平商议。商议过了?那就更好了,直接依照太平的办法去处理就行。不但军国大事尽数委于太平公主,就连文武百官一应任免的大权也尽数委于太平公主。也因如此,依附太平公主以求前程的官员是趋之若鹜。导致满朝文武,大半是太平公主的党羽。如今太平清除大半,空缺无数,朝纲必然不稳。
而李隆基最能信任的就是从龙之臣,这些人都立有大功,都等着封赏,对他自然万分忠心。以从龙功臣搭建班底,也是历朝历代贤明君王必做的事情。
宴席的位子也甚有讲究,依照从龙的功绩排列。
四王毫无疑问位列首功,此次功臣,四王的作用显而易见的。身为王子,持拿圣旨擒拿贼首,有着莫大的威慑力以及公信力,哪怕就算明知圣旨可能不实,也不敢对皇帝的儿子怎么样。要不以抗旨罪被杀,要不接旨,没有第三选择。
次之是郭元振,郭元振这次政变所展现的智谋以及步步为营的算计,谋功最高,当之无愧。接下来便是裴旻与魏知古、王琚、崔日用、张说等人。张说远在洛阳,自然来不及参加今日宴会。又因魏知古、王琚、崔日用几人跟随李隆基许久资格甚老,是故裴旻位于三人之下。在裴旻之后,才是王毛仲、葛福顺、李仙凫、薛君故、马旭等首先响应号召的将军,由上至下,近乎五十余人。
这群从龙之臣以裴旻最为年少,地位也是最低,但获得的功绩却最令人眼热,也无人胆敢不服。能够坐在这庆功宴上的哪个不是人精,焉能不知今日之后,这个最小的少年郎将如越过龙门的鲤鱼,已经开始化龙腾飞了。
李隆基口才俱佳,作为宴会的主持者,五十余人他逐一道出姓名历数功绩,并且逐一敬酒,将所有人赞的眉飞色舞,都觉受到了重视,前途无量,对于美好的人生,充满了向往。
一场宴席,李隆基可谓尽得人心。
裴旻返回了府邸,看着太平公主赠送给他的府邸,想起了死在他怀中的女中枭雄,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着淡淡的惆怅。
步入府邸,管家宁泽最先前来道贺。今日太平一党被诛,早已沸沸扬扬。裴旻的功绩目前虽不为世人知晓,却也有所传言透露。
宁泽与兄长宁恩才略相当,都有资格继承薛家管事,宁泽不愿跟兄长争,遂退了一步,应了薛讷的邀请来裴府充当管事。他见裴旻谈吐非凡,干略出众,将来必有大气,也尽心竭力为他打理府邸,以便日后裴旻飞黄腾达,自己与有荣焉。却不想不过短短的月余,裴旻已经出人头地,自是万分高兴。
薛讷一直在等裴旻归来,一老一少在厅堂说着今日事变。
听极李旦的悲鸣,薛讷也是唏嘘不止,感慨万分,听太平公主竟然死在裴旻怀中,也不免道:“太平公主若是身为男子,以她的智谋必有一番大作为,可惜啊!女儿身给她太多不利,以至于沉迷权势,如飞蛾扑火。你也莫要有什么压力,皇室的权力争斗,向来都是如此残酷,不可避免。以我对当今陛下的了解,今日事变对于大唐天下来说是莫大的一件好事。”
裴旻想起历史上开元盛世的辉煌,心中的惆怅也消散了许多。
随着太平一党的诛服,意味着新的时代来临。
李隆基继任皇帝一年余,一直都在武德殿问政。
这一日终于入主太极宫,年轻的李家三郎自是英姿焕发,雄心万丈,只觉得天下以在掌中,大唐必将乘势而起。
李隆基昨天诛杀了五位宰相,相位空缺,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定宰相,维持大唐的机构运转:郭元振、姚崇、张说、刘幽求等人给提拔为宰相。第二件事也是今日朝会的重头戏:对从龙功臣的封赏。面对朝廷多出来的无数空缺,李隆基昨夜是一夜未眠,为了正是将所有愿意追随他的功臣安排到合适的位子,一方面是帮助他稳固朝纲,另一方面也是奖励他们对自己的帮助。
首功的四王自不用说:不过四王身份特殊,本就是亲王,赏无可赏,将他们的实封食邑提升至了五千。郭元振提升为宰相,进封代国公。魏知古升任侍中,进封梁国公,获赐实封三百户。王琚进户部尚书。眷委特异,参豫大政,封紫微侍郎、赵国公。崔日用权检校雍州长史,加实封通前满四百户,封齐国公。张说征拜为中书令,封燕国公。
一个个从龙功臣得到了封赏,张说之后,满朝文武都竖起了耳朵。
昨日小宴席,裴旻从龙的地位以显而易见,作为年岁最小的从龙功臣,满朝文武都想知道一步登天的他,会爬到什么高度!
兵部主事裴旻,提升为侍御史,进封凉国公。
任命下达,群臣不免大为惊讶,甚至有人大为不平,虽然没有窃窃私语,这么多官员跪坐在那儿,但有人稍有异动,便觉一阵骚然。
都知道裴旻会一步登天,却不想他从一个小小的八品绿豆官,一下子连跳数级,成为从六品的大官,还加封国公,竟是恩宠至此!
但亲自参加政变之人却坦然已对,固然有着羡慕,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名至实归。
若不是裴旻,右羽林军没有那么轻易制伏,右羽林军不归顺,万骑不可能臣服,没有羽林军、万骑,李隆基拿什么对抗南衙禁军?
何况裴旻还有揪出太平细作,救李隆基性命,以及最先提出强攻南衙的建议。
整个政变,裴旻的功劳都立在关键之处,堪称抵定大局!
第二十四章 天下无双
李隆基并不理会堂下的喧哗,而今的他以是大权在握,身为当朝天子,何须向臣子解释什么?
当下继续下达封赏命令,裴旻之后是王毛仲,他本就是龙武将军,官升一阶为左武卫大将军,进封霍国公。余下的葛福顺、李仙凫、薛君故、马旭等也各有封赏,但受封爵位的仅有裴旻、王毛仲六人。
消息传至兵部,连自己裴旻都想不到能够进封为国公,也不得不感慨从龙之功在古代确实有着莫名的威力。一个军人,奋发图强,一步步拼杀,可能一辈子也拼不出一个国公的爵位,而一个从龙之功却让他从一介白身直接进封国公。
不过裴旻也知道,他这国公有着很大的水分,唐朝的食邑有虚封实封两个概念。他这个凉国公的实封食邑很少,只是一个荣誉性的头衔。跟真正一步一步凭借功绩实打实拼出来拥有实封食邑的国公,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但不管怎么说,国公就是国公,哪怕是有水分的国公,也是国公。
周边裴旻的同僚闻讯,一阵羡慕庆贺,纷纷意图跟他打好关系。
“裴侍御史!”
就在裴旻应付热情的同僚的时候,高力士传来了李隆基召见的消息。
裴旻告罪一声,随着高力士一同进宫。
不只是裴旻,作为李隆基最信任的人,高力士也是身价倍增。他本是一宦官,却给破格授官银青光禄大夫,任内侍同正员,不但负责照顾李隆基的私生活,还负责外事的处理。
对于这位千古贤宦第一人,裴旻还是有几分钦佩的,虽然历史上的他,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李隆基的忠心确实令人动容。
“高内侍,不知陛下找我何事?”裴旻跟李隆基并不算熟识,此次立有从龙之功也是因为郭元振的举荐,两人并没有深入的接触。看这时间是刚下朝不久,这一下朝便将他请去,裴旻真有些不习惯。
高力士性子温和,轻声道:“陛下的心思,我哪里知道。不过陛下对侍御史极为器重,定是好事无疑。”
裴旻点了点头,也不追问,史书上说他“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果然如此,即便如今他以内侍的身份官拜三品大员,依然不骄不躁,谨而慎行,这一点确实值得学习一二。
两人一路北行进入太极宫,裴旻将秦皇剑取下交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笑着伸手接过,叫了一位经过的太监,让他将宝剑收好。
至太极宫走廊,正前方有一个太监正往前方走着,突然一个魁梧汉子快速的从转角处走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惊魂未定间,却听那魁梧汉子怒骂:“不长眼的阉竖,眼珠子生到脑门上了。”
高力士脸色有些难看,一般而言太监由于身体的不完整,会导致心理上的不完整,极度自卑,扭曲畸形,内心阴险狠毒。高力士却是少见的好性格太监,但听见“阉竖”两字,心底终究会有些恼怒。
裴旻当然认得魁梧汉子,就在昨日,他们还打过一架,并肩作战过:正是龙武将军王毛仲,现今以是左武卫大将军霍国公王毛仲了。
跟昨日相比,王毛仲气焰嚣张了许多,怒目圆瞪,甚至有动手的意思。
“王大将军,谁惹你生气了?老远就听到你叫喊了……”裴旻高声打着招呼。
王毛仲见是裴旻,想着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忙堆着笑脸道:“原来是裴侍御史,你也让陛下请来了?我比你早一点……”他的语气有些嘚瑟,似乎早他一步得李隆基的召见很是荣耀,说着对着面前的太监,面色一变道:“快滚开,别挡着道!”
小太监吓得赶忙绕了过去。
裴旻道:“你也是堂堂大将军了,跟寺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王毛仲撇了撇嘴:“阉竖就欠管教……别说这晦气事。陛下有任务给我,我府上有上好的中山冬酿,抽得空闲来我府上喝酒!”
“好!”裴旻应了一声。
王毛仲匆匆而走,竟看也不看高力士一眼。
裴旻摇了摇头,王毛仲这性子这脾气,早晚出事。
高力士道:“王毛仲身为龙武将军就在宫中执勤,他是来的快了一些。”
裴旻笑道:“高内侍以为我会与他计较这先来后到?那也太小觑我了。”
两人也不再说话,一路来到太极宫后殿。
“见过陛下!”裴旻得到召见后,走进了内殿,李隆基俯首书案,正看着奏章,听到裴旻的觐见,方才抬起了头:这位李家三郎浮肿着眼眶,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却极为亢奋,从昨夜思考从龙功臣的任命开始,到现在朝会结束批阅奏章,他是眼睛都未眨一下,初掌大权的他,食而知味,勤政的连休息也顾不得。
“坐!”李隆基手指着一旁的席子道:“本想找个雅致的地方,你我君臣好好促膝聊聊。只是朕初掌大权,很多事情还未上手,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等一切安稳下来,另寻时间了。静远,你可知朕将你提拔为侍御史的用意?”
裴旻摇了摇头,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依道理而言,他在兵部任职,大可将他往兵部职位提拔,特地将他提拔为侍御史,让他去御史台任职,实在有点令他摸不着头脑,只能道:“臣鲁钝,不如陛下高瞻远瞩,猜不透。”
李隆基也不正面解答,而是再问了一个问题:“为了纪念朕初次掌权,朕决定令改年号为‘开元’,不日宣布。你可知开元的意义何在?”
“开元,有开始新的纪元的意思,也有开端、开国的意义,有开天辟地之气象,陛下以开元为年号,想必身怀壮志雄心,意图干一番大事。”裴旻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身兼文武才,这种词汇意思,根本不在话下。
“对!”李隆基振奋的握这拳头,起身道:“我大唐至太宗时起,内修文治,外扩疆域,尤其是高宗时期,我大唐疆域之广,远迈秦汉,前朝诸国远不能比。可惜一切犹如电光朝露,朕有心重拾先祖风范,再创太宗、高宗雄风。”
裴旻眼神有些动容,这也是他选择李隆基的原因:李隆基的目光看的更远,属于激进的鹰派,而太平公主重视自己权势的稳固,属于保守的鸽派。
“陛下有此雄心,裴旻愿效仿先贤为陛下开疆扩土。”裴旻目光坚定,他入朝为官,一为母亲意愿,光宗耀祖,二为自己能够拼出一个未来,不想碌碌无为的尽此一生。若是于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让大唐走的更加长远,不再有日后的辽金蒙古肆虐天下,更是他心中最完美的打算。
李隆基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颔首道:“朕能够了解你心中的抱负!从你科举的作答,朕看的出来!”他从案几上取出一份稿卷道:“这是你科举的答卷,答卷中一字一句,充斥着改变革新,可见你与朕一样,对于这腐朽的制度万分的不满,对于大唐的前景,充满了担忧。只有改变,只有革新,才能开辟新的气象。如此大事,朕一个人做不来,需要你的相助。”
裴旻想着自己的职位,对于李隆基的意图隐隐有所了解。
李隆基道:“现在我大唐尸位素餐的人太多,朕决定精简机构,裁减多余官员,把武后以来的许多无用的官员一律裁撤,尤其是韦后、安乐公主买官卖官的那一批人,全部裁除。只留下有用有才之士,这样可以锻炼官员的能力,也可以也节省了国家支出,将节省下来的钱财,用于军事马政。”
裴旻笑道:“还可以确立严格的官员考核制度,加强对地方官吏的管理,免得贪官污吏出现。一方面不给百姓增添负担,一方面也能提升国家的税收。”
李隆基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裴旻想了想道:“提高科举的难度,减少进士科及第的人数,避免冗官的出现,也可以提高官员的才学素质。”
李隆基赞道:“可以,朕也觉得科举取仕,比举荐更要妥当。尤其是你提出匿名制之后,提高了科举的公正性,我们可以选出真正的有才之士,为国效力。”
“所以陛下是想让我行御史的权力监察百官,好揪出祸害国家的蛀虫?”裴旻明白了李隆基的用意。
李隆基颔首道:“不错,过些时日,我会渐渐的加强御史台的权柄,还会拨给你们足够的钱财,扩充你们的力量。你们本有监察百官的权力,朕再赋予你们不定期巡视天下的权力,不求能抓尽天下贪官污吏,至少发现一个除一个,还我大唐政治清明。这个职位有一定危险,但我想以你的武艺剑术,这点危险应该奈何不得你。”
裴旻笑道:“陛下放心,臣最痛恨就是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发现一个抓一个。”
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朕能执掌大权,静远的剑术功不可没!朕亲手写了一幅字送你!”说着他从案几上拿出一副字帖,递给一旁的高力士。
高力士双手接过,将字帖给了裴旻。
裴旻打开字帖一看,四个字:
“天下无双”!
第二十五章 执掌台院(风盟的盟主加更)
李隆基多才多艺,不但精于音律,书法也有很深的造诣,《古今法书苑》曾评价李隆基的书法说:“唐明皇工八分章草,丰茂英特。”
这“天下无双”四个大字用的是八分书的手法。
裴旻自身的书法造诣不俗,分辨的出来,李隆基这八分书深得八分隶书的神髓,充满了古法风韵味。
“好字!只是……”裴旻大赞,摇了摇头道:“天下无双四个字太大,臣现在担当不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论及剑术凭借继承于裴旻这个剑圣原本的超凡天赋外与二十一世纪先进的武学理论相结合,现在的他剑术武技比及历史上同一时代的裴旻要强一些,但还未到宗师之境。在同一辈中自是横扫无疑,高他一辈的也没几个是他对手。可面对那些成名三四十年实战经验丰富的武林名宿,他未必就有全胜的把握,若遇上虬髯客、张三丰之类型的武学宗师,赢的几率不大。毕竟对方年岁阅历经验感悟在那里,而他终究不满二十。
李隆基倒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笑道:“现在担当不起,意味着将来可以?”
裴旻肯定的道:“一定能!”历史上裴旻能做到的事情,他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李隆基大笑:“你的剑助朕抵定了大局,那一剑的影响,不是江湖上那些武夫手中的凡夫兵刃可以相比的。朕觉得你担当的起,你就担当的起……送给你的你就收下。”
裴旻将字帖合上,道:“那臣却之不恭了,对了,那剑,昨天没注意,直接带回府邸了……”
“好了!”李隆基直接打断,佯装不悦道:“朕手上还有许多政务处理,没有闲功夫跟你讨论这些。你先退下,等朕处理完手中的事,再找个时间与你聊聊兵制的问题。”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高力士上前道:“陛下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那剑在侍御史手上还能多斩几个佞臣贪官呢!”
裴旻只好再次拜谢,退了下去。
高力士将他送出了太极宫,将秦皇剑还给了他。
裴旻摸了摸秦皇剑,也确实喜欢这神兵,乐滋滋的出宫去了。
高力士端着薄荷水摆在了案几上,轻声的道:“陛下一天一夜都未合眼了,喝点薄荷水提提神。”他了解李隆基,知道这个时候让他去睡觉,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李隆基二话不说的将薄荷水一饮而尽,感受着薄荷特有的清凉刺激着大脑肠胃,精神清爽了许多,说道:“还是你最懂朕!送将裴旻送出宫了?”
高力士笑道:“是的,侍御史很是高兴,小奴看得出来那把剑秦皇剑,他很喜欢。”
李隆基一脸笑意道:“高兴就好,朕都心疼,他要是不高兴,岂不是白送了?他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及潜能,也确实配得上那把剑。你觉得他怎么样?”
高力士顿了顿道:“小奴愚钝不敢妄自评价,不过小奴先前去召他之时,侍御史与兵部的同僚打成一片,丝毫没受到加官进爵的影响,这点小奴还是很佩服的。小奴得陛下器重,晋升为内侍同正员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还破格提拔为银青光禄大夫,惶恐之余,也不免有点得意。”
李隆基颔首道:“不忘初心,倒是难得。朕欲立太宗、高宗伟业,能得这样的人才辅之,倒也是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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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旻将李隆基送给他的“天下无双”收好,先去御史台报道。
唐朝的行政制度是公认的三省六部制,而御史台又称宪台,情况特殊属于特别设置的中央监察机构,也是中央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唐朝贞观之前,御史台仅仅风闻奏事,没有司法权力。贞观年间,御史台设置台狱,有权受理特殊的诉讼案件,使得御史台的权柄大增。
也因为御史台的机构特殊,御史台所有官职上至御史大夫下到监察御史都属于官职低而权柄重,向来都是无人愿意得罪的权职。也因如此,一朝得势嚣张狂妄的王毛仲也不敢在裴旻面前过于放肆。
御史台位于承天门街的正中,依靠朱雀门的第二条街道,左边是宗正寺右边是太史监。
现任的御史大夫叫程行湛,清正廉明是一位极其重视文法的好人物,也因此深得先前李旦以及现在的李隆基器重。
程行湛对于裴旻的到来,表示了热情的欢迎,并没有摆什么官架子,反而热心的给他介绍御史中丞杨茂谦,依照常理而论,御史中丞本因有两位,但其中一位是太平一党,以受诛服,尚未有新人接替。现今御史台的大权皆在程行湛与杨茂谦的手上。
裴旻官居侍御史又有国公头衔,在御史台的地位仅次于此二人。
程行湛亲自领着裴旻参观御史台,给裴旻讲述御史台的作用:“世人皆畏惧我御史台如虎,虽事出有因,但身为御史台的一员,侍御史希望谨记一点。御史台的真正职权不是世人眼中的残酷的刑罚,御史不是酷吏,其存在的意义是以监察制度来预防官员贪渎……”
唐朝的御史制度与前朝不同,太宗皇帝李世民十分重视官吏的清廉,展开贞观改革的时候。他多次派御史台巡察全国,考察吏治,将地方官员其功过写在宫内屏风上,作为升降奖惩的依据;另又规定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值宿中书省,以便随时延见,垂询民间疾苦和施政得失。皇帝率先垂范,官员一心为公,官吏各安本分,使得滥用职权和贪污渎职的现象大大下降。因故贞观时期,全国上下官员大多都清正廉明,这种风气纵观千年历史都极其罕见的。但是到了武则天时期,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武则天任用酷吏来俊臣以御史台的权力迫害文武官员。因此御史台的成为了恶名昭彰的地狱,人人恐惧。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程行湛执掌御史台,对于酷吏这种行径绝不容忍,事故特别提醒。
裴旻颔首笑道:“程老放心,这个中道理,我自明白。屈打成招是最下作的手法。事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官员渎职,自有政绩事例显现。既然执掌刑法,自是以法为先。”
程行湛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与他介绍了御史台的机构。
御史台分台院、殿院、察院三个部门。其中台院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并与门下省的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还分管御史台官署的日常杂务,是御史台最重要的部门。而殿院负责监察,监察对象主要是殿廷之内百官的活动,以维护朝廷礼仪秩序。察院的任务是分察百官,巡按州县。
裴旻的职位是侍御史,正是隶属于御史台权柄最重的台院。
裴旻在台院了解了一下自己以后的职责,发现侍御史的平时任务并不重,在没有不法官员违法以及刑事案件的时候,反而是个闲职。权力大还清闲,裴旻对于自己未来的好生活充满了向往。
李隆基确实有着壮志雄心,而且毫不掩饰这一点。
他将武则天的令法,推翻了一个又一个,除了留下狄仁杰、张柬之等名相贤臣提出的优秀政令,其他的直接恢复和贯彻太宗、高宗统治时的行政准则。
对于无能无用多余的官员,一裁再裁,短短的十日内便裁去了五百名京官,并且对于任职的官员例行考核,以实际成绩来判断官员是否有能力在自己的职位上做出成绩。
裴旻所在的御史台也配合李隆基的行动,将一些不称职的官员告到了御前,李隆基毫不犹豫的下了撤官的命令。
轮番的大动作,让满朝文武人人心惊,让那些想混日子不努力的官员,一个个卯足了精神做事。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也看到了前景希望,更加的卖力。
就如三个和尚的故事一样,这官员少了,反而使得整个朝廷的机构运转的更加便捷快速。
李隆基也兑现了他的承诺,不住的提高御史台的权柄,加重御史台的实力。李隆基的做法与李世民一样,重用御史台不是为了刑法惩处,而是为了震慑为了预防。
裴旻经过十日的适应,接手了台院的工作。他发现御史台的初心是好的,但是规矩有些老旧,华而不实。他翻阅了很多御史台遗留下来的案件,绝大多数案件都是在官员劣性暴露,事态严重,对百姓对朝廷照成危害以后,方才做出相应的措施。
就跟后世一样,不引起公愤,不闹的人尽皆知,得不到有效快捷的处理。
并不是因为御史台的人畏惧强权,实是因为御史台的情报来源太过死板。缺乏有效可靠的消息来源,事情不发生不闹大,御史台完全不知从哪里入手,以至于如同事后诸葛亮一样,平时清闲,等到事情发生,然后出动处理、调查、抓捕……
第二十六章 检举制度
有事件,处理、调查、抓捕……
这总体流程并不是错的,亡羊补牢确实为时未晚,可是为什么非要等着羊丢了才去补救,在出现破洞的时候,先一步将破洞补上,岂不是更加完美?
裴旻看着御史台府库里的一宗宗资料,敏感的发现:其中有很大一部人都是为祸已久的惯犯,他们从最开始的小打小闹,从贪墨小小的一贯钱开始,一点点的养起了胆气,从而一步一步,一发不可收拾的迈向了死亡的深渊。这类人的危害是长久的,只是因为没有伤及筋骨,没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御史台毫不知情。直到民怨一点点累积,对国家的伤害一点点增大。纸包不住火了,方才将之擒获入罪。
这将罪魁祸首擒拿,自然是好事,大快人心。但对国家的损失,对百姓的损害,是挽回不了的。但若能够早一点的发现,早一点的察觉,完全可能够将威胁危害减至最小。
裴旻本想找程行湛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建立一个情报部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不妥,自语道:“我来御史台不过十天,就察觉了弊端。程老在御史台干了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点?他们知道却不改革,想来是有原因的。是了,御史台的权柄本就极重,若还掌握着一支情报机构,岂不等于锦衣卫?”
念及明朝的锦衣卫,裴旻登时打了一个冷颤。
明朝的锦衣卫制度有利有弊,就如一把双刃剑。锦衣卫确实为国家做了许多大事,但因权力过大,导致锦衣卫胡作非为对明朝也造成了不小的危害,有利有弊。关键在于锦衣卫的存在是因为皇家的需要,明朝的皇帝需要锦衣卫这把刀来巩固自己的权势。现在除非李隆基自己提出来要弄个类似于锦衣卫来监视朝臣,外人提出来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除了加强御史台情报的掌控力度,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提升御史台的情报来源?
裴旻闷头苦想,想着后世的制度有没有可以利用上的,突然想到了廉政公署,心中却是一动。对于廉政公署,他了解的不多,但却知道在廉政公署之前,香港贪腐盛行,而廉政公署成立后香港的风气大为改变,短短的几年取得了奇效。
御史台的地位跟廉政公署差不多,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机构,制度什么的也不能照搬,毕竟现代古代有着明显的差别。可是他们的检举立案保护检举者的方式完全可以利用起来,不用特别成立自己的情报机构,让所有百姓都成为眼线,给知情者一个举报的方式,还怕那些贪官污吏藏的太深?
这世界上从不缺知情者,只是缺保护知情者的方式,令知情者不敢告发。若能弄出一套合理的检举方式,一套有效保密的方法,保护检举人的安全。御史台完全不用如现在一般被动,非要等到事情闹大,人人皆知的时候做最后的收尾。
念及如此,裴旻找出纸笔将自己心中所想记录下来,反复考虑了大半天,洋洋洒洒的写了千余字,满意后方才找上了程行湛。
“程老,晚辈写了一些东西,你看能不能成?”裴旻没有直接将写的交至尚书省,而是给了自己的上司,程行湛在御史台多年,很多东西比身为新人的他更有经验。
程行湛对于裴旻近日的勤快表现极为满意,对他也很是友好,接过他写的东西,让他在一旁就坐。这才瞄了一眼,程行湛便眼中一亮,笑道:“侍御史不愧是文曲星下凡,这一手小楷,写得当真漂亮,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了不起。”
他笑着赞了一句。
顺着内容至上往下看,程行湛原本笑嘻嘻的表情变得严肃庄重,开始是一目十行的看,一遍看完又从头看了一遍,最后逐字逐句的推敲,反复看了三遍,方才复杂的看着裴旻,吃重的道:“侍御史这是要将我御史台置于火上烤啊!”
裴旻笑道:“真金还怕火来炼?御史台本就注重纠正官员的德行品行,纠察百官、弹劾不法。只是我御史台拥有的检举方式太过老套,以至于非给逼到极处,百姓不敢检举,知情者害怕受到连累,不敢举报。因故除了察院的监察御史准确的落实以外,我台院的监察几乎等于是隔靴搔痒,没有落到实处。”
程行湛沉声道:“那你可知道原因?”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当然知道,察院的监察御史负责外地官员的监察,一方面外地官员渎职危害甚大,不能不严惩,另一方面外地官员好治能治。但京官不一样,京官官官相护,各成派系,有时动一人而牵扯全身。因故小罪小过大伙心照不宣,不以惩罚。只有惹出了祸端,我御史台方才插手过问。可祸事已成,插手的意义在哪?汉昭烈帝有一句话是‘勿以小善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善是善,小恶难道不是恶?恶,还分大小?在我报道的第一天程老就跟我说御史台不是九幽之地,更不是酷吏齐聚之所,是导人向上,督促官员勿要为恶之处。即是如此,纵容小恶小过成为大恶大过,岂是我御史台所能为的?”
程行湛沉吟了半响,叹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制度想要实施,却不容易。”
裴旻笑道:“我们御史台直接受陛下管制,任何部门都无权插手,即便是宰相一样如此。只要陛下支持,只要陛下有肃清朝堂风气的心,这制度不难落实到位。”
程行湛想着这些日子,李隆基在朝堂上的举动,也认可的点了点头,“即是如此,你自行上疏便是。在上疏的时候切记不要触犯《唐律疏议》里的规定,‘诸越诉及受者,各笞四十’。莫要将检举者视为刑事状告,而是匿名检举。”
“谢程老指点!”裴旻笑着作揖离去。
程行湛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裴旻,已经可以想象若裴旻写的这些东西真的落实下去,御史台更会成为朝中官员忌惮对象,但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却跃然而起,会成为为民请命的地方,有利有弊。不过御史台的职权干的本就是这种得罪官的事情,不在乎多得罪一些。若能扭转昔年来俊臣带来的污点,反而是一件好事。
裴旻回去根据程行湛的指点重新修正了一份奏折,令人上缴到了尚书省,经由宰相批阅。
这封奏章传到尚书省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各路宰相纷纷发表看法,言论不一。
反对说裴旻就是钻牛角尖,鼓励百姓告官,赞同的却表示裴旻这是广开言路,以警示为官者勤廉勤政,彼此说法不一。
姚崇对裴旻此举多有赞赏,见意见不能统一,直接上表李隆基由李隆基裁决。
李隆基年轻气盛,比起守旧,他更加看重裴旻的创新,反正就算没有效果,对国家也不会造成危害,同意了提议。由御史台颁布公文,在长安各处安置检举处,设置检举箱,有御史台安排官员打理。
这则公告公文起初并没有引起多少影响,好似石沉大海,没有效果。
一则百姓告官,心底存有压力,另一方面御史台在百姓心中如同地狱一样可怕,压根不相信御史台会为民请命。
直到李仙凫的儿子在长安大街上策马撞伤了百姓,一个好事者写了一封匿名信投到了检举箱。
裴旻让人查明事实,直接一封弹劾书上缴给了李隆基:李仙凫教子无方,纵子逞威,欺压百姓。
这是小事李隆基并没有严惩李仙凫,但着令李仙凫闭门思过三月扣除三月俸禄,并且赔偿受伤百姓的一切费用。
这一件小事传扬开来,却是满朝惧惊,都让御史台的消息灵便,反应处事的果决给镇住了。
文臣武将莫不重视颜面,受罚是小,面子是大。回府之后无不开始约束子女。使得衙内们对裴旻是恨之入骨,外头逞威的风气直线下降。百姓得知后对于御史台的观感瞬间改变了很多。
此事过后,御史台的公信力提升了不少。时不时的会收到一些小打小闹的举报状告,裴旻逐一安排人手查清,反复确认无误之后,做出相应的举措。
面对满长安的御史台眼线,在京官员无不谨而慎行,免得给御史台抓住把柄。
这日裴旻又收到了一封匿名检举信,检举信的内容有些荒唐,告富户俞云出家逃税。
裴旻看着这检举信哭笑不得,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尽管匿名检举的方式抓了不少不法份子,但也有一些好事人胡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增加他们的工作量。这逃税怎么也轮不到御史台来管……
裴旻将检举信搓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筐,无聊的喝着薄荷茶,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处理一下大案过过瘾,他胡思乱想,越想却越觉得不对,猛地跑到垃圾篓将那检举信拾起来,反复看了看,高叫一声,“来人,干活了!”
第二十七章 查鸿胪寺水表
其实裴旻弄这个匿名检举制度,心底还是有一定压力的。因为历史上武则天也曾下达过类似的告密政策,虽然大不一样却也弄出了个叫铜匦的举报箱!
这个铜匦比裴旻的举报箱要高端大气的多,是用纯铜浇了一个四张口的大铜器,铜器涂上青、丹、白、黑四色。每个颜色的口子都有不同的效果。青色的口子是给有才学的才子献诗赋求官使用的;丹色的口子是招谏,给高瞻远瞩的人言论朝政得失的;白色的口子是给含冤受屈的人伸冤的;黑色的口子是给那些预测天机的神棍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用的。这铜器放在午门外,任人投掷。武则天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通过这种告密手段,排除异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甚至特别颁布诏令:“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让地方官员大爷一样的好生招待进京告密人员,不许过问告密内容,请告密者上京。
酷吏索元礼、周兴和来俊臣,就是由于告密水平高,而被武则天重用的。这股告密的风气,一直维持到武则天羽翼丰满,来俊臣给杀害之后,方才停歇。
抛开武则天的用意不论,举报箱这“发明”确实高明,御史台也一直在沿用,只是能够取得的作用已经很小了。一方面这种大张旗鼓的作风等于是将真正的检举者公之于众,不够严谨妥当,会令他们受到报复的几率大增。另一方面因为武则天乱用,导致公信力下降。
裴旻根据后世的一些知识改良了检举制度:他用一切手段隐藏检举者的身份,对于那些不识字亲自检举的人,严禁御史对任何人泄露他的任何情报,即便内部人员,若不接触也不允许过问检举者的身份,确保检举者的安全。另一方面也针对武则天的弊端加以了修正,鼓励而不纵容,以御史台的内部调查为上,不道听途说。至关重要的一点,裴旻很清楚,绝对的权力只能让人绝对的腐化。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乱说的。而是直接用行动给自己加了一套枷锁,在上疏尚书省的奏章里清楚的写明了,会在御史台的内部设立检举部门由察院的监察御史负责。以防止出现来俊臣这样的酷吏,如武则天时期那样,滥用职权。
从反响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但至今是小打小闹,还不足以成气候。所以裴旻急着干一件大事,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建议利国利民,并非如武则天那样充满了排除异己的政治目的。
裴旻也因此体会到了一会酷吏来俊臣的感觉,只是来俊臣想要告一个人,只需看别人不顺眼就行,而他却需要守株待兔,两者的差距,真不能以道理而论。
在裴旻的呼喝下,六名巡按聚集在他面前。
身为台院的长官,裴旻能够调动的人不只这六位,但这六名是隶属他名下直接受他安排指派的部下。
“侍御史!”一个白白瘦瘦的青年带着几分激动的看着裴旻,他人如其名叫王小白,很古怪的名字,但为人却是忠厚,脚上有几分硬功底。原先因为在御史台工作,街坊邻居对他畏之如虎,几乎不跟他家里往来,见面路过都躲着,好像避瘟神一样。若不是御史台的俸禄好,家里又有双亲侍奉,早就不想干下去了。
最近因为裴旻的到来,御史台的形象有了些许转变,街坊邻居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定的改观,尤其是对门青梅竹马的姑娘更是得到了父亲的允许,愿意跟他说话了,心里美滋滋的。投桃报李,对于造成这一切的裴旻很是佩服。
听到裴旻的叫唤,第一个跑到了近处。
“可是有大案子了?”王小白知道最近裴旻一直在等着大案子,见他这般兴奋,也跟着激动。
“对,若我没有猜错,确实有好事情了!”裴旻眼中闪着几分兴奋,一挥手道:“走,我们查水表去!”
王小白一干人一头雾水,不知查水表是什么玩意,但见裴旻已经走远了,六人也来不及问匆匆的跟上。
王小白自告奋勇的道:“我给您牵马!”
“不用!”裴旻笑道:“就去附近,没多少路,走去就是了。”
“太史监?”
“不,鸿胪寺!”裴旻眯起了眼睛。
鸿胪寺就位于御史台的正前方的一条街,相隔不过六百米的距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门前。
鸿胪寺大门紧紧的闭着,裴旻示意王小白去敲门。
王小白有些忌惮道:“不好吧?”
“怕什么?”裴旻一脸不解。
王小白紧张道:“这里可是鸿胪寺,据说里面都是一群夫子,有些老的都成精了,个个能说会道的,没事找他们干嘛?”
裴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好歹是御史台,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中纪委,小小的鸿胪寺哪里放在眼里,道:“让你敲就敲!你不敢,我来!”
王小白硬着头皮敲了几下,寺门打开。
看门的护卫见一群御史台的官员,吓得后退了两步,见为首一个竟是如此年轻的少年郎,已知他身份道:“见过侍御史!”
裴旻大步走进了门内道:“去通知你们的崇玄令,御史台寻他办案。”
御史台当年的手段淫威犹在,护卫哪敢有半点阻拦,调头跑去通知鸿胪寺的上司了。
得知御史台的到来,鸿胪寺上下瞬间如临大敌,鸿胪寺卿、鸿胪寺少卿、鸿胪寺丞一瞬间聚在了一起,神色皆有些慌乱。
“见过寺卿、少卿、寺丞!”裴旻还是很客气的跟他们打着招呼,论官职等级这三人都在他之上。
鸿胪寺卿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瞪圆了眼睛道:“御史台与我鸿胪寺素无往来,不知侍御史有何贵干?”他说话颇为高傲,显然看不起御史台。尤其是裴旻欲行武后的制度,在他看来,全然是佞臣所为。
裴旻依旧客气笑道:“御史台查案,不方便透露细节,还望寺卿见谅。不过在下是来找崇玄令的,与其余人毫无关系,寺卿、少卿、寺丞三位不必多虑。”
鸿胪寺卿怒道:“我鸿胪寺又不算藏污纳垢之所,哪有什么好查的。年轻人颇有才学,莫要效仿奸佞走上邪路。”
裴旻应道:“是不是藏污纳垢之所,您老可说的不算。”他脸色一整,道:“御史台办案,谁敢阻拦?”他年对方上了年纪才好言说话,可对方却咄咄逼人,自觉高人一等,言语间都是教训的语气。若说的在理,裴旻倒是能够接受,可满嘴的胡说八道,倚老卖老,也懒得跟他客气。
鸿胪寺卿还未应话,便让鸿胪寺少卿让人拉了住道:“王寺丞,你带侍御史去崇玄署找崇玄令。”
王寺丞赶忙领着裴旻去找崇玄令。
目视裴旻等人离去,鸿胪寺少卿才忍气吞声的道:“这侍御史新官上任就将声势闹得那么大,他难道不知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他,看他的笑话。他这般胡闹,真以为有着从龙功就能无法无天了?他收不收的了场与我们无关。只是想不到着这立威立到我们鸿胪寺来了!!!”
鸿胪寺卿气冲冲道:“这裴旻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田舍汉,欲行来俊臣之事,蛊惑圣上,我定要参他一本,让他知道当今的天子姓李,不是姓武……”
鸿胪寺少卿眼珠子却是一转,不平的愤恨道:“我也想要看看,他能够嚣张几日。”
崇玄令是鸿胪寺的分属,主管长安各大寺庙道观僧人、道士帐籍,只要是在长安当地寺庙出家的和尚道士在这里都有记录。
“见过侍御史!”崇玄令姓吕,单名一个立,战战兢兢的给裴旻行礼,他才八品小官,不比鸿胪寺卿正三品,那么有底气。
“关于僧人的帐籍存放在哪?”裴旻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明了来意。
吕立神色微变问道:“不知侍御史为何要查阅僧人帐籍?”
裴旻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笑道:“胡僧惠范手下有许多穷凶极恶之辈,我要找一个人的下落,他已经出家为僧,却不知他现在法号叫什么。”
吕立松了口气道:“还请问那人出家前的姓名?崇玄署账房脏乱,由鄙人帮您查找便是了。”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裴旻不客气的怒道:“我公务在身,休要耽误我时间,否则将你压入台狱,尝尝我御史台的刑法。”
一听御史台的刑法,吕立脸色瞬间苍白,御史台的台狱比鬼门关更要可怕。
吕立哪敢墨迹,心中自是万分惊恐,却不敢再有半点迟疑。
来到账房,六大书架,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种帐籍,几乎不下万本。其中道士的只有一个半书架,而僧人却足足占据了四个之多。
每个书架都贴有标识,几几年几月的都一清二楚。
今年是癸丑年,裴旻很快就找到了今年的帐籍,翻到最近入籍的僧人,帐籍上详细记载了僧人的原籍、俗名、年龄、所属寺院、剃度师名及所属官署:这最新入籍的僧人竟然就是前天,而且身份还是一个拥有大片田地的富户!
第二十八章 开刀宗教
裴旻翻着僧人的帐籍,脸上笑意更胜。
今日他收到的那匿名的举报信并没有任何用处,却让他意外想到了惠范,想到了历史上史称“三武一宗之厄”的几起灭佛事件。三武一宗也就是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北周武帝宇文邕以及后来的唐武宗李炎与后周世宗柴荣。
这四位皇帝不论是拓拔焘、宇文邕还是李炎、柴荣都有着非常之能,他们并非吃饱了没事干,好端端的跟宗教信仰过不去,而是一群本应该安分守己的和尚尼姑却威胁到了他们的存在。因为佛教的飞速发展,给寺庙和僧人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兼之佛教寺庙享有免税,田地,女婢,奴隶等特权,令的国家财富向佛寺集中,落入了和尚的口袋,严重影响了国家经济的发展,以至于一百年后会昌灭佛时就说“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此外,由于僧侣不事生产不服劳役,还拥有大量仆役,女婢。在人力资源匮乏的古代这一现象对国家经济和军事造成的影响更加恶劣,更加不为统治者忍受,所以才会有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灭佛事件。
裴旻记忆中还记得一件事情,安史之乱后期,朝廷没钱支付军饷,向和尚要香水钱,然后旬日间就增收了百万钱。可见天下最富莫过于寺庙僧尼,这话一点也不假。一群不事生产,不用纳税的出家人,却享有田地、女婢、奴隶。这天大的好事都让一群念经的和尚享受了,哪有这种道理。
裴旻并不针对信仰,但是佛教既然讲究四大皆空,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那就应该好好念经,空余的时候开导开导需要灵魂藉慰的人就是了,要那么多特权做什么?
正愁着缺乏表现的机会,裴旻想起此事,果断决定向寺庙僧尼动手,治一治宗教这一大弊政。不让僧尼寺庙借助信仰之说,肆意妄为下去。
崇玄署有京师所有僧尼的帐籍,这才来到这里看看在这个时代佛教发展的如何,对大唐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是故才有了今日鸿胪寺一行。
这一瞧却意外瞧出了事情,至先天政变李隆基正式掌权起,于今已有十余日,这十余日里,竟然有十一位和尚记录在册。
要知道和尚为祸,早已被统治者重视,在之前已经发生两起灭佛事件,为了限制佛教的发展:针对和尚的入选,历朝历代都有着明确的规定,而唐朝也有十项规定:
一、年纪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生活必须能够自理。
二、要坚强意志,能吃苦耐劳,受得住一食、一住、一眠、少饮食的苦。
三、父母允许。
四、不能有四罪前科,也就是淫杀盗妄四戒。
五、出家的动机纯正、非是贼心入道。
六、志性坚定,信仰明确。
七、没有债务在身,并非逃避债主而出家,改名换姓。
八、身体健康,身怀癣疥,黄烂,癞病,痈痤,痔病,不禁,黄病,疟疾,謦咳消尽,癫狂,热病,风肿,水肿,腹肿等病不能出家。
九、四肢齐全,五官端正。手足不健全、聋、哑、盲、跛、曲腰、侏儒、极丑禁止出家……
十、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也不许出家。
这十项规定,缺一不可,可以说想要当个和尚不比后世考公务员简单,短短时间里发放十一份度牒,这其中一定有鬼。
现今不只是僧尼的情况严重,居然还有官方胡乱发放度牒的现象。这胡乱发放度牒在早先太平一党掌权时期是屡见不鲜的,尤其是惠范这个贼和尚就喜欢干这事情。也是因为如此,抄了惠范的家,一下子就抄了一千三百万贯,足够支付大唐好几年的军饷。
在这之前裴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是无力去管,现今新时代来临,太平一党,几乎诛服,竟然还有宵小借此中饱私囊!
裴旻将近年的帐籍拿在手中,不住的敲着,发出阵阵声响。
吕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响声跳动而跳动,想着御史台的“威名”汗流浃背。
“有什么想说的?在我御史台有一句话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有听话的人,才不用享受刑罚。”裴旻停止了敲打,笑眯眯的说着。
声音停了,吕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吓得跪伏在了地上,道:“在下冤枉,在下只是一个小官,无力干涉,并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裴旻问道:“他们是谁?”
吕立不敢欺瞒道:“祠部尚书任霖、祠部郎中阮松……”
裴旻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睛一亮,真给他抓到大鱼了。祠部全权负责僧人道士的发放,因此度牒又称祠部牒。此事祠部逃脱不了关系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新时代新风气,身为祠部最高长官,竟然还没有收敛,简直不知死活。
裴旻冲着吕立温和的一笑道:“姑且信了你的话,记住了,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泄露出去,不然御史台的台狱,有你一个位子。”经过今天的事情,他发现御史台的台狱在世人眼中不是一般的恐怖,绝对是最可怕的威胁方式。现在盯着他的人很多,今天他闯鸿胪寺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皇城外城所有官署机构,祠部必然也是如此。若他将吕立带回去,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祠部是礼部的分部门之一,礼部实权不大,人脉却是六部中最广的一个。让他们有了准备妥当会多许多的麻烦,这也是京观难办的原因。
裴旻要的是一击必杀,而不是节外生枝,吕立只是负责掌管资料的小人物,抓他意义不大。
“明白明白!”吕立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吃米一样,不敢存有半点的质疑。
走出了鸿胪寺,裴旻忍不住问道:“这御史台的台狱,真的那么可怕?”
王小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道:“狄国老那样的人给抓尽台狱都承认谋反,何况他人?”
裴旻扶额而叹,记忆中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返回御史台,裴旻立刻下达了命令。
十一个人最近登记在案的和尚,不管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一并“请”到御史台来。
王小白等巡按兴致高昂的应了一声,四散去了。
鸿胪寺的档案记载的非常详细,受戒和尚在哪座寺庙受戒,受戒前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都记在的清清楚楚。若时间长了,记录或许不准,但就这十来天的事情,档案记录还是准确无误的。
不过两个时辰,十一名记录在案的和尚已经请到了御史台。
裴旻啼笑皆非的看着面前的和尚,其中有八个油头粉面的,别说受戒连剃度这最基本的工作都没做,头发好好的生在顶上,一看就知油水十足。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吧?”裴旻以亲切的微笑说着可怕的事情:“来俊臣有一本《罗织经》,上面记载着他发明的刑法,我上位不久,还没有尝试过。你们谁想试试……”
噗通!噗通!噗通!
裴旻的话还没有说完,和尚们一个个哭着跪了下来,有的甚至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御史台、来俊臣,酷刑!
每一个词都跟恶鬼一样可怕。
根本就无需审问,御史台的凶名已经让他们全部招供了。
十一位受戒的和尚没有一个是正紧和尚,他们的祠部牒都是花钱买来的,为了是避税逃税。其中最富的那个假和尚的祠部牒,竟是花了四万贯买来的。
四万贯的价值折合人民币可是好几百万以上。
假和尚愿意花如此大价钱买祠部牒,自是因为有了和尚这个身份,他能免去更多的税收。经过盘问,他们的祠部牒都是通过中间人从任霖以及阮松手中购买的,结合吕立的证词,两人的罪名跑不了。
“小白!你领着一队人,将倒卖祠部牒的中间人抓来御史台,余下人跟我去礼部将擒拿任霖、阮松……”
有御史台的特权,裴旻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气力,便将任霖、阮松擒到了御史台。
王小白也将任霖、阮松的亲属缉拿归案。
升堂审讯,任霖、阮松面对这一切罪证,心知没有回旋的余地,供认不讳。
裴旻将审讯的结果,上疏李隆基,让他对任霖、阮松做出判决。御史台在处理罪犯的程序中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所以这对于任霖、阮松的审问结果,他直接上传给李隆基。同时他又写了一封奏章,将寺庙之害,尽表其中,上疏中书,传给尚书省批阅。
写好这两篇公文,裴旻方才心满意足的伸着懒腰,期待明天的大朝会。
而与此同时,鸿胪寺卿得知裴旻在鸿胪寺作威作福只为找一个原来的仇敌,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如今气得直接走进了内堂,想着措词,研磨准备上疏弹劾裴旻了。
裴旻擒拿任霖、阮松的消息传到了鸿胪寺鸿胪寺少卿听闻后,联系裴旻找崇玄令的举动,心中若有所思,突地一笑,道:“崔公正在气头上,吩咐下去,别提裴旻的事,免得惹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