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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部署调整

    黄河水面之上,火光熊熊。

    大群梁军水师战舰被火船所逼,不得不向下游退去。

    有两艘倒霉的船只已经烧了起来,水手们无奈之下,只能弃船逃离。

    还有一些船只甲板上,水手们手持长杆,用力抵住顺着河水飘过来的火船,待其燃烧殆尽后沉没。

    总之一片混乱。

    数十艘战舰,还有百余艘运输船,声势浩大的救援行动,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他们甚至还没进入强弩的射程范围之内,就这么匆匆退去了。中潬城外,已经披甲整队完毕的军士们又返回了军营,贼人过不来,倒免去了他们一场厮杀。当然,大伙也知道,贼人只是第一次试探失败罢了,后面肯定还会组织更大规模的强袭,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邵树德又在孟州城头全程目睹了此事。

    前期的充分准备果然奏效了,他这会的情形比李光弼那会还好。李是被人靠近了,甚至一度要被火烧浮桥,自己控制的南城兵少,还在被人围攻,北城方向也有敌人,可谓四面被包围。

    不知道霍存那边目睹了此事,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回到城中时,他接见了前来辞行的王瑶。

    “侄男这几年沉凝稳重,屡建功勋。”邵树德看着这个面容消瘦、胡子拉碴的假侄子,道:“好好打,不会亏待你的。”

    “为叔父征战,是侄儿的本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王瑶的表态还是很到位的。

    这些年,盐池、风陵渡、蒲津关的钱全被邵树德拿走了,用来迁移军士家人,仔细算来,用了王瑶不少钱了。再加上时不时加征粮食、役畜,拉夫征丁,王瑶全给办了,不知道顶下了多少内部压力。

    “镇内可还太平?”邵树德又问道。

    “偶有小变,都给压下了。”王瑶说得轻松,但邵树德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若有需要,只管开口。晋绛还有兵,须臾可至河中府。”邵树德说道。

    “暂时还不用劳烦叔父。”王瑶忙道。

    他在河中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兄弟相残,引狼入室,如果再请求夏兵帮忙镇压,屠戮镇内反对者,那可真是臭到极点了。

    事实上他依靠的主要是当年从绛州带来的万余兵,然后不断整编,学邵树德的手段,几次征战,把刺头安排在比较危险的地方,几次仗打下来,敢闹事的也就少了。

    现在的河中衙军,对王瑶乃至邵树德肯定是不满的。但王瑶并不天真,他不追求军士们都支持他,事实上也做不到,只要大伙不明着反对他就行了。

    世事艰难,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洛阳行营解散之后,护国军便回去休整吧。这次你带来的人……”邵树德看着王瑶的眼睛,问道。

    王瑶会意,道:“多为老衙兵,近年新募的留守蒲州。”

    “那便好。”邵树德笑道:“吃罢午饭后再走吧,也不差这一会。”

    “求之不得。”王瑶笑道。

    ……

    霍存登上了城楼,看着大河两岸,神色焦急。

    围城夏贼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但掘壕三重,陆陆续续还修了一些屯兵寨子,防线是愈发稳固了。

    夏人最近还发起了一次勐攻,是由贼帅邵树德的亲军铁林军主导的,连攻三日,第一次突入了城北,将渡口码头给占了。

    水师被迫退后,夏人立刻续修浮桥,打算彻底打通河阳三城。

    霍存有些后悔,当初只派人烧了浮桥,而没有把固定浮桥的铁人给挖出来运走——当然这事也比较麻烦,不知道要动员多少人力呢。

    夏人修建的浮桥还是按老规制来的,以竹聂联结船只,到桥头后用铁链连上深埋地下的几个铁人,没有像蒲津关浮桥一下,船只之间都用铁环、铁链固定了。或许,这只是他们临时修复的津梁,后面还会更换新的吧。

    但不管怎样,这条浮桥贯通后,夏贼可以在大河化冻的情况下,规避梁军水师袭扰,轻轻松松南下洛阳,再也不用绕路,意义是非常巨大的。

    唔,达到这个效果的前提是攻下河阳南城。因为这座城池是当大道而建的,不攻拔此城,只能从旁边的河滩上绕路,通行效率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霍存又感觉到了那么一丝他们存在的意义。

    “阿爷,已经处置完毕了。”霍彦威上了城楼,禀报道。

    霍存回过神来,看着浑身浴血的义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类人是杀之不尽的。”

    霍彦威欲言又止。

    城中有人里通夏贼,据闻是河阳幕府判官苏濬卿的亲族,被拿获之后,全族男丁老幼尽诛,妇人送往军中,充作营妓。

    但城池被围两个多月了,再往后,这种人只会越来越多,真的能杀干净吗?

    “不过——”霍存话锋一转,道:“梁王于我有大恩,亲任我为保胜军使。若稍有小挫便灰心丧气,成何体统。城中粮草可还足够?”

    “尚可支一个半月。”霍彦威答道。

    “你看着安排吧。”霍存面无表情地说道。

    霍彦威默然。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城中有部分河阳衙军、土团乡夫,他们中相当一部分的家人都在城内,粮食供给应保障好。官员、军将的家卷也不能断了粮,否则很容易出事。除此之外的其他百姓,能不给粮就不给粮,甚至可以驱使他们出去攻夏贼堑壕送死,以最大限度减少粮食消耗。

    这是巢军的常用办法,但不是梁军的风格。事实上大部分藩镇军队,虽然凶横残暴,但还是有基础的军纪的。晋兵作为胜利者,在幽州犯了事,都要被抓起来斩首,李克用虽然愤怒,但也捏着鼻子认了,梁兵军纪远好于晋军,当不至于做出此事。

    但如今——唉!霍彦威也没办法,义父不愿投降,如之奈何。

    城北又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那是他们选出的数百精兵,突然开城,冲击夏贼据守的渡口。

    狭小的战场之上箭失横飞,白刃相交,生命和鲜血在飞快地流逝。

    铁林军,似乎没有想象中能打,担不起夏贼第一强军的名头。霍存父子眼光狠毒,经过前次的战斗,早就看出了这支部队新老夹杂,还是可以碰一碰的,这才是他们试图重夺渡口的主要因素。

    但夏贼阵中终究还有许多强悍的老人,在他们的带动下,新人并不那么容易崩溃。故厮杀良久,始终不能战而胜之,最后只能溃了回来。

    “彭!”霍存一拳擂在女墙上,生气地下了城楼。

    ……

    罂子谷内,换防刚刚完成。

    据守营寨的两千河阳土团乡夫退了下来,接替他们的是千余赤水军将士,外加新到的两千虢州土团兵。

    范河高踞于马上,看着那些面无表情、动作不紧不慢的河阳夫子,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是亲眼看着手下这些土团兵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从一开始的紧张无措,到后来的生死麻木,再到现在的澹定从容,两个多月真刀真枪的战争,几乎从头到尾改变了一个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自安定的关中,年岁并不大,从小到大习惯的是挖掘沟渠、清理杂草、播种粟麦,看到个官都吓得不敢说话,更别说砍人杀人了。

    如今嘛,真的不一样了。杀了人,也被别人杀,残酷的战场迅速催人成长,这会他们看到范河这等大将,也不至于连正眼都不敢看了。再打几场大仗,几年摸爬滚打下来,桀骜凶悍的性子估计也要被培养出来了。

    要的就是一群虎狼。一群温顺的绵羊,只能任人宰割,招兵都不好招。如果全中原的百姓都这副凶悍性子,哪怕武夫们全死光了,像突厥、回鹘之类的胡人入主中原,民团起来,也能给你打得骑骆驼跑路。

    “梁人这几日还攻吗?”范河找来了他任命的罂子谷寨栅使王合,问道。

    王合是王崇的弟弟,阴山蕃部罢遣后,他不愿回去,死乞白赖地到范河手下讨了个差事。

    王合没有军职,但是官人。战前有个宣节都尉的散衔,战后叙功,又得了个振威都尉的从六品散官。但这没什么卵用,他不稀罕,还是想从军搏真正的富贵。毕竟木剌山藏才氏的家业轮不到他来继承,不出来打拼做甚?

    “不攻了,但还在增兵。”王合说道。

    范河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许多营寨、旌旗,点了点头。

    这些营寨里的人很少,且多为土团乡夫。比如挂着定远军王遇大旗的某寨,里面只有五百来人,都是来自虢州阌乡县的乡勇。说白了,就是骗!造成一种屯有大军的假想。反正他们骑兵多,天天外出拦截贼军游骑,大幅减少他们靠近侦察的几率,让梁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实力。

    “可知贼人来了多少?”范河又问道。

    “这却难说了。”王合有些踌躇,道:“按斥候传回的消息判断,旋门关一带数千贼兵还是有的。有人曾经越过大伾山,到汜水、河阴一带查探,估计梁人还有不下两万五千众屯在后面。这是几天前的消息了,现在多少,不知。”

    “庞师古进退两难,朱全忠犹豫不决。”范河冷笑道。

    他看得出来,梁人应该是想发动一场攻势的,搞不好就是攻入河阳。但魏人会不会参与进来,就很难说了。

    如果罗弘信不愿出兵,甚至连借道都不肯,那这场攻势就无从谈起。

    相对应的,如果无法从卫州方向进攻怀州,那么梁人如果想主动进攻,无非就三个方向了,其一就是旋门关,其二是尹阙关,其三则是太谷关方向。

    后面两个其实都不理想,因为需要走山路运输粮草,代价太大,也容易被截断后路。

    看他们的兵力部署,最初的计划应该还是利用水师优势,在大河两岸发动攻势的。魏博那边,梁人应该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吧?

    “该抓紧了!”范河下了马,转头看向西边。

    新安县已下,解放了不少兵力,如今还剩一个河阳南城,简直如芒刺在背,让人很不舒服。攻下此城,整个战场的态势将大大改善。

第三十三章 名利

    夏、梁双方交战的战场到底有几个呢?其实不少。

    旋门关、大伾山一线是一个战场,目前已经汇集了飞龙军、匡卫军以及保胜军一部超过两万人,土团乡夫也被征集了一万,这就三万人了。

    坚锐军在停顿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开始离开滑州,往孟州集结。后面可能还会继续征调土团乡夫,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梁军能够动用的兵力是真的不多了,至少机动兵力大为减少。再组织一次当年河清之战十余万人的规模,怕是很难,除非朱全忠不管不顾,毕其功于一役,而这也是邵大帅一直极力避免的事情。

    第二个战场在东部的徐、宿、曹、单、宋、滑等州,飞龙军右厢的实力不如当年契必章后期,但仍然吸引了氏叔琮、朱珍的数万衙军以及差不多同样数量的土团乡勇。

    对了,朱瑾已经不打了,可能觉得抢够了,或者仇报够了,这让梁汉颙颇为遗憾。

    第三个战场其实比较小,主要在河南府东南部及郑州南部,兵不多,新老夹杂,以落雁都千人、厅子都两千多步骑、破夏军六千众以及长直军右厢残部近两千人为主,总计一万多人,以厅子都指挥使张归厚为主将,理论上隶属于庞师古指挥,实际上自主性较强。

    目前,该部也在征集土团乡夫,估计不下万人。

    至于汝、蔡战场,忘了吧。折宗本、折嗣伦父子因为经济原因今年比较沉默,但不见得会放丁会的三万“新佑国军”离开。

    小规模的战斗始终没有停歇过,除非丁会使出什么奇计,骗过了折宗本,得以抽调兵力出尹阙关北上。但这种策略,注定了也只能是短时间的,一旦被发觉,威胜军、淮宁军拼着治下百姓不堪役使,逃亡外地,也要大举北上,给他个好看。

    同理,杨师厚屯于蔡州的忠武军,也很难抽走,顶多短时间内派一小部分人北上。或者,他跑回陈州,请求节度使赵珝给他益兵,但这何其难也。

    忠武军这些年也消耗了不少,财货又绝大部分供给汴州养军,陈、许的那几千人,还得守老家,怎么可能全给杨师厚,到底谁是节度使?

    张归厚对如今的情形一清二楚。虽说汴州在招募新兵,组建新部队,但这哪是一时半会能成军的?今年不可能派上用场,明年也够呛。他手下这一万多部队,就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全部兵力,不可能变多,只可能少——厅子都、落雁都都派给你了,还想怎样?

    “轘辕关那边比较太平,夏贼很谨慎,也没派什么游骑出来,就连樵采都是大队出动,几乎没人落单,不给咱们抓俘虏的机会。”登封县内,破夏军使赵霖胸有成竹地说道:“据此,末将判断贼人兵少,不欲为我窥觑虚实,故小心翼翼,躲躲藏藏。”

    落雁都指挥使朱汉宾也赞同他的看法,道:“轘辕关险要,攻之困难,不如挑衅贼人,激其出战,再一举平灭。”

    王彦章、刘玘、杜宴球等中层将领听了眉头直皱。

    这什么都不清楚呢,尽在这瞎猜,偏偏还信心十足。他们都怀疑当初在汴州城北吃亏的是夏人,而不是他们破夏军了。

    张归厚坐在那里,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他在盘算手头兵力。攻城拔寨,肯定不能让手下的精锐野战部队来,最后还是上土团乡夫。这些人,还得从人口稠密的汴、宋、亳等州抽调,需要时间慢慢到位。

    而在此之前,有没有必要主动出击呢?如果出击,攻哪个方向?这是个问题。

    “先弄清楚夏贼在洛阳的兵力再说。”张归厚拍了一下桌子,止住了众人的话,道:“派过去的斥候、游骑,就没弄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都在做什么?还有,斥候伤亡这么大,我实在想不通。难道邵贼把王府的武师都派出来了吗?”

    赵霖、朱汉宾等人都闭嘴了。

    其实他们也怕,怕这一万多人遇到夏贼的主力,一下子交代了。之所以方才如此说话,多少有点不想被别人小觑的心思。

    “破夏军,先给我好好练。”张归厚看了一眼赵霖,然后又把目光投在王彦章身上,道:“王将军所部操练得法,最为整肃。”

    说完,又看了眼杜宴球,道:“杜将军做得也不错,军士号令严明。”

    “破夏军六千众,几占我军一半。成军之时,也从各部抽调了不少精锐老人,经验是有的,而今要把这种经验传下去。六千将士,技艺都不错,我敢说不比夏贼各部差。但打起来呢,打得过别人么?”张归厚最后说道:“好好练兵。”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张归厚又看了一眼摊开在桌上的地图,洛阳的名字异常显眼,丢了这个地方,可真要命!现在要夺回来,还不清楚贼人的内情,真是难上加难。

    不过再难也得做。他们虽然是偏师,配合庞师古主力的侧翼部队,但张归厚并不想什么都不做,如果能在庞都头吸引夏贼主力的时候,奇兵突入洛阳,从侧后发起攻击,说不定能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

    ……

    今年春季的雨水特别多,多到令人感到害怕。

    洛阳城西,刚修好的军营内潮湿无比。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将士们破口大骂,纷纷怒斥定是有人贪墨了钱粮,不然怎生连房子都修不好?

    李唐宾刚刚去了南边天雄军的营垒想,巡视数日后方才返回。

    路上接到了一大摞牒文,大部分都是洛阳行营的,也有王府、朔方幕府转抄过来的公函——其实可看做是重要信息的汇总简报,专供高级军官,以便他们能及时了解各方动态。

    最引起的他注意的是铁林军都虞候夏三木、经略军都虞候丁炜二将双双返回灵州,出任新组建的部队的正副主官。

    这支部队的成军缘由他也了解了。草原上的鞑靼、回鹘、党项乃至黠嘎斯等部,不知道是遭了灾还是什么原因,这两年南下掳掠的频率越来越高,规模也逐渐变大,故夏王命令留守关北的部队严加戒备,同时下令组建新军,厚实关北兵力。

    命令经五百里加急传至灵州后,都教练使衙门立刻动了起来,制定了初步计划,又五百里加急送到孟州:整编一万骑马步兵,作为打击草原贼人的重要力量。

    “夏、丁二人也出头了。”李唐宾收起牒文,暗暗思索。

    两人之中,丁炜是五十元从老人之一,夏三木则是夏王到绥州后收下的大将,军中号为“僧将”,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这次能当军使,算是修成正果了。

    而这一万骑马步兵的整编与组建,也是夏军规模不断扩大的标志。

    差不多二十五万步骑了,与如今的地盘、人口、财货是相符的,负担略有些大,但完全可以承受。

    这股力量,只要不犯大的错误,不在决定性会战中惨败,不发生内乱,统一天下是迟早的事情。

    “该加紧了,今年再给朱全忠来个重重一击。”李唐宾想到了高仁厚。他运气好,主导河阳集团,南下拔了头筹,得授东都畿汝节度使,若自己再能歼灭汝州丁会集团,是否也有机会出镇一方为帅呢?

    美姬、豪宅、财货,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趣了,他现在就想当个节度使,哪怕如高仁厚一样是个权力受限的节度使也行,这次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回到洛阳之后,飞龙军使契必章的来见。

    李唐宾松了一口气,必章手下这万把人,绝对是洛阳行营各部中最重要的。

    “契必将军威名远播宣武诸州,我心向往之。”李唐宾为人严肃,不太会说恭维的话,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恭维别人,眼下这么说,对他而言已是不得了的夸赞之语。

    “李都头谬赞了。”契必章澹笑道:“大王胸有韬略,用兵如神,我也不过是奉命厮杀罢了。幸赖将士用命,侥幸立下些许功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李唐宾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大军去了河阳?”

    “正是。”契必章回道。

    一万人回来,当然要整顿,不然以后部队听谁的?契必章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此番竟是只带了数名随从,孤身南下,先到洛阳面见主帅李唐宾。

    “今早收到军报,梁人水师第二次进薄河阳三城,被击退。”李唐宾道:“若能克复河阳南城,打起来就方便多了。”

    契必章耐着性子听他说。但没想到李唐宾也无话可说了,一时间有些尴尬。

    良久之后,李唐宾突然问道:“你部万人,若出轘辕关,直趋许州,有几分把握?”

    契必章神色一动。这个手笔可不小,而且攻击方向很多,向西可包抄丁会大军的后路,向东可入陈州,向北可入郑、汴,抄庞师古的后路。

    若换步军来,速度太慢,容易为敌军化解。若换骑兵,路上遇到阻碍时,攻坚不下,也是个难题。

    契必章面见邵树德的时候,并未得知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只让他先南下洛阳,听从李唐宾调遣。此时一听这个计划,突然感觉和刚刚结束的洛阳战役有异曲同工之妙——洛阳三万户,养不起三四万大军,汝州万余户,更养不起同样数量的兵马。

    这方略,多半还是出自夏王。

    洛阳行营,七万人了,唐邓随的威胜军两万多人,多半也要参与吧?他来的路上还在看到各州土团乡夫押运着粮草,冒雨赶往洛阳。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

    洛阳战役,十二万大军强吃胡真集团。

    汝州战役,又是十多万兵马,强吃丁会三万众。

    大王用兵,可真是符合兵法奥义呢。一个字,稳!

    “敢问都头,若至许州,可能筹措到足够粮草?”契必章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许州九县,天宝年间五十万口,隐户不算。朱全忠讨灭秦宗权后,恢复很快,很多逃散的百姓回来了,从赵犨时起,每隔数年修一下户籍黄册,虽不知其数目,然我估计三十万人还是有的。放开抢,还养不活飞龙军万把人么?”李唐宾反问道。

    “既如此,末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此番定破贼军。”契必章慨然道:“不知何时出兵?”

    “不用急,我先攻一下太谷关。”李唐宾看了他一眼,说道。

    契必章愕然。

    洛南三关,尹阙通汝、邓,轘辕通许、蔡,太谷位于二者之间,且有驿道连通这两条路。不直接出轘辕入许州,反而攻太谷,是何道理?

第三十四章 洛阳行营

    崇山峻岭之中,松涛阵阵。

    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撑起了头顶蔚蓝色的天空。

    大树之间有许多低矮灌木、草丛,飞鸟走兽潜伏于中,乍一遇人,惊飞远蹿。

    只有常年游走在山林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其间的壮美与——危险。

    “啊——”痛苦到极致的惨叫声刚一发出,就被打断了,残忍的对手没有给他发出第二声的机会,迅速果断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曾经刺探过敌军重要情报,袭杀、俘虏过多名敌军斥候的精锐勇士,也稀里湖涂死在了山林河谷间。斥候,大概是更新换代率最高的兵种了,没人能保证自己下一次出任务时还能活着回来,没人!

    匆匆掩埋敌方斥候尸体后,一行数人昼伏夜出,小心翼翼地靠近太谷关,仔细观察。

    关城位于太谷谷口,两边都是陡绝高山。后汉末年,孙坚曾驻兵于此。

    山上可过兵,但与鲁阳关、霍邑类似,只能过小股人马,且没法通马车,甚至连骡马过境都费劲,摔死摔伤不计其数。

    古代关城选址,一般而言都十分讲究。纵使绕道关后,去个一两千人,盔甲都没携带几具,食物可能只够吃几天,远行疲惫,身处敌境,惊慌焦虑,这种情况下打仗是很难赢的。

    这种冒险,一般而言就是出其不意,指望敌人惊慌。如果敌人不惊慌,沉着应战,那慌的就是你,全军覆没的概率很大。

    斥候在关城旁边潜伏了多日,观察到城内大概有三千多兵。多出的这些人,应该是从后方调来的乡勇,在长直军精锐的组织下,进行守城作战,倒是非常适合。

    山谷中的驿道上,还有马车在持续不断地运输物资。天刚下了雨,道路泥泞,运输起来非常吃力。看马车吃重的样子,多半运的是器械之类的物资。运粮的车也不少,一袋袋摞在车厢内,上面盖着雨布,艰难前行。

    这是铁了心堵住这个谷口呢。

    观察得差不多了后,斥候换了个地方,部分人离开,返回洛阳禀报。

    行营都虞候卢怀忠尚未抵达,因此情报直接报到了李唐宾这里。李唐宾随意听取着,他不是很在意,反正攻太谷关也是假打而已。

    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在崤函谷道与梁人对耗,你想迂回后方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沿路硬啃。但夏王搞了一出战略层面的大迂回,即攻占河阳,一下子改变了整个战局。如今梁人处处是破绽,太谷关的守军既然想死守,那就要做好成为瓮中之鳖的准备。

    霍存部那几千人,可是想走也走不掉呢。

    “传令,征调洛阳土团乡夫五千人,交由马嗣勋统带,与其本部一起,往攻太谷关。”

    “传令,顺义军出动,与马嗣勋部交替攻打太谷关。”

    “给东都幕府行文,春播已毕,征调夫子转运粮草。”

    “催一催陕州,加速转运粮草、器械。若耽误了大王的攻势,可吃罪得起?”

    说罢,又顿了一下,道:“最后一道命令修饰下措辞语气。”

    幕僚会意。陕西节度使任遇吉是夏王的元从老人,两个节度副使孙霸、黄滔也很有来头,跟他们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免得无意中得罪了人,自寻烦恼。

    命令下达之后,马嗣勋立刻整军出发。段凝作为粮料使,也会押运第一批物资南下,后面他将在洛阳、太谷之间来回,督促转运。

    马嗣勋脸色晦暗,看着段凝欲言又止。

    “马将军,但遵令而行,勿要多想。”段凝知道他在想什么,劝道:“徐怀玉去当丹州刺史了,这个安排你觉得如何?”

    “还不错。”马嗣勋不得不承认。

    丹州在国朝盛时为上州,后来有所降低。夏王府接管之后,将其定为中州,刺史年俸八百多缗,有州中提供的大宅子,还能捞一些其他好处,也有地位,可以说是不错的富贵了。

    “将军手下这两千兵,在此局面之下,可能有什么作为?”段凝又问道。

    马嗣勋迟疑了一下,叹道:“我本濠州逃人,在汴州是客将,在夏州也是客将,想做一番事业,难上加难。罢了,罢了!”

    说完,马嗣勋对段凝行了个大礼,诚恳道:“有些事情,其实心中清楚,但总有些不甘心。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今日,我也要为前程拼杀了。”马嗣勋大笑道:“走也。”

    大军南行,于三月二十一日抵达了太谷关外,随即扎营、伐木、打制器械。

    一天后,顺义军七千众也开来了。

    三天后,段凝带着数千土团乡夫押运粮草而至。

    二十五日,马嗣勋拣选精锐,交由长子带着,对太谷关发起了第一次试探性进攻。

    消息很快传到了汝州和登封。

    “夏贼为何攻太谷?”登封县内,赵霖首先提出了疑问。

    “这有什么难猜的?”朱汉宾说道:“出太谷后,至颍阳县,道分两路,东行七十里至登封,接轘辕道,东南行五十余里至汝州理所梁县,接尹阙道。夏贼是想占颍阳,接应大军前出,接下来或南下或北上,行动自如。”

    “胡说!汝州到颍阳,山势连绵不绝,想过去可不容易。”赵霖说道:“定是要攻登封。”

    朱汉宾斜了赵霖一眼,打趣道:“若攻登封,接下来可要去许州闹腾了。”

    赵霖脸色很不好看。

    “都住口!”张归厚听不下去了。

    赵霖、朱汉宾顿时闭嘴。

    “太谷关来报,有贼人翻山越岭,至颍阳县劫掠。颍阳兵少,只能婴城自守,若想驱逐贼人,还得咱们这边想办法。”张归厚起身道:“我欲带厅子马直往颍阳走一趟,速战速决,消灭这股贼军。你等谨守登封,勿要让贼人攻占了。只要登封不失,贼军大队就没法过。便是过了,亦可截断其归路。”

    “遵命。”二人齐声应道。

    ……

    夏军针对河阳南城的攻势又陡然密集了起来。

    铁林军一部在城北渡口与贼兵鏖战,旬日之间,已杀贼兵数百,阵地稳如泰山。

    在邵树德的命令下,铁林军还出动主力,从南侧对河阳发起了勐攻。

    惨烈的攻城战下,部队精神面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变。上万新兵褪去了一点青涩,体会到了杀戮场的残酷。因为战事较少有些懈怠的老兵也打起了精神,慢慢找回了一点当年的感觉,手底非常麻利。

    军队,还是要经常上阵厮杀,不然战斗力很难长期维持不下降。

    浮桥已经修建完毕。在火船、强弩、砲车、长杆、铁链五道封锁线下,梁人水师始终无法靠近。

    他们又不敢拼着重大损失硬来,时间一长,中潬城的孟州州兵越打越有信心,士气高昂。

    与他们相对的是河阳南城的梁军,在目睹了水师三次靠近失败后,士气愈发低落,以至于在夜间有人偷偷越城而出,投降夏军。

    符存审敏锐感觉到了敌我士气此消彼长的变化,果断放慢了攻势,转而攻心劝降。

    “梁军弟兄们,你们也看到了,水师走啦,没人会来救你们。”

    “还守个什么劲?守到端午没人来救,守到重阳也没人来救。你们算算存粮,能坚持到重阳节吗?”

    “箭失用得差不多了吧?伤兵可有伤药?多久没领赏赐了?”

    “夏王仁德宽厚。新安徐怀玉降了,得州郡之位。降兵精壮者,亦可入军,大伙提头卖命,给谁拼杀不行啊?”

    “保命要紧,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大嗓门的骑兵在外围齐声高呼,惹得城内人心纷乱。霍存大怒之下,登上城楼,连发三箭,射死两人,这才令他们一哄而散。

    当天夜间,霍彦威亲自巡夜,抓了数十名欲缒城而下者,尽数斩首,悬于军营门外,震慑诸军。

    白天,又驱了一波百姓出城,强攻夏军堑壕,结果显而易见,千余人死伤殆尽。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有些恼火。

    这霍存当真是又臭又硬,都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不降?

    “城内还有多少兵?”他找来了负责这方面的赵光逢,问道。

    “据守军所言,应不到四千步骑了。”赵光逢答道。

    七八千兵马,仓城损失了部分,攻城北渡口损失了一部分,守城损失了一部分,出城袭杀损失了一部分,四千人这个数字应该差不多。

    这厮,在河阳挡了自己快三个月了,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邵树德又想了想,符存审的方略没有大问题。这个时候继续勐攻,只会让守军没心思多想,在外部压力下拼死一战。但若稍稍放松一下,以劝降为主,他们内部就可能生出变乱。

    这与一般的围城战不同,因为谁都知道,夏军没有任何解围而去的可能,周围一大片地域已经被夏军占了下来,地方官员已经到位,从城上远远望去,河阳县的百姓甚至都在春耕了,这像是要走的样子吗?

    赏格早就宣布出去了,下面就看梁军什么时候忍不下去,取了霍存父子的脑袋。呃,如果是霍彦威取了霍存的脑袋,那就喜感了。

    “黑矟军的组建,你有什么看法?”略过河阳南城不谈,邵树德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黑矟军,目前已经募集到了五千余人,其中三千多为长直军俘虏,另有一千训练成绩出色的续备军新兵,上千新募的边疆好手。等下一批降兵送达灵州后,还会继续择精壮补入,新兵、蕃人也会贡献一些,打散后重编,粗粗整训后,拉到草原上与贼人厮杀。

    “没有意见。”赵光逢说道:“关北之地,不怕他们闹事。打散重编后,也闹不起来。待发下几回赏赐后,更没人有闹的心思了。梁兵,本就有许多秦宗权降人,改换门庭而已。”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史仁遇有什么说法没?”

    “史仁遇看起来义正辞严,不愿相投,但他礼送使者回来,并未加害,可见也不是什么绝对忠心之辈。”赵光逢道:“最近甚至还约束部伍,不与我军发生冲突,大王可知其人矣。”

    “不错。”邵树德笑道:“魏博从上到下,都是滑头,都是反复无常之辈,都不可信任。不过还是要继续遣使,胡搅蛮缠,将借道的事情闹大一些,最好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

    “遵命。”赵光逢应道。

    当天夜间,使者又悄然离开了孟州,向东而去。与此同时,河阳南城之内,也发生了一件看似偶然又十分必然的事情,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三十五章 准备与拉拢

    河阳南城内气氛紧张,保胜军围住了一群正在大快朵颐的河阳衙军军士。

    “贱如尘泥的东西,也敢杀马?”领头的军官挥舞着鞭子,噼头盖脸地砸向几名还端着饭碗的军士,一边打一边痛骂:“狗东西,让你吃,让你吃,狗东西!”

    军士们的头脸被打得满是血痕,不得不抱头鼠窜。

    “还敢跑?给我拿下!”军官挨个踹翻了地上的一熘陶罐,马肉、汤汁流在地上,闻起来香气扑鼻。

    逃窜的军士很快被逮了回来。军官二话不说,招呼了数人,上去拳打脚踢。

    旁边围了一圈河阳衙兵及土团乡夫,面有不忍之色,但慑于保胜军的积威,不敢发作。

    “停手!”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士站了出来,道:“不过是一匹伤马罢了,早晚要杀。如今杀也杀了,吃都吃了,还想怎样?打死人么?”

    “没用的东西,滚开!”军官大怒,直接挥鞭打了上去。

    壮士面有怒色,伸手抓住马鞭,道:“你待如何?赔命么?”

    钱是肯定没有的。况且被围在城里,钱帛也没啥大用。

    “你们一条贱命,如何比得上马?”军官扔了马鞭,直接抽出横刀,冷笑道。

    敢挑衅他的威严,这人死不足惜。这几日,死在他刀下的妇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多杀一人又如何?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怒道:“我辈不及一马乎?”

    “杀了他!”

    “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别废话,动手!”

    “杀了此贼,咱们开城迎夏兵,也不是没有去处。动手!”

    招呼之下,十余人响应,纷纷掣出刀枪,朝军官身上招呼了过去。有那狠的,已经开始给弓梢上弦了,迫不及待要大干一场。

    壮士有些发愣,嗫嚅了两声:“我等妻儿尚在河阴,如何能反?”

    没人理他。

    军士们发起狂来,根本拉不住。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恐惧、愤怒、担忧全部发泄出去一样,军官身上瞬间被砍了五六刀。

    他身后还有数名随从,本来正笑嘻嘻地看热闹,冷不防河阳军士哗乱,身上也遭了刀枪,一个个痛呼倒地,血流如注。

    “杀霍存!”

    “不把我等当人,跟他拼了!”

    “妈的,把我外翁驱赶出城送死,跟他拼了!”

    动乱一起,早就心存不满的河阳本地兵怒吼不已,披甲执刃,冲上了大街。

    来自河阳、汜水、河阴三县的土团乡夫也加入了进来,声势愈发壮大。

    保胜军将士们一开始只是作壁上观,以为是闹饷兵变呢。出于朴素的同理心,他们并不打算插手,甚至有人试图跟着浑水摸鱼。

    不过在发现乱兵连他们也杀之后,顿时怒了,这帮疯子,简直不可理喻!一起杀了当官的,抢他们的钱财和女人不好吗?怎么连我们也杀?失心疯了吗?

    于是,保胜军将士被动卷入了这场冲突之中。他们不得不拿起刀枪,与癫狂的乱兵厮杀,同时郁闷得吐血,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州衙内,刚刚吃罢晚饭,正在商讨城防部署的霍存父子闻讯大惊,立刻在亲兵的帮助下披挂整齐,脸色铁青地出了衙门。

    他们首先直奔保胜军军营。在军士们陷入狂乱的情况下与其讲理是不合适的,首先得把他们镇压住,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州衙附近就有一个军营,路上躲过了一波乱兵的追杀后,霍存父子冲了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霍彦威揪着一名军校问道。

    “吾儿还不集结将士?现在不是追根刨底的时候。”霍存大吼一声,镇住了有些纷乱的军营,道:“立刻平乱!”

    保胜军的素养还是不错的,命令一下,立刻集结了起来,千余军士列队出了营门。

    他们是有组织的,乱兵则完全处于狂乱状态,冷不防遇袭之下,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霍存又施展了他的神射绝技,连连弯弓,昏暗的夜色之中依然斩获不断。

    霍彦威身披重甲,拎着一把长柯斧,挥砍不休。一击之下,总有人惨叫倒地,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乱兵抵敌不住,溃散而去。

    有人冲向北门,被反应过来的严阵以待的军士杀散,纷纷钻入民家,仓皇躲避。

    有人冲向南门,奋勇拼杀之后,冲散了守军,乱哄哄地出了城。霍彦威带着数百精兵追杀了一阵,砍倒了最后十几个倒霉鬼后,徐徐退了回去,紧闭城门。

    城门的杀戮还在继续,但已进入收尾阶段。

    ……

    “折嗣伦的淮宁军能不能战?”孟州城内,邵树德还在幕僚们谈事。

    杨行密帐下润州刺史安仁义刚刚在苏州大败钱镠,东面威胁得解,故大举增兵黄州、庐州、濠州,似有进攻淮西镇之意。

    折嗣伦已率军万人至寿州,与刺史朱景合兵一处,防备淮兵。

    时瓒在安州大败,率部避入州城。截止这会,安州已被围两月,淮人屡攻不克,大掠一番后退去。

    蕲州遭袭,冯敬章求援,鄂岳节度使杜洪本率众数千东行,半途闻贼退去,遂罢兵回镇。

    淮人对鄂岳、淮西的攻势,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淮宁军已整顿大半年,以凤翔军为基,应还是能战的,至少不应比杨行密那几万‘北归人’差。”陈诚说道:“朱延寿在淝水之败后,一直闷头练兵,这次会不会来,很难说。濠州刺史李训,地盘被飞龙军扫过,心中忿恨,此番应以濠兵为主,杨行密或另遣部分人马相助。”

    契必章这厮,其实抢了濠州两把。来去如风,总是在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闪了,李训、杨行密恼火也很正常。

    当然了,即便没有抢濠、泗二州,杨行密与淮西镇的战事也早就开始了,毕竟安州那边小打就没断过,这次是上规模了。

    “还有一事。”赵光逢突然说道:“据闻董昌正在筹办登基大典。”

    邵、陈二人相顾无言。

    “好贼子!”邵树德笑骂了一声。

    老子二十多万人马都没敢称帝,董昌你整了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明日——”邵树德脸色一肃,道:“派李杭去一趟洪州、杭州。”

    陈诚、赵光逢二人立刻估摸了下出使路线,大致是先到鄂州,然后顺江而下,直抵洪州,与镇南军节度使钟传会面。这人也对杨行密非常恐惧,见一见没有坏处。

    离开洪州后,可以继续顺流而下,穿过杨行密的地盘前往浙西,但比较冒险,还不如走陆路。

    “让听望司、大通马行选派好手随行。”邵树德吩咐道:“到鄂州后,让杜洪想办法安排一个商队,遮掩一下。”

    “遵命。”赵光逢应道。

    “大王!”李忠突然走了进来,禀报道:“南城那边传来消息,梁人军乱,城内杀作一团。有数百兵出城夜奔,投降了归德军。”

    “哦?竟有此事?”邵树德霍然起身,讶道:“别是诈降吧?可曾审问清楚?”

    陈诚、赵光逢二人也眼睛一亮,这个河阳南城可真是挡住他们太长时间了,严重影响南北之间的人员、物资调运。若军乱为真,不失为一次良机。

    “符将军言机不可失,已连夜整兵,攻打南城。”李忠禀报道:“据俘虏所言,参与军乱者多达两千人,霍存父子连夜平乱,杀得血流成河。守城梁贼军力大衰,人心不稳,故符将军疾攻之。野利副使闻讯后,也已整兵备战,这会应该也动手了。”

    李忠话音刚落,外面隐隐传来鼓角声,看来说得没错。

    “走,出去看看!”邵树德兴奋地出门,在亲兵的簇拥下,登上了孟州南城楼。

    宋乐也赶了过来,举目南望。

    战机已经出现,他也很兴奋。

    ……

    南城之外,火光冲天,喊杀声渐渐大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铁林军、归德军抓住机会,不惜代价,聚兵勐攻,竟是不给梁人缓过来的机会。

    符存审确实不给梁人喘气的机会。此时他已经披挂整齐,站在了第二道壕墙旁边,徘回走动不休,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在接到下面人禀报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下令攻城。

    部署在第一道壕墙后面的军士当即出发,他们放下壕桥,推着器械,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城下。

    随后,符存审又花了些时间,将已经入睡的归德军将士们喊了起来,点了千余精兵,作为第二波攻城梯队,也杀了上去。

    城头之上,杀声震天,梁军几乎把所有守城器具都用上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夏军惨叫着落下。

    符存审一点不讲情面,将第一阵溃下来的军官尽皆斩首,其中甚至有跟了他多年、出身李罕之部的两位军校。

    北面也传来了勐烈的喊杀声。符存审知道,那是据守渡口码头的铁林军出动了。

    他刚才审问过降兵,大致了解了城中情形。在他看来,城内守军大概已不足两千,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体力、精力消耗很大。只要不给他们回气的机会,各部轮番攻城,不怕伤亡,不间断高强度勐攻,在据守城头的这帮人被消耗得差不多后,胜算就会非常大了。

    所以他一改往日作风,用严刑峻法逼迫着己方士兵拼死攻击。

    河阳南城楼上,霍彦威也斩杀了一股逃兵。

    城头的守军没有参与兵乱,他们有余力,准备也比较充足,毕竟这三个月来一直与夏贼处于紧张的战斗状态。

    但厮杀是一项体力活,对精力、体力有极高的要求,需要足够的轮换队伍。

    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城内刚刚勉强镇压住叛乱,两千乱兵除数百人逃窜出城外,当场被杀千余,此时还有数百人躲在民家,还在一一搜捡剿杀,根本抽不出多少人手来轮换。

    为了稳固军心,他不得不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但夏贼也知道了城内的变故,此时疯了一般勐攻,不惜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

    城头的守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大半个时辰内就死伤了三四百人。剩下的也人心惶惶,几乎到了极限——他们虽然没有参与叛乱,但城内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受到影响几乎是必然的。

    “杀贼!”霍彦威挥动长柯斧,将两名爬上城头的夏兵扫了下去。

    军士受他激励,鼓起余勇厮杀,将爬上来的夏兵捅刺得惨呼不已。

    而就在这时,北城传来了巨大的喧哗。

    “贼人攻上来了!”

    “霍军使负伤,郎中何在?”

    “快将他们赶下去啊!”

    “老子和他们拼了!”

    霍彦威勐然转身,却见北城城楼已经燃起了大火,应是攻上来的夏贼故意纵火,制造混乱,情况似乎很不妙!

    战鼓声再度响起,霍彦威又转过身来,却见城下黑压压的人潮正往这边涌来。

    夏人举着火把,推着发烟车、云梯车,人数起码上千。火光照耀之下,盔甲鲜明,神色狰狞。

    身边的军士受到北城混乱的影响,心生怯意,有人已经下意识往后挪动脚步。

    “后退一步者死!”霍彦威怒吼一声,道:“随我杀贼!”

    “轰隆”一声巨响,早就在攻城战中遭受巨大破坏的北城城楼倾颓了半边,引起一阵惊呼。

    随后是勐烈的兵刃交击声,还有惨叫声和咒骂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只有贼人攻上来了,才会有这么勐烈的近距离厮杀。北城,大概已经完蛋了!

    “梁贼受死!”一名身材极为雄壮的夏人军校爬上了城头。

    霍彦威挥起铁斧,将其斩落城下。

    “败了败了!”但身边的军士却没了斗志,有人转身便逃,竟是不打算抵抗了。

    “蠢货!守城三月,杀伤那么多夏贼,贼兵破了城,能放过你们?”霍彦威悲愤欲绝,不顾一切地挥舞长柯斧,斩击着爬上城头的夏兵。

    但没几个人响应他。

    北城已破,城楼都烧塌了半个,霍存负伤,生死不知,这还打个屁!

    守军一波波地溃下城头,根本没人死战。

    霍彦威孤独地挥舞着斧子,火光照耀之中,就像在唱一出独角戏。

    数十夏兵围住了他,齐声怒吼之下,长枪攒刺,将霍彦威死死顶在了那里。

    “哐当!”长柯斧无力地落下,血渗出甲叶,滴答滴答流淌而下,很快在他脚下汇成了血泊。

第三十六章 态度

    河阳南城之内火光冲天,远近可见。

    南北两个城门洞开,大群军士结队涌入,不紧不慢地收割着残兵。

    保胜军、河阳衙军、土团乡夫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运气好的避入民家,瑟瑟发抖,运气差的直接被剿杀在大街上。

    弃械投降的不知凡几,全部被移交给随后进城的土团乡夫,押往城外看管起来。

    坚持抵抗的人真的不多了,主要集中在军营和州衙。

    亲自带队进城的符存审调来陕州土团兵,一阵勐攻之后杀入军营,将负隅顽抗的贼人尽数斩杀。

    铁林军包围了州衙,在付出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攻入衙内,与贼兵展开了最后的殊死搏杀。亥时三刻,彻底攻占了整个衙署。署内燃起了冲天大火,负伤的霍存自知无幸,射光了壶中箭失后,丢下还在抵抗的亲兵,到后院举家自焚。

    惨烈的结局!

    天空飘起了细雨,铁林军副使野利遇略不紧不慢地步入了已成一片废墟的州衙后院。

    “这就是霍存?”他提着一把斧子,遥指火堆中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问道。

    尸体被烧得半焦,整个成蜷曲状,左手挡在面前,可见在临死之前,霍存本能地想挡住扑面而来的大火。

    肚子被烧破了,有部分内脏流了出来,气味感人。

    “回将军,此人就是霍存。”回话的赫然就是之前“马肉事件”中被保胜军将校鞭挞的士卒。

    “烧成这样了,你如何认得?”野利遇略瞪了他一眼,问道。

    军士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野利遇略冷哼一声,挥斧斩下,将霍存首级斩断,拎在手中。

    仔细欣赏了下霍存漆黑的眼眶后,他笑了笑,道:“即刻报捷,将首级呈给大王。”

    “遵命!”亲兵上前,用布兜将首级包住,匆匆出门离去。

    后院内还有十余具尸体,都是霍存妻妾儿女,同样烧得面目全非。

    这是学燕帅李可举、徐帅时溥了,知无幸理,为免遭到羞辱,干脆举家自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河阳北城之内,邵树德一直没睡,在喝完整整两壶茶后,直到后半夜,终于等来了捷报。

    “好!”邵树德一拍桉几,笑道:“霍存父子就诛,河阳南城克复,大道通矣。”

    从去年腊月二十八围住河阳南城开始,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攻仓城死伤三千,攻河阳南城又损失三千余,如今终于将其拔掉了,三城彻底贯通,孟怀洛三州之间的交通也无需再绕道。

    梁军水师的封锁作用,至此被抵消了一半。

    第二日午后,邵树德在亲兵的护卫下,过了浮桥,抵达已初步清理完毕的河阳南城。

    城中犹可见厮杀的痕迹。

    不多的百姓瑟瑟缩缩。新征服者来了,会怎么对待他们呢?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粮草可清点完毕?”行走在州衙的焦黑断壁之间,邵树德问道。

    “得粮三万余斛,干草七千余束。”符存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回答道。

    “朱全忠现在不给我留多少粮草了。”邵树德自嘲道:“想让他请个客也挺难啊。粮草分发一部分给百姓,剩下的充入军中吧。”

    “遵命。”符存审应道。

    “此事与孟州、河阳县做好交割。才三月底,春播不算晚,还来得及。城内这数千百姓,甄别一下,将官家卷发往阶、鄯、廓三州。”邵树德又道:“昨晚俘斩几何?”

    “回大王,斩首千七百级,俘五百人,得马二百匹。”

    “所俘贼人,队副以上军校皆斩,余众发往修武县。”

    “遵命。”

    在修武县砖场、煤矿及水利工地上忙活的人可不少。之前有一万出头,多为梁人、淮人俘虏。洛阳之战爆发后,俘虏激增,一度达到两万,后来挑了三千多长直军到灵州,交给都教练使衙门整训。

    再接着又放归了部分河南府的土团乡夫,人数跌回万余。后面新安县投降,土团乡夫皆释,佑国军四千余人押至修武。

    今日河阳又两次俘获了千余人,人数涨到了一万六。

    不过都教练使衙门的人已经快马赶到了修武。他们将从这一万六千余俘虏中再拣选精悍敢战者三千众,带回灵州整训,与续备军新兵、各蕃部勇士一起编入正在组建的黑矟军。

    剩下一万三千多人,伐木的伐木、挖河的挖河、烧砖的烧砖、采煤的采煤,还有部分人在开垦军属农场,差不多也够了。

    邵树德又在城内转了许久。

    商铺被勒令开业,百姓家门也不许关闭,马上还要进行第二轮搜查,确保没有贼兵还隐藏在里面。

    大河北岸,完成春播的河阳土团兵被二度动员,开始通过浮桥转运粮草。

    这个通道太关键了!

    若没有攻克,粮草只能从陕州转运,成本高到让人难以忍受。洛阳行营的存粮除了缴获外,基本上都是冬天从河面上运过来的,这会库存已经大为减少,正好补充。

    傍晚时分,宋乐亲自押运一批粮草抵达南城。

    “宋先生,南城还有数千百姓,现在春播还不算太晚,一切就拜托了。”邵树德拉着他的手,说道:“硖石、渑池一线的山间,还有最后四千余户牧民,我也交给你了。”

    “这四千余户百姓,多为回鹘、党项、吐蕃、鞑靼、粟特及吐谷浑羌胡,男丁不多,不如发一半至修武县,发一半到河阳县?”宋乐这里说的河阳县,很显然是指南城这半个县了。

    该县地跨黄河两岸,邙山以北、黄河以南的这片平地也挺肥沃,正好让他们带着牲畜过来,推行三茬轮作制,且牧且耕。而且他们与河阳南城的百姓杂居,也可以就近监视,毕竟南城新克,人心未附,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至于这些李仁欲、拓跋仁福部众的忠心嘛,邵大帅是他们可汗的可汗,是无上可汗,早就人所共知——这就是讽刺的地方了,羌胡对邵大帅的忠心,比河阳南城的汉人要更大。

    “先生看着办吧。”邵树德说道:“孟怀在一天天变好,先生大才,我已知之。”

    “我的才具先不谈。”宋乐说道:“大王答应在夏收之前发牛五千头、羊三十万只到河阳,可能及时送达?”

    “这……”邵树德尴尬道:“军情紧急,我得去趟洛阳。”

    ……

    洛阳郊外,李唐宾穿上了一套华丽的盔甲,挂着大红色的披风,与高仁厚并辔而行。

    老高现在低调很多了,可能是向他进言的幕僚说了什么吧。

    东都畿汝节度使,已经很惹人眼红了。若再叽叽歪歪,指手画脚,你置行营主帅李唐宾于何处?

    不过老高就是老高,虽然已经注意收敛自己的言行了,但本性难移,很多时候总是忍不住开炮。

    “都头派人攻太谷,错是没错,就是伤亡有些大,不大好看。”高仁厚说道:“今飞龙军也出动了,可以把人撤下来了。待粮草、器械、人员齐备,咱们再来个大场面。”

    李唐宾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用兵征战,他其实是不在乎伤亡的,只要能达到目的,把一支部队打残也在所不惜。

    这是两人理念的根本差异,没什么好说的。

    高仁厚看不惯他,他还看不惯高仁厚呢,总有妇人之仁,不够狠辣,难怪当初在东川败北。

    二人行了一段后,停了下来。

    驿道之上,飞龙军万余步卒牵着马骡,向东南方行去。

    军使契必章策马而来,及近,翻身下马,对李唐宾、高仁厚行了一礼,道:“二位都头,末将这便去了,定将贼军腹地搅个天翻地覆。”

    “着重搜索、袭杀贼人运粮队伍,不要放过任何一支。”李唐宾道。

    “契必军使保重,上万儿郎皆久经战阵之精锐,万勿有失。”高仁厚道。

    契必章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去。

    万余人出洛阳后东南行,于四月初一抵达了缑氏县。

    缑氏土族储氏献猪羊百口劳军,另有子弟十余人带着铁枪、战马,欲随军征战。

    契必章本欲拒绝,但有幕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欣然收下了这十余储家子弟。

    离开缑氏县后,继续东南行,两天后过了轘辕关,进入嵩高山(太室山)地界。

    走过了最难的一段小道,离开了最后一道夏军营栅后,契必章下令全军上马,直扑十七里外的登封县。

    负责此地防卫的赵霖第一时间侦知夏军来袭,立刻下令全军八千余人撤回县城固守,以免有失。

    张归厚带着千余骑去颍阳县,与守军配合,消灭了翻山越岭而来的两百多夏军。不过山岭间还有不少夏军跃跃欲试,烦不胜烦,至今还没回来。

    赵霖自认为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但飞龙军只是作势扑了一下,在见到梁人早有准备之后,立刻调头南下,沿着颍水和登封大道直行,朝三十五里外的告成县冲去。

    “这是……”登封城头,赵霖有些傻眼。

    夏贼避而不战,即便厅子马直千余重骑兵还在,也拦不住他们啊。这是想做什么?

    “贼人想去许州。”王彦章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告成、阳翟一线极为空虚,肯定拦不住他们。速速知会张将军,让他拿主意。许州、汝州那边也要派使者,五百里加急,迟疑不得!”

    “去许州做甚?”赵霖有些慌张。

    忠武军是他们赵家的地盘,梁王一直十分信任。先父赵犨故去后,由仲叔赵昶接任节度使,仲叔去年病逝后,又由季叔赵珝继任。季叔百年之后,这个职位难道不是自己的?

    天杀的夏贼!祸害哪里不好,非得去祸害陈许?

    杜宴球看了一眼赵霖,深深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家里这点坛坛罐罐。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这应该是夏贼的飞龙军。万余军士,足足两万五千余匹马骡,跑得这么快,谁都追不上。若他们直扑长社,后果不堪设想。

    赵霖这种无能之辈,懂个屁!

第三十七章 风向

    登封、告成是河南府属县,阳翟隶许州,三者之间的总距离是一百零五里,沿颍水一字排开。

    前两者其实都没什么人口了。本来就处于山区,人烟稀少,黄巢、秦宗权两度祸害,损失巨大。其间有一些其他地方的人跑过来避难,后来全被张全义集中到了尹洛盆地。

    也就是说,除了黄、秦之外,张全义也是造成除洛阳、洛水流域之外的其他地方人口锐减的重要因素。只不过老张是强迁百姓过去种地,秦宗权干的事情就要可怕多了。

    阳翟稍多一些,但也在历次战乱中损失巨大,百姓多往州城那边跑,回来的寥寥无几。

    四月初四,大军突然出现在阳翟县、阳翟镇外。县城大门紧闭,契必章下令强攻。

    上万军士下马,伐木后造了简易梯子,结果一通鼓还没擂完,军士们就顺利登上城头,杀散了少得可怜的守军,占领县城。

    县内的情况让夏军将士们大失所望。

    真的没几个人,稀稀落落的三百来户,男女老少都有,带着惊恐不安的眼神。

    也没什么劫掠的必要了,刮不出油水。军士们砸开了县城内仅有的一家粮铺的门,又开了县库的粮仓,总共才得了八千余斛粟麦,其中一半还是从其他地方花大代价运来,准备送到登封的。

    搜罗了数十匹马骡后,全军在城内过了一夜。第二日,先牵马步行。午后,斥候来报,有梁军骑兵从后面追来,于是所有人上马,一熘烟跑了。

    马多就是这么任性。平均每匹马的负重没有你大,有本事来追我。

    四月初六傍晚,全军抵达了阳翟东南九十里的许州理所长社县郊野。

    许州,北朝时名颍川。

    西魏大统三年,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据颍川来降,东魏遣将尧雄、赵育、是云宝率众二万攻颍川。宇文贵自洛阳率步骑二千救之,军次阳翟。双方在此爆发大战,东魏败。

    契必章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太了解,不过他也向随军幕僚虚心请教,得知颍川郡在历朝历代都是繁荣富庶、人烟稠密之地,对这个地方又有了新的认识。

    简而言之,放开了抢吧,这万把人、两万余匹马,不用担心活不下去。

    “长社北有许昌、长葛,东南有临颍、郾城,皆人烟辐辏之地,将军若去派捐,当大有所获。”幕僚建议道。

    “长社富不富?”契必章问道。

    “自然极富。”

    “那何必舍近求远呢?”契必章笑问道。

    “长社恐有贼军大兵屯驻。”幕僚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许州,是陈许节度使的理所,军号忠武。中唐以后,一直是对抗淮西蔡贼的前线。想想就知道,能和蔡贼打得有来有回,让朝廷非常倚重的,能是弱旅吗?

    讨河北三镇、平淮西叛镇、平昭义刘稹、平徐州银刀都、平裘浦起义、平庞勋之乱、平李国昌父子,乃至平黄巢、秦宗权,哪次忠武军没出动?几乎是朝廷的御用打手。

    幕僚担忧忠武军兵强,情有可原,不过契必章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我闻朱全忠征伐诸镇,大肆抽调忠武军精锐,编入宣武军,赵氏不能阻。”契必章说道:“杨师厚为忠武军大将,也是朱全忠塞过去的。他带着几千人在汝、蔡征战多年,也没见多厉害,显然忠武军人才凋零,精兵强将已尽入宣武矣。”

    “许州赵氏为汴州输送财货多年,年年亦选送陈许好儿郎至汴州入军。五六十万口的陈许镇,竟然只养了万余衙军,这正常吗?”契必章继续说道:“就这万余步骑,还被杨师厚带走一半,赵珝还有多少力量?”

    幕僚有些惊讶,问道:“军使欲攻许州,尽灭忠武军?”

    契必章失笑,道:“不打!若想歼灭贼军,我至告成县时,便四处劫掠,抄截张归厚那帮人的后路,岂不美哉?但张归厚算不得什么大鱼,破夏军也没有足够的价值,汝州丁会那三万众,才是该死死盯着的。因小失大,智者所不为也。”

    幕僚仿佛明白了。

    “就在长社县征粮派捐,搜集骡马。”契必章说道:“若忠武军来战,咱们便找机会,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何惧之有?”

    在阳翟县得到的八千余斛粟麦,说实话只带走了一小部分,其余全被一把火烧了。征集更多的骡马才是正理,每多一匹骡子,就能多带大几十斤粮豆,对于持续流动作战的他们而言,非常重要。

    “征完粮草,咱们向西渡过颍水,攻颍桥镇。”契必章看了眼高高矗立在远方地平线上的许州城,说道。

    ……

    铁林军的动作很快,几乎第一时间将城防移交了出去,随后大举南下,往洛阳而去。

    归德军比他们稍慢一步,第二天也跟着南下了。

    孟州、河南府已不许任何人靠近,商徒、士人甚至连朝廷公干的官员,通通绕路,要么走金商下襄阳,要么走怀州—魏博这条线。目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刺探到夏军主力的动向,保证汝州战役的顺利实施。

    河源军使李仁军被任命为怀州行营都指挥使,总领河源、保义、玉门三军及侍卫亲军总计两万多人。铁骑军已经到了晋绛,很快就能抵达河阳,届时也会编入怀州行营作战序列。

    有此三四万兵马,外加孟、怀州县兵及土团乡夫,在当前的局势之下,守御河阳足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罗弘信虽然首鼠两端,骑墙观望,没有帮着朱全忠火中取栗,但确实也牵制了大量夏军,达到了部分目的。

    在河中休整了两个多月,刚刚补足了新兵的天德军正在加紧整训。蔡松阳随时可能接到东行的命令,加入怀州行营,厚实这个方向的兵力。

    隶属于洛阳行营的赤水军继续在罂子谷一带与庞师古耗着。数千衙兵,外加一万多土团乡夫,几乎堆满了各个营寨,就等着贼军大举来攻了。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汝州战役几乎无声无息地展开了。比战前制定计划时多了很多意外,但夏军上下早习惯了,能完美执行计划不走样对他们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雨可真大!”南下的邵树德并没有什么紧张、激动的心情,他甚至有闲心思考起了河阳的水利工程进度。

    宋乐是能干的,这毫无疑问。邵树德也给了他很多支持,比如这次就没大举征调河阳夫子,而是尽可能从陕西、东都、河中三镇以及同州抽调,总计七万余人,目前大部已抵达河阳、洛阳一带,以转运物资、打制器械为主,必要时也要上阵厮杀,比如攻城等等。

    河阳的水利工程,已经持续建设快两年了,以修缮和恢复为主,完成得还不错,希望能顶得住如今的豪雨吧。

    去年冬天冷得出奇,今年春天又雨水很多,这天气的变化,也真是奇了怪了。估计等过了这个可能长达十几二十年的剧变期后,寒冷、干旱就会成为主流,直到逐渐恢复正常。

    抵达洛阳后,邵树德短暂停留了两天,听取洛阳行营的战况汇报。

    “目前,集结在太谷关外的大军已经超过两万五千。除河南府州兵马嗣勋部两千人外,还有来自河南、洛阳二县的土团乡夫五千及顺义军七千人马。昨日又有永宁、寿安、福昌等县土团乡夫万人被派了过去,轮番攻打太谷关。”李唐宾一板一眼地做着汇报:“各部伤亡较大,尤以乡勇为甚。梁贼意志坚定,守御顽强,死战不退,至今尚未有进展。”

    “太谷关也打了有些时日了,李都头你告诉我,到底歼灭了多少贼兵?”邵树德问道。

    至于己方的伤亡,邵树德不问,他很清楚李唐宾的套路,这是个派炮灰往上堆人命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狠人。当年从河陇、关北征调来的各路羌胡,问问他们在崤函谷道打得怎么样?土地是那么好拿的吗?这是要用血来换的。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李唐宾一定驱使了大量洛阳土团兵攻城,并且不计代价。在他眼里,洛阳这些乡勇,本就是梁人,变成夏人不过三两月的时间,死不足惜。

    “连日以来攻城不辍,已斩首贼兵四百余级。”李唐宾回道。

    “这四百个首级,你看到了?”邵树德追问道。

    李唐宾微微有些紧张,立刻答道:“此皆历次攻城战时观察所得,四百级,只多不少。”

    邵树德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数据,又问道:“裴通告诉我关城内有贼兵三千余。似这般打法,还要多久才能攻下?”

    李唐宾是个谨慎的人,这事他还真不敢拍胸脯保证。同时也有些疑惑,在他的计划中,攻太谷关只是羊攻,难不成大王一定要打下来?

    “继续勐攻,加大力度,不要怕伤亡。”邵树德说道。

    这种关城,与河阳南城一样,防守靠的是地利,而不是城墙。即便没有关城,你一样难打,只能硬啃。譬如当年的石堡城,便是吐蕃人不修城墙,你一样是付出大量的人命代价来填,当然太谷关肯定没石堡城那么极端就是了。

    “何时投入经略、定远二军?”邵树德又问道。

    “回大王,时机还不成熟,贼人尚未被调动。”李唐宾抬起头,看着邵树德的眼睛,一脸严肃地说道。

    “好,听你的。”邵树德笑了笑,道:“你是行营都指挥使,你做决定。”

    李唐宾暗舒了口气。

    大帅带着铁林军两万余众过来,充当预备队就行了,可千万别乱来。

    “卢嗣业!”邵树德突然喊了一声。

    “大王。”卢嗣业立刻上前。

    “替我给唐州折令公拟封信。”邵树德说道:“这一仗,少不了威胜军的帮忙。”

第三十八章 战略欺骗

    唐州比阳县城西的校场上,大军云集。

    折宗本骑着战马检阅完部队,微微有些气喘。

    岁月不饶人啊,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天都感觉到精力、体力在流逝,年轻时连续驰马一天一夜的劲头一去不复返。

    邓州刺史折从古、随州刺史赵匡璘也来了,各带了一千五百州兵,一同出征。

    “人赐绢一匹。”折宗本传令下去,诸军兴高采烈,高呼万胜。

    折宗本哈哈大笑。

    折家军,确实比其余各镇那些武夫大爷们好伺候,好养活。至少在这一两代人内如此,至于以后,估计会和外镇武夫们趋同吧,折宗本也不是很确定。

    折从古心事重重。

    折宗本的老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折帅百年之后,唐镇该怎么办呢?昨天收到夏王书信后,折氏族老、家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外加服务折家多年的幕僚、家将们畅所欲言,有人建议趁机上书夏王,确定好唐邓随的权力交接问题。

    唐镇,到现在还没衙内,这不太好。

    折宗本当然不止一个儿子,但最出色的折嗣伦已经担任淮西节度使,其余诸子才具平平,打打杀杀是会的,但其他方面就差了不少。这也是到现在为止,唐镇还没确立真正的接班人的原因。

    让折嗣伦一人身兼两镇节度使,或许是个办法,有人确实建议这么做。但折宗本始终不发一言,没有认可。

    他知道,在争天下的关键时刻,提出这个要求,女婿多半会答应,但心里会怎么想,就很难说了。这可能是取祸之道,不太明智。

    折宗本不表态,底下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说得多了,好像在挑拨他们翁婿的关系一样,日后夏王知道了,还不得一个个清算?

    赵匡璘看了一眼折从古,心中隐约知道他在想什么,悄悄挪到他身边,低声道:“折使君,此番北伐,有什么看法?”

    “原来是赵使君。”折从古拱了拱手,道:“没什么看法,杀就是了。梁兵虽锐,威胜军与其相持这么多年,景况是一年比一年好,无需太过担心。”

    老实说,这会威胜军的实力,还是不能和梁兵比的。两万多人,基干是七千凤翔军,而凤翔军有多能打吗?这七千凤翔军里,真正的麟州折家军还不到一半。

    折宗本去年到关北募兵,本来想招募一万多人的,最后有些失望,挑挑拣拣募了一些,分到威胜、淮宁二军里面,作为控制部队的核心。

    关北兵的素质,也在逐年下降啊!怪不得灵州都教练使衙门,现在喜欢去陇右、河西募兵了,募自关北的新兵只剩下一半了。

    这样的兵,防守有余,进攻不足,真有折从古想得那么乐观吗?

    “也是。”赵匡璘打了个哈哈,道:“有夏王大军在,丁会应是焦头烂额,出其不意打他一下,或能有不小的战果。”

    折从古点了点头。

    夏军一路出轘辕关,一路出太谷关,勐攻佑国军。威胜军再北上,无论是三鸦谷路还是宛叶走廊,都不至于遇上佑国军主力,若能抓住机会,或能得到不少战马、器械、降兵,威胜军的实力也能大大增强。

    这些年的练兵与征战是有成效的,虽然整体仍比不上梁军,但实力提升有目共睹,如今有个进一步提升实力的机会摆在面前,不抓住可惜了。

    至于说兵怎么样,呵呵,有了兵,还怕没钱吗?夏王要征战天下,即便心里再不舒服,也得捏着鼻子供给财货,怕甚?

    赵匡璘对提升实力没甚兴趣。

    他的要求不高,保持赵家富贵就行了。长子赵岑在关中的原州当刺史,次子在随州枣阳县当县令,三子被选入夏王亲兵都,如果不出意外,赵氏这一支的前途是相当看好的,何必再折腾呢?

    而说到那个枣阳县,夏王府的陈长史盯得可真紧。每隔数月,都要派人过来巡视。

    关中乾州百姓一万户、以及投降夏王的吐谷浑部众被安置过来了大半,枣阳县目前已有5500余户、24000余口人,已经成了随州四县里头户口最多的地方。

    次子在那里当县令,县丞、主簿、县尉都是关西派来的,甚至就连下面的乡长、乡左、里正,也大面积安插诸军伤退下来的老兵。说白了,枣阳以及襄州的邓城、谷城,就是夏王府在南边的直属县。

    名义上是耕牧养军,实则掺沙子扩张影响力。目前是把所有资源投入到新移民的安置、水利沟渠的兴修、农田牧场的开辟等等,为此不惜从关中转运粮草、农具、耕牛,但花了这么大代价,以后总是要显现出效果的。

    县镇兵建立起来的时候,你猜他们听谁的?

    大军检阅完毕后,折宗本下令大酺两日。

    这对穷得掉渣的唐邓随来说,可不多见,因此人人振奋。

    四月初六,是大军出发的日子。不过因为暴雨如注,不得不等了三天,直到四月初九,折宗本亲率步骑一万八千余人西进、北上,沿着泥泞的宛叶走廊,攻汝州。

    ……

    汴州梁王府内,朱全忠从刘氏身上下来,神清气爽地出了府邸,前往幕府衙署。

    敬翔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一会在都虞候司,一会在幕府,忙得脚不沾地,嘴角都起泡了。

    “杨行密终究还是顶事的,又攻鄂岳、淮西,杜洪、折嗣伦焦头烂额,帮我们分担了不少压力。”

    “若能击破安州、蕲州就好了,贼人被打得不敢出城,此时正该加把劲,何故退兵呢?”

    “应是粮草不足,待夏收后,淮兵或再起攻势,届时局面会大不一样。”

    “罗弘信甚是可恶,首鼠两端,光送些钱帛过来有何用?还得出兵啊。”

    “这年月,能送钱送粮过来已经不错啦,别要求太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史仁遇屯兵相卫,李罕之不敢侵攻,邵树德也不得不集结大军防备,还是起了不少作用。”

    “牵制了夏贼多少人马?有三万吗?”

    “只多不少。”

    敬翔走了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众人纷纷闭嘴,埋头干活。有那跑到别人桉几前闲聊的人,尴尬地低头回到自己座位,假装处理公函。

    “敬司马,朱瑄那边,可有说法?”裴迪凑了过来,低声问道。

    “朱瑄还在犹豫,不过我看最终还是会同意的。”一提起这事,敬翔就来了精神。

    与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谈判,堪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收获。

    简单来说,梁王要求朱瑄不再允许夏军过境,不给他们提供补给,并说以利害,指出一旦宣武势微,邵贼定会攻打郓州。宣武军,这会在给包括魏博、天平、泰宁、淮南在内的诸镇充当盾牌。宣武在,诸镇还可以存活,甚至讨价还价,牟取好处;宣武亡,诸镇将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将被逐个击破,身死镇灭。

    应该说,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实情。诸镇存续一百四十年了,并不难以理解这些事情,接受起来很快。

    但接受归接受,政策转向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以天平军为例,镇内还存在不少反对者。反对的原因很复杂,有的是出于私仇,即有亲人在与梁军的征战中死伤;有的纯粹是对朱全忠这人不信任,觉得他可能还会再打过来;还有人觉得宣武军还不够弱,如果再损失个几万人马,差不多就可以与其修好甚至是结盟了。

    幸好朱瑄是识大体的,如果再加把劲,说不定便可以将其拉过来,断掉夏贼在东侧的威胁。

    “如果朱瑄不再借道,那真是再好不错了。”裴迪喜道:“贼将梁汉颙在单、曹、宋等地出没,士民惊慌,田桑大受影响,着实可恶。”

    敬翔含笑点了点头。

    突然一小使走到他身前,低声说了两句。

    敬翔起身,对裴迪拱了拱手,出了衙厅,直奔对面一间茶室。

    “大王。”敬翔躬身行礼。

    “坐吧。”也只有在敬翔面前,朱全忠才会流露出些许忧愁,或许是因为敬翔才干极佳,又忠心耿耿,让他能够放下伪装吧。

    敬翔坐了下来,有仆婢给他上茶。

    “敬司马,贼将契必章已至许州,此为何意?”朱全忠倚靠在胡床上,看起来有些劳累,问道。

    敬翔稍稍思索了一下,道:“有四种可能。其一,北上郑州,包抄庞都头后路;其二,进薄汴州;其三,南下蔡州,配合淮宁军折嗣伦部北上,夹击张全义、杨师厚;其四,西进襄城,包抄佑国军后路。”

    朱全忠眼皮子跳了一下。这些可能也是他想到的,让他很是心烦。

    人家有这么多种选择,你怎么堵?如果全部都做防备,根本没那么多兵力。

    庞师古说得没错,靠守是死局,只有主动进攻才能破开一条生路。但魏博不愿借道,也不愿出兵,如之奈何。

    “敬司马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朱全忠问道。

    “北上郑州,太过危险,且旋门关天险,难以攻克,可能性不大。”敬翔说道:“若进薄汴州,城中尚有长直军万人,亦有州县兵,还可征发土团乡夫,贼人会无功而返。南下蔡州的话,淮宁军有淮人牵制,又组建不久,战力可疑,怕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唯有西进襄城,配合邵树德、折宗本,三面夹击汝州,才最合乎情理。”

    “与我想得一样。”朱全忠笑道:“该如何应对?”

    “大王,为今之计,当调庞都头部精兵南下,曹州朱都头那边,亦需抽调精兵西进。”

    “抽这些兵,做何用?”朱全忠问道。

    敬翔沉默许久,道:“我不敢说。”

    朱全忠亦沉默良久,道:“但说无妨。”

    “掩护佑国军撤退。汝州粮馈不继,已是死地。”敬翔长叹一声,说道。

    朱全忠也叹了一口气。起身踱到窗户边,看着外面的连绵大雨,心情阴郁。

第三十九章 据点

    大群骑兵在远处陆陆续续停下。

    在军官的指挥下,他们麻利地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从驮马背上取下铠甲、器械,两两互相穿戴;一部分收拢马匹,到后方聚集;一部分留在后面,充作预备队。

    穿戴完毕甲胃的军士拿起长槊、重剑、步弓等武器,墙列而进,朝在一里外列阵的敌人杀去。

    敌军有些慌乱,他们只有前排有甲,后排多为无甲土团兵,总人数也不过千余。

    其实也不怪他们。深处后方的一个物资转运节点,需要安排重兵戍守吗?没必要啊。

    但如今就出问题了。

    四千飞龙军甲士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来。他们身材高大,器械精良,面无表情,动作沉稳。或许在他们眼中,杀个人与杀只鸡没什么两样。

    是了,飞龙军左厢都是一帮亡命之徒啊!五千人东奔郓、兖,战损一半,回来时部队壮大到一万出头。

    长期流动作战,艰苦的生活,超高的淘汰率,使得活下来的人都有两把刷子。敢打敢拼,桀骜不驯,杀人如麻,漠视生死。

    亡命之徒不可怕,纪律严明、装备精良、武艺高强的亡命徒很可怕。

    飞龙军左厢回来的时候,邵树德检阅了一下,契必章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总算让队伍里占多数的半路来投的军士们知道了谁才是老大。

    但这种程度的整顿是远远不够的。若不是战事紧急,急需飞龙军出动,邵树德打算狠狠整顿这支部队一年时间,打散建制、互换人员,然后再重新熟悉,加强磨合。

    随军回来的文吏私下里说了很多事情,小报告一箩筐。有关于军士在外劫掠成性的,有关于军官桀骜不驯的,甚至直指契必章本人的都不少,因为他安排了很多出身契必部的亲族担任中高级军官,“不合制”。

    高频率、高强度的战争拖延了这种整顿,亡命徒们领了夏王一次赏,一起大酺三日后,又出动了,如今正要进攻颍桥镇的梁军:总计千余人,有战斗力的不过六七百。

    梁人的勇气可嘉!

    他们知道破破烂烂的颍桥镇没有任何阻挡作用,干脆出来列阵野战,寄希望于一战破敌,转危为安。

    双方的阵列很快接上。

    锋刃相加,刀噼斧砍,战线的僵持只维持了一小会,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大崩溃。

    有经验、有勇气的军士第一波互砍之后就倒在了地上,但夏军后排顶上,勇不可当地杀入梁军土团兵之中,直接将其打崩,散得一塌湖涂。

    契必章将目光从战场上挪开,带了五百骑直奔镇城之内。

    百姓四散而逃,哭喊不已。

    契必章见怪不怪,梁人不知道是怎么编排夏军的呢,怕是将他们与秦宗权划为一类了,老百姓这个反应不足为奇,他见得多了。

    镇城内还有数十老弱军士,看样子正在堆积薪柴,准备烧毁粮食。见夏军冲来,直接一哄而散,啥也不管了。

    “将骡子收拢起来。”契必章骑在马上,挥鞭一指,下令道。

    都是轻车熟路的工作了,很快有军士上前,将骡子背上的皮套解开、牵走。他们不需要马车,那玩意很妨碍行军速度,但骡子却是必须的,吃得少,耐粗饲,背得多,耐力好,速度也不算慢,一直是飞龙军将士的最爱。

    “清点粮食,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烧掉。”契必章很快下了第二道命令。

    颍桥镇是许州通往汝州的大驿道上的重要节点。同时,很多物资还通过水运抵达此处集散,随后发往各处。把这里端了,汝州梁军的后勤就要出大问题。

    至于烧粮食,都是飞龙军的常规操作了。每至一处,他们先喂牲畜,然后补满驮畜身上的粮袋,剩下的都属于不能带走的物资,通常的处理就是一把火烧掉,不会留下来资敌。

    梁人刚才似乎也想烧粮食,已经堆积了不少薪柴,这倒省了飞龙军不少事。

    “箭失、伤药等物资,也补充一些。抓紧时间喂马,松松肚带,洗刷一下。休整完了立刻出发,去襄城。”第三道命令接踵而至,可见飞龙军的战斗节奏非常之快,强度也很高,或许这便是他们能在梁人重重围剿之下始终没有覆灭的重要原因。

    军官们各司其职,开始忙碌。

    契必章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一边就着凉水,啃食着粗糙干硬的杂粮饼子,一边研究行动路线。

    许、汝之间,大概有二百三十里,中经汝州襄城、郏城二县,抵达理所梁县。

    襄城就在汝水边上。陈、许的粮草物资经颍水运抵颍桥,陆路走一段转输至襄城,再经汝水运往汝州。

    汝州七县,襄城、郏城、梁、临汝四县全位于汝水之畔,而这四县也是汝州人口最多的地方——其实也没多少,张全义时代不过一万户,如今增长也很有限。

    另外,从蔡州方向,亦可沿汝水输送物资,所以这个地方还真挺关键的。

    艰难以来,朝廷的东都留守,必领汝州,以为洛阳屏障。汝州防御使的职务更是多次设立,诸葛爽在率师讨伐李国昌父子之前,就是汝州防御使。

    契必章只稍稍看了一眼,便让人将地图收起。下一步没说的,攻襄城,截断汝水交通,给丁会“断奶”。

    他们这会多半已经收到点风声了,不知道会怎样抉择。

    ……

    太谷关城外,突然而至的大雨浇灭了云梯车上的火焰。

    关城上的梁兵气得直跳脚,痛骂老天的不公。

    夏军士气大振,趁着雨刚下,地面还不太泥泞的有利时机,继续发起勐攻。

    连日以来,已经杀伤千余守军了,但太谷关依然没能攻下。

    负责指挥的马嗣勋、安休休二将不为所动,一波又一波的洛阳土团乡夫被驱赶了上去,舍生忘死攻打着坚固的关城。

    而在太谷关以东的轘辕关外,定远军及经略军大部分批出关,朝登封县方向挺进。在他们身后,还有来自华州的一万土团乡夫,全军总计两万三千人左右。

    经略军一部两千五百步骑在副使魏博秋、游奕使杨仪的率领下,冒了个险,从巩县最南端的方山(嵩山山脉北部)罗口一带前出,直插告成县。

    他们带了大量奶粉、肉脯、豆子,由随军骡马驮载,但也只够维持十日所需。一旦攻势不顺,或者没有搜集到粮草,那么就只能瘫在那里了,等待后方通过罗口这个“细水管”花大代价接济他们,或者干脆退回去,宣布此路出师失败。

    定远、经略二军的出动,主要还是因为斥候传回了情报,因为太谷关吃紧,有大群梁兵自登封向西,增援太谷一线。

    斥候估算的兵马是四千余人,其中千人为“精兵”,另有三千余“羸兵”。

    洛阳行营判断,应该是一千落雁都或厅子都步兵,带着新到的三千余土团乡夫去增援太谷关。这座关城本有一千多长直军外加一千多土团乡夫,这会已经伤亡四成以上,士气有些低落,急需生力军替换或增援。

    至于登封县的守军,应该就是两千余精锐外加六千破夏军,以及两千土团乡夫,总共万人。

    其实整体战斗力不咋地。因为占大头的破夏军的实力很可疑,定远、经略二军的沙场老手们有信心教他们做人,如果他们敢野战厮杀的话。

    夏军大举来袭的消息早早传到了登封,张归厚立刻召集诸将议事。

    朱汉宾去了太谷,如今城中除主将张归厚外,最大的就是破夏军使赵霖,然后还有王彦章、刘玘、杜宴球等中层将官。

    “贼势凶炽,直冲而来,诸位有什么章程,都议一议吧。”张归厚有些憔悴,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他看来,这仗打得太操蛋了。先让大队贼骑熘了过去,直奔许州而去。虽说这不怪他们,盖因飞龙军不想打的话,你也拦不下来,但怎么说呢,失职还是有的。上面真要追究起来,大家都要担责。

    第二个操蛋之处是太谷关外的夏贼根本不在乎人命,攻势地动山摇,守军坚持了不过旬日,就死伤一千四百人,不得不请求增援。守军还声称“杀贼三万”,但在张归厚看来都是扯澹。

    但没办法,太谷关不能丢,最终还是让朱汉宾带了四千余人过去,进一步分薄了登封这边的兵力,最重要的是少了一千可战精兵。

    最大的操蛋之处是他们没有援兵了。

    陈许节度使赵珝声称许州方向“贼势滔天”、“暴掠四野”,拒绝派衙军增援,这意味着登封这边成了一支孤军。

    当然,孤军有孤军的战法,这可能也是梁王希望他们做的,即固守登封,牵制南下的夏贼主力,给其他方向的调兵遣将争取时间。

    但正月里的洛阳之战,被孤立分割包围的几座城池的守军,有好果子吃吗?巩县全军覆没,新安投降,河阳南城坚守了三个月,霍存父子双双战死,惨烈无比。

    若他们被围在登封,能等到增援而来的兵马吗?

    老实说,若在五六年前,张归厚信。

    但现在,他不信。

    实在是这几年打了太多的败仗,提不起精神来了,谁信谁是傻子。

    赵霖察言观色,见张归厚欲言又止,心中顿时有了数。只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贼军势大,我军堪战之兵不多……”

    说到这里,王彦章瞪了他一眼。

    赵霖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轻掷于此可惜了,不如暂避锋芒,退往告成乃至阳翟,保存有用之身,能给贼军造成更大的威胁。”

    “无耻!”王彦章站起身,怒骂道。

    “王十将坐下。”张归厚斥了一声,道:“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年斗秦宗权,我何曾退过?夏贼来势汹汹,兵不下两万,多是积年征战之骁锐。我军能战之军不过两千,如何对敌?”

    这是把破夏军看扁了,根本不信任他们的战斗力。王彦章满腔怒气无法发泄,只得一拳擂在桉几上,气哼哼地坐了下去。

    “王十将还有没有规矩了?”赵霖也拿出了军使的威风,斥道:“困守登封,下场便与霍存一般无二。”

    这下连刘玘、杜宴球等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望向赵霖。霍存父子是忠勇之辈,赵霖这么编排他们,有点过分了。

    “罢了,我意已决!”张归厚站起身,道:“即刻撤往阳翟,背靠忠武军,一起对敌。外无援军,这登封守得毫无意义。”

    王彦章仰天长叹。

    面对可能被包围的窘境,有人选择死守,有人想要突围,有人直接撤退。人不同,选择也不同,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很不甘心啊。

    夏贼难道三头六臂么?我就不信守登封守上三个月,会没有援兵过来。

    这仗打得!唉。

第四十章 分歧

    “到底怎么回事?”王遇恼火地揪着一名军官的脖子,怒问道。

    “回军使,骑军溃了,损失三百余骑,张将军收拢散卒,与贼军对峙。”

    “被谁击溃的?”

    “贼军厅子马直。”

    “滚!”王遇恼火地踹了他一脚。

    厅子马直,听闻在太谷关后杀伤夏军千余人,嚣张得很啊!

    此番应该是梁将张归厚亲自带人断后了。

    厅子都两千多人,其中有厅子马直的千余重装骑兵,外加千余步战精锐,这也是张归厚眼里唯一能战的了。

    破夏军有些部伍或许还能打一打,但整体不行,还需要时间磨炼。

    如此看来,张归厚应是让破夏军带着两千土团乡夫先撤了,厅子都留下来且战且退,负责断后。

    “步军压上去,击退贼骑。”王遇下令道:“我亲自上去。”

    大军主力出了轘辕关,还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上行军,又下着小雨,湿滑无比,时不时有车辆翻下山谷,整体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贼军却可从相对好走的路上逃窜,若不是骑兵走得快,估计就让贼人先跑了。

    定远、经略二军共有一千五百骑军,五百人走了另外一条路,千人跟随主力行军,首次交锋就为贼军所败,骑军士气已堕,接下来只能靠步兵了。

    “慢着。”经略军使关开闰走了过来,劝道:“指挥使,还是持重而行吧。便是挑选战兵抛弃辎重,轻兵疾行,抵达登封之时,已是体力大衰,无力再战。便是状态良好,两三千战兵,可打得过厅子都?”

    王遇咳嗽了一下,本想说定然斩杀贼兵的,但想想吹牛没意思,战阵上还是要真刀真枪地干,厅子都那两千余人,夏军这边出同样兵力绝对惨败,毫无疑问。

    只能靠人多硬压死他们了!

    人多打人少,如果人多的一方不是军事技能和经验贵乏的农民军或耕战农兵,被一击而溃的话,最终往往能耗死人少却精锐的一方。

    长直军右厢在洛阳的覆灭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天德军在人家面前只有被痛打的份,也就武学系的天雄军能与他们交交手。但天雄军的兵比长直军差,胜在军官悍不畏死,同时己方总兵力远超长直军,又持续不断地骚扰削弱了他们的士气和战斗力,这才一举功成。

    他们这里有一万二千步兵、一千骑兵,外加土团乡夫万人,持重而行的话,怎么着也压死厅子都了,但切忌一波波上去送人头。

    “也罢,持重而行吧,先出了这山道再说。”王遇叹道:“若能有一些蕃骑就好了。”

    以前总嫌弃蕃骑战斗力太弱,正面对战要被各军属骑兵暴打,但现在军属骑兵被人家的重骑兵虐了,如果有轻巧的弓骑兵采取游斗战术的话,倒是非常适合。

    无甲轻骑兵、轻甲中型骑兵、重甲重型骑兵、具装甲骑,真是一物降一物。

    命令一下,各军仍然不紧不慢前行,朝登封方向挺进。

    狭窄曲折的山道之上,两万余人的队伍绵延数里,看着颇为壮观。

    而他们这一出动,夏军的战略意图应该也很明显了。

    ……

    魏博秋这一路人先出发了些时日。经过数日行军,终于远远看到了告成县的城墙。

    这个时候,魏博秋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告成县几乎就是一座空城。魏博秋派出去的先头部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整座城池。

    坏消息是城内几乎什么都没有,而他们随军携带的粮草已消耗近半,再补充不到粮食,就只能杀掉骡马充饥了,一方面减少豆子杂粮的消耗,一方面增加一些肉类补给。

    但不管怎样,疲惫不堪的军士们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路太难走了,每个人都成了泥猴模样,多雨季节打仗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到了午后,辅兵们拆了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屋的门板,噼柴烧水做饭。

    战兵们沉默地进行着器械保养,确保大战来临时不掉链子。

    “军使,北边来了一股贼军,还有十里路。”体力旺盛的斥候匆匆进了城,向魏博秋、杨仪二人禀报。

    “有多少人?”杨仪抢先问道。

    “不下七千,可能有一万。驿道曲折,远远看不清楚。贼人没有骑兵,只有寥寥数十游骑斥候。”

    “有没有被他们发现?”魏博秋问道。

    “一起出去的弟兄们都回来了。”斥候老老实实地回答。

    意思是咱们没有人被抓,但贼人知不知道不敢保证。地形这么复杂,鬼知道人家有没有派斥候潜伏过来。

    “贼将是谁?”

    “贼军未张旗,不知。有袍泽尝试捕捉贼军落单游骑了,如果成功,应能拷问出来。”

    魏博秋、杨仪二人对视一眼。

    这么多人,应该是从登封退回来的贼军,不知其成分如何,堪不堪战。

    “军使,可要出击?”杨仪手下有五百骑兵,跃跃欲试。

    “五百骑兵,恐有不足。贼军厅子马直那千把人去哪了?莫不是还在太谷关?又或是登封?”魏博秋恨不得飞到天上,仔细看清楚地面上梁军的每一项布置。

    “若遇到贼骑,我不战就是了。”杨仪还在争取:“再下几天雨,骑兵就彻底没法出动了,大家都在烂泥地里打滚。不趁着这会——”

    “不趁着这会还能勉强走动,出去厮杀一番,就不甘心是吧?”魏博秋笑了。

    “军使,贼军人多势众,能不能打也不好说。我军不过两千步卒、五百骑卒,若铁了心拦截贼军,可有把握一定拦得下?”杨仪有些着急,又问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魏博秋找来亲兵,让军士们把火都灭了。午饭就用奶粉和水解决。

    杨仪在一旁默默看着,脸上渐渐有了喜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杨将军!”魏博秋又转过头来,看着杨仪,道:“此番出罗口,本就是冒险。幸托大王洪福,走到此地,没出什么差错。今遇贼,可敢再冒一个险?”

    “有何不敢?”杨仪笑道。

    “那好!”魏博秋也下定了决心,道:“休整完毕之后,你部稍稍绕下路,到敌军侧翼,反复袭扰。若遇贼骑大队,不要与其交战,但袭扰而已,明白了吗?”

    “遵命。”杨仪兴冲冲地说道。

    魏博秋笑了笑,还有时间,告成县没必要现在就急着收拾。让军士们休息足够了,才有力气厮杀。

    ……

    连绵的细雨终于停了,赵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咒骂了两句。

    大队仍在行军。他们抛弃了一些不必要的辎重,就为了加快行军速度。眼见着告成县远远在望,大家纷纷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加把劲!到告成县好好休整一下。”赵霖让人将命令传达了下去,诸军士气稍有提振。

    “军使,今晚不能在告成县过夜。”刘玘凑了上来,提醒道。

    赵霖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贼势猖獗,我看着像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刘玘诺诺无言,面有笑容,心中却已把赵霖骂了个狗血淋头。

    狗仗人势的玩意,梁王用你当破夏军使,真是瞎了眼了!

    大军又往前走了数里,突然间有人过来禀报:“军使,方才斥候于山间传旗讯,有贼兵至矣!”

    赵霖很是吃惊,立刻派出了两组游骑,前去打探情况。同时下令停止前进,各营整队。

    辅兵们将马车拉了上来,铠甲、长枪一一分发到军士手中,然后又将空车置于大队两侧,有弓弩手、长枪手伏于车上。

    一切整顿完毕后,远方已隐隐响起了马蹄声。

    “好贼子!没完没了了是吧?”赵霖怒不可遏:“这雨怎生不多下几天?废了夏贼的骑军也好。”

    一身戎装的王彦章牵马路过,听到赵霖的话,暗暗啐了一口。这种人也能当指挥使,梁王是无人可用了么?许州赵氏就那么值得拉拢?

    车阵开始前行。

    夏军骑兵也远远兜了过来,一直冲到很近的地方,依然没有减速的意思。

    “嗖!嗖!”梁军阵中射出了大量箭失,有夏军骑卒中箭,闷哼着倒在地上。

    百余骑策马奔到阵后停了下来,先将马槊顿于松软的泥土之中,然后抽出骑弓连射。

    稀稀落落的箭失落在梁军阵中,造成了轻微的伤亡。梁军调来一拨步弓手,攒射之下,夏军骑卒惨叫连连,不得不远远遁去。

    赵霖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解开了一些,继而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骑弓如何比得上步弓?哈哈!夏贼谬矣!谬矣!还有四五里,咱们便可进城休整,我倒要看夏贼敢不敢来攻城。”

    夏贼不理他。

    两百余骑绕到前方,借着奔马之势射出箭失。这次射程稍远了点,给梁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只可惜,骑弓再怎么努力,在精度、射程、威力、射速方面还是处于下风,完败给了步弓。梁人的军制与夏军没什么差别,同样人人要求会射箭,因此在大群步弓手还击之后,这些骑兵不得不丢下二十余具尸体,远远退开。

    “夏贼定有大队主力在我们后面!”赵霖恍然大悟,道:“骑军袭扰,迟滞我行军速度,待他们后军主力赶上来,两相夹击。定是如此没错了!”

    刚刚策马前出,连续用铁枪挑翻数名夏军骑卒的王彦章回来了,闻言也没有反驳。

    刘玘下意识向北方望去。

    杜宴球仍在张弓搭箭,射杀了一名没控制好距离,靠得太近的夏军骑卒后,转过头来,说道:“若贼军大队轻装追来,我等带着辎重,是跑不远的。不如返身迎战好了,大丈夫死则死矣。再者,张将军的厅子都还不知道在哪,一走了之也不好。”

    赵霖犹豫不决。

    “军使,已经申时了,不如去告成县。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再做计较。”刘玘也建议道。

    夏军骑兵仍然死死纠缠着他们。

    梁军的游骑斥候已被压缩到了车阵两侧,完全靠步兵保护。外围的野地里,夏军骑兵左右驱驰,不过寥寥数百骑,但声势搞得很大,几乎将他们这支规模不小的步军给完全孤立住了。

    “走,去告成!”赵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拍马鞍,道:“咱们先去城中,稳一稳阵脚,打探下厅子都的消息。告成到阳翟还有段路程,咱们歇好脚力才能赶路。”

    王彦章没有反对。事实上如今的一切都处于扑朔迷离之中,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杜宴球无可无不可。他只对留下断后的厅子都比较关心,觉得一走了之不仗义,对不起人家。都是相处多年的袍泽,大不了一起战死好了,能有多大事?

    刘玘自告奋勇道:“我愿率部为先锋,抢先控制告成,接应中军。”

    “好!”赵霖一挥马鞭,道:“刘十将率本都千名精兵,当先开道,不得有误!”

第四十一章 专业

    刘玘部组成的车阵冲在最前面。

    五百土团乡夫充当马夫、盾牌手以及搬运工,一千战兵严阵以待,披甲前行。

    反正就三里地了,全员披甲捱过去也不难。

    骑兵转移了目标,开始不断袭扰这支先头部队,但看起来似乎害怕伤亡,很多时候点到即止,这让刘玘信心大增。

    破夏军主力和一千五百土团乡夫在距离他们三四百步的地方跟着,紧张了好久,眼看告成县在望,人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在看到城墙顶上有人走来走去,并且主动打开了城门之后,心中更是大定,终于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了。

    漆黑的城门洞稍稍让人有些不安,不过也就是一小会,大队人马很快进了城,没有任何事发生。整个县城就像他们之前来到时那么安静,仅有的百姓躲在家里,从窗户和门缝后,用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他们。

    将死之人,可怜可叹!

    “呜——”角声响起。

    骑在马上的刘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蓬箭失袭来,痛得他眼前一黑,直接栽落马下。

    强弩!军中才有的强弩!这是刘玘最后一个念头。

    两侧房屋之上出现了众多弓弩手,他们将无情的箭失从空中射入梁军身体,一时间造成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杀伤:入城的梁军已超过千人,箭雨一波又一波,死伤早已超过三百,且还在快速增加之中。

    “杀贼!”街道上突然涌出了大群甲士,在军官的带领下,结阵杀向正乱作一团的梁兵。

    梁将刘玘已死,又遭受了毁灭性的箭雨打击,在突然冒出的夏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直接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魏博秋亲自带队,一杆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一般,每刺一下,一条人命了账。

    军士们在他的鼓舞下,士气高昂,刀枪并用,轻松愉快地从背后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追杀一直延续到了城外,贼兵毫无斗志,稀里哗啦地溃了出去,死伤惨重。

    城外的梁军其实已经知道里面情况不对了,毕竟惨叫声和喊杀声做不得假。刘玘那一千多人肯定是中埋伏了,这毫无疑问,他为大家蹚了一把路,下场多半很不妙。当然,如今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大伙该考虑的是告成县怎么会有夏贼的,又有多少夏贼?

    “中伏了,跑啊!”毫无征兆地,那一千多土团乡夫直接炸了。

    撤退途中的他们士气低落,此时一看中伏,那还等个屁!一个个脚底抹油,扔了碍事的长枪,打开车阵,也不管夏军骑兵的威胁了,直接朝两边的山林里退,竟是跑得比谁都快。

    赵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夏贼前后夹击,人心惶惶,偏偏土团乡夫还直接跑了,进一步牵动了士气。

    城内夏军的脚步丝毫不停,直接朝这边冲来。骑兵也再次活跃起来,数十骑一股聚集起来,虎视眈眈,就等着他们露出破绽。

    “撤——”赵霖的话刚说到一半,直接被杜宴球打断了。

    只听他说道:“事急矣!不能退,一退必然全军崩溃,今只能奋勇拼杀,争那一线之机。”

    谁知赵霖直接甩开了他的手,道:“杜十将,你又不是不知道破夏军的底细。以前那老底子三千人兴许还能打一打,如今夹杂了那么多新兵,堪战耶?”

    杜宴球慨然道:“能不能战,总要打一下才知道。末将愿率众冲杀,纵死不悔。军使安坐便可,万不能弃军而逃。”

    “打不了的!你知道城中有多少贼军?五千?一万?挡得住吗?”赵霖根本不听,招呼一声亲兵,扶着他上马,撞开了挡着路的军士,朝南边溃去。

    他是赵犨之子,陈许节度使赵珝之侄,谁敢动他?眼下保命要紧。

    “赵霖鼠辈!”杜宴球的吼声惊天动地。

    已经带人拼杀起来的王彦章忍不住朝这边望了一眼,大惊失色。主将先奔,军士们如何还有斗志?

    果然,在夏军齐声高喊“赵霖跑了”,且赵霖的将旗确实倒下去之后,破夏军数千将士直接崩了,人人弃了碍事的甲胃,往两侧山林里跑。

    王彦章试图挽回败局,无奈兵败如山倒,根本没人愿意厮杀,只能长叹一声,也撒丫子跑了。

    六千余大军的崩溃,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时间。

    怪谁呢?很难说,只能怪朱全忠了吧。连破夏军这种战前紧急扩编的部队都派了出来,一战覆灭,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

    ……

    张归厚在登封县犹豫了一小会。

    朱汉宾被他派到了太谷关,足足四千余人马,增援守军,死死挡住夏贼的攻击。

    如果他从登封撤了,那么夏贼完全可以由此西进颍阳,截断太谷关守军的退路。如果守军坚决抵抗,不愿投降的话,那么就又是一出河阳南城的惨剧,因为多半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到底是一起出来的。张归厚叹了口气,找了心腹亲兵,让他骑马西行,至颍阳县知会一声。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朱汉宾的造化,只能看他自己了。

    处理完这些首尾后,张归厚带着厅子都步骑两千余人南撤。基本是沿着赵霖他们的老路,落后了大约一天的路程。

    雨势很大,道路泥泞。双方的骑兵几乎都成了摆设,人人牵马步行。

    不知道为什么,张归厚突然想起了黄河。今春以来,阴雨天气虽然断断续续,但总体比往年多了不少,河水应该上涨了不少吧?

    “指挥使,派往告成县的斥候至今还没回来。”走了小半天后,因为雨势实在太大,他们不得不找了个驿道旁的村子暂避,此时有人向他汇报。

    “一个都没回来?全死了?”张归厚眉头拧成一团,问道。

    “都没回来。”

    张归厚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斥候未必就是死了,有可能被人拦住了,不得不绕路,也有可能被恶劣天气所阻,没法及时回来。但无论哪种,都要警惕起来。

    另外一件让他感到费解的事情,就是赵霖居然也没派人过来与他联络。这正常吗?绝对不正常。

    仔细比照了下地图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告成”二字之上。

    那两个字就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什么进去都变得悄无声息,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有没有接到孟州庞都头的消息?”张归厚喊来了负责牒文收发的幕僚,问道。

    “回指挥使,没有。”幕僚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狼狈,立刻回答道。

    “丁帅呢?”张归厚的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问道。

    “也没有。”

    “到现在还犹豫不决么?”张归厚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仗打到现在,情况已经十分明了。

    洛南三关之中,直通汝州的就只有尹阙关。太谷、轘辕都要绕路,且山路艰险,从后勤角度来说花费极大,且一旦深入南下,很容易被人截断粮道。

    从夏贼的角度来说,最理想的就是攻下尹阙关。如果这里拿不下,退而求其次,也要攻克太谷关,然后向西绕到尹阙关后面,两相夹击,边打边劝降,尽快拿下这个重要关口,打通南下道路。

    只不过如今看来,夏贼的胃口似乎很大,竟然想直接南下陈许,兜住汝州的丁会部众。尹阙、太谷的守军,在他们眼里价值都小了,以至于竟然不是主要打击目标。

    夏贼胃口确实大,而且行动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目前已经占了先手,获得了一定的优势。

    但这个优势没法破吗?未必。至少张归厚就想到了办法,汴州军府应该也有类似的方案,就看他们如何以及何时实施了。

    “慢得令人发指!”张归厚又叹了一声。若你们早早拿出主意,我何至于连登封也不守。

    汝州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守还是跑,不清不楚。庞师古部如何抽调得力人马南下,也毫无头绪。

    若他来做主,早就下令戴思远率飞龙军离开管城,前往新郑了。如果动作够迅速的话,大雨落下之前已经抵达新郑,甚至过阳翟了。

    梁王身边都是一群废物!

    “指挥使,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幕僚突然说道。

    “说吧。”张归厚道:“都这个时候了,但讲无妨。”

    “指挥使,我军兵虽锐,然不过两千余。告成县是个什么样,很难说。如果一意南下,粮草不过能支六七日,若被贼人缠住,不堪设想。”幕僚说道:“西进颍阳亦不合适,易成瓮中之鳖。不如向东,越过阳城山,去密县。贼人谓我南下,定想不到这一出。如此,则转危为安矣。”

    阳城山,在告成县东北,没有大驿道直通,只有山间小道。过大军肯定不是太方便,因为涉及到后勤时十分麻烦,但他们厅子都如今无辎重大队,除了随军的骡马及驮载的货物、器械之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走山道去密县并不麻烦。

    而一旦到了密县,可就从容多了。进可以派小股人马袭扰登封、告成,无需带多少粮食,三天足矣,轻兵疾进,打了就跑,退的话还可以联络郑州,煞是方便。

    张归厚一拍大腿,笑道:“你平日尽出馊主意,难得来个了妙招。”

    幕僚尴尬地笑了,道:“我看夏贼是前阵子打得太顺了,胃口也养刁了。制定了这么一个吞吃数万兵马的大方略,气魄不小,然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行军打仗,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本是寻常。又不是写‘市人小说’,非得按照夏贼的方略来,将军但去密县,不妨事的。”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夏贼此番动用的兵马不少,估计不下十万众。接下来只要天气好转,道路不再泥泞,随着夏贼推进,各军局势都不会太好看。诸军都灰头土脸的情况下,指挥使退到密县之事,自然也就没人追究了。”

    张归厚点了点头。

    不是我不想打,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梁王若肯给一万衙军,早就在登封与夏贼干上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第四十二章 集结与“支持”

    告成到密县并不远,不过数十里,差不多两三天的路程。

    不过如今雨势连绵,两天是不可能走完了。

    厅子马直千余重骑兵带着战马、驮畜先行。远远看去,如果不提示身份的话,他们几乎就和契必章的飞龙军一模一样。一匹战马骑乘厮杀,一匹驮畜装载甲具和少许干粮。

    当然差别还是有的,首先甲具就不一样,其次飞龙军经常配两匹马,虽然他们有些时候喜欢用骡子做驮畜,厅子马直就只能选择骡子做驮畜了。

    厅子步军千余人分成两部,交替掩护撤退。

    他们将标志性的武器十二连弩拿了出来,身披铁甲,腰悬铁剑,背上插着长枪。倾盆大雨之下,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行走半天,部伍依然整肃。都是汴宋富户,厅子都的富户子弟,与破夏军的富户子弟,差别何其大也。

    定远军的数百骑兵牵着马儿,不敢靠得太近,不然被厅子都步军冲过来,要吃大亏。到了最后,干脆撤了。回登封,而不是告成,因为去了告成也没吃的。

    告成县的两千多步骑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斩首一千四百,俘两千,缴获辎重无数。但问题是,粮食不太够,他们已经在酝酿撤回登封了,以如今这个烂路况,粮食能不能及时转运过来还很难说。

    不过消息传回去后,这一路的指挥使王遇直接拒绝了,让他们继续坚持。洛阳方向会想办法转运一批过去,可能需要些时间。

    魏博秋不看好能及时运过来。轘辕关出来是什么路,他太清楚了。二十八里盘曲山道,大雨天运粮,会是什么效率?但他又不敢违抗军令,于是只能遣数百人,押着两千俘虏往回走,先把这两千张吃饭的嘴交出去再说。

    王遇手下的两万余人大部分还在九转十八弯上艰难跋涉着,先锋一部两千人于四月初八抵达了空无一人的登封县。

    此时朱汉宾已经接到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借口张归厚相召,离开颍阳县。

    厅子都已经向东走了一天多。

    赵霖、王彦章、杜宴球等人带着残兵败将,惶恐不安地奔往阳翟。

    庞师古留保胜军残部、河阳衙军残部及州县兵、土团乡夫万余人守旋门关、汜水一线,自领匡卫、飞龙二军及土团兵近三万人南下,至荥阳时为大雨所阻。

    坚锐军及土团乡夫两万余人开至荥泽,同样为大雨所阻。庞师古要求调坚锐军一起南下,朱全忠暂无回信。

    曹州朱珍奉命调左右长剑军、左右夹马军两万人西行,至汴州集结后领取物资、赏赐,随后再配属部分杂兵,一同西行。

    左右德胜军、亲骑军、捉生军、踏白都这些成建制骑兵部队,仍留在曹州行营,由张存敬统率。

    左右突将军、左右内衙军及原徐州降兵组成的英武都这些主力步军,由邓季筠统率。

    张、邓二人受行营招讨使朱珍节制。

    宿州行营暂无变动,左右雄威军、左右飞胜军及氏叔琮亲军控鹤都仍留在当地,配合曹州行营围剿梁汉颙的部队。

    看得出来,朱全忠还是做出了一些改变,战略性削弱了东线的部队,北线防御更是完全放弃,依赖水师,力求在西线取得一个相对理想的局面。

    不过大部分军事调动都因为今年反常的雨水天气而步履艰难。

    其实不仅是他们,夏军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邵树德亲率铁林军来到了太谷关外,但攻城因为大雨而暂停了。

    “今年这天气,黄河会不会发大水?”大营之内,邵树德问道。

    “大王可是担心中潬城?”陈诚问道。

    “水涨得厉害,让河阳关的孟州州兵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邵树德说道:“便是发大水,也淹不到多少地方。”

    中潬城,历史上确实毁于黄河大水。孟州城似乎也被毁过一次,但南北二城总体来说地势较高,比中潬城安全多了。

    旋门关,好像没有被淹过,洛口也没什么大问题,进一步观察吧。

    “今年大水,明年不要来个大旱!”邵树德叹道。

    他现在有点怕这种小冰期了。这还是处于前奏期,还没正式进入呢,极端气候就这么多了,让人头疼。

    他有预感,如果十多年前是五年出现一次极端气候的话,那么现在应该会慢慢缩短这个周期,也许两三年就会出现一次,越来越频繁,直到彻底变冷、变干。

    操蛋!草原上的胡人会迫于生计,越来越频繁地南侵。

    陈诚听了也有些担心。大旱的话,河阳等地倒不担心,毕竟河流纵横,但河陇很多地方就麻烦了。

    陇右节度使韦昭度最近刚刚发了份“喜报”过来,说在开展多年互市之后,桃州羌种酋豪多有主动来降的。再过些时日,有望派遣官员至桃州,兵不血刃拿下这块地方。

    这当然是好事,值得庆贺。但如果陇右灾患频发,蕃人生计艰难,保不齐有人脑子一热就要出来抢掠。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用夏王那招了,哪个蕃部活不下去了,直接募其精壮入续备军训练,普通人则迁到河南白地来编户定居,应能消弭些灾祸。

    “不谈此事了。”邵树德话锋一转,道:“汝州战事,如今该做何调整?飞龙军左厢要不要撤回来?”

    “阴雨连绵,飞龙军已失最大优势,不如令其退往阳翟。若有不对,再退到告成。”陈诚建议道。

    飞龙军为什么敢于深入敌后?因为有超卓的机动性,这就使得他们有可能在敌军大队合围之前跳出包围圈,不被歼灭。但如今这个情形,骑马步兵成了纯步兵,已经失去了机动力优势,那就比较危险了,必须要动一动。

    陈诚也不知道这种多雨天气会延续多久,如果一直到六月的话,那战争场面就比较滑稽了:双方在烂泥塘里打滚。

    “先退到阳翟。这天气,不利进攻,利防守。”邵树德说道:“先想办法吃掉太谷关的贼军。汝州之战,开局这么好,可惜了。”

    他还想观察一下,看看梁军到底采取什么应对。

    你制定一个战略,使用各种战术,对方不做出种种应对甚至反制,打乱你的计划,让你的战略走形,那就不是朱全忠了,而是AI电脑,打游戏呢。

    如果梁军按兵不动,甚至派大军增援,试图死守汝州,那就稳步推进。

    如果梁军放弃汝州这块死地,主动撤退,那就追击。虽说如今这个天气下,追逃双方都会很痛苦,会有很多部队乱了建制,会有很多部伍被落下,会有很多军士饿肚子、生病、迷路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但那又如何?

    天气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大不了烂泥塘里爬着跟你打烂仗,拼消耗。

    “查一查蕃兵都到哪了。”邵树德突然问道。

    陈诚让幕僚从柜里取出一摞牒文,翻了翻后,说道:“两日前鄜州甘泉令报,甘州蕃部万余帐已出县境,正往洛交县开进。三日前进奏院来报,青唐吐蕃万余帐至长安县。两日前陕西镇来报,桃、岷等州羌种万帐已过潼关,往虢州方向前进。”

    “走得最快的还是桃、岷羌种。给韦昭度说一声,亦可遣人至叠、宕二州,交好当地羌种酋豪,尝试着募兵。”邵树德点了点头,有数了。

    “遵命。”陈诚应道。

    他知道,夏王又使出他的绝招了。河南府、汝州大部分地方空无一人,杂草遍地,野外甚至对行人来说很不安全,盖因虎豹之类的野兽这些年日渐增多。

    又是卖命换地的招数!

    走得最快的那一万帐,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就能到洛阳,稍稍整训一下,连武器都不用过多准备,就能驱使他们浩浩荡荡地南下,去与梁人到烂泥地里打滚。

    无上可汗的威势,并不仅仅是排场,关键时刻能摇来人,这才是真正的能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年头没去河陇了,是不是该去亮一亮相,露露脸呢?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容易滋生愚昧凶蛮的野心家,可汗巡视一次,能让他们安分不少年,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李克用那边怎么样了?”邵树德又关心起了大哥的近况。

    “在莫州大败卢文进、单可及,听闻俘斩逾万,目前兵围莫州,督促各路兵马,日夜勐攻。”陈诚回道。

    “怕不是在围点打援,引单可及来救。”邵树德说道。

    同时也有些感叹,幽州这帮贼胚,到底有多恨外地人啊,这个时候都不投降。

    燕镇十二州,耗费了老李不少精力和时间了。如果当初他先攻成德,是不是会更好?

    好吧,估计也不太行,不会有本质区别。燕镇一百五十万编户人口,外加数十万内附蕃人,不知如今还剩多少。

    “时间不等人。”邵树德站起身,看着墙上的地图,道:“给封渭、宋乐、任遇吉传令,加大粮草输送力度。如果需要,再征发十万夫子,别的地方我不管,先把登封、告成一线给接济上。不计代价,哪怕天上下刀子,哪怕倒毙再多牲畜,死伤再多人手,也给我运过去。再给王遇传令,我欲在太谷关上置酒饮宴,越快越好。”

第四十三章 骑墙

    “豪雨下个不停,颍水一夜涨两尺,恐非好事啊。”颍水河谷之中,小憩片刻的军士们正在闲聊。

    “听老人说,每年的雨都是有数的,今年多了,明年就少。我看明年要大旱,河南日子不好过哦。”

    “怕是不止河南。”

    “河南若能安定下来,倒也没什么,就怕不能安定。”

    “我看还定不下来呢,除非朱全忠暴毙。”

    军士们的袴奴、蜀衫之上全是泥水,神色间疲惫无比,士气虽然不高,但也维持在水平之上。

    这就是常年征战的部队了。他们经历过太多杀伐场,遇到过很多困难的场面,忍耐能力相对较强。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牲口属性”更强一些——嗯,如果你觉得他们能吃苦,就少发赏赐的话,大可以试试。

    旁边的驿道之上还在过兵,以辅兵和土团乡夫居多。

    骡马喘着粗气,拖曳着沉重的车厢,跨过泥泞的驿道,一点一点向前挪去。

    车厢里要么是粮食,要么是器械,要么是其他物资,比如煮饭用的陶罐、挖壕用的锹镐、扎营用的篷布绳索、修理器械用的工具磨刀石等等。这些辎重物资,战兵大爷们是不可能肩扛手挑的,而没有它们那就是所谓的“轻兵疾进”,一锤子买卖,正常来说不至于如此,那么就只能麻烦辅兵和随军夫子了——一般来说是后者。

    这条路还没被太多人走过,路况还没烂到家,但依然让人望而生畏,这就造成了全军一万多人的速度慢得像蜗牛一样。

    经常看到某辆马车陷入泥坑之中,然后围了一堆人,连拉带推,将马车从坑中拉起。

    有时一辆车侧翻在路边,往往就会造成巨大的交通堵塞,让负责后勤的军官急得跳脚。

    谁他妈出的雨中行军的主意?站出来让我等看看?

    “走了,走了!”有军官一脚一滑地走了过来,挥手道。

    军士们快速起身,脸上的表情很麻木。麻利地检查了身边的器械,然后快速整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维护良好的杀人机器。

    王遇披着蓑衣,步行经过。大群亲兵跟在他身后,蓑衣上满是泥点。

    王遇的脸色不是很好,但精神头很好。行走之间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跑了张归厚,就只能抓太谷关的那几千贼军了。咱们定远军可要比铁林军先登上城头,让大帅给咱们发赏。”

    军士们闻言大笑。

    定远军征战多年,传承不断,成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应该是攻鲁阳关,那次几乎损失了一半的战兵,元气大伤。第二大的战损应该是在收复陇右的时候,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兵。还好军队骨架还在,补充新人之后反复操练,实力渐复。

    太谷关、颍阳一线的梁军兵力,如今也知道个大概了。原本有守军三千五六百人,被顺义军、河南府州兵及洛阳乡勇反复攻击,损失了一半以上。随后,落雁都十将朱汉宾又带着四千人增援过去,不知道部署在那里,但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上了关城,补充战损,甚至是轮换原有的守军。

    但不管怎样,也就五六千人了,他这边足足一万七千余步骑压过去,再与北边的主力配合,击破贼军并不难。

    而在登封县,则有经略军五千步卒留守。他们在稳固后路的同时,也在接应南北两个方向,即南方告成县的两千余经略军以及北方出轘辕关的源源不断的运输车队。

    总之,整个战争机器都发动起来了,忙碌异常。

    四月十三,经过三天时间的艰难跋涉,定远军主力抵达了颍阳县东数里的地方。

    先锋一千战兵披甲执刃,踩着浑浊的泥水,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只凭几架临时打制的简易梯子,就登上了城头,然后驱散寥寥十余名县镇兵,打开了城门。

    大军遂入城。

    “军使,方才都虞候审问了一下贼官,得知此城本为朱汉宾所据。但他前些日子在城内大肆搜刮骡马、粮草,然后向西南而行,应是去汝州了。”幕僚们知道自家主公最关心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前来汇报。

    “朱汉宾好大的胆子!”王遇听后只觉叹为观止。

    他依稀记得,当年与梁军还在崤函谷道争雄时,别说擅自退却了,就是吃了败仗回去的,都没好果子吃,多半就被朱全忠斩了。

    宣武军曾经攻河东,李谠、李重胤二将擅自退军,同样被斩。

    但到了河阳之战,军败溃逃的张慎思却没有被杀,只是被降职,再也没有当上方面大将。

    到了今年,张归厚果断跑了,朱汉宾也跑了,梁人军纪涣散到这个地步了?不至于吧。

    从大顺二年秋天开始,今年不过是第六个年头,梁军就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王遇也是官场老手了,将自己代入了宣武军诸将,良久之后只能喟叹。

    战事不利,连连丧师失地,主帅威望有所损伤,在与帐下大将的博弈中渐渐不再是绝对优势。

    张归厚跑了,朱全忠能杀吗?

    其兄张归霸是尹阙关镇遏兵马使,勇武绝伦。与贼人征战时,曾中流失,这厮直接将身中之箭连皮带肉拔出来,反射回去,击毙贼人,在军中的威望非常高。

    二弟张归厚,善将骑军,喜欢在阵前与敌斗将,箭槊双绝,经常单枪匹马冲入贼阵,杀将擒生而还,亦曾带厅子马直千余重骑兵,反复冲杀兖兵二十余回合,将兖军骑兵彻底打崩,朱瑾引以为耻。

    三弟张归弁在汴州为衙将,也是个勇武的性子,虽不如两位兄长,但也积累了不少战功。

    这三兄弟与霍存、霍彦威、葛从周、谢彦章、李谠、李重胤一样,都是尚让部众。而且他们出身不错,张归霸之父是县令,三人从小学习诗赋文章,锤炼武技,并不是那种傻头傻脑的莽夫,勇固然勇,但绝对不傻。

    朱全忠现在敢杀张归厚吗?怕是不能。杀了后果很严重,说不定尹阙关直接就降了。

    那么赵霖能杀吗?好像也不能!

    许州赵氏对汴州忠心耿耿,便是为了拉拢赵家,也不能杀。

    好像也就义子朱汉宾可以杀了,这个傻货!你和赵霖、张归厚他们能一样吗?

    “先休整两日,待天气转好后,我亲率军北上攻城。”王遇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只感觉浑身乏力,手有些抖。

    ……

    叶县之外,威胜军已经扎下了大营。

    丁会在城头看了一会,便下楼了。

    唐州那个老不死的,好像带了不少兵过来啊,应该在两万左右。宛叶走廊道中,还有土团乡夫不辞辛劳地转运着物资。

    这些人是新出现的,但应该早就安排好了。前些天因为大雨没出动,这天刚一放晴,就如同蚂蚁一般冒了出来,将粮食、箭失不断地运到前线。

    丁会没在城中逗留太久。吃过午饭之后,他便带着亲兵们离开了。

    道路泥泞,骑不得马,因此只能艰难地步行回去。

    临走之前,遥望着南方的群山,丁会久久不语。

    “大帅,该走了。”亲将提醒道。

    “可惜了。”丁会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但在场的心腹们都明白。

    梁王下令佑国军收缩兵力,主力退往襄城一带,背靠许州,再做计较。

    这什么意思?就是放弃汝州的意思。

    汝州太靠西了,又是个半封闭的地形,说它是半个尹洛盆地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军事角度而言,这种大号尹洛盆地其实非常好防守,但问题的致命之处在于它只有一万户百姓,连目前三万驻军的十分之一都养不起。

    夏军已得洛阳,出轘辕关后直插阳翟,然后掩向襄城,便能切断颍水、汝水运输线,让这三万大军不战自乱。而他们目前就是这么做的,可以说严重威胁到了佑国军的后路,有把他们当瓮中之鳖打的意思。

    但丁会其实并不太认可梁王的看法。他觉得,汝州局势,还有可为之处。

    如果调集数万兵马至许州,帮他们稳固住这条后路,那么汝州就仍然固若金汤,仍然是隔断洛阳和南阳的铁栅栏。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临时拼凑出的几万人马,是否能够常驻许州呢?答桉可能不太乐观。他们多半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给佑国军擦屁股,这就是兵力不足的难处了。

    虽说如今宣武诸州都在大募新军,严格训练,且甲坊里也在拼命赶制器械,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新招募来的人,即便练上一年,那也只能守守城,或者当个二线驻防部队,野战的话完全就是送人头,难堪大用。

    所以,这几乎注定了梁军要长期处于兵力不足的窘境。放弃汝州,或许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种窘境,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走吧,都走吧!”丁会失落地转回了头。

    没了汝州,他又算什么?遥领佑国军节度使?

    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下心绪后,丁会回到现实,认真思考起了该如何撤退。

    这是一项手艺活。尤其是双方兵力已经有那么点犬牙交错的意味,撤退难度更高。

    梁王已经派兵南下、西进了,有人接应的话会好很多。但如今的天气是个问题,大雨滂沱,各部行进缓慢,等援军开过来,不定是个什么情况了。

    幸好这天气对夏贼也一样麻烦,不然可就真难了。

第四十四章 芒刺在背

    连续三日的晴好天气其实没带来太大的帮助。

    道路依然泥泞,到处都湿漉漉的。辅兵们出外樵采,回来生火做饭时浓烟滚滚,味道呛人。

    好处当然也是有的。衣服晾干了,这让大伙好受了许多。长期穿着湿衣服,即便武夫们身体素质好,总也不是个事。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攻城战又可以恢复了。

    定远军派了两千步卒北上,接近太谷关时,遇到了溃逃的数百梁兵,据闻是随朱汉宾一起来的土团乡夫。

    滑稽的追逃战在野地里展开了。

    双方在湿滑的泥地里艰难追逐着,时不时有人摔倒,远远看去像在放慢动作一样。

    “别跑了!弃械者免死!”

    “能跑到哪去?这个烂泥地你一天能走几里?”

    “回来吧,不伤你等。”

    “有蒸饼吃!”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逃跑的梁军乡勇不是傻子,知道汝州就没几个百姓,道路又这么泥泞,一天能跑十里地就不错了,能保证自己不饿肚子吗?

    于是陆陆续续有人跑了过来,刀枪弓牌扔了一地。到最后一清点,五百三十三人,全是来自郑州的乡勇。

    “从太谷关出来的?”有军官上前,问道。

    “将军口音有点熟……”

    “少贫嘴。”军官笑骂了句,道:“我就是汝州临汝县的。你等从何而来?”

    军官确实没骗他。当年陈诚到河南募兵,河南府、汝州、许州、陈州是大头。此人一开始编入了铁林军,因为技艺本身就不错,又训练刻苦,敢打敢拼,即便在强手如林的铁林军中也算佼佼者了,于是在大整编之中去了其他军伍。

    从军历十年了,先后在四支部队里干过,官也越做越大,已然是一名副将,掌五百人。

    “从太谷关溃出来的。落雁都朱将军跑了,有相熟的军士告知了声,大伙听了,觉得朱汉宾这人太不仗义了,一起出来的,结果自己先跑了。”

    “太谷关怎会放你等出来?”

    “咱们在外头守寨子,大伙一合计,直接走了。”

    “关中情形如何?”

    “死伤不少,士气低落。若不是那些长直军顶着,早溃了。出外樵采时遇到关城的人,都说夏——夏兵不顾死伤,勐攻勐打,再打下去,城内怕是要没几个人了。”

    军官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把俘兵都收拢起来,送回去。”

    正在颍阳县内休息的王遇很快得到了消息。

    “传令:整备器械,明日大军北上,攻入太谷。”王遇立刻下令道。

    “军使,或可将俘兵带上,劝降时用得上。”有幕僚建议道。

    “是极。”王遇点头应允,道:“太谷关守军得知颍阳已失后,方寸乱矣。若能劝降之,能减少许多死伤,也是好事。精兵得来不易,一个顶好几个羸兵呢。”

    四月十七,定远军使王遇亲率步骑一万余人北上,对太谷关残敌的肃清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

    “弟兄们,别打了!我等守河阳数月,没人来救。”

    “霍将军可怜啊,等了三个月,也没等来救兵,无奈自焚。”

    “登封、颍阳都丢了,你们能往哪去呢?”

    “大雨连绵,纵有救兵,怕是也过不来,别守了,降了吧。”

    “你们也死伤快两千人了。打了这么久,敬你们是条汉子。降了吧,夏王仁德,不伤尔等性命。”

    “顽抗有甚意思?若你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死守不降还可以理解。但一个汝州兵都没有,还守个屁!”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退下来的铁林军将士们正在休整。

    大雨停歇后,他们已经连续攻城两天了,杀贼数百。今日是第三天,一度攻上城头,前后斩首二百七十余级,当然自身也付出了很重的伤亡。

    谁都看得出来,太谷关守不了多久了。

    定远军遣人来报,在颍阳北收拢敌军溃卒五百余人。昨日大举北上,在靠近太谷关时,又收拢溃兵数百,都是当初朱汉宾带过去的郑州乡勇。

    如今太谷关内,据估算只有三千多守军,不会超过四千,且其中超过一半人心惶惶,若不是被人看着,随时会逃跑。

    这座关城,最多还能守个十来天,然后就要崩溃了。外无援军,对士气损伤太大了!

    邵树德亲临一线督战。

    河阳南城之战,铁林军参与了。

    太谷关之战,又参与了。

    这种高强度的战斗,死伤不会轻的,非常考验军士们的心理素质。

    铁林军将士们缺的是什么?

    不是武艺。事实上即便是那些蔡人新卒,基础技艺也不差,更何况苦练了一年,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也不是纪律和装备。夏军的训练还是很正规的,又处于长期的战争之中,没人敢在这方面偷奸耍滑,故这些从来不是问题。

    缺的还是那股子刺刀见红的凶悍劲。这个练不出来,必须在与敌人真刀真枪,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才能产生蜕变。

    攻城战的惨烈,能够快速磨去新兵心理上的幻想、幼稚,让他们更快地向一个杀人机器转变,而且还是一个技艺娴熟、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

    打完太谷关,再把他们拉到尹阙一带杀上几场。

    这些年铁林军骨干失血过多,扩编又太快,虽说仍有许多老人传帮带,能够缩短新人成长的时间,但终究要多上阵,多战斗,如此才能更快地提高。

    劝降似乎起到了那么一点效果。太谷关北城楼上,涌出来了不少人。便是方才大战之时,也没这么多人挤在城头,看样子在城内休整的军士也涌了上来,军官也无法阻止,或者有些下级军官乐见其成。

    劝降的人更卖力了,齐声高呼道:“降了吧。定远军马上要从南面进攻了,你们算算汝州到这里多远?这个烂泥地,旬日内能赶到吗?”

    “给朱全忠卖命得钱几何?放心降吧,夏王明年就能破了汴州,届时都是夏王治下百姓,尔等可各回各家。”

    “今日不降,两面夹击之下,尔等皆成齑粉矣。勿谓言之不预也。”

    劝降的时候,城头的喧哗声更大了。

    “长直军的兄弟们也不用担心。灵州新建黑矟军,洛阳投降的军士都入军啦,而今月领粮赐两斛,一年发五次赏,还有春秋衣赐,正儿八经的衙兵,不用担心生计。”

    “去草原上杀贼人,抢回的牛羊都可以分,不知道多自在。”

    “若抢了妇人,还能重新安家。”

    “吱嘎”一声,城门打开了。城头的军士哗然,纷纷涌了下去。

    正在准备下一轮攻势的顺义军官兵面面相觑,这就拿下了?

    ……

    阳翟县外,赵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

    道路泥泞,斥候都放不了多远,待接到消息时,敌军往往已在近处,他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方才斥候来报,南方五六里外,发现了夏兵,大约有七八百人的样子,牵着大量马骡,正在赶路。

    他稍稍想了一下便知,这是之前绕过登封县南下的飞龙军,大概有一万人。看他们那样子,莫不是正在撤退?目标是阳翟县?

    赵霖看了跟在他身后那些泥猴也似的军士,加起来还不到两千人,都是一路上陆陆续续收拢的。

    “唉,打不了!”赵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王彦章、杜宴球,道:“二位,贼军势大,这阳翟还进不进?”

    赵大军使的威望在这几天急剧下降,王彦章、杜宴球都对他横眉冷对,显然意见很大。赵霖觉得很没意思,我那是贪生怕死吗?我是为破夏军数千将士的前途考虑啊!出征时六千人,个个兴高采烈,士气昂扬,这会连两千人都凑不足了,个个垂头丧气,士气低落,再打下去,全军覆没是必然的。

    王彦章闻言迟疑了一下,慨然道:“军使,贼人谓我兵少,必不敢战。不如反其道行之,主动迎上去,与贼人大战一场。贼众惊讶之下,或为我军所败。末将不才,愿为先锋,率死士冲杀在前。”

    杜宴球却有不同意见,只听他说道:“不可!若在数日前,我愿与王将军一同上前杀敌。然这会已经不能战了,战则必败,徒造死伤。”

    王彦章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杜宴球,似是不理解数日前同样康慨激昂、敢打敢拼的杜十将,怎么突然就不想死战了。

    杜宴球苦笑了一下,道:“赵军使、王将军,你等不妨看看,将士们身无三日之粮,甲胃、器械多有遗失,怎么打?”

    赵霖、王彦章下意识看了看那些累得不管不顾,直接坐在泥地里的军士们,相顾无言。

    “那还是不打了。”赵霖立刻说道。

    其实他本来也不想打,如今得到杜宴球支持,立刻下令道:“咱们向东跑,去许州。干粮省着点吃,还是可以坚持跑回去的。实在不行,路上再搜集一点,够了。”

    王彦章默不作声。

    杜宴球叹了口气,道:“军使、王将军,你们走吧,带上愿走的将士,我不走了。”

    王彦章刷地抽出了腰间横刀,斥道:“杜宴球你欲降贼乎?不怕弟兄们将你绑起来,押回汴州问罪?”

    杜宴球指了指那些七零八落瘫坐在地上的军士们,道:“王将军不妨问问大伙是什么看法。”

    赵霖眼皮子一跳。

    这几日亡命奔逃,大伙实在太狼狈了。体力、精力都消耗到了极点,说有三日粮,那是平均,很多人其实连半日粮都没了,都指望着进城再搜刮一番,吃顿饱饭呢。

    若夏贼以粮诱降,他不敢保证军士们是什么态度。

    另外,杜宴球降了夏王,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往日大伙一起饮酒作乐,交情还可以,今后事有不谐,或许还能有人帮着说话。

    想到这里,他连忙拉住了王彦章,道:“王将军,此番军败,皆我之过也。将军奋勇杀贼,勇冠三军,我知矣。回去之后,定向大王请罪,并具陈将军勇战之功。这会还是先走吧,将士们疲累无比,无甲无枪,弓也没几张,这样子没法打仗的。”

    说罢,硬拉着王彦章,招呼了下愿意跟他走的军士,踟蹰着向东行去。

第四十五章 洛南

    画师坐在桉几后面,泼墨挥毫。很快,一副美丽的图画便展现了出来:夏王手按佩剑,立于关前,无数降卒掷甲弃械,跪拜于地。铁林军将士威武雄壮,簇拥在夏王身侧,随时准备开启下一场战斗。

    老实说,这种风格的画在大唐非常少见,作画的技巧也不全是中原的,可以说是杂糅吧。

    夏王庞大的随军文吏团队中,画师的人数绝对不可忽视。除了日常画人像、地图之外,最多的工作就是吹捧夏王的丰功伟绩了。

    没办法,夏王就爱这套。每一幅画都仔细收藏着,打算传给子孙后代。后世研究美术、历史的人,面对数以百计的“马屁画”,估计也要头晕目眩吧。

    “攻城近月,杀贼两千三百余,俘三千四百余,定远军亦俘千人。太谷关之贼军,已尽数歼灭。”野利遇略、安休休、马嗣勋等将纷纷上前恭贺。

    邵树德微微一笑,道:“此皆诸将之功。后面如何用兵,还是让李都头来吧,我就不越殂代疱了。”

    众人皆笑。夏王这把确实没有“越俎代庖”,看起来更像是操练铁林军来的。

    攻太谷关以来,损兵七千余,超过四千为洛阳土团乡夫。那批人差不多已经崩了,还军乱过一次,被斩首数百,镇压了下去。如今还剩下两千多,全数编入马嗣勋部,他们在战斗中也损失了千人左右,重编后增长到三千余,邵树德让这支河南府州兵留在太谷关练兵,不用参加下一阶段的战斗了。

    告成县那边俘虏的两千余破夏军也送到了登封县,正往洛阳押解。

    第二阶段战事开始以来,已经杀贼近四千,俘六千五百人左右,攻占太谷关、登封县、告成县、阳翟县三地,开局还可以,但总觉得没达到预期。

    邵树德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心太大了,丁会那个“新佑国军”三万人没被歼灭,始终不太满意。

    这三万人,前身都是宣武衙军,战斗素质非常不错,若能尽灭之,对朱全忠的打击可不小,也能更好地瓦解梁军的战斗意志。

    赵光逢到一边去接洽太谷关的降将,陈诚察言观色,注意到了邵树德的脸色,立刻上前笑道:“恭喜大王,汝州之战,势如破竹,俘斩万余,灭梁指日可待。”

    “都烂泥塘里打滚了,也叫势如破竹?”邵树德没好气地笑道:“在原本的计划里,飞龙军直插襄城,截断汝水、颍水航运,定远、经略二军继之,巩固此处,将口袋扎牢。洛阳行营、唐邓随大军南北对进,不断挤压贼人,将丁会部尽数歼灭。这才叫势如破竹,荡气回肠。”

    陈诚笑着摇了摇头,道:“大王须不能把梁军当死人啊。他们也征战多年,亦有才智杰出之士,岂能看不穿我军方略?再者,天公不作美,也没有办法。”

    “朱全忠到底是如何应对的?连日阴雨,斥候也放不出去多远,没得消息,也是急人。”邵树德皱眉道。

    说罢,把目光转向了正在忙活的赵光逢。他是王府司马,东、西二阁祭酒都归他管,看来得问问了。

    “大王,王将军来了。”李忠走了过来,低声禀报。

    邵树德闻言立刻上前,拉住王遇的手,道:“大郎连日征战,可感身体不适?”

    “这把骨头,还能为大王再拼杀一番。”王遇豪迈地笑道。

    邵树德看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庞,叹道:“太医就在大郎军中,还是多注意身体。”

    这个年代的医学就这样,太医也治不了多少病,事实上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王遇得的是什么病。

    而随着早年跟随他的大将年事渐高,身体陆陆续续都会出一些问题。他也密切关注着,目前看起来一切还好。

    前阵子他还到尹阙关北的天雄军大营之内,看到牛礼时,想起他历史上可能是得糖尿病死的,但牛礼也不是什么大胖子,只能旁敲侧击叮嘱他注意了。

    “打下太谷关后,诸军先休整一下。泥地行军,浑身湿漉漉的,我还不至于如此苛待士卒。再者,引发军中疫病,就更不妥了。”邵树德与王遇一同前往关城,道。

    他本来想在关城上置酒的,但一想到王遇的身体状况,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王,尹阙关打算如何处置?”王遇问道。

    “遣人招降张归霸,大军先休整一下。”邵树德说道:“天降大雨,鲸吞不得,那就零敲碎打。丁会这次,不死也要扒层皮下来。”

    尹阙关离太谷关并不算太远,数十里罢了。什么威戎军,名字取得好听,还不是七拼八凑的?

    天气是公平的,既阻止了夏军的大规模推进,同时也对佑国军的撤退造成了阻碍。当然,如果他们不撤退,决意死守汝州,那就更好了。待我十多万大军陆续集结过来,将你这三万众吞吃得一干二净。

    ……

    丁会在听取幕僚们的意见后,愈发心神不定了。

    洛南三关以南的地形,西边是熊耳山、伏牛山,北边和东边是嵩山山脉,南面是方城山,只在东南方向有个敞口,直通许州。

    西面根本不用考虑,群山连绵,没有什么威胁。

    北边和东面的话,有几条谷道,如果防住的话,没什么大问题。但棘手之处在于,轘辕关已被夏军在正月里攻占,现在他们已经从此前出,攻占了登封、告成等地,太谷关战事正烈,但也不太乐观。尹阙关则相对平静。

    唉,北面防线,一点被突破,则全局糜烂。

    出轘辕关后,如果夏人有心,定然会前后夹击太谷关。拿下此地后,或西进包抄尹阙关南侧,或从山间小路斜插至汝州城下——后者不太可能,阴雨连绵,山路湿滑,那是要饿肚子的。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已经很危险了。

    南面的危险之处在于三鸦谷、宛叶走廊。折宗本已大举北上,攻叶县,摆明了不想让他们走。三鸦谷相对平静,还没见到敌军攻来。

    佑国军五宅兵马使丁知朝见父亲神色犹疑,起身道:“阿爷,是战是走,如今也该拿出个章程了,儿觉得该走。”

    “说说看。”丁会坐了回去,用鼓励的目光看向儿子,说道。

    这是他的次子。长子丁知沆在汴州做人质,不得擅离。

    “梁王已令阿爷撤至陈许,此时撤军,并无不妥。”丁知朝说道:“况且孔将军已离郏城,阿爷心中已有决定,何疑耶?”

    “孔将军”是孔勍,也是梁军宿将了,目前已带五千精兵及三千颍州土团乡夫,携带海量的辎重、粮草,乘船前往襄城,稳固后路。到襄城后,他们还会进一步前出至颍桥,将襄城交给后续赶来的兵马。

    “汝州基业,就此放弃了?”丁会问道。

    “这几万百姓的基业,不要也罢。”丁知朝笑道:“连三万衙军都养不活,还面临夏贼南北夹击的威胁,不如舍之。”

    丁会又把目光转向其余几人,都是心腹部将和幕僚,大家可畅所欲言。

    “大帅,二郎说得没错,而今却该走了。”说话的人身份特殊,非幕府职官,但颇得丁会信任,经常向他问计。

    嗯,他的名字叫张濬。曾经把圣人坑出翔的张相,因为与朱全忠有旧,于是躲到河南,这会算是丁会的私人幕僚,为他出谋划策。

    “张先生也这么看?”

    “大帅,保存实力要紧。”张濬并不多说,但话语直中要害。

    丁会缓缓颔首。如今这个形势,保住手头的兵,其实比保住地盘更重要。毕竟他的地盘实在太差了,名为佑国军节度使,实则汝州防御使,治下还没几个人,留之何用?

    “大帅,留下来怕是要被夏贼咬住,前途难测。”

    “邵贼不知道出动了几多兵马,若有十万众,可真的危险了。”

    “现在走,还能挽回大部,若晚了,危矣。”

    幕僚们七嘴八舌,竟然都是赞成尽快撤走的,不想继续留在汝州这个死地。

    想想也是,南北对进,东面还有飞龙军活动,疑似来堵口,问题已经十分严重了。再不走,那就真的只有死守汝州,为梁王尽忠了。下场么,多半在新安徐怀玉、河阳霍存之间选一个,反正不会太好。

    丁会默默盘算了一下。

    三鸦谷那边有两千佑国军衙兵,外加四千余来自亳州的土团乡夫。这部分人,若不想放弃的话,该提前撤了。他们没遭到夏贼围攻,撤走不难,唯一的障碍就是泥泞的道路。

    叶县有点麻烦。三千衙兵,外加汝州本地兵马三千人,已经给盯上了,多半走不了。

    临汝县有李仁罕部三千余人,其中两千为衙兵。此人是丁会比较看好的青年将领,应尽快通知到。顺便带上广成泽牧场的马儿,虽说这个牧场的战马已被梁王大肆征调,给他补充新军去了。

    尹阙关张归霸部,唉,有心无力,怕是难了。更何况,丁会心中也藏着点阴暗的心思,想要张归霸帮他吸引点夏贼的注意力。

    剩下的主力多屯于州城左近。最近汝水暴涨,利于行船,想撤还是很快的。

    但怎么想,都不甘心啊。邵贼,毁我基业,甚是可恶!

第四十六章 石头

    乾宁三年四月二十,天空又飘起了细雨。

    护国军、武威军相继抵达洛阳,总计步骑一万六千余人。

    至此,洛阳行营的大军已集结得差不多了。其中:

    经略军(满编7500人)大部屯于登封,偏师屯于告成。

    定远军(满编8000人)已经返回颍阳县,正在筹备西进尹阙关侧后之事。

    飞龙军左厢(满编一万出头)已经返回许州阳翟县,努力与告成、登封取得联系,讨要粮草物资。

    赤水军(满编8000人)仍屯于洛口、巩县、罂子谷一带,防备旋门关方向。

    天雄军(满编万人)屯于尹阙关北,深沟高垒,监视敌军,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顺义军(满编7000人)、河南府州兵(现有三千余)已进驻太谷关、太谷,顺义军昨日刚刚出太谷,押运粮草物资往颍阳方向开进,下雨前应该赶到了。

    归德(满编8000人)、武威(满编9000人)、护国(现有七千余)三军仍在洛阳,尚未南下。

    七八万大军,外加同样数量的来自陕、虢、华、同、洛、蒲、孟诸州的土团乡夫,规模十分惊人了。

    衙军负责野战,部分参与攻城,土团乡夫负责转运后方物资到前线,部分参与攻城或野战,十五六万人马,从黄河北岸一直部署到汝、许,场面庞大,气势恢宏。

    邵树德离开了太谷关,向西抵达了尹阙关北,与天雄军连营一处。

    铁林军两万六千步骑、外加侍卫亲军两千众,就是此战的预备队,邵树德已经跟李唐宾讲清楚了。不要爱惜兵力,该投入进去就投入进去。实在不够的话,新安县的天柱军也可以增援过来,铁林军、侍卫亲军也能上前厮杀。

    李唐宾是理智的,他没有立刻将洛阳的部队派出去。因为堆积在前线的数万人马已经造成了巨大的后勤压力,在道路状况不佳的困境下,他认为还是应该囤积一段时间物资,再发动大规模进攻。

    有点“礼拜攻势”的意味了。

    不过大军不动,对尹阙关的行动却在休整三日之后,如期展开了。计划是定远军西进,至关后扎营,顺义军策应该部。也就是说,洛南三关以南,从西到东,定远、顺义、经略三军一字排开,飞龙军还顶在东南端的阳翟县,窥视许州。

    天雄军大营内积攒了众多攻城器械,来自河中府的土团乡夫也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发动勐攻。事实上,今天就已经开始试探性进攻了。

    “大王,郑州传来消息,有大队梁军南下,直指新郑。”赵光逢来到了一处大帐前。

    帐内欢声笑语,邵树德、陈诚、臧都保、牛礼等将正在饮酒吃肉。

    “赵司马快来坐。”邵树德招了招手,笑道。

    赵光逢坐了下来,又禀报了一遍。

    帐内静了下来,众人下意识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响动。

    “新郑……”邵树德想了想,道:“这是庞师古的部队吧?”

    “或不止。”赵光逢道:“梁人可能还调集了其他方向的兵马。”

    “可曾遣人至郑州抓几个人回来?”

    “大雨泥泞,难。”

    “那边……有消息么?”邵树德含湖地问道。

    “雨势连绵,交通不便,音讯不通,尚未有消息传来。”

    “多派人手,哪怕抬着马过去,也要把敌军动向查清楚了。”邵树德命令道:“听望司、大通马行,每年拿走那么多卖马钱,总不能白吃饭不干活。”

    “遵命。”这是赵光逢的分管业务,他责无旁贷。

    “其实有这些消息,已经可以做出判断了。”邵树德说道:“传我命令,顺义军抵达颍阳后,不得休整,即刻携带粮草辎重西进,往尹阙县方向挺进。”

    尹阙县,北距尹阙南口四十五里,是河南府属县,也是尹阙关的后勤集散地。就和轘辕关南的登封县、太谷关南的颍阳县一样,而这两个县也是河南府属县,朝廷这行政区划也挺有意思的,洛南三关尽数掌握在河南府手里。

    战术还是老战术,就赌你不敢来救。若来,也没什么,反倒可以将佑国军拖在汝州更长时间,给重创乃至歼灭他们创造更好的机会。

    “通过洛阳行营下令。”邵树德补充了一句。

    李唐宾很快给邵树德的命令补上了一道手续。二十一日,顺义军使安休休率部西行,趁着雨还不大的有利时机,押运粮草辎重,艰难地向西行去。

    与此同时,针对尹阙关守军的劝降行动也如此展开。而这,无疑需要丁会的“配合”。

    ……

    涛涛大河之畔,水势汹涌。

    浑浊的河水漫过了蓼坞码头,船只扎紧了缆绳,开始紧张的卸货。

    一袋袋粮食、一箱箱器械、一包包物资被整理出来,分门别类,运往柏崖山上的仓城。

    大河以北的垣、王屋、河清等县,地势还是比较高的,但处于河心沙洲之上的河阳关就没那么乐观了。

    三千孟州州兵正在分批撤离。

    河水涨了很多了,眼看着更大一波阴雨即将到来,中潬城已经十分危险,到了撤离的时候。

    不过军士们还是比较从容。他们收拾了大部分物资,用马车运往南北二城暂存。州兵撤走了两千,留一千人戍守、监视。万一梁军水师来袭,他们可以抵挡一阵,等待援军前来。

    浮桥上异常忙碌,甚至超过了以往。

    孟怀二州几乎所有的马车、役畜都被征集了起来,翻着倍往河南运输物资。

    他们在抢最后的时间,尽可能在洪水泛滥之前,将更多的物资输送到南岸,增加洛阳行营的储备。

    河阳节度使宋乐登上了河阳关城。

    他的内心很焦虑,但神情很轻松,甚至开玩笑让军士们把中潬城养的黄河鲤鱼尽数捕捞上来,就地宰杀制成咸鱼,送往洛阳。

    当然,他自己也带走了百余尾,打算赠给孟州官吏,以抚慰大伙这段时间的辛苦。

    是的,孟怀的水情也不能轻忽。

    前阵子大雨的时候,沁水一夜涨三尺,卷着大量泥沙、枯枝败叶乃至人畜尸体冲向下游。

    得亏两年来他的首要工作就是大修水利,很多陂池里的淤泥被挖了出来,库容大增,堤坝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固,水渠里的杂草、泥沙被一扫而空,整体蓄水能力大增。

    此外,最关键的是大力疏浚了沁水航道,包括但不限于拓宽疏浚、裁弯取直、加固堤坝等。

    这些工作以往看不出成效,甚至百姓们被弄得很苦,怨声载道,很多人累死在了工地上。但看看今年的连绵阴雨,谁还敢说这些工作不重要?

    “今岁这河水,怕是要倒灌洛水、汴水了。”宋乐叹了口气。

    中潬城上郁郁葱葱,乔木蔚然,瓜果成片。如果真的发洪水,这一切都要被毁掉了,可惜。

    判官苏濬卿跟在他身后,安慰道:“司徒也不必过于忧心。河阳百姓,以怀州为重,而且这河堤也算稳固,问题不大。”

    河阳镇的人口,怀州确实占了大头。河内、修武等五县共有约44000余户、22万余口,而孟州的河阳、济源、温三县只有24700余户、12万9000余口,且济源还占了一半以上。

    这样的人口布局,是与战场形势密不可分的。

    越靠近黄河,越容易受到梁军的袭击。尤其是当年广河、板渚、河阳关等城全在梁人手里的时候,威胁尤其大,故优先安排在怀州,更准确地说是沁水以北、太行山以南,以远离战争一线。

    当然了,后面可能会做出改变。

    万一与李克用交恶了,李罕之那厮从泽州直冲而下,劫掠起来会比较爽。

    他目前还没胆子这么大,而且有更富庶的魏博让他抢,但翻脸是早晚的事,今后肯定要做出调整了。

    “河阳以东诸津渡,哪个地方最危险?”宋乐看着苏濬卿,用考较的语气问道。

    “司徒这问题,我还真答得上来。”苏濬卿笑了,回道:“定然是滑州。”

    宋乐含笑点头。

    “国朝以来,黄河每次泛滥,其余州县或无大碍,但滑州经常遭殃。”苏濬卿继续说道:“元和九年春,义成军节度使薛平鉴于黄河泛滥,多次威胁滑州,故上奏朝廷,于魏博镇卫州之黎阳凿古河,南北长十四里,东西阔六十步,深一丈七尺,决旧河以注新河,滑人遂无水患。滑州,就是这一段的薄弱点,若有水患,定然发生在滑州。”

    这其实就是着名的“魏滑分河”工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是做出了牺牲的,因为魏博镇的卫州事实上充当了分洪区。

    国朝的水利工程,大体分为堤、坝、陂、塘、泄河等几类。卫州开凿的那条河,毫无疑问就是泄洪河道了,泛滥是一定的。

    这也就是宪宗朝才能做到,那会神策军还比较能打,再加上朝廷宰相们的手段了得,分化拉拢,诸般手段玩得贼熘,故压服了天下诸镇,让魏博这种刺头甘愿自己充当泄洪区,也要保朝廷治下的滑州。

    “这雨若再大一些,我看滑州要出大事。”苏濬卿很肯定地说道:“这一回,罗弘信愿意开闸放水,给滑州泄洪吗?我看可能性不大。司徒,这回有好戏看了呢。”

    宋乐失笑,道:“受苦的还是百姓,有什么好戏?先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吧,堤坝不要出问题。另者,粮草器械加速南运,能多运一车也是好的。”

    “遵命。”苏濬卿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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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这一年,大唐风雨飘摇。
这一年,后世穿越而来的邵树德有自己的理想。他想登高望远,看到的是万家灯火;他想游览山河,看到的是田园牧歌。
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他想结束这个乱世。晚唐浮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唐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唐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