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直觉危险
市面上很平静,商铺照常开业,人流如织。
若不是时不时地有日本巡逻兵和骑着自行车的便衣特务穿行于大街小巷,完全是一副和平景象,任谁也想不到,这座城市正在经历苦难。
顺利进城,没让林创高兴起来,除了忧国忧民的情怀之外,还有一个疑虑。
“钱崇文逃到苏州,军统会派人追杀,按理说苏州的日本特务机关应该能想到啊,为什么城门盘查如此松懈?难道日本特务机关如此迟钝?或者,有什么阴谋?”林创心想。
“先生,往哪走?”刘二猛问道。
“去采莲泾,那里日本人多,先解决身份问题。”林创命道。
身份问题不解决,始终是个隐患。
“是。”刘二猛应着,然后对李洪林道:“大哥你问问路。”
他和李洪林已经把军服脱了下来。
进了城,军服暂时没用了。
穿着军服除了可以吓唬老百姓和汉奸特务之外,并没有任何好处,容易引人注意。
现在这种情形,低调才是王道啊。最好是扔到人堆里谁也认不出来的那种才好。
路过一个报亭,林创让李洪林下车买回一张《大光明报》。
不一会儿,李洪林买了报纸回来了。
另外还有收获。
这家伙竟然偷了一本证件。
之所以说是一本,是因为这个证件比县民证更精良。
县民证只是一张纸,而这个证件是三页纸,纸张也厚,有封面,有内容,还有封底。
林创接过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居住証明書”、“日本蘇州総領事館”等日文。
翻看里面的内容,见上面有照片,姓名叫大保久健,居住地是百花巷,颁证机关、颁证日期等。
没有从事什么行业,没有年龄、性别等内容。
林创抬头看了看,见正有一名日本男人手里拿了一张报纸从报亭离开。
看那装扮,应该是个商人,还是个小商人。
“我想着若是在一个地方偷,目标太大,而且我看那人长得跟先生有几分像,所以就顺手牵羊了。”李洪林道。
林创再看看证件照片,果然跟自己——确切地说,跟松冈洋右有点像,尤其那双小眼睛,真的很像。
“不错,想得非常周全。”林创夸奖了李洪林一句,顺手把证件装进怀里。
“嘿嘿嘿……,难得,难得。”李洪林得意地笑了。
难得被夸奖。
林创觉得李洪林的想法是对的,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偷,确实目标太大,风险太高,容易引起日本特务机关的注意。
“想法很好,大牙,咱不去采莲泾了,看着日本人你就下手吧。”林创道。
“好嘞。”李洪林兴奋地应道。
“先生,要不咱们找个人流多的地方?我也下去走走。”易莲花道。
看来她是想亲自去偷证件了。
也是,自己亲自观察被偷对象,便于伪装。
“好。那就找个百货商店吧。”林创道。
“是。”刘二猛应道。
很快,轿车停在一个百货公司前。
林创一看,进出的人很多,还真有不少日本人。
“去吧。”林创吩咐道。
李洪林和易莲花下了车,往百货公司里走去。
不用担心他们会失手,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不可能失手。
于是,林创低下头去看报纸。
《大光明报》是苏州当地的一家小报。
别看是小报,却是苏州唯一的一张报纸。
所幸这家报馆没有毁于战火。
这家报纸以介绍苏州名胜古迹而著称,从不讨论政治。大概这也是没有毁于战火,没有被日伪给予取缔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报纸上现在已经找不到介绍胜景的文章了,只有一张日本闲院宫载仁亲王与《枫桥夜泊》石碑合影。
也是,像留园、拙政园、报恩寺都已经驻上了日军,就连在日本人中享有盛誉的寒山寺都被当作了日军的军马场,哪还有什么胜景可以推介?
找了好长时间,他才在报纸夹缝里看到自己要找的信息。
“寻人启事:舍弟秦万财,乳名狗剩,颌下有一黑痣,十一年前被拐离家。因半年来,家慈悬念茶饭不思,常拖病体至庄外远望。嘱余寻其下落。有知其消息者,请与沪上秦千粟联络,必有重谢。联络电话58912。”
谁能想到,这条寻人启事,就是重庆来人与林创的联系暗号呢。
“秦万财”、“狗剩”、“秦千粟”这是约定好的暗语,只要见到这三字名字,说明就是在找林创。
而见面地点和时间,就嵌在以下的内容里。
“十一年前”、“半年来”就是指见面时间是十一点半。
地点则在以下内容中找。第三句的第三个字,第四句的第四个字,以此类推。
林创很快就找到了地点:“有来茶庄”。
当然,“有来”二字有可能是音对字不对,哪有叫这名字的?
林创判断,应该是“友来茶庄”。
至于下面的联系方式和电话,没有任何意义,肯定是假的。
林创看了一下表,现在才十点四十分,时间还来得及。
“二猛,打听一下友来茶庄。”林创吩咐道。
“嗯。”
“嗯哥”应了一声,下车去了。
很快就回来了。
“先生,问清了,友来茶庄在觅渡桥附近。”刘二猛道。
“觅渡桥?”林创有些疑惑。
他今世虽然没有来过苏州,但他知道觅渡桥。
因为采莲泾的北边边界就是觅渡桥。
友来茶庄在觅渡桥附近,也就是说,靠近日租界。
“日租界必是日本人严密保护的重点区域,特派员为什么会把见面地点选在那里?好像不大对劲。难道有别的考虑?还是特派员认为越是在敌人心脏接头,越是安全?特派员是傻还是精明过头?”林创心里又增加了一层疑虑。
正在这时,李洪林和易莲花分别回来了。
“得手了。”易莲花笑吟吟地说道。
“莲花,我感觉不大对劲。”林创皱眉说道。
“怎么不对劲?”易莲花紧张起来,透过车窗前后看了两眼。
“不是这里不对劲。我感觉好像敌人早有防备,就等着咱们进网似的。”林创道。
“啊?不会吧,这么机密的事……。”易莲花惊道。
“我相信我的直觉。”林创道。
……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两个是非人
“城门警戒太虚,我们进来的太容易了。而且,接头地点选在日租界旁边,这一点也非常可疑。”林创道。
“先生,也许是巧合呢。就你那架势,日语一飙,哪个特务敢拦你?再说了,接头地点选在日租界旁边,也许更安全呢。”李洪林回过头来说道。
“第一,做特工的,永远不要相信巧合;第二,有两处不合常理之处,还要冒险,那就是傻蛋。”林创严肃地说道。
李洪林吧嗒吧嗒嘴,没有再坚持。
“这样吧,到友来茶庄之前,先生坐车里别动,我们早早下车,进去先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先生再去。”易莲花道。
她向来相信林创的判断,对他的话从来没有质疑过,当她意识到林创会遇到危险之后,立即想到的是先亲身试险。
“十一点半接头,现在已经十点五十了,时间怕是来不及。”林创道。
“二猛,开车,先找到友来茶庄再说。”易莲花一听,主动催促二猛开车。
……
十一点二十,终于找到了位于觅渡桥东侧的“友来茶庄”。
“不要停,从门口驶过去。”林创命道。
“嗯。”
“嗯哥”答应一声,把车速放慢,缓缓地从友来茶庄门口驶过,然后上桥。
茶庄门口倒是非常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而茶庄对面,是一条溪流,溪流之西则是一幢二层楼。
这幢二层楼红墙碧瓦,占地约有一亩,正门在南,东侧有一个小门,正与“友来茶庄”隔溪遥相对应。
“红楼”二楼开有两扇窗户,里面是否有人,在外面看不清楚。
除了这幢楼之外,茶庄周遭并无其它建筑物。
“单从友来茶庄门口的情形来看,好像没有问题。是我太敏感了吗?如果是个圈套,门口怎么也得有可疑之人,比如小商小贩、等人的黄包车夫,可现在没有。”林创想道。
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离接头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外面没有发现可疑情况,里边什么情况不得而知。马上到接头时间了,我和莲花进去,见机行事。你俩把车停在门口,二猛在车上不要动,随时准备开车,洪林在门口接应。”林创命道。
“是。”三人应道。
刘二猛调头,林创脑子快速转动,想一想如果被人查问,有没有暴露身份痕迹。
身份是个大问题,虽然有证件,但绝对经不起调查。
另外,车上还有日军军服,还有什么呢?感觉还有什么跟这次接头有关。
“报纸!”
林创忽地想起来,那份《大光明报》除了暴露身份之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洪林,把这张报纸还有四套军服,想办法处理掉。”林创命道。
“好嘞。”
易莲花把报纸和四套军服放到那只盛衣服的箱子里,把箱子递给李洪林。
刘二猛停车,李洪林下车,提着箱子向觅渡桥桥下走去。
“先生,你是说,特派员有可能已经叛变?”易莲花一直紧皱着眉头,见林创这一番操作,显然连特派员也不相信了,连忙问道。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谨慎无大错。”林创也不敢确定。
“那,假设特派员已经叛变,或者说特派员的身份已经暴露,他有可能认识你。虽然相貌变了,但走路姿势还有一些特定的习惯,一定要注意。”易莲花道。
“当然,从现在起,我就是松冈洋右了,当然,身份是大保久健。”林创道。
他觉得易莲花提醒得对。
不过,易莲花在南京时,一直处于秘密状态,倒不怕别人认出她来,而自己确实需要注意。
“放松一些,也许是我疑错了。”林创见她很紧张,连忙说道。
“嗯。”易莲花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表情暴露她并没有放松下来。
“一会儿进去,直奔柜台,就说买茶。如果没有异常,我就在柜台上叩三下,咱们就找个茶座喝茶,等待接头;如果有异常,我就叩两下,咱们马上出来。”林创道。
“嗯,知道了。那讲日语还是讲汉语?”易莲花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足见她心细如发的特质。
“日语吧,符合当下的身份。”林创回道。
很快,李洪林回来了。
“处理好了。正好桥下有一只商船经过,我把箱子给扔到货舱里了。”李洪林不等林创问,先汇报情况。
“好吧。”
林创知道李洪林这种正理方式并不好,很难保证商家发现藏有日军军服的箱子,会不会向日军报告。
胆小的人不会上报,怕惹祸上身。
就怕遇上个爱巴结日本人的,拿箱子去邀功。如果这只箱子被送到特务机关,一定能从军服上找到自己这些人的信息。
手尾不干净啊。
不过,埋怨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以后一定跟他把这事说清楚。
行事如此粗心哪行?早晚有一天会暴露。
……
十一点十五分,易莲花在前,林创在后,二人进了“友来茶庄”。
茶庄里共有四个人。
一个女人站在柜台里,看样子是老板娘。
另有三个男人。
一个男人坐在一旁的茶座上看报纸,桌上放着一顶礼帽,一本圣经。
报纸遮住了他大半个脸,什么长相看不清。
虽然看不清,但林创知道,这个人就是要跟自己接头的人。
在他旁边,另有一个精壮汉子也在喝茶。
而第三个男人则戴着礼帽,坐在靠里边的一张桌子上,独自喝茶。
从林创这个角度看,戴礼帽的这个男人侧对着门口,可以把店里的情形全部一收眼底,是店里最佳观察位置。
林创进店之后,戴礼帽的男人迅速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就在他这一抬头间,林创看清了他的模样,心中大惊:“他怎么在这里?”
再扭头细看老板娘,林创心中更是狂跳不已:“怎么会是她?世界上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男的正是头顶大草原张守正,而那女人,正是朱道山的秘书庞星汉的亲妹子,庞一萍。
三人还在珠奥公司有过一段交往。
要不是林创,这俩人早就特么地被抓了。
要不要相认?
不,不要冲动。
二人在此开店,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难道夫妻二人已经投靠了日伪?
两个是非人,出现在是非地,肯定不寻常。
“还是小心为妙。”林创按下强烈地与他们夫妇相认的冲动,激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
第六百四十四章 试探张“草原”
不是林创疑心重,而是这两人的身份过于敏感。
顺着庞一萍的亲属关系,可以捋到朱道山那里。而钱崇文又是朱道山的好友兼亲信。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不能不让林创多心。
而且,张守正现在这副样子也十分可疑。
第一,在店里戴什么帽子?他是在掩饰什么吗?
第二,这是他的店,为什么看上去跟庞一萍不认识似的?
“是友是敌,怎么试探一下呢?”林创暗自沉吟。
“老板,有没有上好的龙井?”这时,易莲花用日语问庞一萍。
庞一萍听不懂,摆了摆手,赔着笑说道:“太君夫人,我不懂日语,您会说中国话吗?”
嘿,这娘儿们连“太君夫人”都叫出来了,你怎么不称呼夫人太君呢?
在二人对话的时候,林创余光迅速瞥了一眼接头人,见那人把报纸稍拿开一点,望了过来。
这下看清了,竟然还是熟人,吕泽!
其实,林创早就对特派员的人选有所判断,猜测很有可能还是吕泽。
原因很简单,“冬眠计划”在军统内部只有李春风、黄福霖、吕泽三人知晓,军统要派人跟林创接洽,不可能委派不知情之人,而前两者不可能轻离重庆,那只有吕泽最为合适了。
猜测归猜测,一见吕泽,林创还是有些吃惊。
林创见吕泽看了林创一眼,失望地重新去看报纸。心知他没有认出自己。
而刚才他之所以往这里瞥一眼,是因为易莲花讲了句日语,而林创和易莲花会讲日语,吕泽心知肚明。
当然,“友来茶庄”就在日租界附近,真正的日本人来这里买茶并不奇怪。
所以,吕泽才失望地低下头。
林创心中有许多疑问。
第一,吕泽为什么会把接头地点选在此地?
第二,张守正和庞一萍吕泽认识吗?
第三,张守正和庞一萍是友是敌?如果是友,安排在这里见面不合情理。因为自己跟二人认识,吕泽是清楚的,为保密起见,他不可能选在此地。
如果是敌,张守正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接头地点的?难道他看到了寻人启事?而且有办法破解其中的秘密?
这三个疑问不解决,林创不能贸然接头。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所谓“特派员叛变”之说,绝无可能。
吕泽要能叛变,军统局就无人可相信了。
别的疑问好说,但张“草原”是友是敌,必须弄清。
只有弄清这个问题,才好决定其后的行动。
所有的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
林创来不及细思,就有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虽然有些下作,但一定管用。
……
“我是说,有没有上好的茶叶?”易莲花还是讲了一句日语。
庞一萍还是听不懂。
她冲林创笑了笑:“太君,您会讲中国话吗?”
林创见正是时机,装出色迷迷的样子,伸手摸庞一萍的手,庞一萍不敢反抗,快速瞥了张守正一眼。
林创故意尖着嗓子,说道:“你的,花姑娘的漂亮,皮肤很嫩,太君夫人要把你带到上海,到永乐亭去,为皇军服务的干活!”
这一尖起嗓子,跟夜猫子叫一样,真难听,林创自己都有种作呕的感觉。
易莲花听到林创的话,心中一愣:“什么时候我说把人家弄到永乐亭去了?我成什么人了?老鸨吗?”
不过,她知道自家先生虽然算不上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见着美女就露出猪相的人。
更何况今天这是干嘛来了?他哪有心调戏良家?
先生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想到这里,易莲花自然打定了主意配合先生演戏。
庞一萍没想到眼前这个日本人这么无耻,虽然不知道永乐亭是干什么的,但一听为皇军服务,她自然明白那不是什么好去处。
弄不好就是慰安所之类的场所。
一想到慰安所,她就想起苏州慰安所的那些女人,直吓得花容失色。
“守正,快跟太君说说,我不去上海!”
“不要害怕,永乐亭很快活。”易莲花换了一副面容,浪笑着对易莲花道。
她说的虽然是日语,但她的表情却表露无遗。
“太君,请你们不要无礼。这是我的妻子。”
张守正一开始像个茶客一样坐在那里,但见妻子受到骚扰,连忙站起来,把帽子压低一些,背对着吕泽,弓着身子,对林创说道。
“八嘎!你敢违背太君夫人的命令,死啦死啦的!”林创勃然变色,对着张守正骂道。
同时,他手上用力,把庞一萍从柜台里拽到自己怀里,伸手往她胸前抓去。
手感真特么好!
若不是今天要扮日本恶棍,还真摸不到呢。
“不许动!”
张守正见妻子受辱,竟从腰里拔出一把南部手枪,对准林创。
林创见状,放开庞一萍,怒道:“敢拔枪?不想活了吗?”
“你们是谁?怎么证明你们是日本人?”张守正怒道。
林创从怀里拿出那本证件,在张守正面前晃了晃,接着把证件装回口袋。
“太君夫人是上海永乐亭老板,听说苏州出美女,今天特来寻访。我叫大保久健,是太君夫人的随从。你是谁,为什么敢对大日本皇民动枪?”林创一点也不害怕,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张守正虽然没看到证件里面的内容,但证件封面是看得非常清楚了。
“太君,真是大水冲了龙……。”张守正把枪插好,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悄悄看了一眼吕泽,发现他正往这边看着,连忙改口道:“太君,我们在日租界开茶庄,自然是有靠山的……。兵荒马乱的,我们藏了支枪防身,这枪可不是偷的,是从皇军手里买来了。”
“八嘎!不行,今天必须把她带走!”林创不听他说完,再次发怒。
“太君,借一步说话。”张守正没想到眼前这个日本人这么难缠,一伸手,要把林创让到里间。
林创跟着进去。
“太君,我们都是自己人,你看,这是我的证件。”张守正拿出一本证件,让林创过目。
林创接过来一看,跟日本人的证件一样,看完里面的内容,林创笑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冒险露真容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昔日张“草原”,今日变汉奸!
张守正递给林创的是一本通行证,发证机关也不是什么“吴县公署”、“苏州特务机关”,而是“日本总领事馆”。
林创之所以笑,是被眼前这个毫无节操底线的人给气笑了。
“借种”刘德祥,不讲夫德;投靠日本人,没有气节。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东西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要说这人还有点可取之处,那应该就是对庞一萍的维护了。
杀刘德祥,看似发泄仇恨,实则爱极了庞一萍。就连刚才自己耍流氓,要不是这份爱,他也不会有胆在“日本人”面前站出来维护妻子。
呵呵,这流氓耍得不错,虽然算是给日本人拉了仇恨,但效果真是不错。
不然,怎么能得知张守正的真实身份呢?
“你的,朋友的干活,我们日本人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好了,告辞。”林创把证件还给张守正。
“太君,还请不要声张。”张守正道。
“哟西,保密,我知道。”林创说完,往回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色迷迷地对张守正说道:“看好你老婆,那么漂亮,是个男人都想……。”
“是是是。”张守正被人当面羞辱,不由得脸色发窘,想发怒又不敢,只得诺诺连声。
玛德,老子就爱看你想发怒又不敢的样子。
爽!
“哈哈哈……!”林创大笑三声,转身出了里间。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离开,而且还要想办法通知吕泽,他已经暴露。”林创边往外走边想。
刚才在里间,没有看到有埋伏。
但林创知道,周围一定埋伏有日本兵。一旦张守正发出信号,自己和吕泽都走不了。
现在看,张守正不抓吕泽,大概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除此之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有这个想法不错,可以利用。
林创回到前台,庞一萍怯怯地看着他。
而易莲花也在等他的信号,是撤还是留。
林创满脸堆笑,冲庞一萍深深一躬:“美丽的夫人,对不起,刚才冒犯了,请你原谅!”
鞠躬的时候,他的双手贴在裤边,右侧正对着吕泽。
庞一萍没想到眼前这个日本人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长躬不起。
“这这这……,不,太君,您怎么能给我鞠躬呢。”庞一萍手忙脚乱地说道。
“您不原谅,我就不起来。”林创还是没有直起身子,仍是保持九十度角不变。
“原谅原谅,太君请起。”庞一萍赶紧说道。
林创这才起身,在柜台上敲了两下手指,对庞一萍说道:“夫人太美了,以至于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那什么。”
“走吧,扫兴!”易莲花用一种不悦的口气说道。
说完,转身离开。
“撒油哪啦!”林创冲庞一萍一笑,看也不看旁人,紧跟着走了。
庞一萍被他这一笑弄愣了:“怎么看着这人的笑,这人的眼睛这么熟悉?跟林兄弟太像了。”
她想到了林创。
继而心中暗叹:“唉,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林兄弟。我哥说他因为我的事被军统开除了,差点被杀死,林兄弟对我这份情真是无以为报。我哥还说他现在在上海做大买卖。等过几天我们就去上海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她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林兄弟”,刚才还跟她耍流氓呢。
此时,“林兄弟”急急地出了门,李洪林拉开车门,三人上了车。
“快,快离开这里。”林创命道。
“嗯。”
“嗯哥”应了一声,轿车往南驶去。
林创抬腕看了眼手表,见距离接头时间还有二分钟,稍稍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早去这么一会儿,还是有好处的。如果正点去,怕是难以脱身了。”林创暗自庆幸。
“先生,咱们去哪里?”
“嗯哥”问道。
“往前开,不要停,我好好想想。”林创道。
“嗯。”
……
林创靠在座位上,紧张地思索。
易莲花等三人知道事情紧急,谁也没有出声询问,怕打扰了先生的思路。
“我的行踪只能瞒过一时,张守正和他背后的人若等不到接头人,很快就会怀疑到我,弄不好会马上进行全城大搜捕。
轿车,女人,日语,大保久健,这些线索足以让他们很快找到我。
现在出城,应该还来得及,晚了怕是就陷在苏州城里了。”林创先判断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发现已经非常危险。
“可是,吕泽怎么办?刚才我已经通知他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脱身。不行,必须得救他。他可是李春风的亲信,他若是被捕,李春风知道我见死不救,不会饶了我。
另外,这个人掌握着大量秘密,不能让他落入敌手。”林创想道。
“怎么救他呢?张守正会抓他吗?不行,我得回去,说不得,得冒下险了。”林创很快就打定了主意。
“特派员已经暴露了,他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我们必须救他。莲花,你和洪林已经在茶庄露了面,不能再回去了。这样,我和二猛回去观察动静,洪林保护莲花离开苏州城,我们办完事,出城去找你们。”林创急急地说道。
“不行,先生,太危险了,我们一块走。”易莲花紧紧抓住林创的胳膊,生怕永远见不到他一样。
“莲花,不要担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我一定会去城外找你们。听话。”林创道。
“那我们都留下,多个人就多个心眼,多个帮手。”易莲花道。
“不行,你已经露了脸了,虽然化了妆,但也不保险。另外,轿车的目标太大,我估计日本人很快就会全城大搜捕。”林创道。
“那让师哥把车开走,我留下。先生,一来让你一人冒险我不放心,二来我也可以再次易容,不会被人发现。另外,你这个容貌也应该换换了,松冈洋右现在估计也会成为日本人调查的重点,不能再用了。”易莲花道。
“我不用易容了,我要恢复本来面目。”
“恢复本来面目?不行,太危险!”
.......
第六百四十六章 无良策,吴良策?
“危险是有,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张守正和庞一萍受过我的救命之恩,我赌他们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林创道。
“不行啊,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赌呢?他们是什么人?都当了汉奸了,还有什么良知可言?”易莲花急得差点哭出来。
“张守正或许没有底线,但庞一萍不会,她虽然轻浮,但我看她不至于连救命恩人也出卖。而张守正对她言听计从,从来不敢违逆。”林创说完,接着叹道:“人啊,之所以为人,与畜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感情。现在事情危急,我只能赌她的人性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良策。”
说完这句话,猛地想到:“无良策,吴良策?我现在落到这般无计可施的地步,是不是沾了胖子的傻气啊?要不然就是他妨的我。”
“先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行此险招。如果张守正不抓呢?他是不是有可能放长线钓大鱼?今天接头不成功,不是还有明天呢吗?张守正不可能不知道军统的这种规矩。”易莲花道。
“这个可能性有,而且还很大。不过,就算如此,特派员也一定被张守正盯上了。”林创道。
“既然有这种可能,那就先不要赌人性。成本太大,而且还没有必赢的把握,犯不着。”易莲花劝道。
“好,我见机行事。莲花,你们快走吧,趁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快出城。”林创道。
“好吧,先生,保重。”易莲花这回没再纠缠,握了握林创的手,痛快地答应了。
“如果出不了城,就把车弃掉,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临下车,林创又嘱咐了一句。
“嗯,知道了。”易莲花道。
……
林创和刘二猛下车后,叫了一辆黄包车,林创坐车,刘二猛步行保护,往觅渡桥方向而去。
路过一家百货公司时,林创让刘二猛买了一顶黑色礼帽。
把帽子戴在头上,帽檐遮住了半边脸。
也许易莲花说得对,如果不出现最坏的情况,暂时不用向张守正、庞一萍讨还“情债”,自然也不用露出真容。
戴上礼帽,也算是一点伪装吧。除非日本人大规模搜查,否则谁也不会让林创把帽子摘下来看看。
……
一路上,林创注意观察过往行人,没有发现吕泽或者张守正的身影,街上也没有戒严。
这说明情况可能比预想的要好。
“先生,觅渡桥到了。”
黄包车夫道。
林创早就注意到了,“友来茶庄”门前仍是冷冷清清,车从门前过的时候,也没有看到里面有多少人,当然也没有看到庞一萍或者张守正。
“也许吕泽已经脱身了。”林创心怀侥幸地想到。
“继续往北走,过桥。”林创对车夫道。
“好嘞。”车夫答应一声,迈开步子拉车上桥。
“师傅,这座红楼是什么地方?”林创一眼看见那座很气派的红楼,问车夫。
“日本领事馆。”车夫答道。
“领事馆?”林创一听,当即明白了,为什么店里没有发现埋伏。
林创相信,这么大的事,日本人绝对不可能让张守正单打独斗,极有可能大批日本特务就藏在红楼里,通过侧窗观察动静。
如果发现接头人,只要张守正发出信号,他和吕泽插翅难飞。
过了桥,林创仍然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让车夫停下,让刘二猛付了车费,打发车夫离开,林创带着刘二猛继续往北走。
他当然不敢去“友来茶庄”,虽然外边看起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里边肯定埋伏下了人,防备的就是接头人去而复返。
这在办案中是常用的手段,林创自然懂得。
他一路北来,南边并没有发现吕泽的行踪,他相信吕泽一定往北走了。
只要往北追,一定能发现点什么。
他相信吕泽的水平。
刚才自己在店里,他哪是给庞一萍道歉,而是借着鞠躬之际,右手贴在裤缝上,给吕泽发了一套摩思密码。
摩尔斯电码也被称作摩斯密码,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
比如,一短一长,代表字母“A”,一长三短代表字母“B”等,所有的英文字母都可以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把字母组合在一起,就成了英文单词。
后来,军统对此进行了改革,把常用汉字编成这种代码,用这种数字化的形式表现出来。
刚才林创就用摩思密码发给吕泽四个字:“已经暴露。”,因为时间有限,他不可能再发更多的内容。
他相信吕泽作为情报处副处长,一定读懂了这个密码。只要张守正不立即逮捕他,他就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留下线索。
因为吕泽清楚,林创不可能不管他,自己逃之夭夭。
……
边往北走,林创边仔细察看,果然在一处拐角的青砖上,发现地上画了一个图案。
一只鸟,鸟头向西。
是用树枝画的,林创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这哪是鸟啊,分明是吕泽的代号“鲲鹏”。
沿着鸟头指示的方向向西,很快又见到一只鸟,鸟头向北。
往北走了一段路,是一条巷子。
苏州因为介于南京和上海之间,其胡同名称也同时具备两地的特点。
有的沿用南京的习惯称为巷子,有的跟上海一样,称为里弄。
具体如何命名,林创也不清楚。反正这条胡同叫巷子,因为胡同口有一块方石,上面写着“百花巷”。
苏州乃是文萃之地,历朝历代都出不少大文人。
一条普通的巷子,取的名字却那么雅,那么富有诗意,足见此地文风之盛。
林创刚要进巷,突然发现巷口有几个头戴毡帽的人聚在一起,有一人还时不时地探头探脑地往巷子里看。
林创一拉刘二猛,从这几个人身边过去,往西走。
西边也有一条巷子,叫揽月巷,名字也是雅得很。
林创一看巷口没人,立即闪身而入。
他想从这个巷子的北口出去,看看相邻的百花巷北口有没有特务。
最紧要的,看看张守正是否也在。
第六百四十七章 装蒜警察所
跟南京和上海的巷子和里弄比,揽月巷不深。
南京、上海的巷弄动辄几十户人家,而揽月巷只有十几户。
短小而秀气。
跟苏州整体气质完全相配。
百花巷北出口有三四个可疑之人,虽然穿着各色衣服,有挑箩筐的,有蹲在地上下棋的,但林创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寻常百姓。
因为他们对每一个从巷口出来的人,都会特意瞄上一眼。
但奇怪的是,仍是没有见到张守正。而且,附近并没有便于监视的建筑物,可以排除张守正藏身在他处暗中指挥的可能。
林创相信,张守正一定认识吕泽。
军统局情报处副处长,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人物?若是把他抓到,又是多大的一个功劳?就算想放长线钓大鱼,等待明天,把吕泽和跟他接头的人一网打尽,张守正难道不该在现场主持吗?
他跑哪去了?
如此玩忽职守,若是自己的手下,一定会严惩!
不过,他不在对于自己倒是好事。
显然,吕泽就在百花巷里存身,是租的房子还是此巷的原住民早就有军统谍报人员不得而知,但他现在无法脱身,他在等着自己救援,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么,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他藏身在哪所院子里。
当然,现在是有些难度,因为睛天白日,不好掩藏。
若是晚上,有夜色掩护,这些平房小院,刘二猛完全可以随意穿行。
那怎么办?
一户一户地去敲门根本不可能,让刘二猛从揽月巷进去,倒是可以瞒过特务的眼睛,可若是被住户误以为进了贼叫起来,同样会招来特务。
林创抓了几下头皮,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房屋租赁以及各家各户的人员信息,包括谁家来了亲戚暂住,警察局都有记录。我何不去警察局查一查?就算吕泽或者也许存在的军统特工有意隐瞒租住信息,也一定会查到有用的线索。况且,警察局是伪政府下属,都是中国人,自己冒充日本人,肯定会大开方便之门。对,就这么办。”
有了主意,林创再不犹豫,叫住一名匆匆而过的行人,问道:“请问,管这一片的警察所怎么走?”
那人打量了林创和刘二猛一眼,回道:“往东走一里多路,路北就是吴中警察所。门口有牌子,很好找。”
“哦,谢谢。”
林创道了谢,带着刘二猛往东走去。
按照那人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警察所。
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竖牌,上写:“吴县警察局吴中警察所”。
门口有两名警察站岗。
两名警察穿着青色制服,斜背着长枪。最让人感到看不习惯的是,他们都戴着圆形白帽。
说白帽也不准确,准确地说,应该是麦色或者竹色,反正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就跟南洋回来的人,经常戴的那种帽子一样。
这种帽子不同于钢盔可以挡子弹,又不同于草帽轻便遮晒,显得厚重而笨拙。在林创看来,戴这种帽子唯一的好处就是非常容易辨认——让人一看就是警察。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警察拦住了林创和刘二猛的去路。
“糞を食べましたか?何の狂?”林创冷傲地飙了一句日语。
他见那名警察一脸的骄横,完全不把“办事群众”放在眼里,就用日语骂了一句:“你吃屎了吗?狂什么狂?”
反正他听不懂。
就算听懂了也无妨。
日本人现在是苏州的主人,这种可恶的警察,都是媚日分子,欺压同胞个个在行,见到日本人都跟见了祖宗一样。
果然,那名警察一听是日语,先是懵逼,继而那脸似有“变脸”功能似的,瞬间换上笑容:“原来是太君。太君你说什么?”
“我问你吃了吗?”林创冷冷地说道。
那名警察一愣,感觉画风变得太快了,心道:“会说中国话?那你装什么大头蒜啊?小日本真可恶!”
“哦,吃了,吃了,谢谢太君。太君有什么事需要小的帮忙吗?”
想归想,他可不敢稍露不满,而是点头哈腰,颇有受宠若惊的样子。
“特么的,问你吃屎了吗,你说吃了,还要谢老子,真特么贱!”林创心道。
“我想租房,过来看看哪里有空房子。”林创回道。
“好好好,租房子好。太君,我亲自送你过去。”那警察非常热情,殷勤地把林创引到一间办公室里。
办公室门口横着一个牌子:“户政股”。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正在喝茶打屁。
“苏股长,这位太君要租房子,过来查查哪里有空闲的房子。”那名警察对其中一人说道。
“哦哦哦……,太君,快请上坐。”那位苏股长一听是日本人,急急地站起来。
因为起得急,衣服口袋挂到了椅子扶手,“刺啦”一声,把口袋挂了一个口子。
“见到日本人都这么害怕吗?一点也不优雅。”林创暗暗吐槽了一句,也不客气,施施然坐到主官位上。
他把日本人高人一等的形象演绎得非常到位。
苏股长亲自沏了一杯茶,放到林创面前。
另两名办事人员不敢就座,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办公桌后。
“太君,请问,你要租哪里的房子?”苏股长问道。
“我叫涩谷川,来自上海,做的是船运生意。我想在揽月巷或者百花巷附近,看看有没有空房子要租。”林创道。
“揽月巷?太君,别怪小的多嘴,为什么不选在采莲泾呢?揽月巷和百花巷住的都是些烂人,太君身份高贵,怎么能住那里?”苏股长这番话,完全是一副为涩谷太君考虑的口吻,让人听了很舒服。
“玛德,要是你们这样对待办事群众,群众怎么会骂你们?”林创暗道。
“不不不,不是我住,是给他住。他是我的中国朋友,将来他会负责苏州的生意。”林创指了指刘二猛答道。
刘二猛倨傲地冲苏股长点了点头。
“至于我嘛,”林创撇了撇嘴:“别说是揽月巷,就是苏州也不会常住。这次来,主要是因为生意初创,杂事太多。只要安排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苏州虽好,但跟上海还是没法比的。不说别的,就说女人,整个苏州,我都没有看到一个像样的美人。嘁!”
非常不屑。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可疑线索
听林创说到苏州女人,苏股长不知是不是想到那一万还是那二百的数字,或者,他作为为大日本皇军服务的汉奸,家里的女眷也没有逃过一劫?
反正神色一黯,没有顺着林创的话往下说,而是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本册子,翻了翻,找到揽月巷和百花巷:“太君,这里就是揽月巷和百花巷的全部住户信息,要往外租的房子倒是不少,要不您自己看看?”
他不敢替林创拿主意,倒合了林创的意,正好可以好好研究一番。
“这位兄弟,以后在苏州做生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人头熟,无论哪个衙门,哪位有头有脸的,都会给姓苏的三分薄面。”苏股长算是个老油子了,见林创去看册子,转过头跟刘二猛攀谈开了。
不说他是不是跟吹的一样这么厉害,就这番腔调,十足就是个老官僚。
这种人说的这种话,你千万别信,他一番话,主要目的是想抬高自己,怕别人看不起。
你一旦信了,当真有事求到他头上,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不特么把你榨出点油来,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所谓的替你办事,不过就是个合情合理揩你油的由头罢了。
当然,如果你有绝对的实力,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他会跑断腿、磨破嘴甚至搭上自个的钱财,也要替你把事办成。
“嗯。”刘二猛言简意赅,点一下头,吐出一个字拉倒,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说。
他其实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如何搭这个茬。
可落在苏股长眼里,觉得这个人很傲,不大摆人。
“哼!狗腿子罢了,狂什么呀?要不是你跟的是日本人,敢特么这么跟老子讲话,我弄不死你我!”苏股长暗暗骂了一句。
林创没空听苏股长这种毫无营养的话,仔细去看住户信息。
还别说,姓苏的这个册子做得还是不错的,很详细。
封面上写着“吴中警察怕辖区住、租户详册”,底下写着统计造册日期:“民国二十七、昭和十五年六月核定造册”。
翻开里面的内容,发现每家每户的门牌号,所有居户和租户的性别、年龄、职业都有记载。
比如,百花巷第一户,男主人叫李双溪,年龄34岁,居住情况:“在住”,职业:“光明纺织厂工人”。
后面用小字写了一个“殁”字。
说明这个人统计造册的时候还没死,现在已经死了,死亡原因没写。
在李双溪之下,则记录着他妻子的情况:李李氏,31岁,在住,职业无。
另外还有李双溪还有一子一女、房屋若干,都有详细记载。
这一家没有租客。
有租客的,都会在出租房屋之后写着:“在租”二字,并附有租客的姓名、年龄、职业等情况。
看过册子的基本情况,林创心里有底了:“这个册子登记的信息是新的,也是可信的。”
百花巷一共十三户人家,凡有女眷的,林创一律略过。
吕泽绝不会去这样的人家去住。
可是,十三户人家全看了一遍,所有房屋出租的,都有女眷,而且是夫妻全都健在。
像李李氏这样寡妇失业的,是没有租客的。
“难道吕泽不在百花巷?怎么看着这些人家,都不是理想的藏身地点呢?”林创不禁暗自嘀咕。
“不对,吕泽一定藏在这里头。因为百花巷两头被堵,说明特务们发现他进巷却没有出巷。那么,是不是在住民中有军统卧底?或者有人租房,房主没有报告呢?对,一定是这样,吕泽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留下把柄给日伪特务,肯定有伪装。”
想到这里,林创又把百花巷所有住户信息过了一遍,最后把目光集中在第十三户。
这户的信息非常简单。
户主:曲清会
年龄:24岁
职业:打鱼
房屋: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南屋一间。
“曲清会?这么年轻,没有女眷,没有丰厚的收入来源,闲着这么多房屋,为什么不出租?难道这个人是军统的人?他的房子不租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房子的用处比租金要大。吕泽藏在这里?”林创琢磨着。
“太君,有什么疑问吗?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不瞒您说,我是苏州本地人,我爹活着的时候就是大清县衙的户房书吏,我算是子承父业,这些年来,县衙换了多少官了,我一直管着户政没挪过窝。可惜,皇军来了之后,把我从县公署调到警察所里来了。
不说这个了,太君,别的不敢说,我们辖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住户的情况了。”苏股长说道。
从他说的这些话可以判断,这家伙是个话痨。
“这户,曲清会,就一个人?”林创问道。
“对,就他一个人。唉,说起他来啊,也够惨的。他爹他娘和他妹妹都去年前死的,妹妹先投了河,他娘跟着上了吊,他爹是被气死的。想不开么!
这不,就剩他一个人了,整天在运河上打鱼为生。”苏股长叹了口气,言犹未尽地说道。
林创斜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说一半留一半?不用忌讳我,我不管军队上那些事,只管发财。”
“是是是,皇军打进苏州城,一个小队的士兵闯进他家,先把她妹妹祸害了,不不不,是给那啥了,就是让她高兴了呗。”苏股长感觉当着日本人的面,不能用“祸害”二字,但又想不出合适的褒义的词来,竟然用了“高兴”一词。
在他看来,那事在肉体而非精神层面上,对男女双方来说,都是个“高兴”的事。
“可惜,那姑娘想不开,不想高兴,连哭带闹的。她娘出来挡,皇军也……也让她高兴了。后来就就就都死了……。”苏股长觑着林创的脸色,发现他的脸越来越黑,吓得不敢再多嘴,声音也越来越低。
林创确实生气。
不过,他气的是日本人,而不是气苏股长。
“我很同情他们。不过,战争嘛,就是这么无情,这么残酷。还是期望和平吧。”林创说道。
“苏股长,曲清会的房子倒是合适,但他这段家史让我望而生畏。算了,百花巷和揽月巷没有合适的房子,我还是去采莲泾看看吧。”
林创合情合理地结束了“租房”之行。
第六百四十九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股长带着三名同事,一直把林、刘送到大门口,弄得林创跟特么哪路大员似的,很隆重。
出了警察所,边往百花巷方向走,林创边把自己的发现跟刘二猛讲了。
“不。”刘二猛摇了摇头道。
“不什么?你说说特派员不可能把藏身之处选在头上?巷口容易被监视,是吗?”刘二猛问道。
“嗯。”
“我也只是怀疑,还得想办法确定。如果特派员真藏在曲清会家,估计也没有办法,房子没有长腿,又不能往里挪一挪。再说了,每件事都有两面性,容易被监视,也容易脱身。”林创道。
“不好。”刘二猛摇摇头,说道。
“不好救他?是啊,别说进去了,就算传递消息也不好传。”
刘二猛不善言谈,倒对林创的胃口,但老是往外嘣字,让人去猜,也够让人抓狂的。
“嗯?”刘二猛看着林创,虽是一个字,但语调变了,是询问的语气。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以为我是诸葛亮啊,一眨眼一个主意?”林创道。
“嗯。”刘二猛认真地说了一个字。
“嗯什么嗯?你那意思是我比诸葛亮还厉害?”林创问道。
“嗯。”
又嘣了一个字。
“嗯哥”名不虚传啊。
“别捧我了,现在我就无计可施。你见过无计可施的诸葛亮吗?”林创问道。
“会有的。”
“嗯哥”这回倒是多说了两个字。
也是,再“嗯”那就是肯定的语气了。
“你倒是有信心,乐天派啊。”林创笑道。
又见刘二猛闷闷不乐,完全没有乐天派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师姐。”刘二猛道。
“嘿,你这小子,担心师姐了?怎么不担心师哥?”林创笑问。
刘二猛不答,只管闷着头走路。
林创想:“是啊,莲花和大牙平安出城了没有?没见日本宪兵有行动,大概应该平安出城了吧。若是被发现,凭他俩的本事,门口那几个货是挡不住他们的。”
想到这里,林创心中一动:“是啊,不对啊,苏州城里是不是太安静了?按理说,我在友来茶庄的表现还是有些可疑的。比如,我怎么就知道店里藏着美女?一个商人,虽有日本人身份,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敢在日本领事馆侧门公然调戏妇女?能在日本领事馆附近做生意的,能是一般人吗?我如果早知道红楼是日本领事馆,绝不会行此险招呢。
凭张守正多年老军统的经验,就算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我走后,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按常理推测,他应该立即报告特务机关,全城搜查大保久健这个人物,包括莲花、洪林和那辆轿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还有,吕泽的事也透着奇怪,他虽然被跟踪监视,但现在看张守正并没有抓他的意思,暂时还是安全的,也不大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妖在哪里呢?”林创怔怔地想着。
可是,想得脑瓜子都疼了,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先把吕泽救出来再说吧。”想不通就不想了,林创从来不钻牛角尖。
可是,救吕泽同样难度很大啊。可笑刘二猛,真把我当成多智近妖的诸葛孔明了?
必须先确定吕泽是否在曲清会家,才能谈到如何救的问题。
只这一件事,就很难办。
要确定此事,除非自己亲自去曲清会家去一趟才行,刘二猛去了都不好使。
可是,在特务严密监视之下,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曲清会家一趟呢?
想当初,地下党在陈怀君的严密监视之下,从袁佐才手里劫胡二十万元法币,也是遇到了这种情况。
当时自己给出的主意是让我们的同志扮成掏粪工,在大粪车上做了个机关,才顺利把钱取走。
掏粪工可以走家串户,又因为大粪臭,陈怀君才没有过多起疑心,也没有仔细检查粪车。
这个办法确实不错。
如果在苏州再用一次,应该也能奏效。
可是,就算自己不怕臭,又哪里去找掏粪车哟。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公然走街串户而不被人怀疑的职业?
有当然是有,比如警察、货郎、算命先生。
林创只想到这些。
扮警察不用说了,那是找死的节奏。
货郎么,手里没有货,也不知道如何吆喝,自己要扮上,肯定露馅。
算命先生的话,若是李洪林在倒是可以,可他不在呀。
“二猛,你会算卦吗?”林创问道。
“不。”刘二猛摇了摇头。
“你和李洪林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他会你怎么不会?”林创问道。
“蒙!”刘二猛不屑地说道。
蒙事?
也对,算卦的可不就是蒙事吗?但蒙事也是本事,你得会察言观色,会揣摩人的心理才行。
要不,我也蒙蒙看?
虽然我没算过卦,但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理活动,大概还不算太差,而且,前世也看过不少测字游戏,应该不可以吧?
“二猛,我扮回算命先生,去曲清会家查探查探,你看如何?”林创不太自信地看向刘二猛。
“行!”
林创本以为刘二猛得说不行,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说行,而且还大点其头,十分地肯定。
林创自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二猛,你看我哪里像算命先生?你怎么这么肯定?难道我蒙过人?”
刘二猛摇了摇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好使。”
又指了指嘴:“会说。”
“哈哈哈……,脑子好使,嘴巴会说,一言道尽蒙人的本质啊。”林创不由地大笑起来。
“得,那就试试吧。奶奶个熊的,这也是给逼的没办法,我一个大老板,竟然成江湖骗子了。不过,二猛,你得给我当个托,关键时候还得替我解围。”林创道。
“嗯!”
刘二猛点点头。
“二猛,你想办法找个寺庙,给我弄身道袍来,这身行头不行。”林创见前方正有一个“杭州小笼包”小店:“我进去吃口饭,在这里等你。”
“嗯。”
……
第六百五十章 神棍附体
林创也真是饿了,连吃了两笼包子,刚一抹嘴,刘二猛就回来了。
连来带去不到二十分钟,刘二猛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弄来了?”林创见他手里提了个包袱,惊奇地问道。
“嗯。”刘二猛点点头,把包袱举了举:“钱砸。”
就是砸钱买来的呗。
这小子很会变通啊。
“老板,再来三笼。”林创招呼老板上包子。
刘二猛张开大嘴,一口一个,三笼包子不到五分钟就下了肚。
“饱了吗?”
“嗯。”
“那咱们走。”
……
二人走到僻静处,林创把包袱打开一看,哪是什么道衣道袍啊,里面全是占卜用具。
一张画着八卦图的红布,一只签筒,一只马扎,一个褡裢,一个长幡,幡布上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字。
另外还有一袭黑色长袍,两只白色长袜,一双黑布鞋,一顶黑色瓜皮毡帽,一副圆形墨镜。
林创看了,这才明白,刘二猛“钱砸”的对象不是道人,而是真正的算命先生。
把人家身上穿的戴的用的全给拿来了,那位算命先生不得光着回去?这得砸了多少钱啊?
“花了多少钱?”林创问。
“十块。”
“十块?算命的也特么真够贱的!”
……
林创换好装,刘二猛一看,活脱脱就是一个算命先生,除了颌下没有三绺山羊胡,其他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啊。
“先生真是厉害,扮人是人,扮鬼是鬼,简直扮什么像什么。”二猛心中赞道。
“嘱咐你的都记住了吧?”林创问道。
“嗯。”刘二猛把林创换下来的衣服用包袱包好,背在身上。
见林创问,忙点了点头。
“走,山人算卦去也!”
……
林创独自一人,直奔百花巷北口。
“命运未可料,变化有鲲鹏!祖传手艺,铁口直断,算财运,算姻缘,一算一准,不准不要钱!”
林创走到巷口,见几名特务向他看过来,连忙大声吆喝。
他这个吆喝是有讲究的。
“命运未可料,变化有鲲鹏。”这句是从杜甫诗《泊岳阳城下》演化而来的。
原诗是“图南未可料,变化有鲲鹏”,为了贴合身份,把“图南”改为“命运”。
这句诗的重点还是在“鲲鹏”二字。
吕泽的代号是“鲲鹏”。
当然,这句吆喝也只能蒙蒙这些人,若是碰上了文化人,他可不敢蒙。
……
一边吆喝,一边觑着特务们。
那样子像极了要挣他们的钱,希望有人搭茬。
特务们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林创又连吆喝了两声,那几名特务都是撇嘴冷嘲,显然他们并不信,或者不想让算命的把钱挣了去。
林创见状,心中暗喜,边吆喝边往巷子里拐。
“唉,算命的,过来过来。”一个胖子喊道。
“就知道你们不会放陌生人进去。”林创心道。
“这位先生,你要算命?”林创边想着,边赶紧走过去,热切地问道。
“你的卦准不准?别是哄人的吧?”胖子问道。
“幡上写着呢,不准不要钱,我要是算得不准,你把我这幡砸了。”林创信心满满地说道。
“一卦多少钱?”胖子问道。
“一块。”林创道。
“太贵了。”胖子说道。
“贵不贵的你看怎么说,山人我算卦跟别人不一样,不但能算,还能破解。如果给你破解了厄运,让你今后大富大贵,一切顺利,一块钱还算贵吗?”林创道。
“嘿,真能说啊。”胖子道。
“先生,算一卦吗?”林创问道。
胖子眼珠子转了转,指着身后的一个瘦子,对林创道:“那你给他算算。”
那瘦子一听,嘻皮笑脸地凑上前来。
“好。今天还没开张,这一卦就算送的。”林创看了那人一眼,见那瘦子两腮无肉,耸肩而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贱人。
算这种人,那是一算一个准的。
林创拿出马扎,把八卦图摆好,用签筒压住一角,把褡裢和幡放到墙边,这就开算。
“说说你的生日时辰。”林创郑重地说道。
“民国五年七月十五辰时生人。你说的啊,不要钱啊。”那瘦子说完生日时辰,又跟了一句。
“特么的,连一块钱都在乎,你特么的命还能好了?”林创暗自冷笑。
“那是当然,山人说话算话。再说了,在你身上取钱,山人不忍。”林创道。
“什么意思?”瘦子一听这话,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的命比那位先生可差远了。”林创一指那胖子说道。
瘦子跟胖子对视一眼,眼里的神色带着惊奇。
林创一见,心里更有底了。
林创闭上眼,手指掐算,嘴里念念有词:“俺吗你把你哄,哄起你来不要命。俺吗你把你哄,哄起你来不要命……”。
声音很低,别人听得到但听不清,只觉得这词很神秘。
“嗯,看起来这算命的有点道道。”胖子心道。
过了一会儿,林神棍睁开眼,开熏!
“你生于民国五年,属蛇,火命,是灯头火。”林创道。
“准准准!”瘦子一听连连点头。
林创想笑:“可不准么?这是明摆着的,又不是算出来的。”
胖子比瘦子精明多了,照他头上打了一巴掌:“少说话!”
“哎。”
瘦子点了点头。
“灯头火来光不亮,鬼节出生少安康。”林创念了一句顺口溜,接着又批了两个字:“福薄。”
瘦子一听,脸都绿了。
“不对,不对,你算得不对。”那胖子道:“他可是……。”
“别说话。”林创制止了他下面的话,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念开了顺口溜:“官印混杂事事凶,各种技能显神通。各行各业全学会,样样通来样样松。”
念完这句话,林创看了看瘦子,见他一身短打扮,看着像个闲汉。
只后腰鼓鼓的,应该是手枪。
林创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跟里还嘟囔着:“奇怪啊,奇怪。”
瘦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哎,我说,有什么可奇怪的?”
“从卦象上看,你虽然样样通样样松,但不应该是这种打扮啊,应该有官身,应该是吃俸禄的。”林创道。
“准!”
.......
第六百五十一章 熏哭算命人
林创的四句判词,虽极尽嘲讽之事,那瘦子却是佩服不已:“不瞒老先生,我真是在衙门混的,算得太准了。”
“不准才怪呢,老子知道你是特务,而且看样子还是下层特务,明显那胖子比你官大,就照这两条熏,还熏不准,老子这神棍就白混了。”林创暗道。
“老神仙,能不能给我算算财运、官运?”瘦子谄笑着问道。
颌下无须,竟成老神仙了。
“免费送的,到此为止。多吃多占,对你没有好处。”林创的话意含嘲诫。
其实,他也只能算这些,再算,准特么穿帮。
“哈哈哈……,猴子,多吃多占,真是把你给说绝了!哈哈哈……。”
旁边另一个特务指着瘦子大笑起来。
瘦子讪讪退到后边去了。
哦,这瘦子外号叫“猴子”。
“这位先生,您不算算?”林创看向胖子问道。
他已经有数了,对这位,那得多说吉祥话,一直把他熏晕为止。
“算算吧,闲着也是闲着,不就是一块钱吗?”猴子怂恿道。
胖子拿不定主意。
他和别人不同,确实是这些人的小组长。
他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是监视。
刚才之所以喊住林创,是因为他看林创是生人,不是这个巷子里的住户,所以才喊住了试探。
刚才给猴子算的那一卦,他一直有所怀疑:“这位不会是知晓我们的身份吧?弄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我们?越是这样,越不能放他进去。嗯,再试试他。”
正沉吟间,忽见东边过来一个妇人。
他认得这个女人就在巷子里住。
“大嫂,算一卦吧,这位老神仙算得可准了。”胖子说道。
林创一听,心里骂道:“胖子啊胖子,我特么掘你祖坟了还是跟你老婆相好了?这不坑人么?陌生人我怎么算得准?”
又见那妇人犹豫,心道:“大嫂,行行好,千万别过来。”
“算得准吗?”那妇人果然心动,朝林创这边走来。
林创暗暗叫苦。
“准着呢,刚才给我这位兄弟算过了,很准。”胖子说道。
“好,那就算算。”那妇人看来很善于听人劝,径直朝卦摊走过来:“老神仙,你给我算算命。”
“哎哟我的个娘哎,这不难为人么?刘二猛啊刘二猛,你怎么还不过来救驾啊。”林创见状,真是欲哭无泪啊。
没有办法,打起精神来,开熏吧,看看能不能熏晕这个娘们儿,总不能未战先败吧。
想到这里,林创打起精神,仔细打量这位妇人。
只见这位妇人全身着素,浑身上下收拾得非常利索,眉间略带忧愁,左手提着一只竹篮,篮里放着一把青菜,一个油瓶。
“这个女人行事果决,眼睛有神,应该不是善茬。全身着素,说明家里刚刚有亲人过世,不是父母、公婆就是丈夫。慢着,不会是李李氏吧?”林创暗道。
再一想,还真有可能。
“她刚才想进百花巷,说明她就住在这个巷子里。再问问她的年龄,如果年龄对得上,就差不多能断定了。”林创暗道。
想到这里,林创问:“请说生日时辰。”
“光绪三十三年生人,四月十七西时。”那妇人说道。
“光绪三十三年,是1907年,今年正好是31岁,正和册子上的内容对上。没跑了,此人准是李李氏。”林创心中大定。
手上掐算着,闭上眼又念了一会儿咒语,林创睁开眼,说了四句判词:“天上明月圆又缺,两点寒星围残月。萤虫点蜡蜡不着,夜半流泪湿前袄。”
这四句判词实在是不吉利,因为通俗易懂,那妇人听明白了,脸色微变。
林创道:“你这命前半生不大顺,天上明月圆又缺,说明你丈夫不在……?”
林创话说得慢,最后还一顿。
这一慢一顿很有学问。
如果妇人真是李李氏,一听这话,一定神色黯然,那林创就加上一句“了吧?”
如果她神色不豫,说明自己判断失误,那就加上“身边”二字,改成肯定语气。
至于加什么,全靠察言观色的本事。
见那妇人眼神黯下去,林创补全:“……了吧?”
“嗯,老神仙算得准。你能算算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吗?”那妇人显然还没有完全相信,继续问道。
“今年,七……月里死的。至于怎么死的,大嫂,我别说出来了,行吗?”林创道。
那妇人闻言大点其头:“行。”
暗道:“算得是真准啊。”
能不准吗?警察所六月造册时,你丈夫还健在,现在添了一个“殁”字,不是七月就是八月。
看你这身装扮,肯定不是这个月死的,那一定是七月了。
至于死因,林创确实不知道。
但他说别说了,也有坑。
李双溪三十三岁死,这么年轻,不是得了大病就不是好死的。
如果妇人让他说,不在乎,那就是得病死的。
如果妇人不让他说下去,那就不是好死的。
果然,那妇人不让林创说出来。
胖子和猴子不明白,还以为算命先生真的知道人家丈夫死因,为死者讳,不愿意说出来呢。
不由得暗暗佩服。
不得不说,林神棍真是得了“真传”了,熏人熏得炉火纯青。
“两点寒星伴残月,说明你有两个孩子,嗯,应该是一儿一女。”林创越熏越精神:“萤虫点灯灯不亮,你想萤虫点灯能点亮吗?你啊,现时没人可以依靠。而你是个要强的女人,命是女来心是男,家里家外常掌权。你虽然很难,也无人要可靠,但不愿让人笑话,所以打碎了钢牙往肚里咽,只有在没人的夜里,暗暗流泪。大嫂,我算得对不对?”
再看那妇人,早就双目含泪。
这是被林创说中了,勾起了伤心事。
这一番时不时地来句顺口溜的表演,落在胖子等特务的眼里,那就是道业高深。
又见把那妇人都给算哭了,早就对林创的怀疑归零了。
“老神仙,我今后还有没有好日子了?”李李氏抹了把眼泪,问道。
寡妇失业的,又带着一双儿女,生活确实不易。
林创不忍让她带着这么大的压力生活下去,必须给她一点希望。
……
第六百五十二章 巧传消息
“时来运转喜气发,多年棒槌开了花。大嫂,好好拉扯两个孩子,将来会得济。另外,不是山人对死者不敬,你将来会有第二春,要知道连棒槌都开花了。”林创道。
林创说完,李李氏脸略微红了一下,也不多言,掏出一块钱,扔到八卦图上扭身走了。
“行啊,算得真够准的哈。”猴子凑过来,笑嘻嘻地夸奖了一句。
林创没有理他,心想:“吕泽莫非不在曲清会家?怎么还不递个消息出来?是不是刚才吆喝没有听见啊?”
想到这里,林创又高声吆喝了一句:“命运未可料,变化有鲲鹏!祖传手艺,铁口直断,算财运,算姻缘,一算一准,不准不要钱!”
刚吆喝完,忽见曲清会家西偏房房顶出现一人。
那人林创没见过,很年轻,一身短打扮,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右手藏在身后。
林创马上意识到,此人很可能就是曲清会。如果吕泽真藏在他家,他一定是来给自己传递消息的。
只见曲清会冲着林创骂道:“哪里来的神棍?吵吵什么?能不能让人耳朵清静一会儿?”
骂完,曲清会右手从身后拿出来一扬,一物落到林创的八卦图上!
一条蛇!
不是死的,是活的。
林创吓得往后一仰,从马扎上摔了下去。
“特么的,吕泽你真可恶!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不怕老子吓死啊。”
看到蛇,林创就已经确定,吕泽就在院子里。
先前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林创的代号是眼镜蛇嘛,吕泽是知道的。
“哈哈哈……,你不是算得准吗?算没算到这条蛇啊?”曲清会嘲笑了林创一句,转身下房去了。
瘦子赶紧把林创扶起来。
胖子把那条蛇抓在手里,左看右手,也没有看出什么来,随手扔到远处:“老神仙,这种蛇最常见,没毒,你怕什么?可见你不是苏州本地人。”
“哎哟,吓死我了。实不相瞒,山人真不是本地人。”林创道。
“你是哪里人啊?”胖子问道。
“安徽人。唉,山野之人云游江湖,居无定所,早就忘了家乡是什么样子了。”林创叹道。
“几位,算不算?咱不吆喝了,别打扰了别人。”
按说林创此时应该就走,可是他不能走,他还要等刘二猛呢。
“老神仙啊,刚才那人说得对,你怎么没算出自己会被吓着?”胖子戏谑地说道。
“这位先生,你不知道,占卜之人不算已命,就跟医不自医是一个道理。另外,山人算君子不算小人,那人就是个小人。”林创振振有词地答道。
正在这时,一个青壮汉子,背上背着一只包袱,从东面匆匆走过来了。
那汉子看到了这里有个算卦的,一愣神,问道:“算卦的?”
“嗯,这位小哥,算一卦吗?”林创问道。
“算算吧,刚才我们这位兄弟刚算过,可准了。”胖子怂恿道。
“卦金多少?”那汉子问。
“一块。”林创答道。
“一块倒是不便宜。那就算算吧。”那汉子说着,蹲到林创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算得准吗?”
“刚才不是说了吗?”
“别人说的不算,我让你说。”
“准。”林创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算得准我给你一块,如果算不准,你必须赔我四块,怎么样?”那汉子说道。
“哟,这位小哥是来砸山人摊子的?”林创问道。
“对了,就是砸你摊子的。你如果说自己算得不准,我马上就走。”那汉子说到。
“行,算你狠。山人跟你赌了!”林创道。
“好,你们几位作证哈,你要是输了,不许耍赖!”那汉子说道。
“你就放心吧,山人吐口吐沫砸个坑,若是输了,不但赔你四块钱,从今之后再不算卦了。”林创也上了劲了。
“行,我们给你作证,你放心,他不敢耍赖。”胖子们看热闹不怕丧局大,拍着胸脯打保证。
林创:“你是算命、抽签、相面还是测字?”
汉子:“测字。”
林创:“求什么?”
汉子:“寻物。”
林创:“寻物?你丢东西了?”
汉子:“嗯。我丢了一颗家传的珍珠,不过现在找着了,我就问你,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林创:“那不行,这不公平。山人如果说你是在锅台上找到的,你却是在水缸边找到的,山人能有什么办法?”
汉子:“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我先把答案写下来,交给这位大哥收着,然后你测字,测得准不准,一对答案不说行了?”
“对对对,这个办法好。”胖子说道。
“好啊,这位小哥,不知道山人哪里得罪你了?这是专门来砸山人的摊子了?山人算卦也是为了糊口,你何必刻意为难?能不能抬抬手,放山人过去?”林创问道。
胖子等人一看林创想怂,连忙说道:“那哪行?刚才是谁说的吐口吐沫砸个坑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赌可不行,赌。”
“实话告诉你,我跟你不认识,远无怨近无仇,但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江湖术士,专门坑害无知妇人钱财。”那汉子冷冷地说道。
“好吧,看来不赌是不行了。小哥,你写答案吧。”林创无奈地说道。
然后从褡裢里取出一支笔,一张纸交给汉子。
汉子背过身,在纸上写了一个字,把字撕下来,折好,递给胖子,胖子看也不看,接过来,双手捂在手心里。
“你写个字吧。”林创道。
那汉子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酉”字。
林创假意算了一会儿,道:“你家一定养着鸡呢,把鸡杀了,珍珠就在鸡肚子里。”
那汉子一愣。
胖子赶紧把纸条掀开,一看,果然是个“鸡”字。
“厉害!算对了!”胖子说道。
“给钱吧。”林创得意地说道。
那汉子从怀里取出一块钱,递给林创。
“走喽。”
林创接过钱来,就想收拾东西走人。
“慢着。”那汉子不甘心,一伸手拦住。
“怎么,小哥想耍赖?”林创问道。
“刚才不算,再来!”
……
第六百五十三章 给瞎子抛媚眼
“行,你只要不怕输得难看,那就来。”林创一副较上劲的样子。
“不过这回得加码。我输了给你两块,你输了给我八块。”那汉子道。
“行,山人奉陪到底。这回一定让你看看,占卜之术的神奇!”林创颇为自信地说道。
“那好,你等着,我先藏个东西。”那汉子说道。
“行,你请随意。”林创摆了摆手,任那汉子自便。
那汉子并不多言,站起来四下瞧了瞧,起身往巷子里走去。
胖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稍一愣神,那汉子就走进曲清会家的大门洞去了。
胖子一愣,赶紧跟了过去。
走到大门洞,见大门仍是紧闭,那汉子正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块布,另从怀里掏出一只麻雀,用布包起来,拿在手里。
那汉子见胖子过来,悄悄地说道:“别声张,让他猜猜这个。”
“嚯,你哪里弄的鸟啊?”胖子低声问道。
“我早就盯上这个骗子了,不瞒你说,他骗了我姐姐几块钱。光钱也就罢了,我姐姐听了他的鬼话,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祟,整天哭,说自己的命不好,也不大吃饭,我爹娘跟着干着急。
所以我想揭穿他,等下我揭穿他之后,你给我证明哈,让我姐姐也知道知道,这个骗子的话不可信。”那汉子说道。
“行,你这个办法好,估计就算他是真神仙,也不能猜得准。我可以给你保密,也可以给你当证明,不过,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啊?”胖子伸出两根手指勾了勾,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趁火打劫吗这不是?行行行,事成之后,分给你一块钱。”那汉子说道。
“好嘞。”
胖子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那汉子用布包着麻雀回到卦摊前。
“你猜猜这是什么东西?”那汉子问道。
林创这时手上拿了一把纸扇,正悠闲地扇着,见汉子回来,用布包着一件东西,说道:“行,你写个字吧。”
“我手不方便写,那什么,就猜扇子的‘扇’字吧。”那汉子说道。
“扇?”林创看了看手里的扇子,沉吟着说道:“扇字可拆分为上‘户’和下‘羽’。户者门也,刚才你到了大门里,正应了这个户字。‘羽’者羽毛也,你刚才在大门里藏的是带毛的东西。带毛的东西嘛,你双手不敢撒开,可见是个活物,这么小的活物,应该是一只鸟。我说的对不对?”
“啊?!”
这话说出来,那汉子和胖子都傻了。
“这么准?跟亲自眼见一样!见鬼了这是?”胖子惊讶地说道。
那汉子把布包掀开,可不正是只麻雀吗?
“冥冥之中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年轻人,服了么?”林创得意地问道。
“服了,服了。”那汉子终于心悦诚服了。
“服了好,拿钱吧。”林创伸出手来。
那汉子从兜里取出钱来,递给林创。
“老神仙,我姐姐听了你的卦辞,茶不思饭不想,您能不能跟我回去一趟,救救我姐姐?你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谢。”那汉子恳求道。
“好吧。山人说过,别人只会算,不会破。山人是又会算又会破,你姐姐的事交给我了,只要我跟她单独呆一晚上,那什么事就都解决了。”林创说道。
“行行行,别说呆一晚上,呆多少晚上都行。老神仙,这就跟我走罢。”那汉子好像没听出来林创话里占便宜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好,这就走。”
林创把道具收拾好,一摇三晃地,和刘二猛一起走了。
“哈哈哈……,这个后生真特么是个傻子!没听出来算命的想占她姐姐的身子?”二人刚走,胖子大笑起来。
“就是就是。不过,我觉得也不错,这么能掐会算的人当他姐夫,也算不错。”猴子在旁边凑趣道。
“哎,我的钱!那小子许我一块钱呢。嗨,晦气,走远了!”
......
那汉子自然就是刘二猛。
他和林创合演了一出“测字神算”戏,目的当然是跟吕泽取得联系。
他过来的时候,问林创准不准,林创回答准,其实这是二人约好的暗号。
刘二猛一听准,就知道林创判断正确,吕泽确实是藏在曲清会家。
后来他弄得那一套猜鸟的把戏,其实就是把特务们的注意力引开,自己好到大门下塞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是林创早就写好的,上写:“大鹏欲飞困牢笼,半夜三更盼天明。”
意思是半夜救他出去。
“纸条塞进去了?”林创问道。
“塞进去了。还摸回来一张,你看。”刘二猛道。
“摸回来一张?怎么回事?”林创一惊。
他怕这里面有什么差错,或者是不是敌人的阴谋。
“我放纸条的时候,大门里面正好有个人等着。我塞进纸条同时,那人也递了一张纸条出来。好险,那个胖子要是早过去一秒,就被他发现了。”刘二猛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也是,不说这么多话,就交代不清楚。
一个字一个字地嘣,非让林创急死不可。
“哦,我看看。”林创接过纸条展开,见上面画了一张画。
一只鸟从房子底下飞出,而飞的方向用线标到一座桥的桥下,桥下一条蛇。
看完图画,林创点了点头,心道:“吕泽的意思是不用我救他,他让我在觅渡桥下等他即可。看来,他早有脱身之计,看画中之意,曲清会家里应该另有出口,或者早就挖好了地道,想走随时就能走。他之所以没走,大概就是在等我的消息。”
想到这里,林创感觉自己刚才费尽心机地大装神棍,简直就是给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狡兔三窟,吕泽有一套。也是,若是简单人物,哪能当得上情报处副处长?如此说来,我倒是瞎操心了。要知道这样,我特么早跑了,还会冒险回来救你?真是!”
林创把纸条撕碎,塞进嘴里,三两下咽进肚里。
二人走到觅渡桥下,见四下无人,林创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原来的衣服。
换下的衣服和道具,仍叫二猛用包袱包好,背到身上。
等了不长时间,林创就见揽月巷里出来三人,吕泽在前,后面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曲清会,另一个是在友来茶庄见过的精壮汉子。
这个精壮汉子应该是他的警卫员,手里提着一只皮包。
……
第六百五十四章 责怪
走到跟前,林创刚想上前相认,却见吕泽把手一挥,曲清会和警卫员停下脚步,而他则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只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圣经》。
林创哑然失笑:“都怪自己装得太像了,以至于老上级都不敢相认了。”
无奈,林创用本音说出接头暗语:“先生,可以借你手里的书看一看吗?”
吕泽把《圣经》递过来,同时问道:“先生喜欢新约还是旧约?”
“旧约三十九,新约二十七,我都喜欢。”林创回道,接着问了一句:“先生也信犹太教?”
吕泽回道:“不,我是基督徒。”
至此,接头暗语全都对上了,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哈哈哈,对面相逢不相识,你小子装神像神,装鬼像鬼,真够可以的!”吕泽上来,热情地跟林创握手。
虽然很热情,但他没有称呼林创名字,连姓都不带,足见他是多么精细。
“长官风采依旧,卑职羡慕得狠啊。”林创伸出双手与之相握。
“稍等我们再详谈。”吕泽低声说道。
林创深知此处不是谈话之处,桥上人来车往,运河之上来往船只较多,几个人站在桥下谈话,很容易暴露。
吕泽一挥手,只见曲清会打了个呼哨,一条不大不小的帆船,从河面上驶了过来。
来到近前,船夫搭上一块木板来,曲清会先上船跟船夫交代几句,吕泽、林创等人先后上船。
曲清会把吕泽和林创引入船舱。
林创发现,船舱里竟有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放着一套功夫茶具,一筒茶叶,旁边一只小火炉上坐着一只铁壶。
水还没开。
“没想到这个方寸之地,竟有如此雅致之所。来,请坐,尝尝我的手艺。”吕泽笑着,伸手请林创坐到客位,自己则坐到主位。
吕泽坐下后,并不立即谈工作,而是先打开茶叶筒看了看,惊喜地说道:“嚯,不错,龙井,曲清会还是很会办事的,连我爱喝什么茶都知道。”
“长官……。”
林创感觉船身一晃,知道船已开行,张口说道。
心里有好多疑问,而且身在敌穴,危机四伏,哪有心情品茶?
刚一开口,却见吕泽摆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而他则凝耳细听铁壶里的水声。
林创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只好按捺住心头的疑问。
听到铁壶里发出水沸的声音,吕泽赶紧把壶提了下来,边烫茶具,边道:“龙井茶虽然好喝,却是娇嫩得很,跟江南的女子一样,这水最为讲究,只能用一沸的水,再沸水就老了,水只要一老,茶香就会被掩住,才怪呢。”
林创耐着性子听他絮叨茶经,看他一板一眼地走着各种程序,什么“高山流水”,什么“凤凰三点头”,什么“沙场秋点兵”。
待分好茶,林创一看、二嗅、三品,赞道:“好茶,好手法!”
“古人说,每临大事有静气。我们身在敌营,必须做到安泰若素,方能临危不乱。尤其是你,独在上海,既担负‘冬眠计划’执行重任,还要分神上海站的工作,一肩双挑,责任重大,必须具体相当的养气功夫啊。别人乱,你不能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冷静的头脑,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吕泽说道。
林创不知道他如此借题发挥是说的什么事,只是觉得他这番表演,就像是在“装逼”。
“是是是,长官说得是。”林创应道。
“不服是不是?”吕泽睨了他一眼,问道。
“哪有,长官一番教诲,卑职受用终生啊。”林创道。
“算了吧,看你言不由衷的样子,就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好吧,我就给你指点指点迷津吧。”吕泽微笑着说道。
“卑职洗耳恭听。”林创放下茶杯,正了正身子。
“发现危险之后,你已经通知我了,就应该立即想办法脱身,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吕泽问道。
林创刚要回答,吕泽摆了摆手制止住了他:“你不用辩解,你可能会说,吕副处长是我的老长官,是军统的重要人物,我岂能不救?是不是这样想的?”
吕泽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了,说明他认定现在已经无人可以听到二人的谈话了。
林创感觉到船身的摇晃,因为位置的关系,他能看到舱口的情形,见刘二猛就端坐在那里,心里更是有了底。
“是,卑职是这样想的。”林创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错了。”吕泽道。
“长官,卑职不懂。请问,换个位置,如果是我,你也不救吗?”林创不服气地说道。
“不救,我首先要做的是抓紧逃出去,等自己的安全得到保证之后,再来想办法救你。”吕泽坚定地说道。
“长官,如果那样,还有战友情么?我们做特工的,也不能完全不讲人情吧?”林创道。
“军统有句名言,叫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我在加入军统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在大局面前,个人的生死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没有这点牺牲精神,还谈什么革命?”吕泽道。
“至于你讲的人情,我觉得你看得还是近了。我们搞情报工作的,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机器人,也是有血有肉的,自然也会讲人情。但是,如果拘泥于个人感情,那格局就小了。你应该看到更大的人情。”吕泽接着说道。
见林创露出不解的目光,他接着解释道:“比如你我,你应该明白,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你这副担子比区区一个吕泽要重很多。如果你先逃走,看似对我无情,但却是对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大爱。如果你这样做了,就算我最后被捕甚至被杀,我心里不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感激你。反之,如果因为救我,而使你有所闪失,从而使老板的布局受到致命打击,就算我能脱离危险,往后余生,我能活得舒服吗?恐怕一辈子都要活在内疚之中。”
听完一席话,林创不由得暗自惭愧,拱拱手道:“长官,卑职明白了,长官大义为怀,有国士之风,卑职佩服,以后当自勉。”
第六百五十五章 释疑
“行了,什么国士不国士的,我可不敢当。以后注意,不要轻履险地,时刻记着,你肩上的担子很重,目前还没有人能够替代你。
当然,你能回来救我,还费尽心思地扮演神棍,我还是很承你情的。”吕泽笑道。
“现在想来还真是惭愧,卑职去而复返,说好听点,是担心长官安危,本质上还是不相信长官的能力。真没想到长官早就有了脱身之计,而且,还能够如此悠闲地坐而论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林创说道。
“行了,我已经说了承你的情了,你就别埋汰我了。”吕泽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心里嘀咕,我要是知道你没事,何必冒险回来救你?”
“还别说,刚才确实有这点小心思。”林创坦诚相告。
“哈哈哈……,你呀。”吕泽也笑了起来:“我们做特工的,什么意外遇不到?凡事都要多长个心眼,多备条路,有备才能无患嘛。”
说罢,喝了品茶,问道:“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危险的?友来茶庄有什么问题?”
“长官,掏枪那男的是张守正,你能想起这个人来吗?”林创问道。
“张守正?看守所所长?”吕泽一惊,问道。
“是,那女的是他老婆,叫庞一萍。”林创答道,接着意味深长地跟了一句:“朱道山秘书庞星汉的亲妹妹。”
“哦,明白了。”吕泽稍一沉吟,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如此说来,我一进苏州,就被张守正认出来了,之后我去《大光明报》登寻人启事,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凭他多年老军统的经验,自然能够解读出那则寻人启事的秘密,所以就设了这么一个局。”吕泽分析道。
“是啊,当时卑职一见他们夫妻,立即就意识到不好,从钱崇文与朱道山的关系上分析,不难分析出他夫妻二人的立场。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卑职还是试了试他,假意调戏庞一萍,果然逼张守正亮明了真实身份。
他给卑职看的证件是日本苏州总领事馆颁发的。由此可以断定,张守正应该是钱崇文的人了。”
“你当时办的他俩的案子,所以认识他们?”吕泽问道。
“是,卑职对他们夫妻还有救命之恩,当然,救他们逃走,也是奉命而行。”林创没有细讲。
他不清楚这事吕泽是否全部知情。
“这个情况不用跟我讲。”吕泽很知趣,知道林创如此含糊,定有秘密,所以并不深问。
“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易容了?而且装得还很像,相貌、动作、声音没有任何破绽,我真怀疑你在上海是不是经常以这个面目示人。要不是你给我发密码,我还真以为是日本人呢?”吕泽问道。
“是这么回事。卑职接到电报之后,就着手布置,先是让人假扮卑职去了香港,卑职则扮成一名日本人,带着三名手下赶赴苏州。”林创答道。
“嗯。”吕泽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长官,您是怎么脱身的?没有遇到麻烦吗?”林创问道。
“你走之后,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在那里,过了十一点半才离开茶庄。”吕泽道。
“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林创问道。
“有人跟踪,也不算大麻烦。我怕你回来找我,所以留了记号。”吕泽问道。
“长官,您当时为什么把接头地点选在友来茶庄?”林创问道。
“因为这条河。”吕泽敲了敲桌面,答道。
“哦,明白了。”林创恍然大悟。
吕泽来苏州,肯定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的力量都隐藏在这条河上。
“还有疑问吗?”吕泽道。
“有。长官,卑职不明白,暗杀这种事,怎么老板让您亲自出马,这不是您的职责啊。”林创问道。
吕泽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告诉你吧,有两个原因。一是行动处那边已经派过两拨人了,都是泥牛入海,再无消息。我呢,早年在苏州这边工作过,人脉比较熟,所以,老板派我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第二个原因,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卑职?”林创奇道。
“是啊,让你过来协助我暗杀钱崇文只是表面文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个原因不方便在电报上讲,也不方便派别人,所以,只好派我来了。”吕泽说道。
林创一听,心里立马一惊:“能让吕泽亲自出马来找我面谈,看来事情不小。莫非是我的亲人出了事了?”
“长官,是不是我父母他们……?”林创问道。
“不是,你想哪去了?你的家人,当然还有吴良策一家,你岳父母一家都很好,三家人比邻而居,又有吴良策在重庆照顾,没有什么事。
你的事情家里人都不知道,军统下了封口令,谁也不准提你的事,只有高层少数人知道详情,所以,你的家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你大可放心。”吕泽道。
林创一听,放了心。
他担心的就是家人被冠以“汉奸家属”的帽子。
关键是这个帽子只要戴上,官方还不好出面辟谣,弄不好还要拿出“大义凛然”的态度来。
那样日子可就难了,父亲会不会被气死?妹妹的前途会不会受到影响?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小瑜……,怎么样?”林创又问。
“她呀,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虽然家就在重庆,但她很少回家,更别说交际了。”吕泽回道。
和田碧瑜分别之后,林创其实很少想起她,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偶尔会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而每当想起她,再看看身边睡着的易莲花或者张劲庐,总是感觉有些对不起她。
虽说身处的这个时代还有妻妾成群的观念,自己又扮演着有钱人的角色,身边有几个女人并不为怪,想必将来田碧瑜就算知道了易莲花和张劲庐的存在,也不会跟自己大闹。
可他毕竟来自于后世,一夫一妻制深入到了灵魂深处,总觉得这是对妻子的不忠,这是偷偷摸摸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所以每次想起来,总是有些愧疚。
见林创沉默了,吕泽知道他心里的苦,想劝慰两句,又觉得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所以也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林创回到现实中来,问道:“长官,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第六百五十六章 死对头脱逃
“第二个原因就是……。”吕泽迟疑着,好像心里有巨大的障碍,不知道如何开口似的。
“长官,怎么了?什么大事让你这么难以启齿?”林创笑着问道。
“……中野云子,就是娄方怡,逃跑了。”吕泽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林创一惊,嚯地站起来,差点把茶具带倒:“这,这怎么可能?”
“坐下,刚才不是说了吗?每临大事要有静气,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吕泽脸色一沉,不满地说道。
“长官,娄方怡可是知道卑职的身份,也见过卑职的面,她逃走对卑职意识着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吧?”
林创急着,同时心里对吕泽也有三分不满:“都特么火烧眉毛了,你还装逼?感情,威胁的不是你的性命。”
“坐下!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娄方怡现在又没有站在你的面前,你瞎激动什么?”吕泽斥道。
林创只得坐下,带着气地问道:“长官,谁负责的?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就让她逃走了?”
“说起来是军统的耻辱。总部从南京搬到武汉,又从武汉随军事委员会搬到重庆,就在搬往重庆的途中,中野云子色诱了押解的士兵,士兵被她迷住了,几个人一商量,就悄悄把她给放跑了。负责押解的是行动处的张富林,这人你认识吧?”吕泽问道。
“认识,陈树的手下,打过交道。”林创答道。
“对,就是他。等他发觉之后,立即带人往南京方向追赶,不知道娄方怡使了什么招数,还是根本没有往南京方向逃,反正没有追上。这事老板知道之后,立即将那几名士兵正法,张富林也给关起来了。”吕泽道。
林创听得怔怔的:“没想到,娄方怡竟然用这种方式逃脱了。现代版的妲己?”
娄方怡艳绝无双,他是知道的。
那么美艳的一个女人,大概是个男人都会有冲动。就算自己在跟她交往过程中,也不是没有动过将她“就地正法”的心思,如果不是重任在身,他是不介意办了主动送上门的娄方怡的。
那几名因此送了性命的士兵难道不知道放了她,就等于自己送命?当然清楚,但他们还是做了。可见娄方怡是多么厉害,竟能让人为了一次风流而不顾性命!
除了恨中野云子手段无耻之外,林创把张富林也给恨上了,甚至安排张富林负责此事的人,林创也是愤恨不已。
为什么派张富林负责押解?那就是个庸材好不!
可是,事已至此,自己又能如何?
她已经严重威胁到自己的安危了,接下来怎么办?
“有什么感想?”吕泽问道。
林创怔了片刻,叹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怎么讲?”吕泽没想到林创会这么答,诧异地问道。
“娄方怡这个女人美艳绝伦,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头兵作出这等荒唐事并不奇怪。关键是,这等重要人物,为什么不派个明白人押解,反而派了张富林这个庸材?背后说别人坏话不好,但卑职实在是气着了。
这个女人太厉害了,不到上海还则罢了,如到上海,必是卑职的死敌!”林创道。
“是啊,张富林但凡机灵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吕泽道。
“娄方怡是不是往北逃了?”林创问道。
“是,这个女人不简单,没有往南京方向逃,而是一路乔装打扮,往北逃了,一直逃到天津。这个情报是后来天津站的人发来的。”吕泽道。
“多长时间了?”林创问道。
“一个多月了。”吕泽说完,似乎明白林创想说什么,接着解释道:“当时因为不知道她逃往哪里,想通知你来着,又怕影响‘冬眠计划’。后来听说她逃到了天津,老板就命令把这事压下了。”
“现在她到了上海?”林创敏锐地想到了什么,问道。
如果不是娄方怡到了上海,吕泽会特特把自己找来谈话?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她曾经交代,她到南京的目的,就是想接近朱部长,并试图策反他。而现在钱崇文叛逃,在国府内部造成很大的影响,有些人对当前的抗战形势产生了悲观情绪,想要步钱崇文后尘者不在少数。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方面派中野云子出马主持对这些人的策反工作,是有可能的。而她要做这项工作,不会躲在天津,很可能会到上海,以影佐机关为基地,开展这项工作。”吕泽说道。
“娄方怡知道卑职的身份,而且她还是卑职亲自抓获的,如果她到了上海,那对卑职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长官,卑职请求调回重庆,‘冬眠计划’请另委他人。”林创听到这里,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尽管吕泽说得很含糊,用词都是什么“可能”、“也许”,但他敢断定,这些消息,绝对不是可能,而是事实。
吕泽之所以这样说,目的当然是想稳住自己,不让自己打退堂鼓。
所以,自己必须旗帜鲜明地亮明观点,不能含糊。
笑话,事关自己的性命,傻子才会待在上海洗颈就戳呢。
“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另外告诉你,我这次来,一是给你提醒,让你有所防备,二来向你传达命令,而不是征求你的意见的。”吕泽严肃地说道。
一听这话,林创心凉了半截:“不是征求我意见的?那就是要牺牲我喽。我只有听命的份么?难道我暴露了,对李春风有什么好处吗?”
“林创,你不要有什么怨言。老板为了这事,也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才下的决心。老板说,你在上海的基业已经颇有规模,轻率放弃非常可惜。‘冬眠计划’从前年开始就以你为中心进行谋划,换人是不可能的。而放弃这个计划,不但好几年的心血白费了,还意味着将来我们在敌人内部完全成了聋子和瞎子。所以,老板最后下决心,让你想办法坚守下去。”吕泽郑重地说道。
林创闻言真是又气又恼,欲哭无泪。
“特么的,怪不得上来就跟我灌输什么国士理念,把自己说得多伟大多无私一样,原来这是想让老子去卖命啊?坚守下去倒不是不可以,可是如果娄方怡真到了上海,她能放过我吗?
人家都说李春风翻脸不认人,现在老子算是领教了。为了他的所谓‘冬眠’大计,牺牲下属那是丝毫不会犹豫的,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学生。”
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