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1章 以死谢罪(三更)
裴太后呆若木鸡,久久不语。
顾玖耐心十足,并不催促。
未央宫的茶叶极好,她有些喜欢上这里的茶水。
“裴家性命,皆在本宫一念之间?”裴太后终于开口。
顾玖放下茶杯,点点头,“正是!”
“可裴家是陛下的母族,是陛下的舅舅啊!”
“皇权面前,一切阻碍皆可杀!”
顾玖温温柔柔,说出话却透着肃杀之气。
大殿内的气温随之一冷。
裴太后打了个寒颤,“他不怕背负骂名吗?”
顾玖轻描淡写地说道:“陛下这些年所背负的骂名甚多,不在意再多一项诛杀母族的骂名。”
裴太后哭了!
她哭得极为伤心,不能自已。
这是要将她往绝路上逼啊!
“太后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何还不知足?少一点私欲,裴家都能活。”
裴太后抹着眼泪,抽噎道:“本宫得知,鲁侯家眷已经离京前往西北。陛下要诛裴家一族,莫非排除了鲁侯一脉?”
“正是!以陛下的脾性,他更愿意诛杀亲舅舅。”
要么不杀,要杀就杀血缘最亲的那个人。刘诏暴脾气,绝对是六亲不认。
裴太后哭哭啼啼,“他为何如此狠心?”
顾玖厉声说道:“这一切都是太后逼迫。”
裴太后驳斥道:“胡说!本宫哪有逼迫他,本宫也是被人陷害。”
顾玖似笑非笑,“这才多长时间,太后就忘了吗?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太后说的那些话,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裴太后愣住。刘诏刚登基的时候,她骂刘诏不孝。
然后就开启了憋屈的太后生活。
她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眼角,“你们想让本宫怎么做?”
“做个无欲无求,安静的太后,可好?”
裴太后凄凉一笑,“本宫还有得选吗?”
顾玖摇头,“没得选。”
裴太后认命了,“罢了,罢了,本宫就依着你们。从今以后再不干涉你们的事情,同时本宫也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如此甚好!就以半年为期,半年内,太后能够做到承诺的事情,半年后陛下自会放了裴家人。”
“还要半年?”
“不然呢?单凭太后几句话,陛下就放人,未免太过儿戏。”
裴太后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她和顾玖果然八字不合。
此时她看顾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什么旺夫相,统统都是假的。
裴太后疲惫地答应下来,“好!就依着你们。本宫不和你们争,反正争不赢。本宫只想问一句,这未央宫,本宫能否随意进出?能否叫人进宫请安闲聊解闷?”
“当然可以!今儿太后娘娘就能去御花园游玩。对了,御花园菊花绽放,景色美极了。只是宫里清理了一批人,略显冷清。”
“本宫不嫌弃。”
能走出未央宫,就是胜利。
顾玖含笑说道:“太后忙,儿媳告辞!”
等顾玖一走,裴太后叫来宫人摆驾,迫不及待走出未央宫,呼吸名为自由的空气。
……
金吾卫再次出动,街道行人瞬间清空。
实在是金吾卫凶名在外。
只需在大街上叫一声金吾卫来了,多拥挤的街道都能在转眼间变得空荡荡。
钱湘亲自带队,前往康郡王府抓人。
康郡王的身边的常随,内侍,管家,师爷,谋士,清客……
一个不放过,统统抓起来。
康郡王府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下人们哭爹喊娘,大叫冤枉。
清客谋士形容狼狈,破口大骂金吾卫草菅人命,不得好死。
当着面骂金吾卫,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
鲜血飞溅,吓坏众人。
直到钱富来到康郡王府,金吾卫才停止毒打,将人带走。
欧阳芙脸色惨白,“钱公公可是要宣读旨意?”
钱富摆摆手,“王妃莫要紧张。咱家今儿奉命来见沈太妃,请王妃前面带路。”
“见沈太妃?”
“正是!”
“能否问问所谓何事?”
钱富微微摇头。
欧阳芙识趣,亲自领着钱富前往王府后院面见沈太妃。
将人送到院落,欧阳芙忍不住问道:“我家王爷会死吗?”
钱富摇头,“咱家不知。”
欧阳芙咬咬嘴唇,“宫里发生的事情果真同我家王爷有干系?”
“案件调查由金吾卫负责,具体情况王妃不如询问金吾卫右卫钱大人。”
欧阳芙苦笑一声,“金吾卫凶神恶煞,吓都吓死了,哪里敢问。此处便是太妃所居院落,公公自便,我就在门外守着。”
“王妃有心了。”
钱富带着小黄门,走进院门。
下人早就得到通知,站在院中恭迎。
“公公这边请,太妃娘娘刚刚洗漱完毕。”
沈太妃坐在床头,心中惴惴不安。
如果是裴太后派人看望,她不会如此紧张。
然而,钱富是刘诏身边的人,只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沈太妃打起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硬仗。
“咱家给太妃娘娘请安!”
“钱公公来了啊!赐坐!”
“谢娘娘!”
钱富在床边圆凳上坐下,“娘娘身体好些了吗?”
沈太妃一副体虚气若的模样,“承蒙钱公公关心,本宫还能活几年。”
钱富笑了笑,“咱家奉命来见太妃娘娘,是有几句话要转告娘娘。”
“请讲!”
钱富一边观察沈太妃的反应,一边说道:“最近宫里清扫了一批人,严刑拷打之下,交代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逼宫废帝一事的相关内情。”
沈太妃脸色煞白,不过她本就病弱,倒是不明显。
她镇定问道:“听钱公公的意思,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差不多吧!娘娘不问问陛下是何态度?”
“陛下什么态度?”
“陛下震怒!说是要严惩罪魁祸首,毒药,白绫,亦或是斩首示众,任选其一。”
沈太妃一声惊呼,朝床榻倒下。
钱富无动于衷,“太妃娘娘怎么了?”
沈太妃捂着心口,“本宫心口痛得厉害!”
钱富了然一笑,“陛下还说,若是有人识趣,倒也不必赶尽杀绝。留他一命,未尝不可。”
沈太妃缓缓坐起来,死死盯着钱富,“陛下果真这么说?”
钱富微微低头,“咱家不敢欺瞒太妃娘娘。”
沈太妃脸色灰白,“他会没事的,对吧?”
钱富郑重说道:“这得看太妃娘娘如何选择。”
沈太妃苦笑一声,“他和这事没关系。”
“这话娘娘信吗?人证物证确凿,抵赖不得。”
沈太妃死死抓着被面,“本宫会让陛下如愿,所以请陛下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可好?”
钱富拿出笔墨纸砚,“让陛下看到娘娘的诚意!”
沈太妃提笔,仿佛有千斤重,手指哆哆嗦嗦。
她猛地将笔一扔,“本宫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钱富收起文房四宝,“看来太妃娘娘对陛下还是有所保留,罢了,咱家不逼迫太妃娘娘。告辞!”
钱富走得干脆利落,只是桌上多了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剧毒鹤顶红。
沈太妃盯着瓷瓶良久,脸色灰白。
她猛地抓起瓷瓶,痛苦哀号。
次日一早,康郡王府传出丧讯。
沈太妃忧思成疾,心中郁结,于半夜过世。
……
“死了?”
兴庆宫,刘诏冷着脸。
钱富躬身说道:“老奴已经确认过,沈太妃已亡。”
“她倒是死得干脆,到死都不肯多吐露一个字。怎么死的?”刘诏随口一问。
钱富说道:“服毒自尽!”
刘诏略有不满,“便宜她。”
若非看在成宗文德帝的份上,刘诏对沈太妃绝不会如此客气。
那群冲入未央宫的内侍怎么来的?
全是沈太妃多年经营,在宫里埋下的暗桩。一朝发难,这些暗桩全都冒了出来。
没有这群内侍里应外合,那群中下层官员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可有人协助沈太妃?”刘诏继续问道。
“还没查出眉目。沈太妃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她嘴巴倒是严实!”
“陛下,康郡王要如何处置?是否要放他回王府处理丧事,替沈太妃守孝。”
刘诏冷冷一笑,“朕何时如此仁慈?继续关着他,不准放他出来。”
“老奴担心恐引起朝廷非议。”
“朕所承受的非议还少吗?天塌下来,也有朕顶着,你怕什么?”
“老奴遵旨!”
钱富不敢再劝。
……
沈太妃死得突然,颇有蹊跷。
联系到钱富拜访,若说沈太妃的死同皇帝刘诏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然而无人敢非议此事。
康郡王还关在宗正寺。
沈太妃死,他都没有被放出来。
显然,这事很严重。
皇室宗亲,高官显贵,为了避嫌,不敢亲自上门祭拜,只得派个管事上门送一份奠仪。
欧阳芙带着孩子们置办丧事,披麻戴孝。
人情冷暖,她早已经看透。
管家去了一趟宗正寺看望康郡王,通知沈太妃过世的消息。
管家回来后,径直来到灵堂找王妃欧阳芙。
“启禀王妃娘娘,王爷悲痛不已,泣血上书恳请陛下开恩放他回府治丧。这是王爷的奏本,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请王妃呈到宫里,替王爷争取一二。”
欧阳芙冷漠得看着奏本,“没有用的。”
“总得试一试。请王妃娘娘不要辜负王爷。”管家郑重恳求。
欧阳芙点点头,“罢了,我想办法递到宫里。能不能起作用,可不敢保证。”
“只要王妃全力以赴,无论成不成,王爷心中都感激王妃。”
欧阳芙低头,嘴角微微扬起,满是讥讽。
她不稀罕康郡王的感激。
若是有可能,她情愿他一辈子被关在宗正寺。
第972章 两面三刀
奏本递到宫里,却石沉大海。
转眼,沈太妃的丧事办完,康郡王依旧被关在宗正寺,不得脱身。
康郡王想找欧阳芙算账。
欧阳芙却借口家务繁忙,非常时期尽量减少出门,不肯去宗正寺看望康郡王。
一应事情,都是让管家代劳。
管家夹在中间,成了夹心饼,两头受气,苦不堪言。
萧琴儿打上门来,找欧阳芙算账。
为什么?
盖因为端郡王刘议为了洗脱嫌疑,一次性喝了太多酒,把身体喝伤了。
其实端郡王刘议的身体早就被酒精糟蹋得不成样子,那次为了洗脱嫌疑,喝酒过多,自然是伤上加伤。
身体上所有问题趁机全部爆发出来。
如今真相大白,萧琴儿自然将一切责任怪在了康郡王府。
康郡王和沈太妃搞事,故意陷害刘议,害得刘议不得不喝酒喝伤自己。
萧琴儿也算有耐心,一直等到沈太妃丧事办完,落葬之后才上门找欧阳芙算账。
欧阳芙委屈,无辜,不满。
“四弟妹认定是我们王爷害了你们一家,大可进宫告御状。或是到皇后娘娘跟前告状,我奉陪!”
“二嫂,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特无辜,这一切都是无妄之灾?事实上,你一点都不无辜。康郡王和沈太妃私下里小动作,你身为当家主母,我就不信你就没发现丝毫异常情况。你不过就是装傻,假装自己无辜。”
“我本来就无辜,不用装!”欧阳芙掷地有声地说道,“他们的事情,我从不过问。换做四弟妹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像我一样,所做一切只为保住这个家还有孩子。我何错之有?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就证明我是无辜的。四弟妹休要胡搅蛮缠。”
啪!
萧琴儿一巴掌拍在桌上。
她大怒,“你无辜个屁!你若是无辜,全天下就没有罪犯。”
欧阳芙嗤笑一声,“四弟妹到底想要什么?你直说就是,不用拍桌子指着人大骂。我们是妯娌,凡事好商量。”
萧琴儿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说道:“我家王爷因为被人陷害,从而伤了身体,这笔账你说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欧阳芙反问。
萧琴儿似笑非笑,“寰宇运输的股份。”
欧阳芙嗤笑道:“不可能!四弟妹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萧琴儿并不动怒,她端起茶杯,笃定地说道:“沈太妃过世,太妃名下的产业全都归了康郡王所有。然而康郡王人在宗正寺,鞭长莫及,这府中一切事情包括沈太妃的私产,都由二嫂你处理。我不要你的那一份,我只要沈太妃的那一份,另外还得补偿我两个庄子,靠南边近水源。别想瞒我,我既然敢来,事先肯定做了详细的调查。我知道沈太妃名下有哪些产业。”
欧阳芙连连冷笑,“四弟妹真是异想天开。太妃娘娘留下的产业,我哪里敢动。”
萧琴儿放下茶杯,“我家王爷身体坏了,改明儿我就去找皇后娘娘陈情。宫里目前没人关注这事,经过我的提醒,你猜猜宫里会不会直接没收沈太妃的产业,叫二嫂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文钱的好处都捞不到。”
欧阳芙脸色微微变幻,压低声音呵斥道:“四弟妹做人不要太过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萧琴儿挑眉一笑,“所以我只要寰宇运输的股份,外加南边靠水的两个田庄。剩下的全归二嫂所有。”
欧阳芙深吸一口气,“你这是在逼我。我家王爷人虽在宗正寺,但他迟早会问起此事。两个田庄倒是好解决,就说经营不善卖掉了。寰宇运输的股份没了,到时候我怎么解释?”
“二嫂肯定有办法解释,我对二嫂的手段充满了信心。”
欧阳芙气的喘了几口气,“你家王爷又不是第一天喝伤,养一养总能养好。”
“养身体是要花钱的。我家王爷比不上康郡王善于经营,钱财有限。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求到二嫂这里,请二嫂帮帮忙。”
萧琴儿说话很客气,态度却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儿她要是拿不到股份和田庄,休怪她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得到好处。
欧阳芙被逼的头痛,她咬牙切齿,“好!我答应你,将寰宇运输的股份,以及两个庄子全都转到你的名下。”
“多谢二嫂!”
萧琴儿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约定了时间去办手续,高高兴兴起身告辞离去。
她人刚走,欧阳芙就砸了她喝茶的茶杯。
“欺人太甚!”
“王妃真要将股份和田庄转给端王妃吗?”心腹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
欧阳芙阴沉着一张脸,“最近没听说萧家的消息。”
心腹丫鬟说道:“自萧太后过世,萧家一直非常低调老实,一改过去高调作风。”
“萧太妃人呢?”
“萧太妃许久不曾露面。”
欧阳芙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将那套红宝石头面首饰给萧太妃送去。”
心腹丫鬟大吃一惊,“那套首饰,王妃都舍不得佩戴,怎能送给萧太妃。”
欧阳芙冷冷一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对付萧琴儿,还得萧太妃出面。不必迟疑,将那套头面首饰送去。你转告她,若是搞定萧琴儿,南边靠水的两个庄子就是她的。”
无论如何,欧阳芙都舍不得将寰宇运输的股份让出去。
如果萧琴儿胃口没那么大,她或许会妥协。
丫鬟领命,偷偷出门送礼。
非常时期,任何事情都得小心一点。
曾经的萧昭仪,如今的萧太妃。比萧琴儿小了好几岁,辈分却很高。
收到欧阳芙派人送来的礼物,萧太妃抿唇一笑,“你们王妃倒是大方。”
“我家王妃说了,太妃娘娘若是能搞定端王妃,南边两个庄子全是太妃娘娘的。”
“多大的庄子啊?”萧太妃随口问道。
丫鬟躬身说道:“回禀太妃娘娘,两个庄子均有千顷良田。”
京城地价近几年涨得很厉害。
两个拥有千顷良田的庄子,价值不菲。
萧太妃有些心动。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孩子还没成年,生财之道有限。
若是能添两个千顷田庄,府中的情况将得到极大改善。
萧太妃点点头,“回去告诉你家王妃,此事本宫应了。我那姐姐,也只有本宫出面才能逼得她就范。”
“多谢太妃娘娘。”
丫鬟不辱使命,心满意足。
萧太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给萧琴儿下拜帖:听闻端郡王身体不好,她准备上门看望。
萧琴儿接到拜帖,直接丢在地上,还要踩上两脚。
“她就从来不安好心。”
“王妃要将太妃娘娘拒之门外吗?”
萧琴儿冷声说道:“她一个寡妇上赶着上门,不嫌晦气吗?告诉她府上的下人,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她。恕不接待。”
……
萧太妃气了个半死。萧琴儿胆肥了,竟然敢拒绝她的拜帖。
气了半天,萧太妃想出别的办法。
都是萧家女,萧琴儿想要完全避开萧太妃不可能。
萧琴儿回娘家,不出意外碰到了萧太妃。
姐妹见面,分外眼红。
“你想做什么?”
“刘议心中的秘密,你知道吗?”萧太妃似笑非笑,分明是想看萧琴儿的笑话。
萧琴儿怒斥,“他有什么秘密,休要胡说八道。”
“哦,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萧太妃扬眉一笑,很得意。
萧琴儿呵呵冷笑,“那你说说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萧太妃靠近她,附耳悄声说了一句话。
萧琴儿连连变色,不敢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萧太妃得意一笑,“别忘了,我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我对他可是知之甚深。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可是非常关注。他的每一个眼神,我都说得出含义。比如,他对谁多看了两眼,他因为谁情绪起伏……”
“够了,你给我闭嘴!你到底想干什么?”萧琴儿有些慌乱。
萧太妃笑了笑,悄声说道:“我要沈太妃名下的田庄。”
“原来是欧阳芙那个贱人。”萧琴儿大怒。
她还在奇怪,欧阳芙拖着不办过户手续,原来是请了萧太妃出面。
她冷冷一笑,“那你知不知道,她答应我什么?除了两个庄子,她还答应给我沈太妃名下寰宇运输的股份。”
萧太妃挑眉。
萧琴儿咬咬牙,“不如我们姐妹合作,股份田庄到手后,我们一人一半。寰宇运输股份的价值,妹妹你不会不知道吧。可比田庄值钱多了。”
萧太妃不置可否。
萧琴儿继续蛊惑,“欧阳芙玩弄我们姐妹,你就不想报复回去?”
萧太妃弯腰大笑,发出咯咯咯地笑声。
“姐姐啊,这样好的机会,你该早点找我的。区区两个田庄,外加寰宇运输的股份哪里够。不如再多敲诈一点。”
“不可!当心欧阳芙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哎呀,姐姐就是心软。换做我,我非得让她割肉不可。”
“刘议……”
萧太妃掩着唇偷笑,“刘议表哥地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姐姐放心啦!我们可是亲姐妹,我绝不会害你。”
第973章 赐顾珽爵位
欧阳芙被萧氏姐妹联手敲诈,损失惨重。
她气得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勉强接受这个结果。
她质问萧太妃。
“收了我的钱,答应我的事情,为何要反悔?你不是恨萧琴儿吗,为何要和她联手对付我?”
“给你两个田庄,一套顶级头面首饰还不够吗?”
“做人如此没有诚信,当心翻船。”
萧太妃哈哈一笑,回复欧阳芙。
“本宫和琴儿姐姐的矛盾,那都是老黄历。如今世道不同了,我与琴儿姐姐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有何不可?再说了,老二害了刘议,难道不该补偿吗?”
“荒谬绝伦!”
无论怎么争执,事已至此,欧阳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咽下这枚苦果。
更倒霉的事情,宫里下旨夺了康郡王的王爵,贬为闲散宗室。
这是刘诏登基后,第一个被夺王爵的人。
欧阳芙接到圣旨,欲哭无泪。
刘评没了王爵,理所当然她也不再是王妃。
唯一庆幸的是,府邸是他们自己花钱买的。一家人可以继续住在府中,唯一要改的就是房屋结构,不能有违制的地方。
请了工部的人动工,拆除正堂,重新修缮。
欧阳芙站在院中,神色木然。
伤心的,痛苦的,愤怒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平静,还得庆幸自己没被关起来。
心中恨吗?
自然是恨的。
心中怨吗?
自然是怨的。
于是她吩咐管家,削减刘评的用度。
“太太,天气渐渐冷下来,削减用度,万一……”
欧阳芙如今的身份,就是闲散宗室妻子。
没有王妃的称谓,连被称作夫人的资格都没有。
下人只能称呼她一声太太。
称呼刘评为老爷。
这也是仅有的体面。
欧阳芙阴沉着一张脸,“府中艰难,削减老爷用度也是不得已为之。加之宗正寺潮湿阴暗,再好的物件拿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坏了。从今以后,给老爷的衣衫被褥都用旧的。我已经吩咐婆子,拆了被面清洗,将棉被翻新,过两天就给他送去。”
“这这这……老爷发怒,如何是好?”
“你就告诉他,他没了王爵,府中少了一大笔爵禄,只靠那点产业支撑,着实艰难。请他体谅一二。”
郡王爵禄很丰厚,可以解决大部分的日常开销。
没了爵禄,一应开销都要自己掏钱。
一想到账房存银如同流水一样花出去,欧阳芙心口一直痛。
这一切都是刘评造成的。
他还想继续过奢华生活,做梦。
她要他吃点教训,叫他知道好歹。就从削减用度开始。
管家为难,真不想接下这个差事。
“此事还是请太太亲自同老爷说,小的实在是无能。”
欧阳芙挑眉,“我会给老爷一封信,你转交他。你若是怕见到他,将东西放下就走,没人会怪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管家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差事。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最近常有人在门外求情,希望太太出面能将人从诏狱捞出来。”
金吾卫抓了很多人。
刘评身边的常随,内侍,师爷,谋士,清客……
沈太妃身边的人也没能幸免。
这些人都有家属,都很着急。
他们求告无门,只能求到欧阳芙这里。
希望欧阳芙能出面,捞几个人出来也好。
或是出面,帮他们走走关系,打通重要关节。
欧阳芙一律回绝,“我如今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了别人。改明儿我要是被关入宗正寺,也不知有谁会惦记我。”
管家跟着叹了一声,“小的会一一回绝他们。”
“去吧!”
没了王爵,府中就不能使唤阉人宫女。
一时间,偌大的府邸,显得空荡荡的,少了许多人。
阉人宫女,歌姬舞姬乐师,包括王府官吏,侍卫……统统被遣散。
为了节省开支,欧阳芙又下令关闭了许多小院,任由这些院子长草。
宅院维护,需要钱,需要人。
欧阳芙既没有钱,也没有人,关闭无人居住的宅院也是不得已为之。
全府上下缩减开支。
没了王爵,就不能继续过着奢华的生活。
闲散宗室,就得有闲散宗室该有的落魄模样。
即便欧阳芙有大把私房钱,她也不会拿出一文钱改善生活。
世事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
她要替子女打算,替子女攒家当。每花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
京城贵族圈子善于遗忘。
很快圈子里所有人都遗忘了欧阳芙一家,无人再提起他们。
孩子之间的友谊,也被无情斩断。
这个圈子,不接受落魄宗室。
甚至连提起名字,都觉着晦气。
……
寒冬腊月,整个北方大地被冰雪封冻。
顾家迎来大喜事。
宫里下旨封爵啦!
顾老爷早早得到消息,穿戴整齐,精神抖擞。
顾珽,顾珲两兄弟都回了顾府,一起接旨。
顾老爷心情好,看谁都顺眼。
就连许久不露面的谢氏也出来了,盛装打扮,只是人干瘦,衣衫显得空荡荡。
顾老爷哈哈一笑,过了今日,他也是有爵位的人。
“来了,来了!内侍已经到了大门口。
“快快迎接天使。”
传旨的内侍,通常被称为天使,天子使臣。
大门洞开,摆上香案,跪地接圣旨。
裴蔓回想起母亲离京之前,同她说的那些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希望能保持冷静。
内侍开始念圣旨,念完格式内容后,才是正菜。
“……顾珽……承平伯……”
全场静默,回不过神来。
唯有裴蔓瞪大了眼睛:应验了!
皇后娘娘果然越过了公爹顾老爷,直接赐封顾珽承平伯。
显而易见,皇后娘娘心中对顾老爷充满了不满和怨气,不惜改变祖制,赐封兄弟爵位。
按制,理应册封皇后生父爵位。
到了皇后娘娘这里,强硬更改祖制,这得顶着多大压力。
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博弈和妥协,以及利益交换。
以礼部那帮老头子的顽固程度,皇后娘娘私下里不知做了多少工作,才有今天这份圣旨。
“什,什么?”顾老爷眼神惊恐,“刚才念的什么?老夫为何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反而是不孝子的名字?”
林书平满脸堆笑,“恭喜老爷子,贺喜老爷子。顾家长子顾珽,朝廷念其功劳,特赐封他为承平伯。”
顾老爷倒地不起,“不可能!老夫才是皇后娘娘的父亲,爵位理应是老夫的。岂能越过老夫,赐封顾珽那混账东西。”
林书平脸色一沉,“老爷子是对陛下以及朝廷不满吗?”
顾老爷脸色惨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啊,按照祖制,爵位理应是老夫的。”
林书平呵呵两声,“刚才老爷子没仔细听圣旨内容吗?朝廷是看在顾将军屡立战功的份上,特赐封伯爵,封号承平。”
“那老夫呢?老夫的爵位呢?”
“咱家不曾听闻礼部要给老爷子赐爵?”
“礼部荒唐!”顾老爷长了记性,不敢诽谤皇帝,只好逮着礼部痛骂。
林书平大怒,拂袖,“没人接旨吗?顾将军,你是何意?”
顾珽越众而出,“臣接旨!”
他跪地接下圣旨。
林书平转怒为喜,“承平伯一定要用心报效陛下和朝廷。”
“谢陛下隆恩。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甚好!”
顾珽拿着圣旨站起来,请林书平到花厅喝茶。
林书平摆手,“咱家还要回宫复命,改日再来喝伯爷的茶水。告辞!”
“我送林公公出门。”
顾珽亲自将林书平送出大门。
回到大厅,一屋子的人,神色各异。
唯有裴蔓神色平静,不见息怒。
因为顾珽被封伯爵,顾老爷的辈分自然跟着往上涨。
如今不能再称呼老爷,得称呼一声老爷子。
林书平之前称呼顾老爷为老爷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顾知礼顾老爷子跳起来,一把抢过顾珽手中的圣旨,展开逐字逐句地看。
“真的!竟然是真的。爵位竟然没老夫的事?这怎么可能!我是皇后的生父啊!礼部莫非同老夫有仇?还是宫里有人故意同老夫作对?”
顾老爷子死死地盯着顾珽,厉声质问:“你们兄妹,私下里到底谈了什么?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说了老夫的坏话?”
顾珲低头嗤笑,哪里需要人故意说坏话。顾老爷子为了爵位上蹿下跳,京城谁不知道啊。恐怕是宫里厌恶了他,故意越过他赐封顾珽爵位。
顾珽面容沉静,“父亲糊涂了!”
“老夫没有糊涂!你们兄妹合起来欺负老夫,你们这是不孝。”
裴蔓有心替顾珽辩解,张张嘴,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谢氏突然出声,“这么说,没我的事呢?既然当不了伯爵夫人,那我回房歇着。”
谢氏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还劝顾老爷子,“身子都埋土里的人,何必争执。爵位迟早是顾珽的,现在给他,也没所谓。”
顾老爷子臭骂,“你懂得个屁!你就是妇人之见,扫把星。这些年,老夫事事不顺,皆因为你。因你恶了皇后娘娘,连带着老夫也不受皇后娘娘待见。”
谢氏闻言,笑了起来,“是啊,我恶了皇后娘娘,还连累了你。那你要怎么办?难不成想要杀妻,就像当年苏氏一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老爷子慌了。
第974章 杀妻(三更)
“来人,将这个疯婆子拉下去。没有老夫的允许,不准她出来。”
顾老爷子气急败坏,脸颊呈猪肝色。
“谁敢动!”顾珽一声怒吼。
常年军武,杀人盈野,气势惊人。
他一声怒吼,下人纷纷止住脚步,不敢动弹。更有甚者,瑟瑟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尿裤子。
“你要做什么?”顾老爷子拦在顾珽面前,“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珽面色阴沉,“父亲年老糊涂,这个家从今日起,由我做主。来人,看着老爷子,不许他妄动。”
亲兵听命行事,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可不是区区下人能比。
几个亲兵将顾老爷子围起来,不怀好意。
顾老爷子冷汗直冒,心头大乱。
他冲谢氏大吼,“管好你的嘴巴,不准乱说话。后果你承担不起。”
“将他拖下去。”顾珽震怒。
一声令下,亲兵强行将顾老爷子带离大厅。
顾珽盯着谢氏,“我母亲的死有何内情?今儿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否则我拿谢家,还有你儿子女儿陪葬。”
谢氏挑眉一笑,往椅子上一座,“老大你放心,我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隐瞒。”
她朝顾珲瞥了眼。
顾珲识趣,“我想起书局还有事情要忙,先告辞一步。”
水太深,他一个庶子,就不趟这潭浑水。
裴蔓也借口离开。
“不知你和苏家有没有详细聊过当年的事情。”谢氏问道。
顾珽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你只管说你知道的。”
谢氏冷静道:“当年苏家老爷子触怒武宗开耀帝,政敌趁机落井下石,苏家处境极为不利。太太苏氏忧思过甚早产,生下你妹子,也就是皇后娘娘。她的身体产后出血极为虚弱,需上好药材静心调养。那时候苏家风雨飘摇,谁也说不准苏家能不能度过难关,你父亲也是心思不定,眉头不展。哎……”
谢氏一声叹息,“苏家没能度过难关。苏家老爷子被罢官,被驱除京城,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回祖籍。苏家一走,太太苏氏就没了依靠,病情加重,一直用上等药材吊着命。后来,你父亲……”
说到这里,谢氏止住了话头。
顾珽握着椅子扶手,一用力,扶手碎裂。
谢氏笑了起来,“我已经半截身体埋土的人,你吓不到我。”
顾珽冷声说道:“顾琤,顾珙,还有顾珊……”
“无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谢氏一脸坦然。
顾珽眯起眼睛,“你想要什么?”
谢氏抿唇一笑,转眼间脸色一变,阴沉道:“我要楚王的命。”
“荒谬!”
“若非楚王驱除玥儿,玥儿就不会死。我要替玥儿讨回公道。”
顾珽厉声说道:“顾玥的儿子刘峰,他是谁的种,你一清二楚。你让楚王死,首先得杀了刘峰。”
谢氏脸色变幻,“刘峰也是你的外甥。”
“本伯爷没这个外甥。”顾珽态度坚决。
谢氏紧紧的攥着手绢,咬牙切齿。
顾珽说道:“当年伺候的下人,还有部分人活着。你不说,本伯爷也能查明真相。你说了,我替你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给你一个体面,不迁怒其他任何人。”
“你父亲顾知礼呢?我若说出真相,他会是什么下场?”
“皇后娘娘自有定夺。”
谢氏哈哈大笑起来,“如此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若是得知真相,一定不会叫他好过。好,我告诉你真相。苏家败落,你生母苏氏又霸占着正妻的身份,你父亲极为不满,担心被牵连,会影响仕途。于是他偷偷命人在药材上面动了手脚。”
“说清楚!”
“他命人将太太用的药材同砒霜放在一起,人不知鬼不觉……太太若是好生调理,未必会早亡。但是吃了沾染了些许砒霜的药材,太太那般虚弱的身体,不死也得死。她身体不好,下床都难,传出过世的消息没有一个人怀疑。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没看出蹊跷。”
顾珽一张脸阴云密布,“此事你怎么会知道?莫非是你动的手?”
“我虽然盼着太太死,但是我不蠢,我绝不会动手。那时候我只是个妾,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脏了自己的手,落下把柄。是有一次,我伺候老爷子喝酒,他醉酒说漏了嘴,我才知道此事真相。”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谁能证明?”
谢氏说道:“管家顾全是否知道,我不清楚。那个时候,顾全只是小厮,还没被提拔为管家。当时你父亲身边另有几个得用的人,后来陆续被打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这么多年过去,可能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
“还有吗?”
“我还有物证。”
谢氏得意一笑,“当时也是以防万一,给自己一个筹码。趁着他们销毁药材之前,我偷偷捡了一根藏起来,这些年一直放在安全的地方。上面有没有砒霜,我不知道。我只能保证,药材是从太太的那份药材里面偷出来的。”
顾珽厉声说道:“将药材给我。”
谢氏哼了一声,“你就没想过,你生母当时身体不好,只要下人疏于照顾,人很快就没了。为何你父亲迫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就不能等一等,等个一两年,等她重病不治而亡?”
“你想说什么?”顾珽眯起眼睛问道。
谢氏叹了一声,“你父亲他恨你母亲啊!让她多活一天,他都不愿意。”
“有何根据?”顾珽本想呵斥胡说八道,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顾知礼恨原配苏氏?
真的吗?
或许是真的。
“我猜的。我和你父亲同床共枕几十年,对他心里头的一些想法,我还是知道一点。你若是不信,可以试探他,问问他是不是恨你母亲。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要迫不及待的要取你母亲性命。”
“除了恨,你就没想过别的原因?”
谢氏点点头,又摇摇头,“除了恨,想不出别的理由。”
顾珽派人到谢氏房里,取来药材。
存放了几十年的药材,保存得还算完好。
谢氏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吐露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顾珽心中满腹疑问。
谢氏笑了起来,“因为我恨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顾知礼顾老爷子。
顾珽摆摆手,“你先回房,我会命人看着院门。老爷子他伤不了你。”
“谢了!”
谢氏平静地起身回房,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顾珽没敢耽搁,叮嘱裴蔓看家,他点齐人马,带着药材上秦王府。
……
顾玖阴沉着一张脸,盯着摆在案头的药材。
顾珽将事情前因后果据实相告。
“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自做主,请妹妹定夺。”
顾玖拿起药材放到鼻尖闻了闻。
她微蹙眉头,叫来许有四悄声吩咐了几句。
许有四领命,拿着药材出了书房。
“哥哥相信谢氏?”
“她没理由撒谎。”
“如果查明她所说属实,哥哥打算怎么办?”
顾珽咬牙切齿,“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他是我们生父,我……”
顾珽挣扎,迟疑……
他拿不定主意。
顾玖说道:“哥哥为难,那么此事就由我来办。我会查明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那我要做什么?”
“看好他,别让他狗急跳墙。”
……
顾玖心情不好,打发了顾珽,独坐书房。
许有四捧着药材回来,微微点头,“确有少许砒霜残留。”
顾玖冷声说道:“命钱富秘密调查此事。”
“娘娘确定要让钱公公插手此事?”
“你认为不妥?”
许有四迟疑道:“钱公公毕竟是陛下的人,万一查到顾家的秘幸,小的担心会对娘娘不利。”
顾玖蹙眉,“你的意思是,此事需避开陛下?”
“小的斗胆建议,请娘娘责罚。”
顾玖轻声一笑,“你一片忠心,本宫岂能罚你。如果真的查出顾家秘幸,本宫也很有兴趣知道。无妨,此事就让钱富调查。”
“遵命!“
钱富接到命令,调查顾老爷子原配苏氏过世真相。
轰!
他脑袋都炸了。
事关皇后娘娘生母过世真相,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真不想插手此事。
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虽然他的手多年前就已经脏了,不等于他乐意沾染上顾家人的血。
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啊!
在陛下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皇后娘娘,万一怒火上头,迁怒他如何是好。
可是皇后娘娘有令,他不能不听。
只能硬着头皮上门暗中调查此事。
有了物证,接下来就是人证。
当年顾府下人,一个接一个,全都翻了出来。
苏家那边也不能放过。
苏氏身边的下人同样不能放过。
第975章 真相浮出水面
“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见顾珽!”
“叫顾珽来见老夫!”
“不孝子,他连老夫的话也不听了吗?你去问他,他心头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顾知礼气急败坏,他被关在书房,门口有顾珽的亲兵看守,他是寸步难行。
不过,他最恨的人是谢氏。
他万万没想到,过了几十年,谢氏会将陈年旧事翻出来。
早知如此,他就该一早解决了谢氏,绝不留她活到今日。
“这个毒妇!蠢货!老夫若是倒霉,难道她就能落个好处吗?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难道不明白吗?”
顾知礼捶着桌子。
一大把年纪,还挺能折腾。
咚咚咚……
后窗被人敲响。
顾知礼顿了一下,急忙来到后窗,打开一条缝,是管家顾全。
顾全很紧张,大冬天,额头全是汗水。
他哈着气,悄声说道:“有人盯着,小的说几句话就得走。”
“你说!”顾知礼提醒他尽快。
管家顾全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已经惊动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派钱公公调查此事,很可能会找小的问话。老爷子可有什么交代?”
顾知礼眼神凶恶,一字一顿地说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老夫教你吧。”
管家顾全忙说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太太过世那年,小的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小厮,什么都不清楚。”
“很好!”顾知礼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谢氏她人呢?”
“被关在房里,伯爷安排了人看守。小的想靠近一步都是妄想。”
顾知礼咬牙切齿,“这个不孝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事万一传出去,他难道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又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掩盖还来不及,没人会主动揭开真相的盖子。
有时候能把发生过的事情,当做不知道没发生过也是一种幸福。
这才是一个成熟的当家人该有的态度。
然而顾珽执意掀开盖子,调查真相,等于是连顾氏一族的脸面都不要了。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比得上家族荣誉?比得上活着的人重要吗?
顾珽的所作所为,在顾知礼看来,是幼稚的,完全不可理喻。
这不是一个成熟的当家人该做的事情。
顾知礼咬牙切齿,“你替老夫问他一句,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他就算恨老夫,难道就不替孩子着想吗?顾家名声臭了,对他对孩子可没有半分好处。就算有皇后娘娘护着他,名声臭了就是臭了,谁都改变不了。别忘了提醒他,裴家他如今靠不上啦!他唯一能靠的只有顾家。”
管家顾全连连点头,“老爷子还有别的交代吗?”
顾知礼怒道:“你再告诉他,身为顾家人,他有责任维护顾家的声誉。陈年往事,不必翻出来。还有,你郑重告诉他,老夫没害过任何人,苏氏重病不治而亡,此事人人皆知。叫他不准胡搅蛮缠。谢氏那个贱人说的话哪里能信,谢氏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她就见不得这个家和睦。”
有人过来了。
顾全急忙说道:“老爷,小的要走了。老爷保重身体,耐心等待,迟早会真相大白。”
说完,顾全就跑走了。
顾知礼忙关上窗户,冻死他了。
他搓着手,哈着气,走到火盆前烤火。
哼!
真相大白?
哪来的什么真相。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相。
他中像是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难受得紧。
顾玖简直就是克星。
做了皇后娘娘,也没给过他任何好处。
早知今日,当日他又何必替顾玖开心。
不过顾知礼一直很疑惑,记忆中,出嫁前顾玖还是很乖巧的,对他这个父亲也比较亲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越来越冷漠,有时候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厌恶。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人老了,记忆力比不上年轻力壮的时候。
顾知礼回溯记忆,想不出到底什么时候父女之间相处,开始充满了火药味。
“老夫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吗?”
“老夫替她准备了四万两的嫁妆,已经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老夫没给她找过麻烦,她凭什么厌恶老夫?”
“不孝女!”
顾知礼独自在书房破口大骂,发泄心中怒火。
“辛辛苦苦将闺女拉扯大,结果养了一个白眼狼。”
“我就不信,顾家名声坏了,她能从中获益。”
“她如此对待老夫,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骂她不孝吗?”
顾知礼嚷嚷乱叫。
亲兵怕听见不该听的内容,会惹祸上身,于是赶紧禀报新晋承平伯顾珽。
哐!
顾珽一脚踢翻了小杌凳。
他憋了一肚子怒火,“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消停。还敢让顾全传话,警告我。我看他根本毫无悔悟之心。”
“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先别着急。”裴蔓劝他。
砰!
顾珽一拳头砸在桌上,“他到底安的什么心?他有什么理由恨母亲?不行,我得亲自问问他。”
裴蔓拉住他,“你别去!你现在过去问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不如等钱公公的调查结果。”
顾珽像是一个困兽,“你让我什么都不做,就空等着?”
“要不你回京大营操练。”
有怒火,多多操练,就全发泄出来了。
裴蔓打算得很完美,可是顾珽不乐意。
“我请了假,元宵之前不用回大营。”
裴蔓蹙眉,“那你就去校场操练亲兵,总之别闲着。”
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顾珽深吸一口,一言不发,跑了出去。
……
几十年前的事情,想要查明真相不容易。
当年那些下人,基本上都死光了。
钱富翻阅了所有的相关户籍名册,发动了手下所有探子,终于找到一个还活着的,可能知道当年真相,已经改名换姓的前顾家仆人。
经过一番威逼利诱,终于撬开了老人的嘴巴。
“……二公子好女色,喜欢女子主动些……少奶奶出身书香门第,端庄优雅,二公子却嫌她呆板无趣。二人自成亲开始,感情就不太和睦……最严重的一次,公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二人争吵极为厉害……很长一段时间,二公子都不进少奶奶的房门……”
老人口中的公子,说的是年轻时候的顾知礼。
二少奶奶则是年轻时候的苏氏。
钱富问道,“你刚说你家公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咱家问一句,他到底起了什么心思?”
老人已经很老了,牙齿落光,老态龙钟,仿佛随时都会离世。
这些年老人隐姓埋名,生活清苦。
他将身体的重量放在拐杖上,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公子看上了二少奶奶未出五服的堂妹,趁着宴席动手动脚。此事被二少奶奶知晓……吵得很厉害……那位未出五服的堂妹……后来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踪影,死了吗?”
“不知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过了一段时间,公子又开始进出二少奶奶的房门,也就是那个时候,二少奶奶怀上了皇后娘娘。”
“为何此事从未听人说起过?苏家不见了一个闺女,就没人声张吗?”
“不知道!可能苏家怕丢脸没敢声张。”
“你家公子当年可有养外室?”
“没听说过。”
“苏家小姑娘同你家公子有染,为何顾府的姨娘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咱家要是没算错时间的话,那个时候谢氏已经进了顾家门。”
“二公子同少奶奶都没声张。二公子理亏,少奶奶出身书香门第要脸,自然不能败坏娘家名声。”
“你家公子有没有可能因为此事,恨上苏氏?”
“公子并非心胸开阔之人,他做出任何事都不意外。”
“苏氏是你家公子下毒杀害的吗?”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当年你是他身边的贴身小厮,他的事情能瞒住你?”
老人拉动着破烂的嗓子,像是漏气的风箱。
他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嘶吼,“当年的事情,我全都忘了,不记得了,你们问错了人。”
“老人家,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子孙后代着想。苏氏可是皇后娘娘的生母,皇后娘娘决心查明真相,你以为你说句不知道就能应付过去吗?你老了,快死了,咱家确奈何不了你。可是你的子孙,捏死他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你确定要和咱家耍心眼?”
钱富语气很轻,目光很柔,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滚滚杀意,让人肝胆俱裂。
真正威慑人的语言,从来不需要怒吼。
轻飘飘一句话,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老人紧紧抓着拐杖龙头,“我,我……我只知道苏氏卧床期间,公子一直都很亢奋,还亲自叮嘱另一个小厮顾从找药材给苏氏调养身体。”
“顾从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喝醉酒落水死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就是苏氏去世前半个月。”
“竟然是在苏氏去世前死的?”
“是啊!顾从爱喝两口,哪想到会喝醉酒落水。”
“没人怀疑死因?”
“没,没……”
“说实话!”
“一开始没有。等到苏氏病逝,我见公子情绪激动兴奋,私下里哈哈大笑,还喝酒庆祝,就隐约有些怀疑。不过这事我谁都没告诉,这些年提都没提过一句。”
“还有别的情况吗?”
“没,没了。我当年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厮,知道的就这些。”
第976章 杀伤力
腊月二十,离着过年只剩下十天时间。
天空飘着雪花,整个京城白茫茫一片。
‘神棍’任丘夜观天象,得出结论,这场雪是景明元年最后一场雪。
下一场要等到景明二年。
数辆马车碾过积雪覆盖的街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进了顾府,如今的承平伯府。
顾珽立于风雪中,见马车进了侧门,急忙上前几步。
“娘娘!”
车门打开,一只手伸出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甲粉嫩,并未涂抹指甲油,也未做任何装扮。
顾玖踩着小凳,走下马车。
她对顾珽说道:“不必惊动旁人!我来,就是想见见他,问他几句话。”
“父亲在书房,已经恭候多时。”顾珽微微低头。
丫鬟阿晴将白狐披风给顾玖披上,“娘娘当心身体。”
顾玖手持黄铜手炉,抬头望天,雪花落在脸上,有丝丝凉意。
“让谢氏准备着,本宫或许会见她一面。”
“是!”顾珽躬身应下。
院中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地面湿漉漉,略显湿滑。
顾玖跟着顾珽前往书房。
穿过回廊,书房在望。却听见里面传来动静,砰砰砰,似乎是在砸东西。
顾珽叹了一声,“每天都这样,不是骂就是砸,没有一日消停。”
顾玖问道:“你和他谈过吗?”
顾珽摇头,“想和他谈,又怕谈不出结果,坏了你的安排。”
顾玖点点头,“哥哥不如随我一起进去。”
“合适吗?”顾珽惊喜。
“没什么不合适。事关生母的死因,哥哥有资格旁听。”
兄妹二人走进书房。
书房内的响动,突然就没了,只见一地狼藉。
许有四当即安排下人清理地面,又让丫鬟重新上茶。
好好的书房,被顾老爷子糟蹋得不像样子。
地面清理干净,冲泡好的茶水送进书房,炭盆烧得旺旺的,屋里挺暖和。
确定一切没问题,许有四才躬身退下,顺手将房门关上。
顾老爷子顾知礼喘着气,他想质问,想要发泄自己的愤怒,可是刚接触到顾玖的眼神,他就泄了气。
他心头怕!
他不怕顾珽这个不孝子。
但是他发自内心怕顾玖。
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老实下来。
“来,来啦!”顾知礼恐惧到结巴。
顾玖抿了抿唇,亲自斟茶,“喝茶吧!”
她将茶杯放在案几的另一头,敲敲桌面。
顾知礼闻声当即在桌子另一头坐下来,乖得不像话。
顾珽暗暗感叹,一物降一物,此话诚不欺人。
无论他摆出多么凶神恶煞的模样,都比不上妹妹一句轻飘飘的喝茶。
见顾知礼坐下,顾玖轻声说道:“说说吧!”
顾知礼慌得差点跳起来,他战战兢兢,问道:“说说说,说什么?”
结巴毛病越发严重。
顾玖挑眉,“说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她她,她是病重不治而亡,这事所有人都清楚的。你贵为皇后,可不能听谢氏一面之词。她不安好心,她是在挑拨离间,她就是见不得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
顾知礼越说越顺,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谢氏头上。
顾玖似笑非笑,“单凭谢氏一席话,你认为我会亲自找你谈吗?”
“这这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知礼满头大汗。屋里怎么这么热,炭盆里面的火是不是太大了,要不要开一扇窗户透透气。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已经紧张到手足无措的地步。
顾玖随口说道:“当年在父亲身边伺候的人,并没有死绝,还有一个人活着,并且说了些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苏家小堂妹。”
轰!
顾知礼脑袋炸开,头晕眼花。
“你是皇后啊,你不会相信一个被赶出顾府的人说的话吧。”
“为什么不相信,他没理由撒谎。类似苏家小堂妹,若非他亲眼见过,可编不出这种故事。”
顾知礼冷汗直冒,“我我我,我……”
顾玖往椅背上一靠,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耐心有限。一旦我的耐心耗尽,我将不再顾念父女之情。”
顾知礼惊恐之下,突然哭了出来。
“我是你父亲啊!你为什么对我像对待仇人一样狠毒?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还给你准备了四万两嫁妆,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他痛哭流涕,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顾玖冷漠地看着他,“确定要将时间浪费掉吗?今儿我来,只问母亲过世一事。你一直避而不谈此事,莫非是做贼心虚。”
“不是的!我是被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
“苏家小堂妹到底怎么回事?”顾玖不理会他的辩解,只问核心问题。
顾知礼愤怒道:“那就是个小荡妇,故意勾引我,想进门取代你母亲的地位。”
“放屁!苏家书香门第,怎么可能……”顾珽气得跳脚。
“苏家的确是书香门第,不过那是苏家嫡支。至于苏家的旁支,就是一群破落户,靠着嫡支讨生活,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当年老夫身为侯府公子,不少小姑娘都爱往老夫身上凑。”
顾知礼打断顾珽的话,在他眼里顾珽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顾玖敲敲桌子,提醒二人不要争吵。
她问道:“你的意思是,苏家小堂妹主动接近你?”
“对啊!然后你母亲知道了,冲我发火,说我招蜂引蝶,侮辱她,不尊重她云云。我和她说不到一块,懒得听她唠叨,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理她。”
“后来呢,你和苏家小堂妹私下里还有来往吗?”顾玖冷静地问道。
“那个,就,就,就私下里来往了几次。后来小堂妹一家被苏家嫡支赶出了京城,就断了来往。”
顾玖挑眉冷笑,“据本宫所知,苏家小堂妹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不是你说的被赶出了京城。”
“你不相信我,竟然相信一个下人?”顾知礼一脸受到伤害冤枉的愤怒表情。
啪!
顾玖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说道:“苏家人没死绝,当年的事情你也瞒不住。”
顾知礼颓然一倒,浑身的精气神仿佛被抽干了。
“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玖声音很轻,却有泰山压顶之势。
顾知礼最后的反抗,被她无情镇压。
他叹了一声,抹了一把脸,“此事说来话长。”
“今儿本宫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苏家老爷子,也就是你外祖父,是个硬骨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想要弄他下去,免得他在朝中碍眼。当时有人找到我,让我想办法找出苏老爷子的破绽。”
“你答应了?”
顾知礼重重点头。
顾玖蹙眉,“为何答应?苏家是你妻族,害了苏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有把柄在别人手中啊。”顾知礼愤怒嘶吼,显得十分痛苦。
顾玖冷笑一声,“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吧。据本宫所知,你和母亲的婚事,非你所愿。成亲后,你们夫妻关系一直不睦。我问你,在苏家落难之前,你有没有产生过杀妻的念头?”
“你你你,这是人话吗?我是你父亲!”顾知礼怒吼,面孔狰狞。
顾玖嗤笑,“看来是有的。”
“没有!我没有,你别冤枉我。”
啪!
顾玖拍着桌子,“继续说回苏家,谁威胁你?你又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谁威胁我,对方一直没露面。”
“拿什么威胁你?”
“我我我,我喝醉酒大骂武宗开耀帝,被人听了去。还写了讥讽开耀帝的诗词。还还还,还偷偷动过宗室贵女。”
顾知礼这辈子果然是死在女人身上。
武宗开耀帝,动辄以腹诽罪名处置官员。顾知礼又是骂,又是写讥讽诗词,还动了宗室贵女,难怪会受人摆布。
只能说年轻时候的顾知礼,也是个愤青,嘴巴上没把门,该说不该说全都往外吐。
更蠢的是,还留下了书面证据。
他怕死!
有人威胁他,以他怕死的性格肯定会选择就范,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做了什么?”顾玖继续问道。
顾知礼犹犹豫豫,像是难以启齿。
顾玖嗤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
顾知礼眼神飘忽,很心虚,“苏家小堂妹贴上来,想做我的妾室,我就顺水推舟,用她刺激你母亲。你母亲果然动怒,受不了跑回娘家。我答应你母亲和小堂妹断了关系,私下里则和她一直保持来往。因我数次上苏家赔罪,苏老爷子对我有所改观。于是我就利用苏老爷子的信任,制造了一起事故。”
“什么事故?”
顾知礼捂着脸,难以启齿,很难堪。
即便事情过去了多年,他也不愿意提起。
“到底什么事故?你到底做了什么?”
顾玖大怒。
她预感到,顾知礼做的事情,同苏家的败落,苏氏的过世,有着直接的关系。
顾知礼哽咽数声,一直埋着头不肯说话。
砰!
顾玖抄起茶杯,直接砸在地上。
“说!”
只有一个字,却如千斤巨锤,重重砸在顾知礼的心头。
一大把年纪的他,头发已经花白,此刻却像个委屈的小孩,哭得不能自已。
第977章 一心求死(三更)
“我将苏老爷子和苏家小堂妹放在一张床上。”
轰!
这就是真相。
如此不堪,如此龌龊。
顾玖闭上眼睛,她怕自己看着顾知礼那张脸,会冲动杀人。
片刻之后,等她压下心头的杀意,再次开口问道:“然后呢?”
顾知礼连连摇头,“不知道。我只负责下药,将他们放在一张床上后,就,就离开了。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我都是听命行事,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啊!”
“继续!”顾玖厉声说道。
所谓的无辜辩解,全都是废话。
顾知礼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说道:“过了几天,我才知道苏家小堂妹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估摸着应该是死了吧,谁动的手我真不知道。我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苏家就出事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顾玖的手落在案几上,手指头轻轻滑过桌面,很温柔。
她的心情却如同大海,波涛汹涌,滔天怒火。
“苏老爷子没找你算账?”
“没有。当时他自身难保,焦头烂额,而我是侯府公子,又是他的女婿……”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苏家自身难保,为了苏氏,苏老爷子十有九八会咽下这口气。
想着,若是能度过这一关,再收拾顾知礼不迟。
若是不能度过这一关,苏氏身为侯府的儿媳妇,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前提是两家不能撕破脸。
后来苏氏过世,苏老爷子恐怕也曾后悔过。
然而他只能继续瞒着。
丑事啊!
还背负着一条人命。
苏家世代书香,又被罢官,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丑闻打击。
苏老爷子哪里敢轻易将真相吐出口。
而顾珽和顾玖,都是顾家的孩子。
生母过世,苏老爷子哪能在孩子面前诋毁孩子的生父。
有时候,一个决定,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不知苏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可曾瞑目。
顾玖质问道:“我母亲是不是发现了你做的事情?”
顾知礼缓缓点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你,她找我对峙,问我苏家小堂妹的下落,问我是不是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我哪能承认,我当然矢口否认。但我看得出来,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因为吵架,她动了胎气,必须卧床养胎,她才肯消停。”
顾珽已经抓烂了椅子扶手,却一直忍着没开口。
顾玖压着心头怒火,继续问道:“为什么我母亲不曾对身边人吐露半个字?”
顾知礼自嘲一笑,“她要脸,苏家要脸,她还要替你们兄妹打算。这种事情,哪能随便说出去。”
“既然她不会声张,不会将你做的龌龊事情说出去,那你为什么还杀了她?”
“没有的事,你不能听信别人胡说八道啊。”顾知礼惊呼连连,神情惊慌。
顾玖不为所动,她轻轻敲击桌面,观察顾知礼的反应。
顾知礼满头大汗,坐立难安,仿佛屁股下面有钉子。
他眼神飘忽,不敢面对顾玖的目光。
或许是心虚,或许是压力太大。
她问道:“事后你有猜出,是谁在背后威胁你吗?”
顾知礼连连摇头,“自那以后,再没人联系过我。”
顾玖挑眉,“像你这么好用的棋子,只用一次就丢弃,没道理啊。那个时候,谢茂是不是已经被提拔为东宫属官,被仁宣太子重用?”
顾知礼一脸懵逼,“你怀疑谢茂就是暗中威胁我的人?不不不,这不可能。那时候谢茂只是个无名小卒,而且他是在苏家出事后才被提拔为东宫属官,时间上根本对不上。”
顿了顿,他又说道:“苏老爷子被人赶出朝堂,损失最大的就是东宫。谢茂要做东宫属官,哪能拆太子的台。太子倒霉,他可落不到好处。”
“他可以趁机崭露头角,得到仁宣太子的看重。”
类似这种踩着同僚肩膀上位的事情,在官场上比比皆是。
东宫属官,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一直都有争斗。
再一个,苏老爷子并非东宫属官,他只是受到仁宣太子器重,是个骨头很硬的文官。
顾知礼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他不相信自己会被谢茂摆布。
顾玖嗤笑一声,“他当然能摆布你。若非有他,谢氏一个小门小户的闺女,哪有机会进门做侯府公子的妾室。”
顾知礼冷哼一声,“休要胡说。敢情在你眼里,老夫就是个蠢人加废物吗?”
差不多吧。
顾玖没继续刺激顾知礼,而是问道:“我母亲是不是威胁过你,所以等她生产后卧床不起,你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没有!老夫没有杀人,更不会杀妻。”
顾知礼矢口否认。
所有的事情他都交代了,唯独在杀妻一事上死都不肯承认。
顾玖不慌不忙,“你知不知道当年在你谢氏面前说漏嘴,谢氏偷偷做了什么事情?”
“她干了什么?她是不是又诋毁老夫?”
顾玖从衣袖里拿出手绢放在桌上。
叠起来的手绢一层层展开,最终一截药材露出了真面目。
“谢氏很有心机,她从母亲的那份药材里面偷偷捡了一根,一直小心保存。此药材本宫已经命人验过,上面残留些许砒霜。”
“她陷害老夫!”顾知礼大叫道,扑倒桌上,想要毁掉药材。
顾珽猛地站起来,提着顾知礼的衣领,将他放回位置上。
“父亲莫要妄动。”他提醒道。
顾知礼一个劲的喘气,汗水浸透了衣衫。
他慌乱,暴躁,“污蔑,全都是污蔑!鬼知道这药材是从哪里来的,很可能她就是故意陷害老夫。”
顾玖似笑非笑,“母亲死后,父亲兴奋激动,甚至喝酒庆祝,作何解释?”
“绝无此事!”顾知礼挥着手臂,“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全都是假的,假的。”
“可是苏家小堂妹是真的。小厮顾从的死也是真的。”
顾知礼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像是野兽一样。
他一拳头砸在桌上,茶杯跳起来。
顾玖轻飘飘地说道:“当年的知情者还没死绝,真相总会查明。你是要亲口交代,还是让本宫从别处得知真相?”
“你恨老夫吗?你还认得老夫是你的父亲吗?”顾知礼质问顾玖。
顾玖淡然一笑,“谈亲情之前,父亲何不将真相吐露出来。”
“她已经死了,你见都没见过她。你现在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能比活人重要?能比家族名誉重要?”
啪!
顾玖拍着桌子,动作看起来很轻,只发出一点点响动。
却毫无意外压制了顾知礼的怒火。
顾知礼像是被勒紧脖颈的老鼠,说不出一个字。
顾玖轻声说道:“本宫只想知道真相。至于家族声誉,本宫自会维护。”
顾知礼颓然坐下,如丧考妣。
“你这是把我往死里逼啊!”
“你是敢做不敢当吗?”顾玖问道。
顾知礼面色灰白,端起茶杯灌了一口,牙齿在打架,差点咬着舌头。
“她很固执,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是因为怀孕需要保胎,她早就同我翻了脸。”
顾知礼轻声诉说当年的事情。
顾玖提醒他:“继续!”
顾知礼苦笑一声,“她很聪明,苏家小堂妹失踪,苏家出事,她通过蛛丝马迹就猜出了真相。她扬言要毁了我,要毁了顾家。”
“她说的是气话吗?”
“可能是吧。反正我看她极不顺眼,像个疯婆子。”
顾玖眉头微蹙,“是什么让你下定了决心害她性命。”
顾知礼扭头,第一次正视顾玖的目光,“她生下你,体虚,要静养。我去看过她一回,她很虚弱,可她的眼神特别犀利冷酷,这一点你和她特别像。那时候,苏家已经被驱赶出京城,苏家彻底败落。她问我,问我……”
“问你什么?”
“她是个疯子,她竟然问我下一步是不是要杀了她?她还说她身体很虚弱,只需一点点砒霜就能要她的命。”
“你胡说!”顾珽怒斥,“母亲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你分明是在替自己开脱。”
顾玖蹙眉,摆手示意顾珽安静。
她盯着顾知礼,“你的意思是,母亲诱使你杀她?”
“我没有说谎!”顾知礼喊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说谎吗?她真的是个疯子啊,她真的告诉我只需一点点砒霜就能要她的命。要不是她提醒,我怎么可能想到用砒霜。按照我的想法,赶走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只需疏于照顾,以她的身体很快就会没命。”
“你们谈话的时候,可有下人在场?”
顾知礼连连摇头,“没有下人在场。”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诱使你杀她。”
“她不想活了。而且她的身体毁了,就算精心调养也就是一两年事情。她就是害我,分明是她算计我,我是无心的啊。”
顾知礼捂着脸痛哭失声。
顾珽激动,“妹妹,你不会真的相信他的话吧。他是在污蔑母亲。母亲怎么可能舍得放弃我们,一心求死。”
顾玖抬头,一声叹息,“她是在求活。”
第978章 恶意
“母亲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她看透了你,知道你盼着她早点死,是不是?”
“说话!”
顾玖厉声质问,顾知礼昏头昏脑,只知道点头。
“如果她真的不治而亡,你会怎么做?”顾玖轻声问道。
顾知礼一脸懵逼,抬起头眼神浑浊,不明所以。
顾玖指着顾珽,“哥哥能活着长大吗?”
她又指了指自己,“我能活着长大吗?”
顾知礼动了动嘴唇,没作声。
顾玖循循善诱,“你恨母亲,对吗?她聪明,灵秀,你所有的手段你所有的龌龊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你感到难堪,愤怒,对她不满,甚至是厌恶。你厌恶她看透了你。别人威胁你找苏家把柄,你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想过找大伯父,找祖父,找老侯爷帮忙,一口答应对方要求。你下意识,早就盼着苏家倒霉落难,对吗?”
顾知礼连连摇头,“休要胡说八道。”
顾玖冷冷一笑,“事后,母亲查到了真相,她在愤怒中扬言要毁了你。积压多年的情绪一朝爆发,你想着你能毁了苏家,当然也能毁了她。与其让她毁了你,你不如先下手为强。从那个时候,你心里头就存了杀妻的想法。”
顾知礼躲避着顾玖的目光,“全都是猜测,全都是假的。我说了,是她一心求死,我只是成全她。”
“她为什么一心求死,因为都是你逼的。你恨她,你想让她死。连带着哥哥和我,都碍了你的眼。如果母亲真的是因为下人疏于照顾重病不治而亡,你内心不会有一丝半毫的愧疚,也就意味着我和哥哥恐怕也没有活着长大的机会。”
“虎毒不食子,你们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伤害你们。”顾知礼怒吼,满脸的委屈。
他是被冤枉的。
他没有这么坏。
他是个父亲啊!
对于他的叫嚣,顾玖无动于衷。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母亲心知肚明,她已经无力照顾我和哥哥,苏家又指望不上。临死前她要为我和哥哥寻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那就是让你亲手杀了她,利用你的愧疚确保我和哥哥能顺利长大。”
顾珽无声落泪,满目哀伤。
他问顾玖,“妹妹,你说的是真的吗?母亲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才会一心求死?”
顾玖叹了一声,“哥哥回想一下小时候的事情,可能会有线索。”
顾珽先是茫然无措,紧接着面目狰狞。
他跳起来,冲到顾知礼面前,提着对方的衣领,挥舞着拳头……
这张脸,如此的令人恶心,如此的毒辣。
虎毒不食子,他却因为杀妻愧疚,才肯容他们兄妹活着。
即便如此,妹妹也差一点死于“下人疏于照顾”。
偏偏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拳头停留在半空中,他想杀了这个人,可是他没办法背负弑父的罪恶。
他挣扎,矛盾……
眼神愤怒,仇恨,又痛苦。
“哥哥,放手吧!”顾玖紧握住他的手腕,强行拉开他。
顾珽神色痛苦地跌坐在椅子上,他觉着自己无能,对不起生他护他的母亲。
他唾弃自己,深深的唾弃。
顾知礼像是被人抽掉了灵魂,他眼神茫然地问道:“在她眼里,我会杀了你们,杀了自己的孩子?在她眼里,我就如此恶毒?”
顾玖冷静地说道:“你不会杀了我们,你只会冷眼看着我和哥哥被苛待死,意外死,病死……你的态度,决定了我们的生死。母亲诱使你杀她,拿命赌你还有一丝丝良心,会有一丝丝愧疚。会在我和哥哥遭遇不幸的时候,站出来稍稍维护我们。”
“如果她重病不治身亡,难道我就没良心了吗?”顾知礼一脸困惑。
顾玖讥讽道:“你心头恨她,恐惧她。她让你堂堂侯府公子颜面尽失,你心里头积累着怨气。只有让你以为自己终于压了她一头,甚至可以决定她的生死,那口怨气才会发泄出来。怨气一泄,你才会有一丝丝身为父亲的责任感,产生一点点的愧疚感。靠着这点愧疚感,我和哥哥才能活着长大。从始至终,她都看透了你。你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苏氏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聪明得让人心疼。
顾玖心头难受,眼眶湿润。
她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更不想让顾知礼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她既然一心一意替你们兄妹着想,为何没有对身边的下人透露一个字?”顾知礼满腹疑问。
顾玖嘴角扯动,“因为她想让我和哥哥活下去。不对身边下人透露一个字,我和哥哥就不会知道真相,也就不会对你有怨恨。小孩子难以掩饰情绪,我和哥哥若对你生出恨意,我们就不能活着长大。那些下人,恐怕也会性命不保。我和哥哥那么小,需要忠心的下人照顾。隐瞒真相,就是为了确保我们能得到良好的照顾,顺利长大。”
顾知礼突然笑了。
笑过之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看不起我,她自以为是,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她总能一眼看穿。枕边人能看透自己的一切,而且还闷在心里头什么都不说,一到关键时刻就来一句要命的刺激,你们知不知道有多可怕。”
“这不是你杀她的理由。”顾玖冷声说道。
顾知礼呵呵冷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说我心头怨气,我承认,我怨气很大。可是怨气不是一日积累起来的,那是成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怨气。她对我不屑一顾,我又何必在意她。她情愿和那些蠢妇说说笑笑,也不肯给我一个笑脸。我是她男人啊,堂堂侯府公子,可她对我什么态度。她仗着生下嫡长子有恃无恐,那我偏不让她如意。”
说到这里,顾知礼眼中闪过浓浓恶意。
“她不想生,我就偏要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她身体虚,怀孕对她负担很重,我偏要让大夫为她保胎。她难产大出血,我从侯府找来百年老参替她保命。她迟早会死,但是死之前,我得让她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我是她男人,我要她生她就得生。我要她死她就得死。她的命捏在我的手里,她不能看不起我,哈哈哈……”
顾珽攥紧拳头,指关节嘎吱嘎吱作响。
整个人看起来很暴烈,然而却吓不到顾知礼。
莽夫儿子顾珽,顾知礼从来不怕的。
“咳咳……”
顾玖一声轻咳,得意洋洋的顾知礼瞬间收住了笑声,神情很紧张,很忐忑。
顾珽很想骂一句:我艹!
他的拳头还不如妹妹一声咳嗽管用。
他有那么弱吗?
在战场上,他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顾大将军。
他握紧拳头,很想朝顾知礼的脸上来一拳。
顾玖问道:“你让谁动手下毒?”
顾知礼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厮顾从。他很机灵,做事很妥帖。”
“顾全呢?”顾玖仿佛随口询问。
顾知礼瞬间茫然,“没他的事。那时候他还入不了老夫的眼。”
顾玖嗤笑一声,“砒霜哪里来的?”
“就是从药店买的。一个药店买一点,一点点攒起来。她身体那么虚弱,其实只需要一点点砒霜就可以要她的性命。”
顾玖微微眯起眼睛,她很不高兴。
顾知礼当即低下头,不作声。
“小厮顾从是你安排人弄死的?”顾玖随口问道。
顾知礼愣了一下。
主要是没想到顾玖会关心一个小厮的死活。
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就是让人在他背后推了一下,没干别的。”
顾玖冷冷一笑,“母亲死后,你为何将谢氏扶正?莫非是因为谢茂做了东宫属官?以你侯府公子的身份,如果娶填房,也能娶一个比谢氏条件好出一截的姑娘。为何你独独认定了谢氏,力排众议,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将谢氏扶正?”
顾知礼脑门冒汗。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事和你母亲的事没关系啊!”
顾玖轻描淡写,“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你不方便回答吗?”
顾知礼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当年,谢氏挺好的。谢茂一飞冲天,做了东宫属官,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我就想着和东宫结个善缘,万一将来……”
顾玖闻言,嗤笑一声,“你指望着仁宣太子登基称帝,你也能跟着沾光。那时候仁宣太子的赢面很大吧。谢茂怎么忽悠你的?太子登基,他就举荐你,叫你跟着他一起飞黄腾达。”
顾知礼一脸羞愧,难堪。
那些蛊惑人心的话,当年听着,让人浑身热血冲动。
如今回想起来,就觉着那时候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怎么就被谢茂三言两语给忽悠住了。
顾玖撇开眼,实在是不想再看见顾知礼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她起身,没有留下一句话,直接离开了书房。
顾知礼一脸茫然,无措。
怎么回事?
怎么走了呢?
谈话结束了吗?
是不是意味着他没事了,顾玖不追究他的责任?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陈年往事何必翻出来,叫人看笑话。
顾知礼偷偷松了一口气,自认为度过了这一关。
第979章 唾弃
顾珽扫了眼顾知礼,以眼神警告他,然后急匆匆追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
顾玖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阴冷的天空。一如她的心情。
顾珽追出来,“妹妹,你没事吧?”
他有些担心,有些紧张。
顾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哥哥有什么打算?”
顾珽回头看了眼书房,“想杀了他,可是我不能杀他。”
弑父,他不能,也不敢。
胆小也罢,自私也罢,懦弱也罢,他就是下不了手,也做不了决定。
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律法制度……一切的都一切,齐齐上阵捆住了他的手脚,禁锢着他的思想,释放内心的恐惧和自我厌恶。
因而他只能为将,他做不了统帅,也不可能成为枭雄。
顾玖的声音很轻,“哥哥不必为难,我们不杀他。”
顾珽大惊失色,“当真?”
顾玖轻轻点头,“杀他没用。母亲也不希望我们手上沾染他的血。”
所以苏氏到死,都没有对身边的心腹丫鬟透露一个字。
她用自己的死,保住两个孩子的命。
那么她的死,就是死得其所。
她可以瞑目。
至于顾知礼,顾玖冷冷一笑。
她说道:“找个院落,不必太大,也不要太狭小,关着他,不许他出院门一步。他要女人还是要酒,满足他。”
顾珽大吃一惊,这分明是祖父当年的待遇。
妹妹这是效仿当年对待祖父的办法,来对付父亲。
顾珽深吸一口气,“好,我来办!”
顾玖回头看着顾珽,“不忍心吗?”
她对顾知礼,并没有父女之情,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做决定。
但是顾珽不一样,原装的顾家嫡长子,对顾知礼的感情更为复杂。
父子之情,血浓于水,不是随便说说。
真相固然残酷,却也不能一下子抹杀掉血缘亲情。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复杂。
顾珽摇头,“我是在想,这么做会不会太便宜了他。”
顾玖笑了起来,“那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顾珽是真不知道。
顾玖轻声说道:“将一个志得意满的人,困在四方小天地,到死都看不到希望,你猜他有多痛苦。钝刀子割肉,虽不致命,却能让他生不如死。你以为我是在用对待祖父的办法惩罚他,其实不然。祖父他坐得住,静得下来,困在院落中,他自有消遣的办法。至于他……”
顾玖回头看了眼书房门。
她已经不再称呼顾知礼为父亲,今日自始至终她一直称呼顾知礼为他。
“他是个坐不住,也静不下来的人。将他困在四方小天地,只有女人和酒,新鲜感一过,他就会感到痛不欲生。”
顾老爷子为了一件玉雕,可以数月不出门。
顾知礼,哼,叫他窝在房里三天不出门,都能要他的命。
这年头,并非每个人都是宅男宅女,也有爱好出门走动的人。就算只是到花园里转一圈也好。
如今,顾玖要剥夺顾知礼出门的机会,就连去花园转一圈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生性好动的人来说,这种生活和坐监没差别。
精神上的痛苦更胜于肉体上的痛苦。
顾珽问道:“妹妹恨他?”
“哥哥不恨吗?”
“恨的。但我更认为着自己不孝,对不起母亲。母亲过世的事情,我有一点点模模糊糊的记忆,我那时候应该是很伤心的。可是得知她死的真相,我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自己,而不是替她报仇。我没想到自己骨子里如此自私自利,我很唾弃自己。”
顾玖回头看着顾珽,面目沉静,一言不发。
顾珽很难堪,“妹妹唾弃我吧,我就是懦夫,我不配得到你的厚爱和支持。”
“你的反应,只是人之常情。母亲死的时候,你那么小,我就更不用说了。对你我来说,母亲只是个抽象的说辞,哪还有什么感情。你有今日,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拿命博来的,潜意识里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牺牲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无法为她背负弑父的罪名。”
顾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顾珽。
那些话更像是一把刀子,插入他的心脏,将他心中肮脏不堪的一面挖了出来。
顾珽越发难堪,已经无脸见人。
“我是个不孝子,混蛋玩意。我不愧是他的儿子,我和他一样自私自利。”顾珽很痛苦,陷入自我厌弃的漩涡里走不出来。
顾玖没有安慰他,反而说道:“记住你此刻的感受,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做他那样的人。”
顾珽泪流满面,是为自己哭泣,更是为母亲苏氏哭泣。
“我如此不孝,母亲她牺牲性命保护我们,值得吗?当年不如让我死在他的手里。”
顾玖冷声说道:“懂得反省,唾弃自己,你已经比他强了百倍。我想,你的性格更像母亲。换做是他,他这辈子都不会反省悔悟。”
顾知礼从来都是自以为是,得意洋洋。
年轻的时候,摆着侯府公子的派头。年龄大了,就摆着官老爷,家主,父亲的派头。
反省?
悔悟?
顾玖呵呵冷笑,这些词汇同顾知礼没有半点关系。
她也从来没指望,他会自我反省。
顾珽频频摇头,“我觉着自己十分龌龊。妹妹,我不配得到现在的这一切,我不配得到你的重视和重用。”
顾玖叹了一声,郑重说道:“如果你觉着自己不配,那你就努力让自己配得上现在的荣誉和地位。”
顾珽小声说道:“我想回西北,那里才是心安处。京城,让我浑身不自在。”
顾玖微微蹙眉,“你想好了吗?嫂嫂和侄儿侄女们,未必想回西北。”
“我一个人回西北。”顾珽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我不同意。”顾玖否定了顾珽的决定。
顾珽不解,绝望,痛苦,“继续留在京城,终有一天我会变成一滩腐肉,令人作呕。”
顾玖严肃道:“你不是真的想回西北,你只是想回战场,想找回自己的荣誉,找回信心。战场上,来不得半点弄虚作假,你的军功是靠自己拼杀出来的,并非靠着我这个皇后才有了今日。
你珍惜自己的荣誉,正如你珍惜自己的性命一样,所以当得知真相那一刻,你下意识考虑的是自己的前程,想的是为了过世几十年,连记忆都已经模糊的母亲,舍弃一身荣誉值得吗?你没有错,你只是太爱惜来之不易的荣誉。”
顾珽靠墙站着,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提不起半点精神。
他连连苦笑,“所以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不配得到现在的一切。”
顾玖郑重说道:“那就重新上战场,用军功洗刷你的耻辱和不堪。”
顾珽抬头,“你同意我回西北?”
顾玖说道:“战场不止在西北,西南也将变成一个战场。你如果真的过不了心里头那道坎,过完年就去南边练兵,提早适应那边的气候环境以及饮食。嫂嫂和侄儿侄女们,如果想要留在京城,我会替你照顾他们。”
“妹妹……”
顾珽内心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玖冲他笑了笑,“我们是兄妹,答应过彼此,这辈子要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你觉着自己内心肮脏龌龊,我又何尝不是。”
“不一样,你不能怪自己。”顾珽生怕顾玖钻牛角尖,“你那么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你对她没感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我不同,我那时候已经懂一点事……”
“行了,别说了。”顾玖打断他的话,“我很好,哥哥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顾珽观察她,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放心下来。
他有些自责,“我没照顾好你,这些年反而受你照顾颇多。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顾玖笑了笑,“哥哥是要自我检讨吗?你真要觉着对我有亏欠,那么就好好保重自己,多立战功,我会在京城等你回来。”
“你会看不起我吗?”
“不会。”
顾珽如释重负,像是卸下了心头最大的包袱。
顾玖甩了个眼神,许有四当即带着几个小黄门,冲入书房,将顾知礼拖走。
顾知礼惊恐大叫,“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放开老夫……”
他被拖出门,见到顾玖,心头一慌,“顾珽,快救救老夫。老夫不想死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顾珽撇过头,回避了他的目光。
顾玖轻声一笑,“你放心,本宫不杀人。带下去吧。”
万万不能将顾知礼安置在书房,那样太便宜他。
府中自有合适的小院,顾玥临死前住的那个小跨院就挺合适。
“你们要将老夫带到哪里去?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放开老夫……我真的知错了,我知错了……顾玖,皇后,你快叫他们放开老夫,呜呜……”
顾玖站在屋檐下,冷眼看着顾知礼被堵住嘴巴拖走。
“本宫会安排人看着他。”
“此事还是我来办吧。”顾珽出声说道。
顾玖摆手,“你一个大男人,内宅的事情你不懂。这些事情,你得多听听大嫂的意见。”
第980章 谢氏亡(三更)
去见顾玖,谢氏并不紧张。
她很坦然,似乎任何结果她都能接受。
“坐下说话吧。”
谢氏大大方方坐下,也不道谢。
许有四出声呵斥,却被顾玖拦下来。
她笑了笑,“这么多年,今日见你是最顺眼的一次。”
谢氏说道:“不去计较得失,人就变得顺眼起来。”
“这话有道理。”顾玖招呼她喝茶。
这么多年,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茶说话。
顾玖放下茶杯,“本宫有几个疑问,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娘娘请问。”谢氏面色平静。
顾玖问道:“你在进顾家门之前,你大哥谢茂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谢氏回想当年,“他让我不要担心,一切有他。”
“我母亲死之前,他有说过什么吗?”
“他叫我耐心等待,不要擅作主张。”
“顾知礼将你扶正,是不是你大哥谢茂一手策划?”
“算是吧!那时候住在京城,两家离得近,我大哥经常派人看望我,给我带话。他告诉我,我会嫁入侯府,后来我果然进了顾家门。他告诉我,我的命很贵,不会永远做一个妾,后来我果然被扶正。”
顾玖心中了然,“自西北回京,你为了顾知礼和谢茂翻脸,后悔吗?”
谢氏自嘲一笑,“现在谈后悔,似乎迟了些。”
看来是后悔的。
顾玖轻轻敲击桌面,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你回去吧。”
谢氏诧异,“这就完了?”
顾玖似笑非笑,“本宫心中有几个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你好自为之。”
许有四亲自送谢氏回房。
谢氏心头惴惴不安,失去了一开始的坦然。
她以为顾玖对她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来直往,把一切撕开了说。
万万没料到,对方只是简单的问了她几个问题,就将她打发了。
“许公公,皇后娘娘到底有何用意?”谢氏怯生生地问道。
许有四态度居高临下,看着满头花白的谢氏,冷漠道:“你如此聪明,怎么就没理解皇后娘娘的言下之意。”
谢氏茫然,“言下之意?我没听出来啊!”
许有四提点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明白了吗?”
谢氏先是茫然,紧接着脸色一变,神情一紧。
她颤颤巍巍,扶着门框,“结束了吗?”
许有四嫌弃道:“你得到了原本不属于你的一切,享受了不该你享受的富贵生活。你的子女,也得到了别人羡慕不来的前程和富贵。是时候清算这一切,把账还清。”
谢氏艰难地点头,“你告诉娘娘,我不会让她失望,我会亲自还清这笔账。只是我的孩子……娘娘是什么态度?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迁怒他们。”
许有四冷冷一笑,“娘娘想要做什么,岂容你放肆!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别伸手。否则你的子女,真的有可能被迁怒。”
谢氏老泪纵横,哭哭啼啼。
见许有四嫌弃,她急忙擦掉眼泪,“老身有自知之明,老身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如此甚好!”
许有四转身离去,伺候顾玖回秦王府。
……
宫殿已经修缮完毕,顾玖打算开了春再搬进宫里居住。
她懒懒地靠在软塌上,提不起半点精神。
刘诏特意早早结束朝会,将政务丢给臣子,赶回秦王府开解她。
“不舒服?要不要去晓筑泡温泉?”刘诏问道。
顾玖摇头,“我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难受吗?”刘诏有些担心。
顾玖点点头,又摇摇头,“人心之恶,让人不寒而栗。我总听人说,我外祖父,也就是苏家老爷子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那他为何会将我母亲许配给顾知礼?”
刘诏想了想,说道:“侯府公子,模样俊俏,人前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读书还不错。以侯府公子的身份考科举,而不是一味靠祖萌,在勋贵里面算是一股清流。又没有恶习,坊间对他的评价肯定很高。这样的‘青年才俊’,苏老爷子看走眼也不意外。”
顾玖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虽说我看不起他,厌恶他,但是客观地说,他年轻的时候自身条件是真的好,肯定是许多人眼中乘龙快婿。单是以勋贵子弟身份参加科举,而且还考出了成绩,就能刷一波好感,立一个积极上进的人设。苏老爷子喜欢上进的人,将闺女许配给他也不意外。可是哪想到,外表积极向上的人,内心却那般阴暗龌龊。”
刘诏斟酌了一下,“你若是下不了决定,朕来做这个恶人。”
顾玖摇头,“我能下决定,也能做恶人。就是被他恶心到,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哥哥那里比我严重,自我怀疑,否定,唾弃,厌恶……,反正他就是觉着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他觉着他遗传了顾知礼的自私自利,遗传了他阴暗的一面,很挣扎很矛盾。我打算让他提前去南边历练,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来。”
刘诏挑眉,“大舅子还是太脆弱,这点事情都想不开。”
顾玖白了刘诏一眼,“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钢筋铁骨吗。”
刘诏笑了起来,“其实我的心是软的。”
“人人都说你铁石心肠,你说你的心是软的,恐怕没人相信。”顾玖调侃他。
刘诏哈哈一笑,“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顾玖靠在他怀里,“还行,没那么难受。我就是替母亲感到不值,但凡她有个好身体,以她的聪明才智定能翻盘,不至于死在顾知礼那个龌龊小人手里。”
那样聪慧的女子,死在小人手中,可悲可怜可叹。
顾玖对苏氏没有感情,不妨碍她替苏氏感到不值,不甘,不服。
时也,命也!
……
两天之后,顾府传出丧讯。
谢氏死了!
半夜过世,直到早上才被发现。
她是烧炭自尽,伪装成意外。
了解内情的人,知道她是自尽。
不了解内情的人,只当是意外。
谢氏过世,顾家人都得守孝。
顾珽拒绝,甚至连一根麻绳都不愿意系在身上。更不会戴孝。
他不在乎外界怎么看待他,如何评价他。他一意孤行,毫不动摇。
这些日子,府中发生的事情,顾氏一族,比如侯府,比如大伯父一家,多多少少听到一些风声。
顾玖悄悄回了一趟承平伯府,瞒不过侯府和大伯父一家。
毕竟三家挨着,顾玖的马车进出伯爵府,不可避免被人看见。
对于顾珽执意不肯披麻戴孝,顾知礼又始终没露面,两家各自有了猜测。
大伯父顾知鸣拍拍顾珽的肩膀,“你想清楚了吗?”
名义上,谢氏是主母,顾珽是继子,理应替谢氏守孝。
顾珽神情坚毅,“多谢大伯父关心,我已经想清楚了。”
即便会背负各种骂名,会被御史弹劾,会被人侧目以待,甚至影响仕途,他都不在乎。
他做了不孝子,如今,他只想坚守内心的一点纯粹。
他不能杀了父亲替母亲报仇,不能再逼着他为谢氏守孝。
大伯父顾知鸣叹了一声,“你想清楚了就好,我们做长辈的不会勉强你。”
顿了顿,他又感慨道:“老了,脑子也不太好使,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不在了。你们好好的,顾家好好的,就算明儿人没了,老夫也能瞑目。”
顾珽心头难受,“大伯父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大伯父顾知鸣连连摇头,“一生军武,哪有什么好身体。能活到现在,比大部分袍泽都要活得久,老夫已经没遗憾。你,好自为之,将来的路慢慢走,走得稳妥一点。”
“多谢大伯父教诲。”
“通知顾琤他们了吗?”
“写了信,已经寄出去。三和快递说冬天路不好走,大部分河段冰冻,估计得半个多月信件才能送到他们手上。等他们回来,得到正月。我打算头七一过,将棺木安置在家庙,着人看守。等顾琤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如此也好!是该让亲儿子给她下葬。”
大伯父顾知鸣对顾珽的安排没有意见。
接着,他又小声问道:“宫里有表示吗?”
顾珽摇头。
谢氏死了,妹妹怎么可能有表示。
不合规矩?
皇后娘娘应该为天下做表率,孝敬长辈?
呵呵!
妹妹的意志,就是规矩。
她不需要为任何人做表率,她只需要做她自己,遵从内心的想法。
谢氏没资格得到妹妹的表示,没资格得到他的尊重。
“宫里既然没表示,这丧事就不能大办。一切从简!”大伯父顾知鸣很干脆。
下人禀报,谢家人上门吊唁。
顾珽没有丝毫犹豫,“赶出去!不准谢家人跨进顾家大门一步!若是谢家人敢闹事,直接报官抓起来。”
下人领命而去。
大伯父顾知鸣劝了两句,“这样做,有点不近人情。谢家吊唁,你让他们进门,其实也没什么。”
“我嫌他们恶心。”顾珽冷声说道。
若非罪魁祸首谢茂已死,他要做的就不止将人赶出去那么简单。
“大伯父不用再劝我。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我承担得起。”
第981章 杀人不见血
景明二年,春。
顾玖从秦王府搬进皇宫。
新修的宫殿,刘诏亲自题名“长安宫”。
长安宫完全按照顾玖的想法修建,一改过往宫殿庄严肃穆压抑深沉的风格。
内有亭台楼阁,有小桥流水,有姹紫嫣红……
有舒适温馨的寝殿,也有宽敞明亮的厅房,还有放着一排排书架的书房,以及紧邻书房用作办公的签押房。
有供孩子们休息的偏殿,也有给宫人居住的房舍。
自带小厨房,甚至还在花园角落开了一片菜地。
将长安宫宫门一关,里面就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
自顾玖搬进长安宫,刘诏天天往这里跑。
不光是晚上要住进来,白天还赖在长安宫书房处理政务。
顾玖嫌他霸占位置,要赶他走。
他偏不走。
“你这里舒服,椅子坐着不硌人。”
“你可以把兴庆宫的椅子换一把。”
“那不行!朕就喜欢你这里。”
顾玖翻了个白眼,命宫人重新收拾一间屋子,用作刘诏办公的书房。
两间书房紧挨着,就隔着一道门。
如此一来,刘诏不仅可以在长安宫处理政务,还可以召见朝臣。
帝后二人互不干扰,却又彼此相连。
对于刘诏任性的举动,朝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换个宫殿办公,比起过往那些任性的举动,这都不是事,可以容忍。
朝臣们能容忍皇帝,却万万不能容忍承平伯顾珽的任性举动。
身为人子,家中老人过世,竟然不守孝。
此乃大逆不道,无君无父,无纲常伦理。
这样的人,就该挂在耻辱柱上,钉死了他。
继母?
继子?
‘母子’关系不睦?
呵呵!
别管什么关系,别管有没有感情,只要名义上母子,顾珽就得披麻戴孝。
这是纲常伦理,是世俗标准,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仗着是皇后娘娘亲哥哥就想为所欲为,做梦!
皇帝同意可不算。
还得问问朝廷同不同意。
御史像是闻到臭鸡蛋的苍蝇,一拥而上,围住顾珽。
一个个撸起袖子,大干快上,弹劾顾珽的奏本犹如雪片一般飞进朝廷,飞到皇帝刘诏的案头。
御史们在奏本里将顾珽从头到脚骂了个通透。
看看御史们犀利的言辞,顾珽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个畜生。
不光是御史们激动弹劾,各衙门京官,地方官员也跟着瞎凑热闹,上本要求皇帝严惩顾珽,以振朝纲。
堂堂朝廷一等伯,二品实缺武将,竟然公然同世俗伦理作对。
只因一点陈年旧怨,就不给继母守孝,此例一开,天下岂非大乱。
大周靠什么治理天下?
靠的就是三纲五常,靠的就是孝道。
朝廷官员带头不当人,要当畜生,这样的人不严惩还留着做什么?
难道要留下来,给世人做个坏榜样吗?
朝臣非议,群情汹涌。
有人在报纸上带节奏,不点名含蓄抨击顾珽。
别仗着有皇后娘娘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大家拿帝后没办法,难道还搞不定你一个莽夫武将吗?
休要小看朝臣的战斗力。
朝堂上这场风波,对于经历了各种勾心斗角,大风大浪闯过来的刘诏顾玖二人来说,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从未经历过朝堂腥风血雨般的撕逼大战,杀人不见血的政斗的顾珽来说,浑身的血已经冷了。
他像困兽一般怒吼。
他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想要真刀真枪干一架,想要干脆了结一切。
可是他会的招数,他在战场上学到的杀敌战术,在朝堂上毫无用处。
曾经的他,只打真刀真枪的仗,哪里见过刀笔吏杀人。而且杀人不见血,却又字字诛心,句句要命。
裴蔓劝他,“不要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那群御史专门干这个,你要是当真就入了他们的套。皇后娘娘都说了,只是一点小风波,叫你不必在意。”
顾珽怎么可能不在意。
“我不替谢氏守孝,就成了禽兽吗?谢氏间接害死我母亲,又算什么?“
“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根本不了解内情。你别生气了。”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他都快气得爆炸了。
“我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这般厌恶京城,厌恶朝堂,厌恶那群御史。过去我不理解,鲁侯为何始终拒绝回京城,而且对朝堂官员颇有微词。现在我明白了,朝堂就是刑场,御史就是侩子手,朝臣则是监刑官。我一个不碍事,只碍眼的武将,他们都跟对待杀父仇人一样对待我。若是鲁侯回京,怕是要被挫骨扬灰方能让那群御史消停。”
裴蔓叹了一声,“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在朝臣眼里,就是最大的靶子。”
顾珽冷冷一笑,“我绝不会妥协。”
宁死,也不给谢氏披麻戴孝。
任朝臣弹劾,他绝不退缩半步。
甚至为了划清界限,顾珽带着一家人,搬入顾玖替他购置的新房。
就连朝廷赐的“承平伯”门匾,也让他搬到了新房大门这边挂着。
顾府那边,没事他不会踏入半步。
就因为这事,御史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逮着他咬。
要是哪天没有弹劾顾珽的奏本,大家都觉着少了点什么,不习惯。
顾琤数次上门,找顾珽谈话。
顾珽实言相告,“我对你没成见,但是恕我无法替你母亲守孝。”
顾琤苦笑连连,“我全都明白,父亲和母亲都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只是,朝廷非议甚多,你就不担心前程吗?只要做个样子就行了,私下里不必守孝。”
顾珽摇头,坚决拒绝,“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
顾琤叹了一声,“罢了,我不勉强你。顾珙对我有诸多意见,留在西北不肯回京。写信回来说是他在西北守孝,京城丧葬诸事全凭我做主,我真是拿他毫无办法。”
顾珽说道:“他人在军中,非常时期可行权宜之计。”
一时间顾珽有些后悔,早知会发生这些事情,当初他就留在西北不回来。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他身为顾家人,皇后的亲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西北军。
顾琤很苦恼。
接到京城的报丧信件,他以最短的时间完成官府政务交接,然后带着妻儿坐车回京。
紧赶慢赶,到京城已经是景明二年二月中旬。
回到京城没喘两口气,就忙着办丧事,做道场,将谢氏葬入顾家祖坟。
忙完一切,人已经虚脱。
又赶上御史盯上顾家,顾珽被弹劾,顾家上下日子也不好过。
顾珙不肯回京守孝,坚守军中,自然也遭到了非议。
不过顾珙在御史眼里就是个小虾米,犯不着浪费笔墨。
顾珽才是他们眼中的大鱼。
“顾珙不肯回京,估计是不想见到我。”顾琤想得很明白。
顾珙对他有怨气,而且这口怨气多年未消。
顾珽随口问道:“你想见到他吗?”
顾琤点头,“自然想见他一面,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他要是肯回京城,等出了孝,我就让内子给他相看一门婚事。可他人不回来,我也是鞭长莫及。”
顾珽冷着一张脸,“那个家不值得回去。”
这一刻,他理解了顾珙的想法。
顾琤神色纠结痛苦,“那个家再不堪,也是家。身为人子,岂能嫌家里不好。”
顾珽冷眼盯着顾琤,他就是嫌弃,怎么着。
顾琤很无奈,“我算是看明白了,一家人全都是臭脾气。也就是我,愿意收敛脾气,好好同大家说话。”
这话倒是没说错。
顾家儿女,脾气都不算好。
顾琤憋了太多话,他唠唠叨叨,“顾珊还怨我,说我当初对母亲太苛刻。她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顾玥那般欺负她,母亲又一味护着顾玥。不夺了母亲的管家权,顾玥从旁挑唆,不知道会多出多少是非。如今人死了,就记得她的好,忘却了她的坏。想到她的好,就开始怪我,怪内子。人心真是不堪。”
顾珽没作声,就听他唠叨。
顾琤喝着茶水也能喝醉,有的没的说了许多许多。
“……外放为官的几年,就是我最快活的几年。回到京城,自己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到处赔笑脸,处处小心翼翼。”
“我真羡慕你,你说不守孝就不守孝,半点不妥协。我没你这底气,也没你的勇气。”
“你不守孝,我不怨你。我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怨你。你本就是个重情义的人,别人对你好,你就会加倍还回去。可她不曾善待你,你当然不必替她守孝。”
“她死了,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我才是真正的不孝子。”
“等风波过去,我就关门读书,修身养性。”
“看守父亲的人,都是宫里派来的。很好,非常好。”
“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对你掏心窝子,你就没一点反应?”
顾珽沉默以对。
顾琤伤心委屈,干脆赖在承平伯府不走了。
许久,他听见顾珽开口。
“京城对我来说越来越陌生。生于战场,死于战场,我已经知道我该怎么做。”
顾琤瞬间清醒,“你可别做傻事啊!”
第982章 伟大的胜利
顾珽走了!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他带着亲兵,告别妻儿,启程南下。
他将前往南方烟瘴之地,练兵打仗。
此去,不知经年。
裴蔓坐在马车里,目送顾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眼泪滑落,心里头空落落的。
她很难过。
世事难两全。
她想陪着顾珽南下,即便是那烟瘴之地,她也不怕。
可是她还得为孩子着想。
孩子一日日长大,只有留在京城才有远大前程。
去了南边烟瘴之地,举目四面高山,来往皆是当地土著,找个门当户对的姻亲都找不到,更别提经营人脉关系。
孩子跟着去了南边,他们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裴蔓擦掉眼泪。
顾珽要南下练兵打仗,她不阻拦。
京城对他太不友善。
只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兄弟,那群朝臣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全都涌上来,恨不得撕烂了他。
走吧,走吧。远离是非之地。
一家人会有团聚的一天。
……
朝臣欢呼。
终于将顾珽赶走了,“流放”到南边烟瘴之地。
自刘诏登基以来,朝臣们和帝后斗智斗勇,败了无数次,死了无数人。
终于,老天没有放弃大家,他们第一次获得了绝对性的碾压胜利。
承平伯顾珽是去南边练兵打仗!
哈哈哈哈……
朝臣们大笑。
在他们眼里,凡是前往南边烟瘴之地,等同于“流放”。
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是一次可以记载在史书上的胜利。
靠着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火力凶猛,即便身为皇后娘娘的兄长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们赶出了京城,“流放”到南边烟瘴之地。
“自陛下登基以来,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
“大人的意思是,顾家是软肋?”
“不不不,本官的意思是,帝后二人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顾家本就是软肋。”
“可是观皇后娘娘的态度,她对顾家似乎格外冷漠。这一回承平伯被我们赶出京城,不就是因为皇后娘娘从始至终都没插手。若是皇后娘娘一力维护承平伯,我们还有机会将他‘流放’到南边烟瘴之地吗?”
咦?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叛徒说的话。
这是在长皇后的气焰,灭自己的威风吧。
敢情他们能胜利,靠的不是众志成城,齐心协力,而是因为皇后娘娘放水?
岂有此理。
众人大为不满,盯着敢说实话揭露真相的某位同僚。
“承平伯前往南边烟瘴之地,似乎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是因为他没别的地方去。所有的出路,都被我们堵死了。”
确定吗?
不要为了往脸上贴金,就罔顾事实。
仔细想想,承平伯顾珽前往南边烟瘴之地,好像同朝臣没有半点关系。
朝臣只要求陛下严惩顾珽,可没说具体怎么严惩,更没提南边一个字。
“陛下不是因为御史弹劾就妥协的人。”
“闭嘴!”
非要拆穿真相,有意思吗?
就不能让大家多享受一会胜利的喜悦?
到底站那边?
要当皇帝皇后的走狗,就赶紧滚。
“大家别吵了,别吵了。有看今天的报纸吗?”
“还没来得及。今天报纸上写了什么?”
“西北的出路,《山河书院报》首席评论员评论文章。”
“西北能有什么出路?”
“看了就知道。”
“过几日,就是大朝会,说不定陛下会问起西北一事,大家都要做好准备啊。”
“这才春耕,户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我看寰宇钢铁那边,也没熄过炉火。还有少府,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你提这些做什么?”
“大家不觉着奇怪吗?春耕,又不是夏收秋收,户部有什么可忙的。”
“谁在户部有关系,打听打听。”
数日后,大朝会,果不其然讨论西北问题。
如何经略西北?
在大朝会上,进行了一场大讨论。
众臣将矛头直指西北军,以及鲁侯。
“西北虽大,却也不需要两个统兵衙门。有了西北大都督府,微臣以为是该着手裁撤西北军。”
“战事已停,朝廷却依旧养着那么多兵,那么多将。这是在糟蹋钱粮啊!”
“请陛下下旨,裁撤西北军。”
“朕在问你们如何经略西北,不是问你们如何搞内斗。”
“陛下此言差矣。西北军乃是西北最大的毒瘤,此毒瘤不除,西北何以安宁,何以经略。朝廷输送到西北的每一文钱,其中一半都会落入西北军的口袋。养肥了西北军,穷了朝廷,大周江山不稳啊!”
“休要危言耸听!”
“鲁侯给了陛下什么好处,让陛下处处维护他,维护西北军?”
“没有凭据,肆意污蔑朕,该当何罪?”
“陛下即便杀了臣,臣也要说。”
刘诏满腔怒火,大朝会每次都开成撕逼大战,够了!
他拂袖而去。
林书平拉着嗓子,一声唱喝,“退朝!”
急忙追上刘诏,离开了金銮殿。
朝臣面面相觑,大为不满。
“陛下太过任性。”
“每次大朝会,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就拂袖而去,强行退朝。”
“只能指望小朝会。”
“走走走,去找陆大人。他乃百官之首,理应劝解陛下,做出正确的决定。”
中书令陆大人见机不妙,早早溜了。
留下任丘,应付那帮朝臣。
任丘就是个嘴炮,天南海北,天文地理,民风民情,贵族平民,四书五经,佛经道经,统统能聊。
还能将人聊得晕头转向。
他一开口,就跟个神棍似的,“本官昨儿夜观天象,心有所悟,诸位臣工请听我一一道来。”
偏偏朝臣们就吃他这一套。
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不妨碍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任丘的实力,是经过实践证明的。
公认有真本事的神棍。
多听听没坏处,
说不定就能逢凶化吉,在同帝后的斗争中,节节胜利。
……
刘诏在兴庆宫开小朝会。
政事堂几位大佬,户部,兵部,工部,以及少府,几个部堂官员皆在。
大部分都是老面孔,个别换了新面孔。
如何经略西北,大朝会上是第一次讨论。
但是在这个小团体里面,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忙活这件事。
“据探子打探,西北军第一批人在半个月前开拔前往西域。”
刘诏点点头,有些激动。
计划终于开始上马。
中书令陆大人说道:“宣传这一块该跟上了。”
“西北军可有做好准备?”
“鲁侯计划,用五千人乔装打扮成西凉兵,开启一场‘战争’。如此,西北军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兵前往西凉。”
“届时,陛下的态度一定要坚决,不打下西凉誓不罢休。”
“众多朝臣还是不要知道真相好些,更利于计划的实施。”
“户部得抓紧筹备粮草。”
“西北军要迁部分家属前往西凉。”
“不用拦着。既然要占据西凉,进而经略西域,人口是重中之重。西北军能把人口迁过去,是他们的本事。”
“陛下,埋在西北的暗桩,是时候启动。”
“一切照计划行事。等到五月,这‘仗’能打起来吗?”
只有当西北开始打仗,朝廷和西北军才能瞒天过海。
瞒过朝臣,瞒过天下人,出兵西凉,经略西域。
“等到五六月,不出意外的话,这‘仗’肯定能打起来。”
仗一旦打起来,西北军就可以着手离开西北,前往西凉。并且最终扎根西凉。
君臣一起完善计划,一直忙到午时才结束。
刘诏前往长安宫用膳。
饭菜上桌,帝后二人并排坐在一起。
顾玖没什么胃口,略微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刘诏胃口倒是不错,呼啦呼啦,一口气吃了三碗,有点饱。
顾玖提醒他,“比不上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就别胡吃海塞。你也该注意养生,少吃多动。”
“朕每日都有走动,偶尔还去校场练练手。”
顾玖伸出手,摸摸他的腹部。
刘诏好奇问道:“我胖了吗?”
顾玖摇头,“没胖。就是不知体重有没有变化。”
“自然没变化。”
“今儿心情不错?”
刘诏咧嘴一笑,挥挥手,将所有宫人打发出去。
他才对顾玖说道:“鲁侯动起来了。”
顾玖笑道:“果然是个好消息。我听下人说,早朝还没过半,你就跑了。”
刘诏一脸委屈,嫌弃,“大朝会纯粹浪费时间,我都想彻底取消大朝会。”
顾玖面容严肃,坚决反对:“不可!京城多少官员,每个月就指望着初一十五的大朝会见一见皇帝,出出声,发表一下看法。你若是取消大朝会,等于是扼杀了他们的希望和精神寄托。其后果之严重,你绝不想看见。”
“朕就得一直忍受那帮朝臣的唾沫星子。”刘诏一脸委屈,求安慰,求抱抱。
顾玖哭笑不得,“有所得必有所失,忍忍就好。”
“你还替那帮朝臣说话,他们将大舅子赶出京城,你不生气?”
“我是在替你着想。还有,哥哥不是被他们赶走的,原本他就要去南边练兵,只不过将计划提前了一点点。”
第983章 钝刀子割肉(三更)
顾琤在家守孝,谢家人上门求救。
顾琤内心厌烦,还是吩咐管家招待谢家人,问清楚什么事情。
谢家最近倒了大霉。
做生意,生意不顺。
读书,读书不顺。
习武,直接断了腿。
家里的店铺一个个关闭。
正是春耕季节,田庄接连闹出是非,直接误了春耕。今年的收成可想而知。
谢家子弟出门在外更是处处碰壁。
谢家祖籍,当地官府查案查到谢家头上,拿了谢家族老到衙门问话,然后把人下了大狱。
倒霉事情接二连三,一家子人心惶惶,极度不安。
关键是,这回不分大房二房,只要姓谢,都没能幸免。
终于有人想到关键。
“迁怒!一定是皇后娘娘在迁怒我们谢家。”
“这是钝刀子割肉啊!如果真是皇后娘娘迁怒,还不如给我们谢家来个痛快。”
这种今日不知明日祸,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让人身心俱疲,备受煎熬。
比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干脆利落,钝刀子割肉太折磨人。
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求到顾琤面前。
顾琤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有一句话,“我爱莫能助,你们好自为之吧!”
“你不能没有良心啊!”谢家人大声嚷嚷,似乎是想引起左邻右舍的关注。
顾琤倒也干脆,直接吩咐小厮,“将人赶出去!以后不准谢家人上门。”
谢氏一死,顾家同谢家的联系被彻底斩断。
即便是那些喜欢挑事的御史,也不能指摘顾琤不对。
娘舅家,娘在,就是亲戚。
娘不在,断了亲戚关系,也算正常。
谢家运势一泻千里。
没有官府上门,没有衙役闹事。
然而无形的压力,如影随形,只要是谢家人就摆脱不了。
千斤压力顶在头上,能将人逼疯。
首先受不了的,是谢家的媳妇们。
她们带走嫁妆回了娘家,要求和离。这日子没发过了。
继续留在谢家,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接着,谢家的下人纷纷赎身请辞。
他们不想陪葬啊!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谢宪放火烧屋,自尽于火焰中。
谢宪,当年欺负顾玖,别人不知道此事,他可是一日不敢忘。
自顾玖嫁给刘诏后,他就过得战战兢兢,生怕顾玖秋后算账,一度跑出京城在外面混了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顾玖一直没动静,他侥幸以为顾玖定是忘了。
哪里想到,顾玖不是忘了,而是要看一场猴戏。
为了看这场猴戏,她耐心十足,不急不缓。且让谢家人多潇洒几天,猴戏看起来才更有趣。
谢家完蛋了!
谢宪意识到这一点后,再无任何侥幸。
他放了一把火,烧掉谢家,烧死了自己。
大火被扑灭,只剩下残垣断壁,外加几个侥幸没被烧着的院落。
谢家人伏地大哭。
这是做得什么孽啊!
是不是要谢家人全死了,才肯罢手啊。
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谢家人的命运。
明明没有人露面为难谢家人,可是谢家人却处处感受到被刁难的滋味。
就连邻居们也是冷眼旁观。
谢家老爷子活到八十岁高龄,贫穷,富贵皆经历过。
谢家最好的日子,就是谢茂任职东宫属官那些年。
自谢茂过世,谢家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将有灭族之祸。
谢家老爷子说道:“恐怕在顾家人眼里,老夫也算是罪魁祸首。罢了,罢了,老夫舍了这条命,若是能换来儿孙们平安,也是死得其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谢老爷子服毒自尽。
谢家接连两场丧事,然而灭族的压力依旧如影随形。
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京城产业,收拾细软,离京回祖籍。
结果谢家人在回祖籍的路上,遭遇水匪,或死或伤,钱财丢失。
幸存的谢家人拖着残躯,回到祖籍,来不及庆幸,就发现祖籍才是真正的十八层地狱。
苍天开眼啊!
给谢家来个痛快吧!
然而苍天听不见谢家人的呼声,迟迟不肯给谢家人一个痛快。
谢家带给顾家的痛苦和伤害,到今天还存在。
谢家人想要痛快解脱,也只能是做梦。
承受吧!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承受不住,可以自尽,没人拦着。
只是,有勇气自尽吗?
无辜稚儿?
谢茂当年算计顾家的时候,也不曾在意过无辜稚儿的性命。
谢家子孙,享受了谢茂带来的富贵生活,自然要付出代价。
谢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趴在顾家身上吸了那么多年的血,是时候偿还这一切。
要恨,就恨谢茂。
京城,从此不再有谢家人。
……
报纸上三天两头讨论如何经略西北,而且关于西北的文章全都放在头版,想忽视都不行。
到后来,就连市井小民张口闭口都是西北。
朝廷官员更是频频皱眉。
报纸上大范围的讨论西北,这里面没名堂,鬼都不信。
陛下要做什么?
总不能替鲁侯摇旗呐喊吧。
有细心人发现,报纸上关于经略西北的文章,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西北军,也没有提过鲁侯。
仿佛西北军和鲁侯根本不存在。
反倒是西北大都督府被多次提起。
“分明是在造势!”
世上不缺聪明人,虽然不知道皇帝的打算,却一眼看透了本质。
“造什么势?”
“肯定是和西北有关,具体方略朝中诸位大人心知肚明,却不肯吐露一个字。”
“难道西北又要开战?”
“北荣被打得弃王城逃跑,哪有余力开战。”
“西凉呢?”
“西凉离着千里远,上次没讨到好处,紧接着又开战不明智。而且西凉人口少,想要补充足额兵源,至少得休养生息五六年。”
“既然不打仗,为何朝廷要在报纸上替西北造势?”
“所以说此事古怪。”
类似的讨论,在京城各个角落展开。
任丘趁着休沐,上山河书院找人下棋。
三人小分队,如今多了个周世安,可以摆两张棋盘,两两厮杀。
“朝廷将有大动作吗?”
四人里面,唯有任丘在朝廷任职,还是中书省。
他甚至有可能成为陆大人的接班人。
任丘装傻,“这种大事,我哪知道。陛下的小朝会,我可没资格参加。就连礼部,吏部和刑部,都被排除在外。”
三元公杨元庆微蹙眉头,“礼部和刑部被排除在外,老夫能理解。吏部作为六部之首,也被排除在外,不太合适吧。吏部官员就闹?”
“闹啊!五天一大闹,三天一小闹,撒泼打滚,卡着官员的任命书逼陛下就范,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奈何陛下就是不松口。”
“这是为何?陛下对吏部有成见?”
任丘嘿嘿一笑,“估摸着是对吏部尚书有成见,要逼着那老头子请辞。”
周世安闷声闷气说道:“吏部尚书乃是三朝元老,儿媳妇是宗室贵女,孙子曾做过陛下的伴读,虽然只伴读了两年。想要逼着他请辞恐怕不容易。”
任丘哈哈一笑,“周兄真知灼见,虽不在朝堂,朝堂上的事情却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吏部尚书那老头,就一老顽固。每次陛下要干点什么事情,就他跳得最厉害。陛下老早看他不顺眼,看在他是三朝元老的份上,希望他能主动请辞,留给体面。可那老头不识趣,偏不请辞。我估摸着,过了五六月,老头还不主动请辞,陛下就得罢他的官,将他赶出朝堂。”
孙状元好奇问道:“吏部尚书一职空缺,陛下属意谁接任?”
任丘指着孙状元,“孙老头,你心动了吧。是不是想重新出山做官啊?”
孙状元呵呵冷笑,“老夫在书院教书好好的,何必趟那滩浑水。”
任丘似笑非笑,看看周世安,又看看孙状元。
“孙氏,周氏,乃是南北齐名的两大家族,传承了几百年,侍奉了几个王朝,比大周的国祚还要久远。你们猜,下一任吏部尚书,有没有可能出自你们两家?”
周世安率先摇头否定,“周家子弟皆在地方任官,入不了陛下的眼。”
孙状元也说道:“孙家内斗消耗,已经是日薄西山。哪有能力去争吏部尚书一职。”
任丘又朝三元公杨元庆看去。
三元公杨元庆连连摆手,“别看老夫!仕途一道,老夫就是个失败者,毫无建树。唯有教书育人,著书立说,有点成绩。”
周世安说道:“陆大人有没有可能兼任吏部尚书?”
三人齐齐盯着任丘。
任丘摆手,“没可能!”
“那你呢?你有没有机会出任吏部尚书?”
噗!
任丘差点吐血。
“我?我这么年轻做吏部尚书,那帮朝臣非撕了我不可。”
每个月的大朝会,撕逼大战可不是说着玩的。
瞧瞧顾珽,堂堂承平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被撕成了什么样。不得不提前离开京城,前往南方练兵。
“听你的语气,你有能力胜任吏部尚书?”三元公乐呵呵地问道。
任丘哈哈一笑,“没能力,没能力。我就一混吃等死的纨绔,哪敢和朝中大佬争抢吏部尚书一职。”
“或许皇后娘娘有合适的人选。”
“哦?愿闻其详。”
“魏家,崔家,甚至是顾家,都能被皇后娘娘驱策。”
“这三家都是勋贵,出任吏部尚书一职不合适。”
“朝中将有大动静,这个时候用亲信之人,比用纯粹的文官好使。”
“有道理。”
第984章 新国子监
初夏。
对京城百姓来说,西北很遥远,只是一个谈资。
京城很近,近在迟尺,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
京城的新闻,即便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比遥远的西北更有吸引力。
最近,京城有件新鲜事,大事。
国子监要搬家啦!
国子监要搬进位于城外西南方向的新校舍。
据说国子监扩招了一千人,从童生到举人,应有尽有,全部免费读书。
要不了几年,就凭国子监的招牌,就能赶上山河书院,甚至超越山河书院,再次夺得京城第一书院的名头。
国子监上下扬眉吐气。
虽然搬离老校舍有些不舍,但是想到美好前程,同山河书院享受一样的待遇,站在同一起跑线争抢生源,顿时生出舍我其谁的气魄。
新校舍,新气象。
国子监一定可以狠狠压山河书院一头。
京城百姓不关心到底是国子监压山河书院,还是山河书院压国子监。
他们只想看热闹,只关心一件事:房价!
“新国子监那边的房价贵吗?”
“那边以前就是山,连个村落都没有。新修的房子有人住吗?”
“现在没人住,将来肯定有人住。那些报考国子监的学子,肯定是想就近租房。”
“听说为了提高那边的房价,文青书局要在国子监那边开分店。所有书籍报刊,同新民县这边的文青书局同步发行。”
“此话当真?”
“文青书局这么多年,都不肯在城内开分店,偏偏选择在新国子监开分店,显然是真心想要方便国子监的学子。”
“我看啊,分明是真心想要哄抬那边的房价。”
“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离着京城和新民县都有几十里远,那种地方谁乐意去啊!我劝你们,别去新国子监买房,肯定租不出去,价格也涨不上来。”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官道旁边的空地被围起来,整日里敲敲打打,知道在修什么吗?”
“不清楚!”
“想知道在修什么,这还不容易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边被围起来了,还有人看守,无法靠近。”
“太神秘了。”
“看报,看报,京城第一条双轨马路即将投入使用。”
报童沿街叫卖。
“小孩,来份报纸。什么是双轨马路?”
“小的也没弄明白,不过报纸上有图片。”
双轨马车,双轨马路,太稀奇了。
人人都有一颗好奇心,看报纸上介绍,五天后京城第一条双轨马路将试运行。
路线为新国子监到新民县,中途设四个上下站。
马车分为货车车厢,普通车厢,舒适车厢,豪华车厢。
报纸上还介绍,双轨马路由四海路桥同寰宇马场共同经营。
第一天试运行,欢迎大家乘坐。
普通车厢全程票价只需五文钱。
轰!
”几十里路,只需要五分钱?真有这么好的事?”
“骗人的吧。”
“说话能动动脑子吗?没看到上面说四海路桥同寰宇马场共同经营,怎么可能骗人。”
“别光盯着普通车厢,没看到舒适车厢全程票价五十文吗?豪华车厢全程票价八百文,差不多一两银子坐一趟马车,太贵了。”
“豪华车厢就不是给你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准备的。”
“双轨马车到底长什么样子?”
“五天后试运营,大家去凑个热闹?”
“好啊!”
……
严辞最近没思路,写不出锦绣文章,成日无所事事,三天两头朝王学成那边跑。
他问王学成,“最近报考山河书院的人多吗?”
“老样子,每天都有人来。”
“国子监同样面对全天下学子招生,对山河书院就没影响吗?”
王学成咧嘴一笑,十分得意,“只要山河书院有三元公,孙先生,周先生他们坐镇,国子监就打不赢山河书院。而且国子监新校舍那么偏僻,听说是在山里面,好多人望而却步。尤其是那些富家子,担心去了国子监,抬头是山,低头还是山,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哪里有新民县热闹,应有尽有。就是房租贵了些。”
可以说,小户型出租屋租金方面,新民县已经走在了全京城的前面。比京城城内的房租还要高。
当然,新民县的房租之所以比京城内的房租还要高,是有原因的。
主要是因为京城城内的小户型,或是单间出租,多集中在南城棚户区,环境真的很差。
就算原本是好房子,住了几十个人在里面,长年累月下来,好房子也变成了破烂房子。
往东城西城走,多是独门独院的小院子,不群租。
对于广大学子来说,那房租忒贵,承受不起。
不如租住在新民县,二楼来个单间,方便。
而且新民县的房子,每一栋都有独立的浴室和厕所,还分男女。
取水也比城里方便。
新民县的房租走在了京城的前面,惹得无数人纷纷跑到新民县买房置产。
这也使得住在新民县的人,有一种别处没有的骄傲感。
王学成就特骄傲。
新国子监,在他眼里就是菜鸡,能打的人一个都没有。
什么国子监和山河书院争第一,那都是报纸上胡说八道。
严辞拍拍王学成的肩膀,“王兄啊,你的消息落伍了啊!几天没看报?”
王学成有点懵逼,“我消息哪里落伍?”
严辞将头天的报纸翻出来,指着上面一则配图新闻,“看见了吗,从国子监到新民县修了一条双轨马路。几天后就会试运行。只要试运行成功,你所谓的低头是山抬头是山,出门不方便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关键是车费便宜,大部分学子都承受得起。”
王学成抢过报纸,逐字逐句看起来。
他很好奇,“什么是双轨马车?”
严辞说道:“不清楚。听人说速度奇怪,比一般的马车能快三四倍,车厢特别大,能站在里面毫无障碍。试运行那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乘坐,感受感受?顺便看看国子监那边建的怎么样。要是那边人气还行的话,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先下手为强,先买两套房放在那边。”
王学成指着报纸,“试运行这天,估摸着车站会被人挤爆。卖得到票吗?”
严辞得意一笑,“你也不看看在替谁写书,文青书局啊,还怕拿不到票。”
说完,严辞从怀里掏出两张硬纸板车票,“看到了吗,票已经在手,辰时三刻那一趟。我听崔老板说,马车一刻钟一趟,中途可以下车。”
王学成一把抢过车票,好奇地看起来,“我去!”
严辞乐呵呵的,特别得意,“准备好钱,合适的话,买两套房子放在那边。”
王学成抓抓头,“你真的以为那边会有人气?”
严辞也不太确定,不过他毕竟乐观,“虽说比不上新民县,但一定会有一点人气。那边房租要比新民县便宜,文青书局也会在那边开分店,说不定很多囊中羞涩的人会搬到那边去住。”
王学成被说服,答应带上钱。要是觉着合适,就和严辞一起买房。
严辞感慨,“可惜陈兄和杨兄不在,要不我帮他们买两套房子?”
“陈兄和杨兄今非昔比,区区小楼,肯定已经入不了他们的眼。”
“话不能这么说。置办产业出租,虽说收益有限,好歹也是个收益。这当官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遭遇不顺。趁着顺风顺水的时候攒点家业准没错。”
严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
数日后。
“双轨马车,双轨马车营业了啊,快去看热闹啊!”
有报童在大街上吆喝。
经此提醒,大家丢下手头上的活计,纷纷往官道边的车站跑去看热闹。
活计重要,还是看热闹重要?
当然是看热闹重要啊!
双轨马车诶,多稀罕的东西,身为新民县人,可以没钱,但是绝对不能没见识。
外乡人跑到新民县,问一句双轨马车是什么玩意?
身为新民县人竟然答不出来,那岂不是很丢人。
自己丢人无所谓,丢了新民县的脸那可万万不行。
大家都有身为新民县人的自豪感。
小小的车站,一个售票厅,狭窄的进出口,小小的候车厅,外加被栅栏拦起来的停靠站。
很普通,很朴素的车站,众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诶,那是车站。”
“有木栅栏拦着,要验票才能进去。”
“去买票吧。”
“没看到售票厅排队都排到老外面,哪里还买得到票。明天来买票也不迟。”
“来了,来了,马车来了。”
“快看啊!马车来了。”
“原来马车车轮和铁轨卡在一起,就叫双轨马车啊。”
“跑得真快。”
“一二三四……八匹马,拉了五个车厢,车厢好大。”
“停下来啦,停下来啦,快看啊!”
“有人下车。”
“那不是胡老爷吗?”
“那些轨道都是用铁做的吗?那得多少钱啊?”
“要不晚上去偷一截?”
“嘘!休要胡说八道。”
“木栅栏拦不住人,怕什么。”
“就你聪明,四海和寰宇的人都是傻子,你想得到的事情他们能想不到吗?”
“你是说有人巡逻?”
“休要打铁轨主意,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产业,找死吗?”
第985章 酸爽
王学成和严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越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候车大厅。
“排好队,凭票上车。”
“不要挤!”
咚咚咚!
木棍敲打在桌上。
“谁要是不讲秩序,统统赶出去。多少年了,还没学会排队啊!”
“报告,我想上茅房。”
“左手边就是茅房,自个去。又不是军营,报个屁的告。”
听这话的意思,车站的工作人员多半都是退伍军人。经过培训,初次上岗。
“那那那,我去上茅房,这位置还是我的吗?”
“过期不候。所以说,排队之前先将肚子排空。”
此话一出,引来众人非议。
“吵个屁啊!”牛老大从公房走出来。
牛老大,天狼军退伍,最初在八里铺收费站做站长。后来陆续调岗,换了好几个收费站。
前段时间,听说四海路桥需要招一批熟练的车站员工,还是在京城当差。
牛老大拍着大腿,“老子机会来了啊!”
没有丝毫迟疑,牛老大报名参加考试,顺利通过。
他为何执意来京城?
盖因为几年前,他经不起媳妇的软磨硬泡,在新民县六期买了一套房。
他人在收费站上班,而且一两年就要换个地方轮岗,京城的房子根本没机会住,亏大了。
难得有个工作机会是在京城,而且待遇挺好,自然不能放过。
过五关斩六将,打败无数竞争对手,牛老大脱颖而出,成为双轨马路新民县车站站长。
他从军队退伍,又在四海当差,习惯了凡事井井有条,排队有序。
看见有人不遵守秩序,吵吵闹闹,一副要搞事的模样,他的暴脾气一上头,“谁再吵,老子将他赶出去。”
牛老大长得人高马大,光是外表就很有威慑力。
尤其是他要吃人地目光,他一吼,大厅的音量瞬间降低。
见大厅安静下来,牛老大这才收住脾气。
他叫来两个车站员工,“去门口引导。记住一趟车一趟车的进人。那些上车时间凡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的,统统赶出去。时间没到,冲进来瞎凑什么热闹。这地方就这么一点大,哪里装的下那么多人。”
员工听令,去门口查票引导。
接着牛老大又叫来几个车站员工,“所有人排队排在一起,像什么话。把最里头的两个闸门打开,凡是买了豪华车厢的人优先上车,接着是舒适车厢,最后才是普通车厢。”
“还不赶紧去喂马。马车进站,马匹换了吗?”
为了确保马车的速度,到站后就要跟换马匹。
中途设的四个车站,其中两个车站,也承担了更换马匹的重任。
为此,铁轨另外一头,设了一个偌大的马厩,有专人照看。
严辞的票,是舒适车厢。
他和王学成二人,被车站工作人员引导到靠边的闸口。
他好奇问道:“我们是可以先上车吗?”
“是的。”
嘟嘟嘟……
三声紧凑的哨子声响起,闸门打开,开始进站。
买豪华车票的人先进站,先上车。
紧接着就轮到严辞和王学成他们。
第二节车厢门口,写着偌大的舒适二字。
两人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呼!
“真宽敞!”
两列座椅,整齐排列。
数了数,一共有四排,十六个座位。
“瞧瞧,车票上面还印着座位号。我们是一号二号座位。”
“五十文一个座位,忒贵。”
“贵当然有贵的好处啊。你看都坐满了,可见舍得花五十文坐一趟双轨马车的人还是不少。”
“咦,还有卖吃的喝的。”
“太棒了!改明儿我得试试豪华车厢到底有多豪华。”
“不知道普通车厢长什么样子。”
普通车厢里面,全是一张张条凳,被固定在车厢地板上。
一个车厢,连坐带站,装个四五十个人不成问题。
很快,所有车厢坐满。
十二匹健马拉着三节车厢往新的国子监校舍跑去。
有人很快发现了其中区别。
“从国子监到新民县,有五节车厢,却只需八匹健马。从新民县到国子监,只有三节车厢,却需要十二匹健马。这是为何?”
“因为从新民县到国子监,大部分都是上坡路。”
“原来如此。”
“即便是上坡路,跑得也是足够快。”
“怕是比四轮马车快了两三倍。”
“这是上坡,三倍可能没有,两倍问题不大。”
“下坡的时候岂不是更快。”
“也不能太快,太快了怕翻车。只要比四轮马车快个两三倍,这东西就足够的优势。”
“最最关键,路途设车站,方便更换马匹。如此一来,马车就可以一直跑下去。”
“晚上没有光,哪能一直跑下去。”
“往车头挂几个灯笼不就行了。大不了晚上的时候跑慢一点。”
“有道理。只是全程铁轨,是不是太贵了点,还要防着有人偷盗铁轨。”
“哈哈哈,偷不了。你们没注意,铁轨都用螺丝螺帽扣起来,十分紧实。没有工具,没有一把子力气,休想撬开铁轨。”
“何为螺丝螺帽?”
“等到了车站,你们仔细观察便能发现。”
“那如果有工具,又有力气……”
“真当金吾卫是吃素的吗?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产业,打铁轨的主意之前,先想想自己和家人的脑袋够不够砍。”
一听到砍头,众人静默。
严辞坐在舒适车厢,咧着嘴大笑。
这体验太新鲜了。
最大的感受就是快,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
其次就是稳。
坐在座椅上稳稳当当。
车厢门口坐着一个列车员,想买吃的喝的,找他就行。
座椅靠窗,有小桌板,放下来就能用。
“伙计,来一斤卤牛肉,再来半斤米酒。”
严辞财大气粗,根本不考虑马车上的物价有多高。
王学成拦住他,“严兄,车上的东西比集市上贵了两倍,不要买。”
“尝个新鲜,我请客。”
小桌板放下来,卤牛肉,米酒上桌。
尝一口味道,严辞连连点头,“味道正宗,王兄你快吃,别和我客气。改明儿你请我到你家喝酒就行了。”
王学成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二人就着卤牛肉,喝着小酒。
米酒的香味,灌入其余乘客的鼻子里,勾得大家馋虫都上来了。
于是又有人舍了钱财,买了酒菜吃起来。
马车速度渐渐慢下来。
“山坳站到了,要下车的带上行李,准备下车。”
“快看啊,这站台真小,有人吗?”
“真有人诶,有人上车。”
“哪里啊?”
另外一排的人也凑过来看热闹。
“真的有人上车,上的是普通车厢。这里上车到国子监,要便宜点吧。”
“便宜一文钱。”列车员说道。
“看,还有人上了豪华车厢。”
白仲带着一个小黄门,踏上豪华车厢的车门。
他自去年回京,一直忙着国子监这一片的修建。
今儿他一个站一个站,亲自乘坐,亲自体验,从普通车厢到豪华车厢,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豪华车厢,高端大气上档次,奢华又高调,处处透着有钱的信号。
地上铺着上百两的富贵牡丹地毯。
车厢用红木制作,窗帘用蜀锦……
每一处细节,都能感受到“有钱”两个字。
就连上下车的脚凳,都透着脚凳中的奢华版的味道。
偌大的车厢只有六个座位,舒适宽敞。
有两个列车员服务。
设有酒柜,提供酒菜热汤。
味道正宗,价格高昂。
白仲上了豪华车厢,正好有两个空位。
其他四个客人,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很有钱的脸,吃着酒菜乐呵呵。
这一趟下来,车费是小钱,吃喝才是大钱。
白仲扫一眼,就算出桌上的酒菜大约价值二十两。
马车在铁轨上飞快行驶。
到了第二个车站,白仲带着小黄门下车。
他们等待下一趟车,准备体验普通车厢。
普通车厢人挤人,连坐带站,挤了五六十个人,严重超载。
汗臭味扑鼻而来,那酸爽……
“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窗户本来就打开地。”
窗户只有框架,没设窗纱。主要是因为现在天气热,方便透气。
“我快被挤死了。”
“谁摸老子屁股?”
“车上是不是有贼啊!”
“大家当心自己的钱袋啊,千万别被人摸去。”
“早知道挤成这样子,老子就多花点钱去舒适车厢。”
“你有那钱吗?就算你有钱,你舍得吗?”
“他奶奶的都是奸商,舒适车厢坐一趟竟然要五十文钱。谁坐得起啊!”
“听说舒适车厢只设了十六个座位,还都是椅子,还可以在上面吃东西。”
“豪华车厢更厉害,只有六个位置。”
“真想上去长长见识。”
众人七嘴八舌,苦中作乐。一边体验双轨马车的速度,一边围着酸臭味,顺便咒骂东家是奸商。
终于到站了。
白仲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匆匆下了马车。
普通车厢,真是对人太不友善了。
那滋味,那酸爽,挥之不去。
鼻子仿佛失灵,只闻到酸臭味,闻不到青山绿水的味道。
小黄门拿着扇子给他扇风,“师傅好点了吗?”
白仲揉揉鼻子,说道:“得和寰宇车行商量,将普通车厢加宽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