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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滴水世界     谍涯无痕txt下载     谍涯无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三章 眼镜男是谁?

    也不怪林创怀疑,李香香自从记者出现,更加卖力地扭动腰肢,同时频频向这位记者暗送秋波。

    而这位记者也很配合,不时窜上窜下,从各种角度拍了很多照片。

    林创把侍应生叫进来:“这位照相的你认识吗?”

    “认识,他姓尹,叫什么不知道,是《申报》记者。只要有明星来,他都会来拍照。”侍应生答道。

    林创一听,顿时对这位尹记者充满了鄙视。

    日本军队正在侵略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人民,你作为一名记者,不去战场上浴血奋战,不去关心国家大事,还可理解为贪生怕死,情有可原——毕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为国牺牲的精神。

    可你总要关心关心一下民生吧,整天混迹于这种场所,围着女人转,甚至还特么开房玩女人,还有点文人的良知吗?真像李香香唱的,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心里起了腻,林创对这位尹记者就多了一分注意,心想:“今日若不是来抓张劲庐的把柄,老子一定撒撒酒疯,找茬揍你小子一顿。”

    ......

    李香香一共唱了三支歌就不唱了,音乐一停,灯光就亮了,舞客们纷纷回到休息区休息。

    李香香没往后台去,而是径直走下台来,尹记者笑着迎上去打招呼,说笑了两句,二人走到北侧休息区坐下。

    可巧,二人的座位正好跟张劲庐和苏银的座位相邻,林创在观察张劲庐的同时,尹记者和李香香的一举一动,也全部落入眼底。

    二人坐下后,尹记者叫了两杯红酒,一边品酒,一边谈笑风生。

    “玛德,看这俩人这么熟,肯定有奸情。”林创心道。

    相对于尹、李,张、苏二人却没有过多的互动。

    更多的是苏银在讲,而张劲庐则不时地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林创看张劲庐漫不经心样子,好像注意力不在苏银这里,而在邻座的苏、李二位,心里不由起疑:“张劲庐这是何意思呢?尹、李二位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尹力一个记者,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貌无貌,以张劲庐眼光之高,自然不会对他产生兴趣。而李香香,不过一个破烂货,她更不会感兴趣了。那她的目的何在?”

    正疑惑间,只见那位眼镜男端着一杯酒,走到李香香跟尹力的座位前,笑着敬了李香香一杯酒。

    李香香站起来,跟眼镜男碰了一下,二人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林创忽然发现面对眼镜男的尹记者作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把酒杯交到左手,右手抬起伸出两根手指放在腮边。

    这个动作,正好是在李香香和眼镜男饮酒下咽的时候做的,跟他同在一侧的李香香肯定看不到,那肯定是做给眼镜男看的。

    “咦,这是啥意思?尹记者和眼镜男好像并不认识,他做这个手势给他是啥意思?在暗示什么吗?两根手指明显是二,这个数字又代表什么?我靠,两人不会是好基友吧?”

    一想到二,林创忽然想到尹记者开的房,李洪林说是在张劲庐预订的房间隔壁,而张劲庐这个房间就是上楼第一间,这个“二”不会是他定的房号吧?

    “大牙,张劲庐那个房间号是几号?”林创问道。

    “一号。”李洪林答道。

    “果然有基情!”林创一拍大腿,心道:“不用怀疑了,尹记者的手势肯定是在告诉眼镜男房号。奶奶个腿的,没想到老子穿越到民国,也能见到这么奇葩的一幕。可惜,现在没有后世那么发达,若是有个监控摄像头,趁这个时候安到二号房间,指定能看到令人恶心的一个画面。老子再把画面发给《申报》,或者尹记者的家里,看他小子还如何做人!”

    林创想到这里,心里充满了恶趣味,对张劲庐的憎恨不由弱了几分。

    当他再次看向张劲庐时,见尹记者在放下手的同时,明显看了张劲庐一眼,而张劲庐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细节,同样没有逃过林创的眼睛。

    林创这下更迷糊了:“怎么回事?尹记者跟张劲庐认识?二人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是在算计眼镜男?可眼镜男有什么可算计的?他不像有钱人啊。”

    林创把张劲庐、苏银、尹力、眼镜男和李香香这几个好像全无关系的人联系起来细细思索一番,再想到楼上预订的一、二号房间,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我凡事往奸情、基情上考虑,怎么就忘了张劲庐本身就是个女特务啊,她来舞厅难道不是为了工作吗?”

    一想到这里,林创猛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对李洪林说道:“大牙,你马上上楼,想办法从后窗进入二号房间,看看有没有窃听器什么的。”

    “什么?二号房间?”李洪林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愣了一下。

    “对,就是二号房间,赶紧去。”林创怕舞会随时会停止,急急地催促道。

    “好。”李洪林见林创脸色焦急,不敢再啰嗦了,抽身走出雅间。

    “很明显,张劲庐和尹力是认识的,二人这是在算计眼镜男。可是,这个眼镜男是谁?上海站的人我全部认识,包括周科平的情报处,没有见过人,也都是见过照片的,但没有一个人跟眼镜男长相相似。”

    林创脑子里迅速做着推断:“眼镜男如果是特工人员,只有三种可能。一是李春风派往上海的秘密小组成员,这个秘密小组如果存在,是瞒着我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中统的人;三是地下党的人。

    这三种可能比较起来,地下党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李士群在跟李春风讲和的时候,明确跟李春风表示过,要全力对付地下党。

    前段时间一直没有听到动静,本身就不大正常,李士群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能力超群,他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难道张劲庐进舞厅跳舞是假,抓这位眼镜男是真?苏银是她演戏的一个道具?她预订房间不是为了偷情,而是为了方便窃听?”

    好在这一切很快就会有答案,李洪林只要侦查清楚回来,大概就会弄清楚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叛变投敌

    林创很怕没等李洪林回来,尹记者就会离开舞厅回房间。

    若是李洪林被他堵在房间里,那可就麻烦了。

    所幸,休息了不到十分钟,舞会重新开始。

    灯光暗下来,李香香重新登台。

    这回她又换了一套服装,露点更多,露得也更多,显得更加性感了。

    尹记者同样又操起相机,各种角度去拍照了。

    而张劲庐也怪,眼镜男跳舞,她就跟着滑入舞池;眼镜男若是坐在座位上不动,她也不动。

    抛开原先龌龊的想法,若是从特工的角度去想,她这分明就是在监视眼镜男。

    李洪林回来了,满眼都是敬佩之色:“先生,你真神了,我是真服了。二号房间果然发现了窃听器,就在电灯罩上面。”

    “行了,这回实锤了。”林创往座位上一靠,心里那股子妒火彻底消了:“张劲庐根本就不是偷情,而是在利用苏银办案啊。”

    “不过,这位眼镜男到底是什么身份?自己管不管呢?”林创不由犯开了难。

    眼镜男若是中统,林创才懒得去管呢。

    可他若是地下党呢?那林创就必须得管,他不可能眼看自己的同志被捕而无动于衷。

    在这个问题上,林创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就决定要救眼镜男。

    因为他现在没有办法去求证眼镜男的真实身份,不能因为他有可能是中统就放任不管,必须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要救人非常简单,只需借假“捉奸”大闹一场——就像刚进入舞厅时的想法一样,就能把张劲庐的事给搅黄了。

    林创刚想站起来,忽然想到一事,遂又坐了回去。

    “且慢。这位尹记者是什么人?很明显,他跟眼镜男是一伙的。但他订好的房间却被张劲庐安装了窃听器,再加上刚才二人互动,有理由怀疑,这位尹记者是和张劲庐联合作套,套的就是眼镜男。这么分析下来,这位尹记者不是内奸就是叛徒。”林创暗自想到。

    一想到叛徒二字,林创忽然感觉眼前这事不简单。

    “张劲庐如果要抓眼镜男,现在就能抓,为什么还要等他跟尹记者到房间里见面?不用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

    到嘴边的肉不吃,只有一种可能,张劲庐所谋者绝非眼镜男一人,很可能有更大的图谋。”

    “不可莽撞行事。”

    想到这里,林创端起酒杯,轻轻饮了一口香槟,任凭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撞击着味蕾而并不下咽,微眯起双眼,细细筹划着下一步行动。

    “接下来的行动必须遵循两条原则。第一,必须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推理,弄清尹记者、眼镜男的真实身份;第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露出行迹,尽量瞒过张劲庐,甚至也要瞒着李洪林和纪老六。虽然瞒过后二者难度较大,但也必须这么做。”

    细细想了一会儿,林创拿定了主意。

    他放下酒杯对李洪林说道:“洪林,现在看来,张劲庐并不是跟姓苏的偷情,而是另有目的。”

    “是吗?”李洪林心里不知怎想的,一听林创这话,语气中颇有质疑之意。

    “错不了,她这是在抓人,不是咱们想的那样。抓捕对象是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如果所料不差,那个戴眼镜的和那个记者应该是一伙的。”林创道。

    “咱们的人?”李洪林探过头来低声问道。

    “不是军统就是中统,中统的可能性大。”林创道。

    “咱们怎么办?”李洪林问道。

    “一会儿那个记者和那个戴眼镜的,肯定会去二号房间密谈,而张劲庐预订的一号房间肯定有监听设备,我现在需要的,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林创道。

    “那好办,我现在就去二号房间埋伏。”李洪林道。

    “不行,他们不是普通人,进去之后一定会检查房间,藏不住。”林创摆了摆手,否决了李洪林的提议。

    “那怎么办?”李洪林两手一摊,为难地说道。

    “咱们这么办……。”

    ……

    林创的推断基本正确。

    尹记者叫尹力,是地下党上海市委一名地下党员,代号“墨斗”,负责宣传工作。他的公开身份是《申报》副刊记者,主要报道娱乐新闻。

    前几天,尹力负责的一个地下印刷点被67号特务发现,三名党员全部被捕,其中一名叫洪光的,经不住严刑拷打,供出了尹力,李士群立即将其秘密逮捕。

    尹力作为记者,掌握的消息比寻常百姓多得多,他知道日军现在进攻势头正猛,广州、青岛、太原先后陷落之后,他对抗战前景产生了悲观情绪。

    他认为,中国军队肯定抵挡不住日本人的进攻,跟当年的清兵入关一样,中华民族早晚还会被异族统治。

    说到被异族统治,他觉得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满人才多少人?立国之初大概也就十几万人吧?还不是统治了中国276年?以中国的国力,要想打败日本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既然打不过,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再说了,中国这么大,日本这么小,要想统治中国,依靠他们那点人肯定不行,一定会用中国人,就像清人用汉臣一样。如果早一日站到日本人阵营里,说不定还能混个开国功臣啥的。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被捕后,尹力根本没等李士群给他上刑,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全招了。

    只不过,他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的上线代号叫“夏耕”,是上海市委负责人之一,其公开身份和具体负责什么一概不知。

    初步得到他的供词之后,亲自审讯的李士群大喜,本以为尹力是个小虾米,没想到这个小虾米背后竟然跟着一条大鱼。

    “你们如何联系?有没有固定接头地点?”李士群问道。

    “有固定接头地点。因为我的身份是娱乐记者,每次都是在‘仙乐舞宫’接头,这样可以遮人耳目。具体接头方式是,我先在‘仙乐舞宫’三楼预定好房间,夏耕到了之后,我会通知他几号房间,然后舞会结束后,他就会去这个房间等我。”尹力道。

    ……

第五百五十五章 造假毒计

    “贵党给人的印象一贯是作风正派,而把接头地点选在舞厅这种地方,真是奇思妙想。”李士群笑道。

    不过,他这种笑里含着讥诮之意。

    “只是为了方便工作而已,我们会面之后立即离开,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李主任想象的那样。”尹力辩解道。

    “知道知道,贵党都是正人君子嘛。我也曾是贵党之一员,自然知道贵党的规矩。抛开敌对立场,公正地说,李某对贵党还是非常佩服的。”李士群说道。

    尹力闻言脸色一滞,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叛党行为有些许后悔之意。

    “这些闲话,留待以后再跟你探讨吧,你决然反正,从今天起,咱们就算是自己人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探讨问题。尹力,你们接头时间不会是固定的吧?如有重要情报,彼此如何通知对方?”李士群显然看到了尹力的脸色,不想沿着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赶紧岔开了话题。

    “当然不是固定的。我如果有情报报告,会在写的新闻稿里嵌入‘墨’、‘见’二字,夏耕每天都会读报,他看到这两个字,就会在次日去‘仙乐舞宫’接头。夏耕如有指示,会在报馆外第八根电线杆子上贴一张寻人启事,用暗语告诉我哪天去‘仙乐舞宫’接头。”尹力说道。

    接着把和夏耕几次接头的情况,全部招了出来。

    ......

    审讯完尹力,李士群回到办公室,按照尹力招供的接头时间,让茅以明找来《申报》,一一对照,果然,在每次接头前一天,尹力的新闻稿里,一定会出现“墨”和“见”两个字,而且嵌入得非常巧妙,如果不是有心人,任谁也看不出其中竟然隐藏着大秘密。

    比如,有一则写李香香的新闻,其中有这么一句话:“……李香香小姐娇颜如花,长发如墨,其貌之美世所罕见,吾辈俗人见之,无不惊为天人……。”

    “地下党果然人才济济,此等暗语设置,真是匪夷所思啊。”李士群叹道。

    “长官,这么说,尹力所供全是事实了?”茅以明问道。

    “可以这么认定了。以明,把四宝、万队长和张队长请来。”李士群道。

    “是。”茅以明应了一声,打电话把吴四宝、万里浪和张劲庐请来李士群办公室。

    “都说说吧,下一步我们如何行动?”李士群把尹力的案情通报三人之后,问道。

    三人中以吴四宝官职最大,万里浪和张劲庐自然不会抢他的风头,所以都看向吴四宝。

    “简单,让尹力发一条约见暗号,把夏耕抓了就是。我不信他是铜浇铁铸的,严刑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只要他开了口,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就能一举破获。哈哈,李副主任,这件功劳可不小啊。”吴四宝自信满满地说道。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夏耕好抓,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像尹力一样是个软骨头。如果他死不开口,时间不用很长,只要挺过两三天,甚至更短,地下党很快就会知道他被捕的消息,然后跟他有关联的人员就会迅速撤离。不用怀疑,地下党有这个能力。

    所以,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充分利用好尹力提供的线索,最好一举把地下党上海的头头脑脑一网打尽。”李士群说道。

    “那可太难了。”吴四宝说道。

    “万队长,你有什么想法?”李士群见万里浪欲言又止,连忙问道。

    “长官,卑职有个主意,不过还没有考虑成熟。”万里浪看了一眼吴四宝说道。

    李士群知道他不想在吴四宝面前表现得太过聪明,连忙说道:“说出来听听,集思广益嘛,不成熟的地方我们可以拾遗补阙。”

    “老万,别这么虚头巴脑的,整天在一起共事,这样太累。我知道你是照顾我的面子,其实你想多了,我有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不会嫉妒你。”吴四宝见万里浪跟小媳妇似的,心里替他难受,于是安慰他几句。

    “是是是,吴大队长这么一说,卑职就斗胆献丑了。”万里浪垫过话之后,才说出自己的计划:“卑职以为,可以让尹力在跟夏耕接头的时候,透露一个重大情报,当然,这个情报是假的。这个假情报要大到什么程度呢?最好能让地下党上海市委开会集体研究,而且最好会让尹力列席会议。如果能做到这些,我们就能趁他们开会的时候,一网打尽。卑职就这么个粗略的想法,算是抛砖引玉吧,请李长官、吴大队长、张队长指正。”

    “嗯,不错,这个主意不错。”吴四宝率先赞了一句。

    “这个主意是不错。不过,这个计划里,假情报是关键。

    首先这个假情报不能全假,当然也不能全真,地下党能人不少,全假的情报不一定能瞒过他们,最好能经得住他们从别的渠道进行验证。

    其次,什么情报能让他们开会研究呢?这个也要好好动动心思,可别弄巧成拙啊,要让地下党发现破绽就不好了。”张劲庐说道。

    “很好。我们中国人很多事都坏在内斗上,只要大家同心同德,大事可期啊。”李士群显然对于这种都不藏着掖着的议事态度很满意,不停地点头,表示赞许之意。

    “我有个主意,你们参谋参谋。”李士群接着说道:“我们可以炮制一份文件,就说军统已经与我们达成和解,下一步将会共同对付地下党。军统将会向我们提供地下党的情报,我们负责行动。你们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高!”吴四宝听完,一竖大拇指赞道:“一举两得,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们一定会开会研究对策,另外,还顺带挑拨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高!”

    “妙!的确是妙,长官还是比我们看得远,就像下棋一样,我们只能看一步棋,长官能看到三步以后,卑职佩服,佩服。”万里浪哪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吴四宝说完,他赶紧跟上,谀词如潮,马屁乱飞。

    “不好,卑职觉得不好。”

    被捧得遍体通泰的李士群没想到张劲庐竟表示了反对。

    这不是大煞风景吗?

    李士群闻言皱了皱眉头。

第五百五十六章 美人美梦

    “张队长,有何不妥?”李士群的脸像门帘子一样,呱嗒一下摞下来,不悦地问道。

    张劲庐就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不能弄什么文件,太假,还不如让尹力说是从别的渠道打听到的呢。还有,为了增加这个情报的可信度,有必要让尹力透露一份真情报。”

    听了她这番话,仔细一琢磨,李士群脸上慢慢绽出了笑容,道:“这个提议很好,不错,是我考虑不周,逻辑上是有些不通。

    天下人都知道委员长恨地下党,斗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除这个心腹大患。日本人打进北京城,民怨沸腾,再加上张少爷兵谏,委员长迫不得已才答应共同抗日。

    但大家都清楚,国党和地下党是水火不相容的,现在是面和心不和,合作也是暂时的,将来如有时机,两党还会兵戎相见。

    所以,重庆方面一定非常乐见我们对付地下党,也就是说,李春风跟我们合作对付地下党这件事并不是完全不可信。

    尽管如此,但两党毕竟是在合作期间,李春风就算心里一百个赞成,也绝无可能白纸黑字地落到纸上。”

    说到这里,李士群对张劲庐说道:“张队长心细如发,果然是女中豪杰啊。这个案子就交给你来办吧。”

    张劲庐大喜,连忙立正敬礼:“是,长官!”

    万里浪没想到自己献了一计,竟给人作了嫁衣裳,看到张劲庐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腻歪。

    于是,阴阳怪气地说道:“长官英明啊,此案交给张队长办,正是人尽其才。‘仙乐舞宫’这种场合,也只有张队长出入才不会引人注目。”

    张劲庐得了好处,就当没听出万里浪话里的酸味,笑着回道:“多谢万队长高抬。你还别说,我还真是酷爱跳舞,苏会长的二公子约了我好几回我都没去,这回可要好好跳上几支曲子,也算公私兼顾吧。”

    见自己的话没起任何作用,人家张劲庐根本就不在乎,万里浪顿时感觉又做了一件最大的蠢事。

    ……

    张劲庐做事雷厉风行。

    领了任务之后,她立即制定了详细的行动方案,跟尹力交待好之后,立即将他释放。

    当然,张劲庐并不完全相信尹力,虽然有把柄在手,还是做了非常严密的防范,尹力的所有行动,都在她的严密监视之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

    尹力知道纪律,在他决定叛变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回不到过去了,等待他的不是死亡就是飞黄腾达。

    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尹力回去之后,立即发了一篇新闻稿,请求与夏耕接头,而张劲庐则安排手下,早早布好网,只等夏耕上钩。

    ……

    李香香又唱了两首歌才退场。

    她退场之后,舞会虽然还在进行,但已有客人零星离开。

    张劲庐起身对苏银道:“苏先生,我去一下洗手间。”

    “张小姐,请便。”苏银殷勤地说道。

    张劲庐冲他点点头,走出舞厅。

    其实,林创是真的误会张劲庐了。

    有林创这座秀丽的高峰在,张劲庐怎么会看上苏银这样低矮的小山丘?她不过为了工作需要,临时需要这么一个人充当道具而已,连逢场作戏都算不上。

    要说二人结识,完全是苏家的一厢情愿。

    苏静曾经在一次商界人士大会上,见过负责保卫工作的张劲庐。一见之下,苏静大为惊奇,他没想到,这么漂亮干练的一个女人,竟是特工部的中层干部。后来一打听,听说张劲庐还没有婚配,也没有婚约,立即就生了将她聘为儿媳的心思。

    苏静非常明白,他虽然当了商会副总会长,但他的根底太浅。

    虽然垄断了上海的五金业,但跟真正的大商人相比,他这点家业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比小商小贩强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政治需要,日本人怎么会看上他这种人?

    当然,他要维持垄断地位,就必须跟日本人搞好关系,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吃掉。

    而特工部作为特权部门,跟日本人关系最为紧密,比大道政府这个傀儡组织要强百倍。

    如果能让张劲庐嫁入苏家,那就等于给苏家上了一层保险。有她在,以后在上海滩谁还能给苏家眼色看?

    他把这个想法跟苏银一说,苏银开始很不乐意。

    他本是个花花公子,整日留恋花丛,见惯了美女荡妇,哪会对一个女特务感兴趣?

    只不过,父亲的严命他又不敢不听,只好遵照父亲的意愿悄悄见了一次张劲庐。

    一见之下,苏银惊为天人!

    他哪见过这等美若天仙又精明干练的女人?

    当即决定狂追。

    数次约见都被张劲庐冷冰冰地拒绝了,可苏银仍是“痴心不改”,在他的哲学里,追女人需要钱,还需要水磨功夫,那种一追就到手的女人,根本不值得珍惜。

    也许是自己的虔心到了,苏银没想到今天张劲庐竟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要去“仙乐舞宫”跳舞。

    苏银大喜,自然是早早就到了特工部门口等候,等看到打扮得十分美艳的张劲庐对他的态度大变,不但跟他一起吃了饭,还跳了数支舞,这让他信心大增。

    “等她从洗手间回来,我是不是可以提出过夜的要求了?看她的样子,应该会同意的。”苏银一想到今晚有可能搂着娇滴滴、肉乎乎的张大美人共赴极乐,嘴角的哈拉子流了半尺长都不自知。

    做着美梦的苏二公子哪里会想到,自己已经卷入一个阴谋之中,他的美梦也很快就会醒过来。

    ......

    尹力在张劲庐走出舞厅之后,冲人群中的夏耕使了一个眼色,夏耕会意地点点头,二人先后离开舞厅。

    夏耕来到三楼,见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经验非常丰富,没有立即敲响二号房间的门,而是沉着地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包括卫生间都看了,除了有几个房间偶尔传出女人的叫声,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夏耕放心了,轻轻敲响了二号房间的门……。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夏耕中计

    夏耕真名叫段秋水,是地下党上海市委宣传委员,公开身份是静安中学教师。

    段秋水有节奏地敲响二号房间的门。

    “笃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这是二人约好的暗号。

    尹力迅速打开门,段秋水闪身而入。

    “夏耕同志,你好。”尹力把门关好,伸出手与段秋水紧紧握在一起,压低了声音问了声好。

    “墨斗同志,你好。”段秋水问道。

    “房间我已经作了全面检查,没有任何问题,请放心。”尹力主动开口道。

    事实上,尹力并没有做任何检查。

    他知道这个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早在特务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自然不会有其他人进入房间。

    只所以说检查过了,就是为了安夏耕之心。

    他知道自己这位领导心细,如果不说这句话,他一定会在谈话之前亲自检查一番。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就算他先说了这句话,段秋水仍要检查一下才放心。

    段秋水见窗户大开,一袭窗帘将房间与外面的夜色隔开,屋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并无其它陈设。

    床是木板床,白色的床单遮挡住了床下空间。

    段秋水走过去,掀起床单往床下看了一眼,床下空空如也,又走到窗前,将窗帘掀起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见窗外夜色如墨,也许是天色已晚,楼下原本灯火辉煌,现在舞厅门口绚丽的霓虹灯已经息了,只有数盏路灯给三三两两的行人照路。

    他直起身道:“墨斗同志,不是我不相信你,敌人非常狡猾,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导致身份暴露,还是要小心一些好。”

    说着,眼睛又看向屋里唯一的一只电灯。

    尹力心里一紧,连忙说道:“灯罩我已经检查了,没有发现什么。”

    段秋水这回倒没有再去检查,坐到椅子上,问道:“墨斗同志,你约见我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尹力心里一松,连忙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低声说道:“夏耕同志,确实是有重要情报,听说李士群跟李春风已经达成默契,接下来双方要联手对付咱们地下党。”

    夏耕一听,心中一惊,暗道:“前几天上级确实传达过这个情况,命我们小心提防,早作准备。市委已经开过会研究此事,也制定了相应的措施。本来我见墨斗,就有向他传达会议精神的任务,怎么我还没说,他就先知道了?”

    “墨斗同志,这个情报你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段秋水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听一名经济专栏的记者说的,他还说,大华纺织厂工会里有我党重要干部,后天大华纺织厂要进行罢工游行,特工部会借弹压之际,逮捕所有工会干部。”尹力低声说道。

    “什么?”段秋水一听,惊得差点站起来。

    要说前一个消息有可能是假的,但后一个消息,绝对是真的。

    大华纺织厂后天确实有一个罢工游行,而且工会里头确实有我党一名重要干部,是专搞工运的市委委员秦时月——这些段秋水都是知道的。

    “李士群如果真和李春风达成共同对付我党的默契,不可能会让一名记者知道。如果让这个层面的人知道了,那就说明这个消息有可能是假的,这是特工部有意为之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破坏国地两党的信任基础,从而破坏双方合作。

    可是,秦时月的事敌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大华纺织厂举行罢工游行,没有任何政治主张,主要诉求是要求厂方提高工资。

    当然,这场运动肯定是秦时月组织的,他的目的是通过这个运动,让工人们认识到团结的力量,让工人们逐渐觉醒,为以后工作的开展打下组织基础。

    这个事秦时月在市委会议上提出过,所以知道这个事的,只有市委一班人,没有向下传达,难道市委出了叛徒?或者是大华工会里面出现了问题?”段秋水思绪联翩,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夏耕同志,我提供的这两份情报是真的吗?”

    尹力见段秋水不说话,阴着脸沉思不语,连忙问道。

    段秋水没有正面回答,问道:“墨斗同志,你提供的这两份情报非常重要。不过,这位专栏记者又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不会是试探你的阴谋吧?”

    “不,我认为不会。他和我是朋友,向来无话不谈。至于消息来源,据他说,他因为工作原因,采访过‘好寿保健品公司’董事长林明先生,是他在采访的时候,从林明那里听到的。”尹力说道。

    “哦,这就难怪了。林明跟日本人和特工部关系颇深,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不假。不行,事态非常严重,我必须马上向上面汇报。”说完,段秋水站了起来。

    尹力自以为得计,心中暗喜,连忙站起来相送。

    “墨斗同志,你和你领导的小组,工作暂时停止,进入休眠状态,何时重新开始工作,请等候我的通知。另外,你也要密切注意你那位记者朋友,如果发现是敌人针对你的阴谋,立即撤退,不要有任何犹豫。”段秋水不放心尹力的安全,临出门前又嘱咐了一句。

    “包括情报收集工作吗?”尹力问道。

    “情报搜集不是你的主要任务,不能刻意为之,以免露出破绽。”段秋水道。

    “是,请组织放心吧,我这边不会出任何问题。”尹力说道。

    “那好,我走了,墨斗同志,保重。”段秋水凝望了尹力一眼,用力跟他握了握手,打开门,看看门外无人,迅速下楼而去。

    一号房间里,有两个女人,三个男人。

    两个女人是张劲庐和宁小波,三个男人是张劲庐的手下,行动一组组长范军和电讯组两名特务。

    一台监听录音设备放在在桌上,张劲庐和另一名特务戴着耳机倾听隔壁房间的谈话。

    听到段秋水离开,张劲庐摘下耳机命令范军:“计划成功了,听夏耕的语气,他已经信了尹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严密监视夏耕,一定要把他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全部记下来,不准有丝毫遗漏。”

    “是!”范军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五百五十八章 “捉奸”示警

    范军出来房门,刚要往楼下走,忽听二楼楼梯上传来一个愤怒的喊声,声音很大,范军听得一清二楚:“张劲庐!张劲庐!你藏在哪个房间?给我出来!”

    范军一惊,心说:“这是谁呀,特么活得不耐烦了吗,敢如此无礼地大叫张队长的名讳?”

    范军掏出枪,正要骂上去,忽见一个帅气的青年一脸铁青地从楼梯上怒冲冲地往上走,边走边大声喊叫:“张劲庐,你给我出来!”

    范军一看来人,一下子气就消了。

    这人他认识,正是大名鼎鼎的林明林先生,后面跟着他的一名护卫。

    这名护卫他也认识,叫李洪林。

    林明那是什么人?是他范军惹不起的人。

    “林先生,林先生,轻点声。”范军怕惊了夏耕,连忙跑过去,低声说道。

    “你特么谁啊?认识我?拿着枪干什么?想抓我吗?”林创不但声音没有减弱,声音反而更大了。

    “不不不,林先生误会了,我哪敢对您不敬?林先生,我是张队长手下,行动组长范军。”范军连忙把枪放进怀里,小声自我介绍道。

    “范军?你怎么在这里?张劲庐呢?”林创问道。

    范军记挂着任务,想尽快去追上夏耕,再一个在没有弄清林明来意之前,他也不敢泄漏队长的行踪,谁知道林明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要干什么啊。

    范军低声回了一句:“林先生,张队长不在这里。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想从林创身边过去,赶快去追夏耕。

    “站住!我亲眼看见张劲庐上楼来了,你既然在这里,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不告诉我她在哪里,今天你就甭想离开!”林创一把抓住范军的胳膊,不放他离开。

    一号房间内,张劲庐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一听是林创的声音,张劲庐不由叫苦不迭:“哎呀,这位爷怎么来了?难道他看到了我和苏银?不好,不能让他抓到我,否则,他还不一定胡思乱想什么呢?”

    想到这里,张劲庐手忙脚乱地对宁小波道:“快,把门锁上,不要让林先生看见我!”

    张劲庐也是人慌无智,她只想着不要被林明抓到跟苏银的把柄了,没想到自己是在干工作,大胆承认不就行了,林明还能咋的?

    也许她是怕林明不理解,就算执行任务,你完全可以找一个男下属扮演男友,何必找苏银?

    反正她没有想明白,心里发虚。

    宁小波依言上前,把门锁死,把耳朵贴在门板后面,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不好,队长,林先生抓住范军不让他走!”宁小波听了一会儿说道。

    “嗨,你这时候来捣什么乱哪?”张劲庐急得直打转悠。

    “队长,别藏了,赶紧让范军走吧。”宁小波急道。

    “行,一会儿我先出去,你趁乱下楼,把苏银弄走。还有,你们两个,一会儿把设备带走,不要让林先生看见。”张劲庐又对两名负责监听的特务说道。

    “是。”宁小波和两名特务应道。

    按捺住慌乱的心情,张劲庐打开房门,走到楼梯上,见林明一脸怒气,正抓住范军质问不休,连忙小步跑过去,拽住林创的胳膊,陪着笑柔声问道:“哎呀,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向范军使了个眼色,范军会意,挣脱开林创的手,赶紧跑下楼,去追夏耕。

    林创一见张劲庐,怒气勃发,伸出左手抓住她的衣服前襟,伸出右手刚要去扇她耳光,见张劲庐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心道:“算了,别打了,别特么玩过了。”

    想到这里,息了戾气,左手推搡着,一把把张劲庐推到墙上,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愤怒地问道:“说,干什么来了?”

    张劲庐见到林创眼里的怒意时,心里确实有些恐慌,又见他把举起的右手放下,心里一甜,心道:“他心里毕竟是在乎我的,还是不忍下手。”

    “爷,你听我解释好吗?”

    这一刻,她的角色是林创的女人,只想着洗白,不要被林创误会,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从这一点上,可以明确地说明,她是多么在乎林创。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打扮得这么妖?解释为什么和那个狗男人来舞厅翩翩起舞?啊,你说,那个男人是谁?”林创怒道。

    “爷,你误会了,我是在工作。”张劲庐急道。

    “工作?骗谁呢?老子在你离开特工部的时候就盯上你了,你穿这么妖不是勾引男人是干什么?买舞票、吃饭、跳舞,都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怎么没见你的手下?跳舞就跳舞吧,好嘛,还特么工作到楼上开房间了?跟别人睡觉也是工作?你以为我林某傻是么?”林创怒道。

    “不不不,不是那么回事,爷你别说那么难听行吗?除了你,我不会跟别的男人上床,你放心吧。”张劲庐急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就在这时,宁小波从房间里走出来,见林创正在找张劲庐的麻烦,完全是一副“捉奸”的架势,连忙替张劲庐说好话:“林先生,队长说的是真的,我们确实是在工作。”

    “小波?你也在?”林创一见宁小波,脸上一愕,虽然没有松开张劲庐,但劲力明显小了。

    “是,我和队长真的在执行任务。”宁小波道。

    “执行任务?你们两个女人加一个手下?还特么执行到床上去了?”林创不信,质问宁小波。

    “真的,先生,我这就去把手下找出来。”

    “行,既然你这么说,小波,我且信你一回,你马上把你的手下找出来,我倒要看看,你给我一个怎样的解释。如果没有证据,张劲庐,宁小波,你们别怪我林某人无情!”

    “行行行,我马上去给你找。”宁小波说完,就要下楼去打发苏银。

    “小波,别去了。爷都看到了,别再隐瞒了。”张劲庐苦笑着说道。

    “林先生,先你放手,咱到房间里慢慢谈好不好?”宁小波一听这话,连忙陪着笑对林创说道。

    “哼!”林创哼了一声,放开张劲庐,跟着宁小波进了一号房间。

第五百五十九章 无奈之举

    林创走进房间,见张劲庐像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一样跟进来,双手捻着手帕,怯怯地不时偷看自己,他这才暗吁一口气,心道:“又一次冒险成功了。”

    刚才他的举动,细究起来实属无理。

    第一,名不正言不顺。你林创是人家张劲庐什么人,就敢这么大呼小叫?仅凭一夜之情,你就能吃定她?如果张劲庐不给他面子,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是自取其辱。

    第二,当下社会风气虽然已经有所开放,但人们的思想观念还是很封建的,你一个有妇之夫,公然不顾身份,去管人家一位未婚女子的闲事,这事要传扬出去,于己于人都没有半点好处。尤其自己,就算不顾忌商人和军统的身份,地下党这层身份不能不顾忌吧?这事要传之后世,那会落个什么名声?或者落个什么下场?

    第三,除了无理之外,林创真的不想露面。因为就算理由再充分,毕竟自己出现在了这里,将来坏了张劲庐的事,好或者李士群会不会怀疑到自己?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尽管如此,林创也确实无奈,只能冒险为之。

    原来,在尹力和张劲庐先后离开之后,林创和李洪林也悄悄离开雅座,来到三楼,进入早就预订好的房间。

    二人没有开灯。

    李洪林从窗户里出去,手脚并用,纵身上了楼顶,然后把腰带解下来,垂到窗外。

    这根所谓的腰带,外形看上去,跟一般的腰带并无不同,但其实内藏机关。按动机关就可以展开,成三米多长的一根绳子,绳子前头有钢抓,既可以当武器,又可以当飞抓用。

    林创虽然没有李洪林那样的本事,但身手敏捷,抓住绳头用力一纵,就上到了楼顶。

    林创到楼顶另外一侧,往下一看,见二号房间的窗台外突,虽然宽窄只有一块砖大小,但完全可以站住脚。

    林创见楼下无人,连忙让李洪林伏在楼顶,自己抓住他的腰带,慢慢下到窗台外侧,刚站好身形,就听到了段秋水就进房的声音。

    林创透过窗帘缝隙,见眼镜男朝窗子走来,来的方向正是自己所站之地。

    林创情急之下,一手抓住窗子上沿,一手抓住绳头,往外一荡,一只脚尖抵住窗沿,身子紧紧贴在墙上。

    所幸段秋水的注意力在楼下,没有伸出头来察看窗子两侧,林创没有被发现。

    等段秋水离开窗户,林创赶紧站到窗台上,凝神细听,把段秋水和尹力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镜男叫“夏耕”,尹力代号叫“墨斗”,从谈话内容来看,二人是地下党无疑,尹力是叛徒也无疑。

    林创为自己敏锐的判断力小小得意了一把。

    不过,他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很明显,尹力和张劲庐联手,布了一个很大的局,他们的目标,直指夏耕的上级。

    虽然不知道夏耕是什么级别,在地下党上海市委是什么职位,但林创可以肯定的是,夏耕的地位不低。

    也就是说,夏耕只要从这里出去,他一定会立即跟上级联络,将尹力提供的“重要”情报上报。

    那么,张劲庐只要派人盯住夏耕,那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将遭受什么程度的破坏,是很难想象的。

    江山是自己的上线,是直接受延安社会部指挥的,是独立于上海市委之外的,如果自己通知江山,让江山电报延安,显然是来不及了。

    就算江山有渠道可以通知上海市委,恐怕也来不及。因为林创确信,这是燃眉之急,张劲庐不会给上海市委很更多的反应时间。

    也就是说,必须在夏耕离开之前,向他示警。

    “从张劲庐布置来看,安插在仙乐舞宫的特务很少,也就是说,她想放长线钓大鱼,不会就抓一个夏耕了事。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利用她这个漏洞呢?”

    林创心思电转,听屋里夏耕正跟尹力道别,林创急了:“来不及了,必须立即行动。”

    想到这里,林创右手一拽绳子,李洪林会意,双手用力一拉,林创跃上楼顶。

    林创对李洪林说道:“快,想办法把我送到二楼楼梯口。”

    李洪林迅速找到二楼楼梯口的窗子,让林创抓住绳子,把林创缒到窗子前,林创翻身而入。

    李洪林随即把绳子收回,用钢抓抓住楼顶,身子一荡,像一只大鸟,飞纵而下。

    二人刚站好身形,夏耕就出现在楼梯上了。

    林创再不犹豫,大喊一声:“张劲庐!张劲庐!你藏在哪个房间?给我出来!”

    林创相信,张劲庐的大名夏耕一定知晓,而且,自己大喊她藏在哪个房间,等于明摆着告诉夏耕,你的行动已经暴露了。

    果然,夏耕在跟林创擦身而过的时候,林创瞥了他一眼,见夏耕满脸的惊愕之色,林创放心了。

    接着,林创又牵绊住从后面追上来的范军,给夏耕逃走争取了时间。

    ……

    张劲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林创,当然,她说得比较模糊,没有直接点明夏耕和尹力的身份,也没有透露具体行动。

    “你甭糊弄我!你执行任务跟别的男人假扮情人,我不反对,为什么要找苏银?你手下就没男人了吗?”

    听完张劲庐的解释,林创并不满意,寒着脸毫不客气地直接点出其话中漏洞。

    “我的爷啊,我也只是想着苏银是舞厅常客,跟他来舞厅,不容易露出破绽,哪想那么多啊。”张劲庐辩解道。

    “行,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一月之内,我想看到苏家滚出上海滩,当然包括苏银在内,你若办到,自然证明了你的清白,若是做不到,那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林创说着站起身来:“当然,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资格管你,你完全可以不理会我的想法,也不必照顾我的感受。”

    说罢就走。

    张劲庐赶紧拽住林创的胳膊:“不不不,爷,你该管,你必须得管,你管我才高兴,因为你没有把我当成外人。你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办,一个月之内,苏家一定会在上海滩消失。”

    ……

第五百六十章 与江山起争执

    林创对于张劲庐如何对付苏家不感兴趣,相信她一定有很多种方法。

    他现在关心的是夏耕和上海地下党组织的安危。

    夏耕应该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他能否逃过特务的耳目。

    由于没有确切的消息,林创心里极不登底。

    为万全计,他必须立即向江山汇报。

    “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林创站起来,告辞而去。

    张劲庐送走林创,回到房间,对宁小波冷冷地说道:“林先生爱我,所以见我跟苏银在一起,才生出不满,跟这件案子无关。所以,林先生的事,不能露出半点口风,明白吗?”

    “明白。不过,尹力、范军还有那两个电讯组的,可是瞒不过去啊。”宁小波说道。

    “你给他们说说,如果我听到半点风声,你和他们四个,一个都不能活命!”张劲庐说道。

    “是。”

    宁小波应了一声。

    她见到了张劲庐眼底一闪而过的戾色。

    原以为队长跟林明只是逢场作戏,至此才明白,队长是动了真情了。

    动了情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宁小波十分清楚,那是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

    也就是说,林明是张劲庐心中不可触碰的底线,凡是可能给他带来半点危险的因素,她都会毫不留情地抹去。

    想到这里,宁小波感觉心底一寒。

    她能保证自己不对外说,其他四人她可不敢保证。如果他们中间有人把这事说出去,自己说不定会受连累。

    这次行动成功还好说,别人只会当成风月之事,不会产生什么要命的后果。可如果失败,难免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对队长和林明都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你马上去外边看一看,范军没有把目标没有丢失吧?”张劲庐命道。

    宁小波一听,觉得有必要表一表自己的忠心。

    “队长,苏银怎么办?”宁小波问道。

    “派人告诉他,就说我回家了。”张劲庐坐到床上,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队长,林先生不喜苏银,何不来个一箭双雕?”宁小波说道。

    “一箭双雕?”张劲庐轻轻重复了一句,眼前一亮,道:“妙计!”

    ......

    林创因记挂着向江山汇报情况,没有回招待所,而是回了法租界。

    路过“江氏胡琴店”时,发现店门没关,连忙命纪老六将车停在店门口。

    “都十点了,店门还没关,我去看看,有没有新唱片。你们在车等我。”林创道。

    “是。”纪老六和李洪林同时应道。

    见到林创,江山一惊,连忙把他让进里屋。

    “紫薇同志,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紧急情况?”江山问道。

    “是,有紧急情况。”林创赶紧把今晚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夏耕应该听懂了我的意思,但我不敢保证他能逃脱特务的跟踪,所以,必须马上通知上海市委。”

    “紫薇同志,今天这事你太莽撞了。你知不知道,很可能因为你的莽撞而暴露?”江山严肃地说道。

    林创没想到不但没有得到江山的表扬,反而招来他的批评,不由一愣:“江山同志,暴露的危险当然有,但我不能眼看着同志有危险而见死不救吧?再说,就凭这点事,张劲庐和李士群不能把我怎么样。”

    “紫薇同志,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你的错误。第一,你没有完全意识到你个人对组织的重要性。要知道,你的存在,意味着大量药品和物资会源源不断地运往我们的部队,这些药品和物资对于我们党和军队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懂吧?意味着可以挽救成千上万军人的性命!”江山严肃地说道。

    “江山同志,我当然明白。我不是说了吗?李士群和张劲庐不会把我怎么着的,我有把握。”林创不服气地说道。

    “这正是我要讲的第二点。紫薇同志,你潜意识里,太小瞧李士群和张劲庐了,张劲庐有可能因为喜欢你而为你掩饰,或者不愿意怀疑你,而李士群决不是等闲之辈,他会相信这是巧合吗?如果被他怀疑,你将会陷入危险境地,你明白吗?”江山道。

    “你说对了,李士群确实有能力,也怀疑过我,但都被我化解了。”林创说道。

    “化解?不可能!他一定是因为没有证据,又因为你跟犬养健的关系,才暂时放过你的。他心里一定留下了一根刺。

    一根刺如果还不足以让他调动所有资源对付你,那一旦刺多了,你觉得他还会放过你吗?”江山道。

    “你说的有道理。一名出色的特工,是不会放过任何疑点的。不过,江山同志,难道你想让我当一个对同志对组织无情的人?让我为了个人安全而无视同志和组织遇到的危险,我做不到。”林创坚定地说道。

    江山怔了怔,道:“紫薇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对于我们每名情报战线的同志来说,保证自己安全是第一位的,这是纪律,不是无情和自私。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警示没有起到作用,你不但没有帮到组织,反而把自己给暴露了,党岂不是损失更大?”

    “嘿,这是什么道理?江山同志,我是有一定把握才这么做的。再说了,你现在应该马上向上级汇报,现在跟我讲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林创有些着急,语气渐渐有些不耐。

    江山看了看林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我是独立于上海市委的,并没有直接渠道。所以,我只能向延安发电报。而现在还不到发报时间,急有什么用?”

    “晚一刻就有可能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你要抓紧想办法啊。”林创急道。

    “紫薇同志,不要着急,你要对组织有信心。要知道,我们的党组织在跟敌人的长期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夏耕已经得到你的警示,就一定会有办法对付特务们,我相信不会出事的。”江山说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再打听打听情况,看看夏耕同志有没有逃脱。”林创道。

    “不,在没有得到总部指令之前,你必须暂停一切冒险行为。”江山正色道。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一切正常

    对于江山的话中之意,林创能够理解,很感动,也很无奈。

    自己对于组织来说,就像一个宠儿,一个不能见风雨的宠儿——这一点,让他非常感动。

    同时,按江山的说法,自己这个宠儿最好永远呆在没有任何风险的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像猪一样养大,而不要去管外面正经历腥风血雨的其他弟兄——这一点,又让他感到很无奈。

    “江山同志,我是战士,不是花花公子,不想被组织上这么宠着。你的话我听,但我保留意见。”林创对江山说道。

    江山微微一笑,道:“紫薇同志,组织上当然知道你是战士,也不会永远这么宠着你,该你发挥作用的时候,组织上会给你任务的。回去吧,不要再想这件事了,要相信上海市委的同志,他们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好吧,再见。”林创站起来就要走。

    “别慌,拿上这个。”江山拿起一张唱片交给林创。

    林创接过来就要走。

    “给钱!”江山伸出手,拦住林创。

    林创把钱包里的钱全掏出来,也没数,直接扔给江山:“抠门。”

    “呵呵呵,就盼着你这样的大财主来。”江山见到这么多钱,顿时喜笑颜开。

    “那是,来一回宰一回。再见。”林创说完,拿起那张马连良的唱片出门而去。

    ……

    再说张劲庐。

    把宁小波打发出去之后,张劲庐手托香腮坐在床上发痴。

    她在想林明。

    林明冲她发火,甚至想要揍她,她一点都不生气,这说明他爱自己。

    而且,就在他举起手的一刹那,张劲庐注意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随即生生忍住没有下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尽管十分生气,也不愿意伤害自己。

    “嘻嘻,我的爷,多亏苏银,要不是他,还试不出来你对我真实的想法呢。你平常表现得那么骄傲,原来也是爱我的啊。嘻嘻,这就够了。”张劲庐想到这里,竟乐出了声:“哈哈哈,真特么高兴。”

    “笃笃笃……。”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

    张劲庐随即收起笑意,喊了一声:“进来。”

    来人推开房门,是宁小波。

    “队长,目标没丢,范军带人追上去了。”宁小波道。

    “好。尹力呢?”张劲庐问道。

    “尹力已经退房回家了,宗之带人暗中监视着呢。”宁小波道。

    宗之是第二小组组长。

    “好。”

    张劲庐听完宁小波的汇报,满意地站起来:“退房回招待所。”

    宁小波见张劲庐心情大好,自己也完全放下心来。

    夏耕没有脱离监视,意味着林明那一嗓子没有造成重大后果,也意味着林明曾经来过这里的事不那么敏感了,同时自己也不再担心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

    “队长,房已经订了,要不在这里住一晚?”宁小波试探着开起了张劲庐的玩笑。

    “想什么呢?谁知道林先生会不会派人在舞厅盯着?要是我明天早上离开这里,他脾气那么臭,还不揍我?我可不敢惹那个阎王。”张劲庐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说道。

    “嘻嘻,队长,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林先生人长得好,有本事,还重情重义,真是天下难找的好男人啊。”宁小波知道张劲庐爱听什么,所以专拣林创的好话说。

    “小波,是不是那什么了?要不要我跟林先生提一提,让你当个通房大丫头?”张劲庐心情一好,恢复了本来面目,托起宁小波的下巴,打趣道。

    “算了吧,队长,卑职算什么?残花败柳,林先生正眼都不瞧卑职一眼,也只有队长这样的国色天香才配得上他。”宁小波道。

    “哈哈哈……,小波,你这小嘴是真甜啊。”

    一句“国色天香”,捧得张劲庐放声大笑。

    ……

    第二天一上班,范军和宗之就来张劲庐办公室汇报情况。

    “队长,夏耕的真实身份查清了,他真实姓名叫段秋水,是静安中学学的历史老师,住在同春坊36号,家中有老婆和一个6岁的儿子,他老婆叫罗珮,没有职业。”范军道。

    张劲庐点点头。

    用一晚上的时间就查到这么细致的情况,范军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昨天晚上段秋水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有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过?他家里有没有电话?”张劲庐问道。

    “没有,段秋水从‘仙乐舞宫’出来后,要了一个黄包车就回家了,没有跟外人接触,家里也没有电话。”范军回道。

    张劲庐一听,皱起了眉头:“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段秋水一直没有出门,直到七点半左右,才出门去了学校。他家离学校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举动,也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范军道。

    “学校里安排人了吗?”张劲庐问道。

    “安排人了。卑职打听过了,静安中学校长叫秦方,是张秀副市长的小舅子。有这个身份在,卑职以为他应该是我们的人,所以就给他亮明了身份。秦方很配合,除了他亲自盯着段秋水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外,还让卑职的一名手下扮成学生,假称转学来的新生,插进段秋水的班里。”范军道。

    “张秀的小舅子?有家室吗?”张劲庐问道。

    “有,不但有家室,秦方还在校门口开了一家书店,应该错不了。”范军道。

    “嗯,有家有业,就错不了。段秋水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一定会尽快跟他的上级报告,你要盯紧点,他接触的所有人,都要密切关注。另外,他家也要盯紧,尤其是他老婆罗珮的一举一动,也要重点监控起来。”张劲庐道。

    “是,卑职明白。”范军道。

    “尹力有什么异常吗?”张劲庐转过脸问宗之。

    “报告队长,尹力没有异常举动,一切如常。”宗之答道。

    “那好,宗之,尹力那边就交给你了。我估计段秋水今天上午就一定会有动作,所以,我跟范军去静安中学,你那边有什么异常情况,马上报告。”张劲庐道。

    “是。”

    宗之应道。

第五百六十二章 段秋水的打算

    段秋水是老地下工作者,斗争经验非常丰富。

    从二号房间出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对尹力产生了怀疑。

    疑点有二。

    一是自己进入房音时,尹力的表情就有点不大自然,好像有意在控制他脸部肌肉似的。在检查房间时,尹力明显神情紧张,尤其自己看向灯罩时,尹力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的所有这些表情变化一点都没有逃过段秋水的眼睛。

    二是情报来源。

    据尹力说,情报是听一位记者同行说的,而这位记者却是听“好寿”公司董事长林明所说。

    这么机密的情报,日本人会泄露给一个生意人?就算林明跟犬养健关系不错,这种可能性也极低。

    有了这两点怀疑,段秋水虽然面上非常平静,但内心早已经汹涌澎湃了。

    不用说,尹力提供的这两份情报,不大可能是从敌人内部获得的,李士群没有那么笨。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极有可能内部出现了叛徒,一个可能是眼前的尹力,另一个可能是市委内部。

    如果是尹力是可信任的,那么叛徒出现在市委内部;如果尹力是不可信的,那么,他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肯定是通过自己找到党组织,而不是单单为了让自己上钩。

    联想到进入房间以后尹力的反常表现,段秋水更加怀疑尹力出现了问题。

    无论是哪里出了问题,必须先离开这里,想办法向市高官刘白同志汇报,最起码秦时月同志已经暴露这个情报是真的,必须想办法让他撤离。

    打定主意之后,段秋水表现出焦急的表情,与尹力告辞。

    刚出房间来到楼梯口,段秋水就听到一声大喊:“张劲庐,你藏在哪个房间?给我出来!”

    听到这一声喊,段秋水心中打了个激灵:“张劲庐?不是特工部三队队长吗?藏在哪个房间?这么说,我已经暴露了?喊的这人是谁?难道是特意喊给我听的吗?”

    随即,段秋水就看到了两个人往楼上走来,在跟发出喊声的年轻人擦肩而过时,那个年轻人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段秋水确定,这个年轻人是自己人,他这么喊,肯定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向自己示警。

    段秋水迅速下到二楼,刚要离开,心中一动:“说不定外边已经布满了特务,我这么出去,肯定被人跟踪。”想到这里,他见楼梯一侧有一个黑暗的角落可以藏身,立即躲了进去。

    刚躲进去,就听到上面传来那个年轻人和另一个人的对话。

    从对话中可以得到两个信息。

    一是那个年轻人是“林先生”,二是张劲庐手下一名组长叫范军的被“林先生”给拦住了。

    当下段秋水明白了,“林先生”是自己同志,他拦住范军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刚要闪身出去,忽地又一想:“‘林先生’能得到我已经暴露的情报,而且敢直呼张劲庐的姓名,肯定身份不简单,我就这么走了,且别说能不能摆脱外面的特务,他这么冒险示警,难道不会被敌人怀疑?不行,他能掩护我,我岂能只顾自己的安危而不掩护他?”

    想到这里,段秋水不慌了,理了理思绪,慢慢从黑影里走出来,往一楼走去。

    很快,段秋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在拐角处,他用眼睛余光看到了一个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后面,他假作不知,来到舞厅门口,招手叫过一辆黄包车,往家里走去。

    虽然没有回头,他还是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后面有一辆福特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

    尹力叛变了。

    现在处于危险境地的,除了自己还有秦时月和“林先生”。

    市委的安危他倒不担心。

    因为他清楚,尹力所知有限,党组织所有的情况到自己这里就截止了。

    现在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妻儿、秦时月和那位“林先生”。

    凭借丰富的经验,段秋水清楚,“林先生”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也许是隐蔽战线最高机密。

    因为打入敌人内部,并取得敌人的信任,难度非常大,组织上肯定费了不少心血。

    也正是因为难度很大,组织上一定会尽全力掩藏这个机密,其中也包括这位“林先生”。

    “林先生”如果不是为了求自己,他百分百不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向自己示警。

    “不行,我必须掩护他,不能因为我让他陷入危险之中。”段秋水下定了决心。

    “棉油,有重要情报需要你连夜向上级反映。”段秋水用手掩住嘴,低着头小声说道。

    黑夜之中,只有车夫不紧不慢地拉着小跑着,段秋水在跟谁说话?难道是跟空气吗?

    “我听着呢,你说。”回话的正是车夫。

    原来,车夫叫王长喜,是段秋水的警卫,一直扮作车夫,暗中担任警卫任务。

    因为长得黑,所以他的代号叫“黑棉油”。

    “第一,墨斗叛变,秦时月暴露;第二,我已经被墨斗出卖,请求组织在明天中午以前,把罗珮她娘俩救出去。重复一遍。”段秋水道。

    “第一,墨斗叛变,秦时月暴露;第二,你已经被墨斗出卖请求组织在明天中午以前,把罗珮她娘俩救出去。”王长喜重复了一遍。

    “完全正确。”段秋水说道。

    “段先生,为什么你不一块撤离?”王长喜问道。

    “就在刚才接头过程中,有我们一位同志暗中向我示警。我想,他有可能因此而暴露,所以,我必须装作不知,才能让敌人消除对他的怀疑。也就是说,只要我在明天中午之前不逃走,敌人就不会怀疑到他。相反,如果我今天晚上撤离,那敌人就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这一点,如果我能顺利逃脱,我会亲自向上级反映,如果我不幸被捕,你要将这个情况烂在肚子里,除非见到刘白同志,否则决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段秋水道。

    王长喜是他多年的警卫员,是他带出来的兵,段秋水对他非常信任。

    “可是,段先生,这样一来,你不危险了吗?”王长喜语气中有些焦急和担心。

    “什么都别说,执行吧。”段秋水当然明白他的心意。

    “……是。”王长喜无奈地应道。

第五百六十三章 诀别

    王长喜跟了段秋水很长时间了,二人感情很深。

    “段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王长喜眼见二人分手在即,再见无期,于是依依不舍地问道。

    “墨斗所知不多,不足为惧,最可惜的,是他领导的小组,现在看,应该是全部被捕了。如有可能,请组织上营救。还有……”

    说到这里,段秋水想交代一下,请组织上照看一下妻儿,但又觉得这话没有必要讲,就算自己不说,组织上也肯定不会亏待她娘俩的。

    于是低声说道:“没有了。”

    ……

    回到家,罗珮还没有睡,在等着他。

    段秋水走到儿子房间,见儿子已经睡熟,嘴边流着哈喇子,他走过去,轻轻给儿子把哈喇子擦掉,再看一眼儿子可爱的笑脸,强忍着内心的悲伤走出房间。

    罗珮见丈夫今天有点反常,忙问:“怎么了你?平常你很少进儿子房间的。”

    “没事。今天看了一张报纸,是说父子情深的,心有所感,所以看看儿子。”段秋水没打算把情况说给罗珮听。

    虽然罗珮也是同志,但告诉她没有半点好处,只能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你不是扮严父吗?是不是觉得亏欠儿子了?”罗珮瞥了丈夫一眼,打趣道。

    “是有点,平时对他太严厉了。不过,对他严厉也是爱他,希望他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对社会和人民有益的人,而不是成为废材。”段秋水意味深长地说道。

    “知道,”罗珮拉了一个长腔,说道:“父爱如山,我知道你的心意,将来儿子长大了也会理解你的心意。别说了,快洗洗睡吧。”

    说着,把段秋水推进洗手间,而自己则回了卧室。

    段秋水怀着复杂的心情洗刷完毕,把一盆月季花放到客厅阳台上,把窗帘拉开。

    做完这些,才进入卧室睡觉。

    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段秋水跟往常一样,吃过早饭,接过罗珮递过来的公文包。

    不过,这回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就出门,而是主动拥抱了一下罗珮,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老婆,我爱你!”

    罗珮被他罕见的举动弄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推开段秋水,红着脸嗔道:“都老夫老妻的了,怎么还浪漫上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快上班去吧,要不就晚了。”

    说着,推着他出了门。

    段秋水收起内心的五味杂陈,毅然走出家门。

    出了家门,他迅速调整心态,很快就进入了平常的状态,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他眼里或者脸上发现什么的。

    特务的跟踪,校长秦方异样的眼神,以及新转到自己班里那位“新生”,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段秋水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敌人的天罗地网,要想逃脱势比登天。最多等到中午,张劲庐就会发现不对劲,到那时,大概就是自己被捕之时。

    可以想见,被捕之后就会面临敌人的严刑拷打,身体将会受到残酷的折磨。

    不过,他不后悔,做好了迎接这些痛苦的准备。

    自己的不动,争取了时间。

    组织上安全了,“林先生”安全了,除了妻儿安全还不敢确定之外,其实已经了无牵挂。

    ……

    张劲庐在静安中学门口,征用了一间二层小楼,作为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为了方便指挥,电讯组专门拉了一条电话线,给临时指挥部装上了电话。

    范军进了学校,指挥他的小组就近监视段秋水,在指挥部陪她的,是宁小波,和她带领的警卫组。

    鉴于昨天的教训,张劲庐和宁小波都没有穿女装,全是一副男装,把秀发盘起来,再戴上一顶礼帽,完全把长发遮住了,再戴上一副圆圆的墨镜,手拿一把折扇轻轻摇动,乍一看上去,就像两位浊世佳公子,任谁也看不出,这两位原是美娇娘。

    “报告队长,目标到了办公室,全程没有与任何人交流。”八点正,范军从秦方办公室里打来电话。

    “继续监视,及时报告情况。”张劲庐说着扣掉电话。

    “报告队长,罗珮带着小孩去菜市场买菜,没有发现异常。”电话刚放下,宗之打来电话报告情况。

    “知道了。”张劲庐道。

    放下电话,张劲庐寻思:“现在看,一切正常,恶大王那一闹,并没有引起段秋水的警觉。或者恶大王的话他没听到,或者听到了没有注意。否则,他一定会在昨天夜里逃走,最起码也要想办法转移妻儿,不可能这么平静。”

    今天一早醒来,张劲庐给林创起了个外号,叫“恶大王”。

    不过,这个“恶”是基于他对自己深爱基础上的,她没有感到不满,反而感觉很受用。

    “队长,吃点樱桃吧。”

    正在想着,宁小波洗好了一盘樱桃端过来。

    张劲庐点点头,捻起一颗红到发紫的樱桃放进嘴里,甜中带酸的感觉让她很惬意。

    不知不觉来到十一点半。

    期间范军和宗之都来到好几次电话报告情况,均无异常。

    张劲庐此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不对啊,段秋水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他不该赶紧跟上级联系吗?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也不对,若是发现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让妻儿逃跑?”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电话响了,张劲庐赶紧拿起电话,一听是宗之打来的。

    “报告队长,一辆救护车到了段秋水家,穿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进去之后,很快就抬着罗珮的儿子上了车,看样子,她儿子应该生病了。队长,我们是跟上去,还是继续守在这里?”宗之说道。

    “守在家里,等段秋水回去。”说完,张劲庐就挂断了电话。

    五分钟后,当眼光再次落到电话上时,张劲庐忽然想起一事:“不好,罗珮要逃!”

    想到这里,她赶紧下令:“马上给我接通宗旨。”

    电讯员很快就把电话接通了。

    张劲庐命令宗之:“罗珮要逃,那辆救护车有问题,立即跟上去检查!”

    “是。”宗之应了一声,放下电话。

    “快,打电话问问三组,大华纺织厂有什么异常没有?”张劲庐脑子飞速转动,又想起一事,急急地向电讯员发出命令……。

第五百六十四章 慷慨赴义

    让张劲庐警觉的,是因为她想起宗之曾经报告,段秋水家没有电话。

    家里没有电话,救护车是怎么叫来的?这不合情理啊。

    如果救护车是地下党派来救罗珮母子的,那么,大华纺织厂的秦时月是不是也失踪了?

    “报告队长,秦时月刚才和一大帮工人进了饭馆,我们在饭馆外面盯着呢。”接通电话之后,三组组长邹伟报告。

    “笨蛋,不要在外边盯着了,进去看看!”张劲庐骂道。

    “是。”邹伟慌忙放下电话。

    很快,他的电话就回过来了:“报告队长,秦时月不见了!”

    事到如今,张劲庐全明白了。

    妈的,让段秋水给耍了!

    张劲庐恼羞成怒,“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好一个段秋水,既然你以身为饵,那我就成全你!”张劲庐咬牙切齿地命道:“走,立即抓捕段秋水!”

    张劲庐带着一帮特务走进静安中学,校园里很安静,学生们在上课,除了有的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外,并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任何人大声喧哗。

    来到秦方办公室,秦方和范军迎了出来。

    “范军,段秋水呢?”张劲庐阴着脸问道。

    “上课呢。”范军回道。

    “堵住所有出口,抓!”张劲庐命道。

    “是!”范军应道。

    “慢,张队长,能不能别在上课的时候抓他?学生都是年轻人,做事不计后果,千万别产生不好的结果。”秦方连忙拦了一句。

    张劲庐也明白惹怒学生的后果,那将是不可收拾的。如果学生们奋起反抗,你还能全都抓起来?

    “好吧,等他下课之后再抓。秦校长,还有多长时间下课?”张劲庐问道。

    “还有十分钟。”秦方看了下手表,答道。

    “那好,走,去听听段先生的课去。”张劲庐道。

    “行行行,我就说你们是学校董事,来听课的。”秦方连忙献了一计。

    “好吧。”张劲庐答应了。

    秦方带路,张劲庐、宁小波和范军跟在后面,往教室而去。

    来到教室,见段秋水正在讲课,秦方推门进去,对段秋水说道:“段先生,这三位校董想听听你的课。”

    段秋水一见张劲庐三人,个个脸带寒霜,范军更是一脸横肉,哪像个好人?而且腰里鼓鼓的,显然带着枪。

    他明白,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看来,珮儿和老秦已经脱险了,否则,特务们也不会来抓我。”

    段秋水一念至此,心中安然,脸上露出坦然的笑容,礼貌地向张劲庐等伸手一让,道:“听校长的,三位,请到后排入座。”

    张劲庐、宁小波和范军在秦方的陪同下,到后排坐下。

    张劲庐看了看黑板上,写的是谭嗣同、陈三立、吴保初、丁惠康等清末四公子的名字。

    只见段秋水把课本合上,指着黑板上四个人的名字,做小结:“同学们,总而言之,四公子见称于世,皆学识为一时之俊也,四人之各,尤以谭壮飞(谭嗣同号壮飞)为最。为什么他的名声这么大呢?不是因为他的变法行为,也不是因为他的仁学学说,而是因为他的气节,他面对死亡时的英勇慷慨。

    之所以谭壮飞美名千古流传,是因为他心怀社稷和黎民。

    与其相对应的,中国历史上所有叛国者,都没有好下场。他们不是在世时乱刀加身,就是死后臭名远扬,这样的人同学们应该引以为戒。

    现在,我国正在遭受日本人的侵略,中华大地生灵涂炭,所有中华儿女应该奋起反抗,而不是苟且偷生,更不是曲身事贼!”

    讲到这里,秦方急忙站起来,厉声道:“段先生,莫谈国是!”

    段秋水微微一笑,道:“好,我不让校长为难。”

    说完,他面向学生,道:“同学们,可能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师生情深,后会无期,就让我用谭壮飞的《狱中题壁》这首诗,作为这堂课的总结,也作为师生一场的临别赠言吧。‘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首诗吟完,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有个学生站起来问道:“先生,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他们?”

    那个学生一指后排的秦方和张劲庐等人。

    全班学生都回头看向张劲庐一行人。

    不知咋的,张劲庐在这一刹那,竟然有些慌乱。

    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怕学生们知道事情真相而失控。

    “同学们,你们说对了。那三位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特工部的特务。他们就是来抓我的,因为我是地下党!”段秋水大声喊道。

    “啊?”

    同学们同时发出一声惊讶,齐齐看向张劲庐他们。有几个学生立即站起来,走向讲台,把段秋水围在中间。

    刚才发问的学生愤怒地质问秦方:“校长,为什么要让特务进我们学校?”

    其他学生也纷纷指责秦方:“校长勾结特务,学校还是清净之地吗?”

    “不许抓段先生!”

    “把特务赶出去!”

    ......

    秦方脸涨得通红,大声说道:“同学们,你们是学生,要好好做学问,不要跟段秋水这样的红党搅在一起,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跟他们废什么话?!”张劲庐冷冷地说道。

    范军闻言从腰里掏出手枪,对准台上的段秋水和保护他的学生,大声喊道:“闪开,想活命的就闪开!”

    随着他一声喊,门口涌进来大批特务,所有枪口对准了群情激愤的学生。

    段秋水宣传的目的达到了,他哪能让这些学生替自己挡子弹?

    只见他用力分开众人,从圈中出来,回头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你们的先生不敢自比先贤,但也绝不会屈服于敌人的淫威,请你们拭目以待,看看先生是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还是言行一致的君子。

    希望你们记住老师的话,留着有用之身,为国效力。”

    讲完这句话,段秋水把手一伸,对范军道:“来吧。”

    范军从腰里掏出手铐,“喀嚓”一声,铐住了他的双手。

    段秋水随即昂首而出。

    很潇洒。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审讯室里斗智

    本想悄悄地把段秋水抓捕归案,最后却是事与愿违。

    不但班里的学生激愤地喊着口号,大骂“汉奸”,其他班里的老师、学生听到动静,也纷纷围上来,待听了事情原委之后,也都大声鼓噪。

    虽然最后顺利地将段秋水带走了,但听了一肚子暗带讽刺意味的大道理,还被一群热血青年辱骂一顿,包括张劲庐在内的大小特务,都气得不轻。

    将段秋水押进特工部刑讯室,张劲庐立即对他进行了审问。

    “段先生,到了此地,不知作何感想?”张劲庐摘下墨镜,像猫捉老鼠一样,戏谑地问道。

    “阴森可怖,犹如地狱。”段秋水环顾了一圈满屋的刑具,答道。

    “段先生,在课堂上,你的学生可以听你的大道理,但到了我的地盘,这些刑具冰冷无情,可听不懂你的大道理。是不是?”张劲庐道。

    她一直想易客为主,试图给段秋水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这也是审讯中惯用的手段。

    “当然。莫说刑具乃是死物冰冷无情,就算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死心塌地为虎作伥,也会冷如冰硬如铁。段某无能,对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奢望说动他们,所以也没有准备什么说词。”段秋水冷冷地回道。

    张劲庐一听,段秋水把自己人等比作无情的刑具,统统唤为“东西”,不由恼羞成怒:“姓段的,真不愧是老师出身,称得上牙尖嘴利。我不跟你斗嘴皮子,只想见识见识,你的筋骨是不是跟你的嘴皮子一样硬。”

    “哈哈哈……。”段秋水笑起来:“这位女士,本人出身富足人家,打小养尊处优,没挨过打,也不像穷人家的孩子磕磕碰碰,今天拉个口子,明天划破点皮,对疼痛基本没有什么感知。正好,看你这里刑具齐全,就让我挨个试试吧,本人倒要尝尝,肉体的疼痛究竟是什么滋味。”

    “呵,今天真是长见识了,这世上还有盼着受刑的。段秋水,告诉你,在这间刑讯室里,还真没有一个熬得住刑的,很多都是开始嘴硬,一旦上了刑,就会哭爹喊娘,屎尿齐流。我问你,你真的不怕吗?”张劲庐轻蔑地一笑,说道。

    “怕有用吗?这位女士,你想知道的,我不肯说,我想说的,你未必愿意听,最后还不是要上刑吗?别废话了,上刑吧。”段秋水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平生最敬重读书人。段先生,撇开各自立场,我对你这个人还是很佩服的,而且,我是个女人,女人嘛总是心软,一般情况下,见不得别人受刑。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做得太狠。这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能交差,你也少受皮肉之苦,两相便宜,岂不是好?”张劲庐道。

    “可以。你问吧,凡是能说的,我一定告诉你,而且也一定是实话。不过,本人有言在先,事关绝密之事,我可不会开口,如果你想得到这些绝密,那就请免开尊口。”段秋水道。

    段秋水之所以要开口说话,他的目的是要把“林先生”的嫌疑彻底洗清。

    “那好。段先生,从你今天的表现来看,显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张劲庐问道。

    “在回答问题之前,能否告知本人你的身份?”段秋水开始表演了。

    “本人是特工部行动大队三队队长张劲庐。”张劲庐回答道。

    “张劲庐?女的当队长?真是闻所未闻。可见汉奸无人可用,竟然用女人当队长。”段秋水道。

    “段先生,你可别说你没有听到我的名字。”张劲庐道。

    “不好意思,还真没听说过,今天是第一次听到。”段秋水道。

    “你们地下党功课做得不好嘛。”张劲庐道。

    “我们地下党当前的工作是获取情报,宣传抗日,却不搞暗杀和锄奸行动,所以,我们只知道特务头子丁默村和李士群,对于别人,我们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知道。”段秋水道。

    “是吗?没有得到贵党的重视,真是有点遗憾啊。”张劲庐讪讪地说道。

    “张队长,何必遗憾?在本人看来,没有得到我党重视,未必不是好事。要知道,凡是被我党重视的,都是罪大恶极者,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这些人的账要一笔一笔地进行清算。从这个意义上说,张队长恶名不显,何其幸也。”段秋水道。

    不知怎的,听段秋水说得这么自信,张劲庐忽然感到一阵心寒:“现在日本人势大,但有段秋水这样执着,这么自信的人在,将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难道,他们真会成事?”

    有了这个念头,张劲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段秋水说得对,还是留点后路,不要把事做绝。先不说别的,有李文达、叶耀先的先例在,出头的椽子先烂啊。”

    “段先生,咱们闲话不要讲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张劲庐挥了挥手,止住段秋水,把话题拉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

    “张队长,这太简单了,你只要好好听一听我跟尹力的谈话录音,你就能明白我是如何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而且不瞒你说,我不但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而且还知道尹力已经叛变。”段秋水答道。

    张劲庐想了想二人的谈话内容,问道:“是不是尹力提供的情报有问题?”

    “张队长看来不简单嘛。是的,他提供的情报有很大的破绽。李春风若真的跟李士群合作,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会泄露出来?李士群不傻,李春风也不傻,难道我们地下党人傻吗?尹力的解释虽然听上去很合理,但这个命题本身就站不住脚,越是解释看上去合理,越让人怀疑,张队长,是不是这个道理?”段秋水反问道。

    张劲庐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他说的“你只要好好听一听我跟尹力的谈话录音”这句话,心中一惊,自己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根本没有注意,上了他的当,被他给诈出来了。

    自己没有否认,岂不是告诉他,二号房间里已经安了窃听器?

    她冷冷道:“段先生,你很狡猾啊……。”

第五百六十六章 段秋水受刑

    “张队长,狡猾二字从何说起啊?”段秋水问道。

    “你在套我话,不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录音?”张劲庐道。

    “哈哈哈……,张队长,你这智商有问题啊。”段秋水哈哈一笑,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却看不见我在二号房间里的行动。你知不知道,我进入房间之后先进行了检查?”

    “知道,当然知道啊。”张劲庐答道。

    “你知不知道,我在检查房间时尹力神情非常不自然?尤其我刚要去检查灯罩时,尹力眼神里露出的惊慌?”段秋水接着问道。

    “啊?有吗?”

    “当然有。张队长,换作是你,在那种情况之下,你不会怀疑吗?”段秋水道。

    张劲庐一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段秋水是从尹力的眼神里发现了东西。

    “这个愚蠢的东西!”

    张劲庐暗暗骂了一句。

    “段先生,还有个问题,我非常疑惑,你既然发现了尹力的问题,为什么不立即逃走?另外,尹力叛变和大华纺织厂的消息,你是如何送出去的?”张劲庐问道。

    段秋水微微一笑,道:“好,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第一,我既然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而你们又不抓我,难道还不明白你们是想通过我,找到我的上级吗?

    第二,就算我想逃,我能逃得了吗?”

    “这倒是。”张劲庐点点头。

    “所以,我只好以身为饵,利用你们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的契机,让我妻儿和同志撤离。所幸我成功了。”

    “至于你问我是如何把消息送出去的,那就怪你们的人太笨了,没有发现什么。这么说吧,我有很多种方式把情报送出去而不会被你们发觉。”段秋水轻蔑地说道。

    “能说说是什么方式吗?”张劲庐问道。

    “在窗口放了一盆月季花,我的同志就会明白一切。张队长,这个细节,你们没有注意到吧?”段秋水答道。

    张劲庐看了一眼范军,见后者一脸懵逼,心知段秋水说得没错。

    “范军还是太粗心了。”张劲庐不满地想道。

    到目前为止,审讯还算顺利。

    张劲庐知道,这些都不是关键问题,只是解开了她心中的一些疑问而已。

    就是不知道遇到关键问题,段秋水还会不会配合?不过,从一进门他的表现来看,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张劲庐只好以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再问了一句:“那好,段先生,我再问你,你的上级是谁?你们如何联系?”

    “对不起,张队长,涉及党的机密,我无可奉告。”果然,段秋水断然拒绝了。

    “那就对不住了,段先生,我真想看看,你能不能熬过刑去。”张劲庐道。

    “好啊,张队长,说实在的,我还迫不及待呢。”段秋水坦然地说道。

    “上刑!”张劲庐冷冷地说道。

    汪瀚章一挥手,刽子手过来,架起段秋水,把他绑到老虎凳上。

    张劲庐虽是女人,但却一点也不怕血腥,甚至还很兴奋。所以,段秋水上刑的时候,她没有躲出去,就坐在审讯桌后面观看。

    她的内心深处,也想看看,这位文弱的书生是如何在酷刑面前屈服的。

    在她的认知里,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而且,只要进了特工部刑讯室,还没有人不招供,反正她是没有见过。

    她在想,只要段秋水一开口招供,她就好好奚落他一番,并且,还要把他变节的事登到报纸上,把在学校受到的羞辱,加倍奉还回去。

    把一块砖放到脚下时,段秋水疼得冷汗直流,但却是一声不吭。

    看得出,他在强忍。

    “再加一块!段先生,如果忍不住,你就出声,说实话,我真是见不得你这么弱的身板受苦。”张劲庐悠悠地说道。

    段秋水一声不吭,牙关紧咬,脸涨得通红。

    他在跟疼痛对抗,已经无暇跟张劲庐斗嘴了。

    第二块砖加上去,段秋水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大叫一声。

    “啊!”

    张劲庐见了,笑着问题:“段先生,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说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痛快,痛快!”

    段秋水不再大叫,而是用两声痛快,回答了张劲庐的奚落。

    “还嘴硬?再加!”

    张劲庐见他疼得浑身哆嗦,还不认输,一下子生气了,回到审讯桌后尖声下令。

    汪瀚章一挥手,刽子手把第三块砖加了上去。

    “啊!”

    段秋水痛呼一声,当即晕了过去。

    汪瀚章把砖撤下,一桶冷水泼过去,段秋水醒过来。

    “段秋水,说,你上级是谁?联系方式?”张劲庐再次问道。

    “这……这有什么呀?张,张劲庐,这点痛就打算摧毁我的……意志?”段秋水嘴唇哆嗦着,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不软。

    “好啊,段秋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汪主任,再来!”张劲庐气死败坏地说道。

    一块,二块,三块,段秋水再次晕了过去。

    当再次被泼醒,段秋水已经有气无力了,眼里的神色也已经黯淡下去。

    “段秋水,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上级是谁,什么联系方式?”张劲庐问道。

    段秋水垂着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张劲庐没有听清。

    “他说什么?”张劲庐问道。

    汪瀚章凑到段秋水跟前,仔细听了听,迟疑着说道:“张队长,他说,他说……。”

    “痛快点,他说什么?”张劲庐对汪瀚章的吞吞吐吐有些不耐。

    “毬!”

    “毬?”张劲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书生文人说开了粗话,可见他的意志快要坚持不住了。汪主任,再来!”

    汪瀚章再把加砖的游戏重复一遍,段秋水不出意外地再次昏死过去。

    醒来后嘴里仍是念念有词。

    “汪主任,他说什么?还是一个字?”张劲庐问道。

    汪瀚章仔细听了听,答道:“这回是两个字,毬啊!”

    张劲庐听了,这回不笑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队长,要不加上四块?”汪瀚章问道。

    “不行,加四块他腿就废了。今天先这样,明天给他上电刑,我就不信他不开口!”……

第五百六十七章 良心难安

    张劲庐在审讯段秋水的时候,胡锁柱来到林创办公室外边求见。

    易莲花向林创通报之后,林创心中一惊,心道:“胡锁柱怎么来了?是不是段秋水出事了?”

    “让他进来。”林创不露声色地吩咐道。

    易莲花出去,请胡锁柱进来。

    胡锁柱把门关好,匆匆走到林创跟前,小声说道:“老板,江老板要见你。”

    林创站起来,问道:“在哪?他来厂里了?”

    “没有,他说在三马路的春江茶馆等你。”胡锁柱道。

    “好,我马上去。”林创小声说道。

    “胡主任,你们车间这个月的产量不行啊,要加把劲啊。”紧接着,林创用正常音调说道。

    “是,老板,我一定督促工人尽快把产量提上去。”胡锁柱答道。

    “好,你回去吧。”林创道。

    “是,老板再见。”胡锁柱很有礼貌地退了出去。

    林创没有耽搁,跟易莲花交待一声,说去会个朋友,随即带纪老六和李洪林去了三马路。

    让纪、李二人在车里等着,林创一人进了春江茶馆。

    茶馆里人不多,只有三桌喝茶的客人,另有一个掌柜的,一个跑堂的伙计。

    林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的江山,他正一人一壶坐着喝茶。

    林创迅速打量了一眼,见茶客、掌柜的和跑堂的都不认识,也没有任何异常。

    “江老板,你好啊。”林创边打招呼,边快步向江山走去。

    “林老板,你好,请坐。”江山站起来迎接。

    二人互相一抱拳,算是见过礼,对面而坐。

    “这壶茶刚喝出味来,林老板就到了,你有口福啊。”江山笑着,给林创倒了一杯。

    “有道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嘛。嗯,碧螺春,好茶。”林创接过茶,边答话,边品了一口。

    “为什么选在这里?”林创放下手里的雕花瓷杯,小声问道。

    “明天晚上你刚去了我店里,怕你不好说,所以选在了这里。”江山低声答道。

    林创点了点头。

    江山考虑得非常周到。

    确实,纪老六和李洪林虽然都是自己的心腹,但自己的地下党身份,他们是不清楚的,不到万不得已,林创不打算告诉他们。

    “夏耕被捕了。”江山没有过多铺垫,开门见山地说道。

    “什么?”林创一惊:“怎么可能?他不知道张劲庐是谁?”

    “不,他知道。”江山说道。

    “只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没有逃?”林创一愣,咀嚼着这句话,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你是说,他怕我暴露,所以,故意装作不知?”林创问道。

    “是。夏耕是我党的一名重要干部,所以组织上给他配有一名警卫,扮作黄包车夫暗中保护他。夏耕从‘仙乐舞宫’出来,就是坐的这名同志的车,他让这名同志通知组织,尹力叛变,并请已经暴露的同志转移。当时这名同志问他,为什么不紧撤离,他说我们有一名同志打入敌人内部不容易,他得保护这名同志的安全。

    因为纪律,他没有说这名同志是谁,但社会部领导在接到我的电报之后,立即就明白是你了。”江山答道。

    “夏耕也太拘泥了吧?我有自保手段,他乱操什么心?!这不是越操心越乱吗?”林创气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把一名战友的无私想成什么了?不管你有没有自保手段,他第一时间想的是你的安危,而不是自己的,有这样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战友,你难道不感到幸运吗?”江山一听林创这话,立即低声痛斥道。

    “你别生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也很感动,但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李士群不会把我怎么样,张劲庐本身也会替我隐瞒,我既然那么做了,就一定没有危险。当然,夏耕也没错,毕竟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自保手段。”林创赶紧说道。

    “不是我说你,我觉得从根子上,你还是没有把李士群足够重视起来。张劲庐会替你遮掩,其他人呢,也会替你遮掩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你做了,就不要指望别人替你遮掩。一旦被李士群知道你曾经出现在‘仙乐舞宫’,而且你还在行动的最关键时刻喊了那么一嗓子,他会不怀疑你?昨天晚上我就已经给你指出来了,看来你还是没有深刻反思。”江山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以后注意就是。你见我是不是有任务?”林创对于江山的说法,并不是十分服气,虽然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所以赶紧岔开话题。

    “那不行,咱必须得说道说道,不掰扯清楚这事那没完。”江山不上他的当,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行行行,算我错了行吧?”林创碰上这么一位也是头疼,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就揭不下来了呢?

    “那以后?”江山问道。

    “以后,我会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战友。”林创只好表态。

    “对,这就对了,千万不要冒险。”江山满意了。

    “老江,上边是不是让我救夏耕?”林创问道。

    “夏耕必须救,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江山道。

    “你放心吧,我立即着手办,这事在我这里,还是很容易的。就这事?那我走了。”林创说着就要起身。

    “坐下,坐下。”江山拦住他。

    “还有什么事?”林创问道。

    “营救夏耕这事,你只管提供情报,具体营救你不要管,毕竟你手头没有可用的人。还有,不排除李士群会利用夏耕试探你的可能。”江山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夏耕是因我入狱,自然是由我救他出来,组织上就只管放心吧。”林创道。

    “紫薇同志,你怎么还不明白?组织上不希望你冒险!就连素不相识的夏耕都明白打入敌人内部不容易,他舍生忘死地替你打掩护为了什么?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但在日本人那里你不能暴露,在军统那里也不能暴露,要有长远眼光!”江山道。

    “那,我岂不是良心难安?”林创道。

    “难安啊?好办,组织上交给你另一项任务,希望你能完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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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涯无痕介绍:
林创作为烽火年代的一名警察,加入地下党,代号“紫薇”。他利用严密的逻辑思维,抓捕日谍、铲除汉奸、窃取机密、输送物资,在情报战线立功无数,却令敌人难寻踪迹。谍涯无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谍涯无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谍涯无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