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漕粮之战
若干年后,人们评价文彦博的时候,都会将这一次的秀才科和嘉佑二年的龙虎榜相提并论,甚至有人认为,正是秀才科的英才,提供了强悍的行政官僚,才保证了大宋的变法顺利推行,而且文相公也一跃成为最伟大的教育家!
只是唯有老文知道,他此刻多想骂人!
扩大招生数目,增加录取比例,广揽贤才……听起来不错,可是有人多吃,就有人少吃,显然,世家子弟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再也别想轻轻松松拿到功名,真想混官场,也必须从底层努力,一级一级往上爬,拿出真本事,才能得到重用。
包括他的儿子,孙子在内,都是如此!
老文能不想骂人吗?
可骂人又能如何,王宁安铁了心了,他配合,还能捞一个主考,如果不配合,以王宁安的心黑,他保证会把自己和东南的那帮倒霉蛋牵连到一起,想要脱身就难了。
不过……你王宁安也别觉得自己聪明,老夫就没法和你掰手腕。
东南的事情不可挽回,但是老夫还有一招,足以彻底翻盘!
而且正好你小子推动地方改革,增设巡抚,这可是天赐良机,你小子等着瞧吧,老夫一定给你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文彦博彻底不看好东南,他已经没心思拉那些世家一把了。
既然注定要完蛋,那就让老夫趁机多捞一点资本吧!也省得都让王宁安端走了。
有了这个判断,文彦博就拿出了十倍的精气神,全力操持。
不得不说,国人对于考试当官的热情,那是从古至今,一点不变……别管多乱的世道,只要开科取士,就总会吸引文人不顾一切扑上来。
这不,当秀才科的消息贴出去,东南就沸腾了。
江宁、润州、苏州、常州、秀州,全都是很重视教育的地区,江南多才子,读书识字,比例相当高。
当看到了秀才科的消息,许多人都怦然心动,尤其是看到录取的人数,更是让他们幸福到眩晕!
一万人啊,一万人!
当真是开天辟地,多大的恩典啊!
年轻的书生如醉如痴,立刻收拾行囊,直奔各个府衙,准备参加考试……几乎一瞬间,江南的纷乱,都被秀才科的好消息取代了,人们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
“眼窝子浅,没有出息!”
郑侠狠狠啐了一口,充满了鄙夷。
不就是一个秀才科吗?
考出来也不过是吏员,算得了什么,科举才是王道!十年寒窗,考状元,中翰林,十年二十年,就能宰执天下,比起什么秀才科,强多了!
郑侠鄙夷,可是在寻常书生的心里,完全不这么看,你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科举是好,一步登天,可每科录取那么几个人,官员的子弟,世家的后人,几乎就瓜分了一半以上,留给寒门子弟的,少的可怜。
而且只有那些经学功夫极深,才华横溢的天才,又非常幸运的宠儿,才能顺利考中,大多数人都是陪绑的而已。
秀才科不一样,仅仅两个路,就要招募一万人,机会一下子就大了。
而且在文章的要求上面,也大大放宽,只要文辞通顺,就能通过基本考试……剩下的刑律、会计、财务、田亩、民政……各个方面的考核,可以选择自己的长处参加,又让一些偏科严重的读书人看到了希望。
虽然只是衙门的书吏,但是好歹领朝廷的俸禄,吃着皇粮,而且日后升迁奖励,也只看业绩,不问学历,凭什么就不能从书吏爬上宰执?
别的不说,张筠就是最好的例子,才几个月啊,一个牢头,就成了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在这个疯狂的时代,如果错失了良机,就会后悔一辈子……
看吧,客栈老板的儿子,商行东家的后代,地方上的小地主,殷实人家的孩子,甚至一些大家族的旁支偏房,他们也悄悄收拾行李,前去参加考试。
这就是用文彦博的妙处,如果王宁安亲自主考,难免会让人产生误会,很多人就未必会来。
可文彦博不一样,在大多数人眼里,文彦博还是优雅的宰相,士人的代表,文人的良心……好吧,他的良心不多……总而言之,因为文彦博的原因,许多世家的偏房子弟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
看看吧,我是去参加文相公的考试,不是王宁安的考试!
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是挺管用的。
就这样,各地参加考试的人员,突破了十万!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工作,饶是老文经验丰富,也忙得晕头转向。
“下官东南巡抚张筠,拜见文相公!”
文彦博看了看眼前黑瘦的家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大人,貌似你不是士林中人,如何懂得考试论才?”
张筠呵呵一笑,“文相公,下官不是来主持秀才科,请文相公放心,下官只是来监督考试,检查考生有无夹带作弊行为,还有,阅卷录取,是否公平!”
“哼!”
文彦博这个气啊,呀呀呸的,张筠算是什么东西,几个月前,还是个蝼蚁,哪怕现在,也就是个蚱蜢,狗仗人势,还敢监督老夫,真是反了天!老文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可一转眼,他又笑了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
文彦博道:“第一次的秀才科,必须办好了,要公平,公正,录取的是真正有用的人才,老夫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还要请张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张筠仿佛没有听出来,文彦博话中的嘲讽,反而神情凝重,“这一场秀才科,不只是王爷,还有王相公,都非常重视,绝不能让他们失望!”
“呸!”
文彦博在心里啐了一口,那是你怕他们,老夫才不把他们当回事呢!虽然腹诽,可再怎么气也没有用,文相公也的确想把这一次的考试做好,就这样,双方都看不对眼,但是又不能不通力合作。
10日之后,秀才科正式开考,又过了十日,录取名单公布,一共录取了13000多人,这些人还要经过一轮面试,再刷去3000人,剩下的幸运儿,就能立刻进入各个衙门。
别的不说,光是苏州,张筠就前后砍了近一千人,还有河道衙门,那么多的空位置,都等着大家伙呢!
值得一提,这次录取的可不是书呆子,很多人都有实务经验,上手速度极快,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就熟悉了政务。
从各个州县,还有河道,包括巡抚衙门,全都焕然一新,充满了新鲜血液,也充满了干劲儿。
迎接大家伙的第一件事,就是秋收,紧接着是漕粮起运,东南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更是粮食的重要来源,绝对不能出问题!
王宁安亲自驾临,他十分欣慰,言语激动。
“本王算过,你们的平均年纪还不到25岁,有人更是连20岁都不到,正是满腔热忱,想要建功立业的时候,朝廷已经把舞台给了大家伙,就看你们如何表现!”
“我可以告诉大家伙,漕粮早就被人盯上了,他们想利用漕粮,利用漕运,威胁朝廷,甚至破坏变法。你们面对的情况很复杂,也很艰难,不过我相信大家伙,一定能够胜任。”
“我还想讲一个故事,就是我们的翰林侍读学士,苏轼苏大才子,他为了能和普通的漕口力巴对话,亲自下厨煮肉,当街叫卖……大家扪心自问,你们比苏大才子如何?他尚且能和百姓打成一片,你们难道不成吗?记住了,不管有多少困难,你们只要站在老百姓一边,妥善沟通,一定能解决问题,你们都记着,不要以为进了衙门,就是人上人,可以呼风唤雨,你们要真正弯下腰,真正去做事情……”
王宁安讲了很多,对于这些菜鸟来说,不亚于当头棒喝,把他们从当官入仕的喜悦中打醒,是啊,苏轼都能付出那么多的辛苦,他们差什么!
反正大家伙的家室算不得多好,吃苦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果然,在王宁安讲话之后,大家干劲上来了,做事也更加细腻。由于没有了世家地主这一层,他们需要亲自跑到地方,去和每一家沟通,要求他们按时将粮食送来,然后再组织运力,把漕粮搬到运河边的仓库集中,等待起运……
王宁安这边,一切顺利进行,而杭州那边,东林书院的人,还有一些世家的子弟,再次凑在了一起。
他们却是如丧考妣,大祸临头!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奈,他们很惶恐地发现,能动用的势力越来越少了……先是佃农被抢走了,接着一场秀才科,中层也被拿走了,更令人气愤的是,大家族也开始瓦解,那些偏房子弟,为了能当官,居然跑去巴结王宁安,参加秀才科,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
刘沆显得老了十岁,他缓缓道:“王宁安步步紧逼,相信很快就要南下杭州,是继续斗下去,还是……你们都说一说吧!”
“决不能认输!”钱家的代表站起来,“诸位,漕帮虽然败了,可还有两支人马可以用……如果我们认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他几个家族犹豫之后,也一起点头,“没错,跟王宁安拼了!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霎时间,一片喊战之声,甚嚣尘上……
第945章 3000万贯
斗到了现在,东南的世家,几乎都生出了一种无力之感。
王宁安手段霹雳,无所顾忌,他们完全被动挨打,谁都想问一句,还有没有胜算,如果半点没有,趁早认输投降,或者干脆远遁海外,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再这么下去,就算王宁安不杀人,他养的那些酷吏,也是要杀人的。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郑侠清了清嗓子。
“大家伙不要灰心丧气,我们致胜的关键,就在漕粮上面!”
“怎么讲?”大家一起问道。
“你们都清楚,这些年东南改种桑树,棉花,其实粮田是减少的,好多鱼米之乡,都要从外面购进粮食,才能维持……每年朝廷从东南起运漕粮入京,而东南存留的粮米不足半年之用,故此需要从江南西路,荆湖路等地调运,才能满足江南千万人的口粮!”
郑侠讲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随着工商业发展,纺织兴旺,衣被天下的东南粮食已经不能完全自给自足,和几十年前,天下粮仓,完全不同了。
那为什么朝廷还要从东南调运漕粮呢?道理很简单,运河摆在那里,此时的大宋,还有本钱重建一套运河系统吗?显然不能,那样也太劳民伤财了。
所以,朝廷依旧从东南调运粮食,至于东南不足的部分,则是从长江上游的地区调运,借助长江水道,费用也不会太高,故此江南还能顺利维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南的粮食供给,其实处在一个很脆弱危险的状态。
“诸位,东南我们没法和王宁安争,但是我们可以去江南西路,去荆湖路,去巴蜀,把那里的粮食采购下来,扣在手里,只要上游的粮食不能调运,在漕粮起运之后,两个月之内,东南就会陷入缺粮的困境,城里的人没有粮食吃,王宁安有再大的本事,能弹压得住吗?”
刘挚眼前一亮,赞道:“果然妙策,如果我们再怂恿倭寇袭击,再让摩尼教举事,各方一起发难,王宁安的屁股就烧起来了!”
这几个人越讨论越是高兴,仿佛已经战胜了王宁安一般。
唯独刘沆,他听在耳朵里,居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们都在干什么啊?
他真想揪住每一个人的脖子,好好质问他们!
这一招多损啊,东南的百姓,也是你们的乡亲,居然没有半点心疼,毫不犹豫将上千万人,送到绝境,你们就真的下得去手?
绝粮,还要引倭寇来袭,又和摩尼教勾结……哪一样捅出去,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以往对抗朝廷也就是了,可这一次把东南的百姓也当成筹码,日后各大世家,还怎么在东南立足?
毕竟是做过宰执的人,刘沆越想越觉得害怕,而且这帮人的行径,也让他心里毛毛的,没有半点敬畏,没有一丝的反省,一意孤行,一条路跑到黑,这样行吗?
刘沆不停问自己,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已经被绑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了。
“唉……这个法子可以,但是你们要记住,一旦王宁安被赶走了,一定要尽快放粮,不能让江南饿死人,不然,我们有什么脸面,再见东南的乡亲啊!”
郑侠等人自然是不停点头,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你把东南的人当成乡亲,可对不起,他们没有站在世家一边,反而跟着王宁安跑了,遍地的民兵,到处嚷嚷着要均田,你不仁我不义,不给这帮下贱的泼才,一个教训,他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谁给他们的饭吃!
……
“王爷,头一批漕粮,200万石,已经征收完毕。”陈顺之很振奋,他笑呵呵道:“今年虽然因为分田,因为漕帮作乱,影响了不少,但是得到土地之后,老百姓干劲都上来了!”
“往年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的收割工作,今年十天就完成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昼夜不停,收获之后,许多百姓,用肩扛,用小车推,主动跑到几十里外,上缴粮食……往年催要都要不上来,今年却主动交,甚至还有超额,地方的老吏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陈顺之抓着胡须,忍不住笑道:“古语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王爷这一步棋,真是高明!”
王宁安没有太大的波动,倒不是他多傲娇,而是心知肚明,分田就是一个神器,效果自然不用说。
“老陈啊,说起来,这一次分田,其实是在化解城市化的问题,江南的市民接近四成,如果算上打工的人口,就有近五成,粮食供应其实是很脆弱的。在租佃的模式之下,佃农的积极性不高,而世家地主又大量囤积粮食,哄抬物价,致使市面流通的粮食不足,粮价偏高……这个问题在几年前,我就知道,如果当时能及早控制,或许也不至于走到分田这一步。”
陈顺之笑道:“王爷,当年用了韩绛,确实所托非人,可当时王爷要经略西北,也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好在情况还能收拾。分田之后,老百姓的热情高涨,秋粮收获之后,很多老百姓,就推着粮食,蔬菜,还有鸡鸭鱼肉,到城里贩卖。现在市面上粮食充足,物价稳定,情况很不错,如果能把分田令彻底推下去,明年之后,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陈顺之很是乐观,可王宁安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稍微盘算了一下,以大宋的生产力,一个壮年汉子种田,一个人能养活三个人,按照三口之家计算,孩子算半个人,能拿出贩售的粮食,其实只有半个人的份。
这样计算下来,十个人里,至少要有七个农民,才能养活三个城市人口,也就是说,城市化率不能超过三十……而东南的城市化率,好些地方都超过了百分之四十!
而且更要命的是,东南的农田,不都是种庄稼,还有桑树,还有棉花!
那粮食的缺口,要怎么补?
“老陈,你立刻去查,给我弄清楚,东南的粮食供应情况,到底如何?”
王宁安的脸色严峻,陈顺之不敢怠慢,立刻前去,大约半天的时间之后,包括章惇,王安礼全都赶来了。
陈顺之微微有些脸红,亏他还是谋士,居然没有王宁安想得周全,愣是没看到危险所在,真是该死!
“王爷,卑职查清楚了,东南每年要从江南西路,还有荆湖路调七百到八百万石的粮食,个别年份,还要从岭南调粮,才能维系!”
大宋有多少人,一直争论不休,不过王宁安让人按照食盐的消费量计算过,大宋的人口,最近应该突破了一个亿!当然了,其中也有王宁安的功劳。
要解决这么多张嘴,就需要建立起稳定的粮食供应。
首先河北是大宋的工业区,需要的粮食,多数是从岭南,交趾,占城等地运输,每年要提供1500万石,其中一部分充作军粮,一部分运到两京,补充漕粮的缺口。
另外就是从东南调1000万石漕粮,供应两京。
而东南的缺口,则是从长江上游补充。
近些年,也出了问题,那就是巴蜀的经济发展起来了,蜀锦通过丝绸之路热卖,原来的粮食产区,天府之国现在也难以出售粮食,而巴蜀的其他地区,甚至要从周围购粮……最近一两年,就有人把西域的粮食,贩运到西北,运到巴蜀……
陈顺之,根据粮食的销售和需求,画出了一张清晰的地图,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王爷,何止是东南,整个大宋,粮食供应都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之下,尤其是北方灾害严重,漕粮缺口,与日俱增,粮食安全不解决,整个大宋就没有未来!”陈顺之很是感叹。
章惇皱着眉头,“说那些太远了,就说说眼前吧!如果有人切断了向东南输送粮草的来源,我们该怎么应付?”
大家看着这张地图,陈顺之道:“首先海上的这条线不必担心,虽然有倭寇出没,但是我大宋海军岂是小可!那些武装商船,也不是寻常倭寇能对付的……京城的漕粮不能少,必须如数调拨,现在的问题,就是江南西路,还有荆湖南北路,务必要保证粮食如数调运。”
王宁安低沉道:“能做到吗?”
“这个……”陈顺之犹豫了,“很难,这两处我们鞭长莫及,现在既没有合适的人选,又没有驻军,想要强压着他们调粮,未必管用!”
“那还等什么!”
王宁安用力一锤桌子,恶狠狠道:“不要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什么人!他们敢勾结倭寇,敢怂恿漕帮作乱,就敢打漕粮的主意!”
“王爷说的有理,我们立刻行动!”
王宁安稍微沉吟,“老陈,你去告诉介甫兄,让他亲自去荆湖,无论如何,要确保粮食安全!再有……点两万人马南下杭州,本王要亲自会一会这些世家大族,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几乎与此同时,各个世家的代表,也怀揣着3000万贯的巨款,几乎所有人的身价,奔赴了其他各路,孤注一掷,生死决战的脚步,终于来到了……
第946章 火烧粮仓
“王宁安的势力再大,还伸不到江西和荆湖……只要那里能扛住,或者阳奉阴违,拖延时间,江南就会缺粮。”郑侠阴森森笑道:“只要到了这一步,王宁安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刘挚点了点头,可又疑惑了,“万一王宁安把运往京城的漕粮留下,那样江南不就有粮食了吗?”
郑侠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苏州输了一场,把脑子都吓没了!
王宁安是首相,又是天子之师,朝野之望,他的势力都在北方,他能冒着北方缺粮的危险,来安抚江南吗?更何况王宁安的势力都在北方,孰轻孰重,还能分不清?
“若是王宁安真那么干了,我们倒要高兴了,光是朝廷的那些人,就能把他扳倒,哪怕皇帝都不能原谅他的师父,你懂了吗?”
“懂了懂了!”
刘挚老脸通红,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眼下是不是粮食越少越好?”
郑侠哼了一声,勉强点头,这还用问吗!
“我记得在杭州的粮仓,还囤积着200万石粮食!”
郑侠吸口气,“怎么会这么多?”
“你有所不知,往年要优先供应朝廷漕粮,因此从江南的库房集中一批粮食,如果又哪里的粮运不过来,就用这些粮食应急,等到粮食运来,再填补空缺就是了……长年累月,就积累了这么多粮食!”
刘挚咽了口吐沫,试探道:“是不是对这些粮食下手啊?”
郑侠皱着眉,“下手,当然要下手!问题是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办法现成的,就让漕帮的人去放火,那个童山逃出来了,藏在我那里,不能白养着他,也该让他做点事情了!”
郑侠想了想,觉得办法还不错,“可以,不光是杭州的存粮,其他的地方的常平仓,义仓都不要放过,我倒要看看,他王宁安本事再大,还能变出粮食不!”
刘挚点头,要下去部署,郑侠又叫住了他,“记得,必须动作快速,活儿要干净,还有,不能透露给刘沆!”
“啊?瞒着刘相公啊?”
郑侠哼了一声,“他是你的族叔不假,可是人老了,上了年纪,就禁不住吓了,你可不要惊了长辈!”
刘挚吸了口气,他又不是白痴,自然明白郑侠的意思。
“行了,我会小心的。”
……
转过天,王宁安正式南下杭州的消息就传来了,毫无疑问,西凉王和东南世家的决战,也就展开了。
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王宁安大杀大砍,重用酷吏,推行分田,愣是将铁板一块的东南,劈开了一条鸿沟!
此时,就算再闭塞的村镇,也都知道朝廷来了一个王爷,要给大家伙田地,而且还有很多说书先生,行走田间,把西凉王的事迹唱给大家,另外幽州分过田,京东两路也分了田,还有西北,老百姓都过上了安稳日子,吃喝不愁,现在就剩下东南了,可不能落后啊!
有了这些人的宣传,王宁安在民间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来,他南下之后,沿途的百姓争相一睹威严。
还有老百姓联名上血书,恳请朝廷一定要落实分田,把他们那里的土地也都分了。
民心如此,既让人欣慰,也让人担忧……大势已成,可越是如此,世家就越要垂死挣扎,不顾一切,一群疯子会干出什么来,简直不敢想象。
“老陈,眼下杭城有多少存粮?”
陈顺之立刻道:“王爷,杭州的存粮可是不少,这里是海港,又是运河的终点,东南的粮食,甚至交趾的粮食,都会运到这里,暂时储存起来,保守估计,也有500万石,扣除百姓的口粮,能调出来300万石!”
王宁安听完,更加警惕。
“那这些粮都放在了哪里,我现在就要知道。”
“卑职这就去拿地图。”
王宁安在南下的途中,也不清闲……而另一边,在苏州城下被一群老百姓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漕帮的大龙头童山终于清醒了,他能在漕帮呼风唤雨,可是真正上了战场,他就是个废物!根本折腾不起风浪,什么美梦也不要做了,赶快逃命是真的!
王宁安早晚要南下,在杭州也不安全,他想到了出海,去海外,随便占据一个岛屿,当海外天子,也算是不错!
他召集自己的弟兄,就想趁乱离开。
“童兄,想走可没有那么容易,王宁安已经南下了。”刘挚笑嘻嘻道:“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要吗随便跑出去,被王宁安的人抓到,或者是被老百姓抓到,拿你的脑袋去请功……还有一条路,就是给我办一件事,然后我安排人,送你出海!”
童山恨得眼睛都瞪裂了。
“老子凭什么相信你们?要不是你们,老子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吗?”
刘挚在郑侠那里,跟一个孙子似的,但是到了童山面前,他就是大爷!
“大龙头,你摸着良心说话,我们给了你粮,给了你钱,还给了你兵器……是你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一句话你干还是不干,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我,我……”童山吭哧了半天,怒道:“你让老子做事,也要告诉老子,要干什么啊?”
“很容易,就是把码头的粮仓给我烧了!”
“什么?”
童山跳起来了,他挥舞着两个胳膊,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刘大人,如果我没记错,那可是200万石粮,是无数人的救命粮啊,怎么能烧了,那是造天孽,要受报应的!”
刘挚不屑地冷笑,“大龙头,你算个什么东西?放心吧,老天爷那么忙,他没空劈你!王宁安马上要南下了,最多三天,就会赶到,你今天去把粮仓烧了,明天我就安排人,送你出海,过逍遥日子,以后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童山缓缓蹲了下来,十分纠结痛苦,他已经是罪不容诛,难道还要添一桩罪孽吗?
“行了,你又不是朝廷命官,少在这里悲天悯人,不干,你,还有你的弟兄,可就都活不成了!”
“唉!”
童山跺了跺脚,怒视着刘挚,骂道:“我真他娘的后悔,怎么就跟你们搅在了一起!”
……
无可奈何,童山还是答应了刘挚的要求,他手下还有一百多残兵败将,另外杭城的漕帮也有不少人,他暗中招揽,集中了500多人。
趁着夜色,摸到了粮仓,黑压压的粮囤,一眼望不到边,往常这里都有3000人,长期驻守,可是今天,却安静无比,只剩下少数的哨兵,还在巡逻,更夫懒洋洋打着梆子,提醒大家,小心火烛。
童山深深吸口气,猛地举起鬼头刀。
“冲!”
一声令下,漕帮的人就扑向了粮仓,他们张牙舞爪,嗷嗷怪叫,几个哨兵猝不及防,都被他们给砍倒。
童山一马当先,往里面跑,后面的人跟着,他们拿着火把,提着鱼油,就准备放火……这时候有几个士兵吓得逃跑出去一段,可是回头一看,全都傻了。
这帮人要烧粮食啊!
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的眼睛就红了,每年漕粮运走,这个仓库的存粮就是百万杭城老百姓的命根子,如果外面的粮食出了问题,就全指着这里的粮呢!
你们抢点也就算了,居然丧心病狂,要来烧粮食,你们不怕天谴吗!
“我跟你们拼了!”
那个年轻的士兵掉头冲了过来,他举起腰刀,发足狂奔,童山的手下一愣,就被砍了两个人,年轻的士兵还要继续砍,结果刀不幸折断,几个漕帮的人,挺起了花枪,穿透了他的胸膛!
“报应,老天爷会报应你们的!”
年轻士兵满嘴鲜血,疯狂呐喊。其他逃跑的士兵,也都掉头,杀了回来,他们只有不到50人,却没有一个退缩,全数战死!
童山的胳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哗哗流,他的五官都是狰狞的。
“放火!”
这两个字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手下人立刻举起火把,扔向了粮仓,火焰飞腾,浓烟滚滚……童山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那个年轻的士兵还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瞪着,仿佛还有火焰喷出来!
“我就是个畜生!”
童山抡起巴掌,狠狠抽了自己两下,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感觉舒服了一点,一扭头,招呼所有手下,准备逃跑。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童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手下的虾兵蟹将就成片倒了下去。
“射击!”
伴随着响亮的吼声,火铳一排接着一排,漕帮的人迅速倒下,比割麦子还要快!
“王爷驾到!”
“西凉王驾到!”
“快投降,放下兵器,饶尔等一命!”
……
王爷来了!
童山在这一刻,他居然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欣慰,还有些雀跃……刘挚啊刘挚,你们不是怕西凉王吗?他来了,你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童山手一松,把鬼头刀扔在了地上,他趴伏在地上,等着命运的宣判!
王宁安没心思搭理他们,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大火!
“传本王的命令,杭城所有官吏,立刻组织百姓救火,谁敢怠慢,杀无赦!”说完,王宁安将蟒袍扔在了一边,提起两个水桶,和士兵一起,加入了到了救火的行列……
第947章 发飙
杭城聚集了一大堆的官吏,有两浙路的转运使,副使,提点刑狱事,提举常平仓,还有市舶司提举,以及一大堆的知府知县,总数超过了五十人。
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等待着王爷的驾临,有些人害怕,也有些人觉得和他们没啥关系,只是一场好戏,就看着吧,是世家能斗赢王宁安,还是王宁安能压得住世家……私下里,还有人打赌,看看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来开启这场大战。
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有人会在粮仓放火,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本来应该三天之后才赶到,王宁安居然神兵天降,还出现在了火场,这不是要命吗!
大大小小的官吏,匆匆忙忙,跑到了火场,到处找寻,哪里也没有王爷的身影,他们还以为被放鸽子呢!
有侍卫指点,他们这才注意到,原来有一群王府亲卫正在提水救火,在中间,有一个很高的身形。
“是王爷!”
有人见过王宁安,此刻惊呼出来。
其他的人都蒙了,老天爷啊,王爷都亲自救火了,我们还愣着干什么啊!
他们连官服都没脱,直接冲上来,提水救火,有人因为官服太长大,还被绊倒了,弄得一身泥水,狼狈不堪。
一直忙到了拂晓,火势终于灭了,经过清点,大约损失了30万石,还有170万石,算是保住了。
王宁安招呼手下,“去把那些过火的,还有被水淋湿的粮食,集中起来,分给城里的穷苦百姓,这种时候,一粒粮食也不要浪费。”
“属下遵命。”
吩咐之后,王宁安没有看这些当官的,而是走到了一棵树下,坐在了青石板上,默默不语。
官员们都傻眼了,他们浑身泥水,累得手脖子肿了,腰也要断了,到底该怎么办,说句话啊?
两浙路的转运副使孙昌龄仗着胆子,走到了王宁安的近前,躬身道:“王爷驾临杭城,卑职们诚惶诚恐,王爷辛苦了,先去馆驿休息,容卑职等给王爷接风洗尘。”
他说完之后,就等着王宁安点头。
哪知道过了好半晌,王宁安才开口,“跪下!”
“啊!”
孙昌龄一愣神,大宋不不兴下跪,让自己跪,莫非王宁安找到了什么证据……孙昌龄很不服气,却依旧双腿一软,屈膝下跪。
“跪那边!”
王宁安用手指了指,孙昌龄这才注意到,原来在不远处,有一片担架,上面有白布蒙着,看样子全都是死尸。
孙昌龄不解其意,为难道:“王爷,这,这是何意?”
王宁安依旧没有搭理他,而是指了指剩下的官员,“你们也都过来,跪下!”
这些官吏,互相看了看,很为难,可也不敢反抗,只能乖乖跪倒。王宁安终于缓缓站起,在官员们周围踱步。
“为什么让你们下跪?道理很简单,这50个人,是守卫仓库的士兵,他们看到贼人袭击,奋力死战,没有一个人后退,全都为了保护粮食而死!”
王宁安掀开了第一副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孔。
“这位兄弟叫什么本王还不知道,看他的样子最多只有二十来岁,身上被砍了两刀,胸膛被三条花枪穿透,他死了!他是为了保护粮食,保护杭城百姓的救命粮而死的!”
王宁安疾步冲到官员中间,就像是发了疯的狮子,格外可怖!
“一个小兵,尚且知道粮食的重要,你们一个个穿着朝服,戴着乌纱,拿着朝廷的俸禄,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王宁安继续质问,“从袭击粮仓算起,只有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这50名弟兄,用自己的命,争取了半个多时辰。本王赶来,才能除掉贼人,保住了大部分的粮食。本王不是和你们炫耀,而是想问你们,这一个时辰,你们都在哪里?为什么没人来救援?是不是觉得这200万石粮食,无关紧要?是不是觉得,东南最大的粮仓,可以任由贼人攻击放火?这么多的粮食,只有50个士兵守卫?又是谁,把原来的守军调走了?负责常平仓的官员在哪里?”
王宁安的话语,掷地有声,不少官员的鬓角都冒汗了,他们不停颤抖,哆嗦成了一团!
“本王现在没心思去查这些,但是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放过一个罪臣!谁卷入其中,本王都要严惩不贷!”王宁安顿了顿,又道:“现在本王只想给你们一个任务,就是立刻下去,清查各地的常平仓,如果再有仓库出现事故,损失了粮食,按照丢城失地论处,一律灭九族!”
“啊!”
不少人都低呼出来,他们是真的怕了,孙昌龄忍不住哀求道:“王爷,各地的常平仓良莠不齐,是多年的积弊,卑职等也是无奈啊!”
“哈哈哈,好一个无奈!”
王宁安冷笑道:“既然是无奈,就不要留在官位上了,把他拿下!”
一声命令,士兵直接冲上来,去了孙昌龄的乌纱帽。
“王爷,下官冤枉,冤枉啊!”孙昌龄扯着脖子大喊,“我是朝廷命官,没有旨意,不能罢免我!西凉王,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规矩?要是讲规矩,粮仓的大火会发生吗?”王宁安怒斥道:“尔身为地方大员,面对粮仓失火,无动于衷,渎职之罪,你是跑不掉的!本王说了,粮仓失火,按照丢城失地论处,把提举常平仓的官吏带出来,还有负责河道码头的官员,把他们一起抓了,立斩不赦!”
“啊!”
剩下的官员都吓傻了,虽然不杀士大夫已经成为过去,但是一下子砍这么多颗脑袋,尤其是孙昌龄的名声还不错,实在是太过了吧!
“王爷,请三思啊!”
王宁安呵呵两声,“你们如果活得不耐烦了,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死,如果还心疼自己的脑袋,就给你闭上嘴巴,立刻回去,清查治下的仓库,将存粮如数上报,如果有半点不实,本王绝不会手软。”
这帮人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转身,狼狈逃走。
却又听到王宁安的声音,“如果亏空想要填补,就从你们自己的家里搬钱搬粮食!敢把亏空转嫁给百姓,立刻杀无赦!”
好一个厉害的西凉王!
这帮官的脸都绿了,不但要杀人,还要逼着大家伙割肉吐血,你也太狠了吧!
他们有心理论,可是那边法场已经准备好了,十几个官员排成一列,手起刀落,人头飞起,血溅三尺。
刚刚还和他们跪在一起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尸体!
这种感觉,简直没法说了!
快去干活吧,不然小命真的就完蛋了!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怀疑王宁安的话,全都老实下去安排……王宁安心中的愤怒,丝毫没有因为砍了十几名官员,而又半点减轻。相反,他更加怒火中烧。
他料到了东南世家会拼死反扑,可是这帮人的手段越来越过分,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真让他们把粮食给烧了,无疑就是雪上加霜,杭城的百姓,立刻面临着缺粮断顿的危险……这帮人行事,就没有半点敬畏吗?
或许他们高高在上太久了,根本不怕升斗小民放在眼里!
王宁安咬了咬牙,“把童山带上来!”
不多一时,有人把童山押了上来,这家伙仿佛认了命一般,老老实实跪在王宁安勉强,“罪民愿意一死,请王爷降罪!”
“死?”
王宁安哼了一声,“你知道吗,刚刚你烧了30万石粮食……若是遇上了灾年,一个老百姓,一天只需要四两或者五两的粮,就能活命,30万石,能救30万人啊!杀了你?便宜你了!”
童山头颅埋到了胸口,他突然苦笑起来,罪民真是想不到,王爷身份尊贵,居然还能记挂着百姓,了解民间疾苦,和那些人真的不一样……这大宋要都是那帮人掌权,真的离亡国不远了。”
童山抬起头,“罪民愿意招供,什么都告诉王爷。”
……
“官府公干,闲人闪避。”
“官府公干,闲人闪避。”
禁军和亲卫,一路狂奔,直扑到西湖边上的一座别院,这里十分精致,尽显江南园林之美,可是此刻,却已经人去楼空。
根据童山的供认,这里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也是刘挚的住处。
到了这里面,人都跑光了,士兵们立刻清查,他们发现书房有过火的痕迹,显然有人试图放火把里面的东西都烧了,但是因为匆忙,还留下了很多剩下一半的书信账册等物,其中不少就是和东林书院有关的。
童山搜肠刮肚,努力回忆,渐渐地一份几十人的名单,终于拟了出来。
“罪民过去曾经三次捐助东林书院,一共给了15万贯,也参加了许多次文会,这些人都是罪民在文会上见过的达官显贵……之前怂恿罪民造反,给罪民提供帮助的,就是刘挚,他背后就是东林书院,这次放火,也是刘挚让我干的!”
王宁安看了看,把身边的人叫过来,“按照这个名单,立刻抓人!”
“遵命!”
整个杭城,刚刚经历一场大火,接踵而至的就是大搜捕,王宁安彻底发飙了,他不在有任何的客气,只要是和东林书院,东南的世家有关系,一个不放过,仅仅一天时间,监牢就塞满了……
第948章 刘相公落网
自从东林书院被封了之后,书院的高层藏匿东南,到处煽风点火,全力抗衡王宁安,掀起了一场场惊世骇俗的阴谋,只是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
焚烧粮仓之举,实在是挑战了所有人的底限,就连杭城的普通百姓都怒了,原本大家伙对分田令还有抵触。
觉得凭什么把人家的田都给分了,田地多就是罪过吗?靠着真本事弄来的土地,有什么不应该的?
还有人觉得,我们有钱了,也要买房子置地,也要成为世家,是不是朝廷的分田令一下,以后就再也没有世家了?
人们的想法很多,争论也不少,只是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清醒过来,庞大的世家的确是害人的东西。
他们最大的错,就是把一家一姓的利益,置于整个朝廷之上,置于万民之上,而且还有庞大的势力,他们可以毫不犹疑践踏底限,无所顾忌,简直就是人体里的毒瘤,不清除干净,早晚会要命的。
有了这个认识,均田令的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很多。
而且因为东林书院的事情,那些中等的士绅地主,生怕被牵连进去,纷纷低头,表示同意让出部分土地。
当然,他们还存心抵抗,因此让出来的都是贫瘠的山坡地,另外他们手上的桑田,棉田,全是摇钱树,不想吐出来。
张筠被调到了两浙,他以巡抚身份,调来了不少的精于分田的干吏,这帮人下去之后,直接把衙门的卷宗摆了出来。
这个年头,试问哪个地主的土地来的那么干净?谁没有侵占巧取的行为?
老实让出土地,还能保留一份,家产也能得到保护,如果负隅顽抗,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高压之下,多数人选择了投降。
当然也有很多顽固的人,宁可舍了性命,也不愿意放弃土地。
面对这些人,张筠倒是没有再杀人,而是把他们都抓起来,派船只送去了流求,你们不是爱土地吗?那里有无穷无尽的土地,只要能开发出来,全都是你们的!
这一招其实比直接杀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没有充足的财力,没有足够的准备,贸然出海,光是水土不服,就能要了老命,君不见那么多下南洋的人,最后有几个活下来的?
张筠没什么心疼,反正死就死了,不死的话还能顺便开发蛮荒,没有什么不好!继江南东路之后,两浙路的均田也彻底落实了下去,最顽固的堡垒终于被打碎了……
土地的问题解决,东南世家的根基就不存在了,他们全都变成了可怜的浮萍,虽然手上还有不少的财产,尤其是商业命脉还在他们的手里,但是没有了土地,没有了人,也就没有了对抗朝廷的本钱。
以前的世家,可以轻易召集成千上万的人,和朝廷对抗,现在分田之后,情况变了,变成朝廷一道令子下去,几万,几十万的老百姓都会组织起来,去收拾世家!
朝廷在东南的威望达到了顶峰,过去权力不下乡的局面也彻底打破。
王宁安又接着考了两次秀才科,补充一万五千人,进入官场,有了这些新鲜的血液,混乱的东南,快速平定,持续了几个月的乱局,终于控制住了,并且快速转好之中。
在恢复东南秩序的同时,处理东林书院的事情,也早就提上了日程。
顺着童山的线,迁出了刘挚,虽然刘挚逃跑了,但是跟他相关的人员,结交的朋友还有那么多族人,一番拷问之下,自然牵连出更多的东林党,就这样,仿佛原子裂变一样,越来越多的人被牵连进来。
王宁安就像是个耐心的厨师,一层层剥去竹笋的外皮,剑锋所指,就是东南的几个顶级家族,比如刘家、王家、李家,还有钱家!
他们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钱家,作为吴越国的王族,他们的历史甚至比赵宋皇室还要久,后来因为是和平归顺,没有动刀兵,赵家的皇帝对钱家也算是不错,甚至娶了好几个公主进门,和皇帝成为姻亲,显赫异常,根基深厚。
这一次东南之乱,最大的后台,钱家就是其中之一,王宁安的快速推进,让他们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照这个速度下去,东林书院的核心人员很快就会罗网,拿下了他们,钱家就会被抖出来,而以王宁安的狠辣,是绝对不会放过钱家的!
钱家当代的家主是钱暄,他是前面提到过的那个钱暧的三弟,大哥当年折在王宁安的手里,钱家的大权就归了他。
这些年,靠着纺织,靠着海外贸易,钱家积累了丰厚的家产,暗中豢养了上万的打手……如果这些事情都被掀出来,绝对能把钱家灭门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钱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阴翳的中年人,他就是郑侠!
“钱大人,你现在有两条路,要吗就拱手而行,要吗就远遁海外!”
“荒唐!”钱暄怒道:“就算老夫想投降,王宁安会放过我吗?跑到海外,说得轻巧,九死一生,老夫还不想把老命扔在外面!”
“好!”
郑侠怪笑道:“钱大人,既然不想跑,也不想降,那就只有一拼到底……王宁安虽然救下了杭城的粮仓,但是他管不了江西和荆湖的粮食,我们的3000万贯还有用!不妨告诉钱大人,市面上八成的粮食都在我们手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进京的漕粮差不多运走了,到了腊月,如果上游的粮食不能运到,东南就要挨饿了!王宁安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钱暄眉头紧皱,“郑先生,真的能成吗?王宁安眼下可是很得民心,那些穷酸刁民可是很拥护他!”
提到这里,郑侠五官都狰狞了,他是气疯了。
“那些刁民着实可恨,几个月之前,他们还趴在我们的脚下当狗,现在一个个都变成了白眼狼!他们能背叛主人一次,就能背叛两次!我只听过架起锅煮米,没有架起锅煮民心的,只要缺粮饿肚子,他们很快就会抛弃王宁安的,请钱老大人不要担心!”
钱暄能不担心么,只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好,老朽愿意给郑先生500万贯,你立刻去荆湖,主持大局,把粮食扣住,就算是最后一搏吧!”
郑侠欣然道:“请老大人放心,晚生一定不辱使命!”
钱暄让家人给郑侠准备好取款的通票,然后送走了郑侠,重新回到了书房,钱暄仿佛被掏空了似的,靠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呆呆望着天棚。
身为王族后人,他何尝没想过要重新恢复祖宗的荣耀。
尤其是这些年,大宋的经济发展,人心混乱,矛盾重重,只要稍加利用,就是造反的绝佳机会,他也是鬼迷心窍,才跟东林书院联合,才纠集东南的世家,想要和朝廷掰手腕。
可谁知道,遇上了王宁安这个怪胎,他的手段匪夷所思,完全不安常理出牌,又势力庞大,无可撼动……想当年钱家的先祖也是一代人杰,只可惜中原的英雄更多,唯有拱手而降,没想到传到了他手上,又冒出了一个怪胎,这就是天意吗?
钱暄正在思量着,突然家人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声,钱暄惊得两眼瞪圆,完全不敢置信,等到家人重复到了第三遍,他颓然哀叹!
“完了,全完了!”
能让钱暄这么害怕,是出了什么事?
没错,的确是出了大事!
作为东林书院的台柱子,老牌的宰执,刘沆被王宁安的人抓到了,这位刘相公介入东林的事情,比起王珪深多了,而且这几次的阴谋,他都有亲自参与,而且还是主事人之一,他的落网,让所有东南的世家胆战心惊,他们已经站在了万丈悬崖的边上,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下去……
“刘相公,本王曾经杀过两位宰执,没想到,你会成为第三个!”
王宁安微微摇了摇头,“刘相公,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刘沆脸色苍白,他苦笑了两声,“其实我是有机会去海外的。”
“可是你不想走啊!”王宁安笑道:“你还想留在大宋,大隐隐于市,以为躲在红粉青楼,就没有人知道你了,真是可笑啊!”
“有什么可笑的?”刘沆突然怒吼道:“老夫行事不密,让你抓住了行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羞辱老夫!”
“哈哈哈,刘相公,你还是没明白……好,实话告诉你,不是本王发现了你,而是青楼的姑娘向朝廷告发,说你藏在她那里!”
“不可能!”
刘沆不敢置信,怒道:“老夫待她极好,怎么可能背叛老夫,不可能的!”
“是啊!”王宁安含笑道:“你给了她一万贯钱,还给了那么多名贵的珠宝,按理说,她应该死心塌地……可为什么她要出卖你刘相公呢?”
“王宁安,你少在这里耍弄老夫,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蛊惑了她!”
王宁安哈哈一笑,“你要是这么说,也可以,因为本王刚刚下了命令,青楼不会存在了,里面的姑娘都可以获得普通人的身份,还能分到田地,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刘相公,你的万贯金钱,可换不来尊严二字啊!”
第949章 忙碌的赵曙
“尊严?一个青楼卖笑的也配谈尊严?简直笑话!王宁安,老夫知道,你是想炫耀,分了田,收买了刁民,有多大的功劳!可是你错了,这些刁民贪得无厌,只想要的更多,你没有本事满足他们的胃口!历朝历代,都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从来没有君王和百姓共天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刘沆伸长了脖子,疯狂叫嚣。
王宁安呵呵一笑,“或许以前真的做不到,可现在不一样了。”
“你少在那里骗人,有什么不一样?”
“刘相公,你还记得这次事情的起因吧,就是铁路!我可以告诉你,河北段已经动工了,更好的火车头还在研究之中,另外还有人在研究,用蒸汽机驱动的船只……诚然,不公平还会继续存在,但是进入了工业时代,朝廷手上的力量,远不是以往可比,虽然没法让每一个人都吃喝不愁,但至少能让九成以上的人,过上温饱的日子。”
王宁安微微感慨,“在这一点上,你们都比不上文宽夫,他看得最清楚,大势不可挡,世家大族,必须淘汰了,你们的时代结束了,该交给别人了!”
“别人?难不成说的是你自己吗?”刘沆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他怒吼道:“王宁安,你果然存有反心,早晚有一日,你会取代大宋,登基称帝!到了那时候,天下人都会奋起击之,你就是王莽,就是曹操!”
果然,差距不小啊!
刘沆无论眼界还是心胸,别说和老文比了,就算是富弼,韩琦,他都多有不如,这么大的局,他一个人没有本事操控,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黑手呢?
“刘相公,本王是忠是奸,轮不到你来置喙,眼下已经是阶下囚,负隅顽抗是什么下场,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刘沆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王宁安,有本事你就动手吧,老夫一把年纪,没什么好怕的!”
“是吗?”
王宁安淡淡一笑,他转身出去,叫了几个狱卒。
“你们伺候一下刘相公吧!”
“遵命!”
几个狱卒牵着一头瘦瘦的山羊走了进来,而后将刘沆的手脚绑起来,再把他的靴子扯下来,然后在脚心上涂上了盐水,这时候缺少食盐的山羊就会伸出粗粝的舌头,用力**心……王宁安坐在外面,很快的时间就传出了刘沆的笑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狱卒就小跑着出来。
“王爷,他都招了!”
王宁安含笑,他猜得很准。
像刘沆这样,藏身都要选在青楼的人,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养尊处优,是承受不住酷刑的,只是没想到,他只扛了这么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差劲儿!
“行了,你们几个也算有功,回头把山羊宰了,涮羊肉去吧!”
“王爷真是太体恤属下了,拜谢王爷!”
狱卒乐颠颠跑了,王宁安再度进来,刘沆躬着身体,活脱一个大虾米,不停吐着胆汁,脸都绿了。
笑一笑,十年少。
可持续笑一个时辰,那就不是年轻十岁,而是要命了!
长时间大笑,会造成吸气减少,发生缺氧的情况,就像刘沆这样恶心头晕,如果再笑下去,刘相公或许就会挂了!
笑刑最妙的地方就是不会留下任何的伤痕,稍微恢复一下,就能继续盘问了。
“刘相公,这回你该说了吧!”
“王宁安!”刘沆的眼珠喷火,真想把王宁安烧成灰!
“你要是不想说,我就回去处理公务,顺便再给你准备四只山羊,让你笑一个晚上!”
刘沆的手臂一抖,差点趴下,想起刚刚的情况,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腻的冷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声音微弱道:“我招,我什么都招了。”
……
刘沆作为创立东林书院的元老,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滔滔不断讲起来,东林最初只是一些保守派想要反击六艺和百家的舞台,他们提出的口号是保护孔孟道统……但是很快,反对变法的世家大族就注入了大量的资金,帮助东林,一跃成为东南最大的书院。
每一个创始人,书院的讲师,都得到了无与伦比的优待,到了哪里,前呼后拥,人人敬仰……所谓投桃报李,人家给予了那么多的好处,他们自然就要给世家说话,更何况二者的利益高度一致,东林就此订下盟约,从书院一跃变成了庞大的朋党集团!
最初东林是想借着吏部和言官,向王宁安发起挑战,但是修路的举动,让他们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一旦铁路修好,从京城到江南,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他们再也不是化外之地,朝廷的势力随时会进入东南,这帮人自然要反击。
抛出晏几道的案子,并且发动吏部考察,是他们比较仓促的两招。
“这么说,晏几道是东林设计的?而吕公著,也是你们的了?”
刘沆顿了顿,还是点头,“晏几道和郑侠关系不错,他还偷偷跑到东林听讲。”
“嗯,那漕帮闹事呢?还有柴家,又是怎么回事?”
“柴家重新得到册封,急于振兴家业,而漕帮又想着把势力深入长江,他们一拍即合,东林书院也乐得利用他们,阻挠修路。”
“那宋敏求也是你们的人了?”
“嗯,的确也是。”
“漕帮作乱,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倭寇侵犯东南,也是你们做的?”
提到了这里,刘沆突然激动起来!
“王爷,老夫是大宋的臣子,我反对变法有之,但是我绝没有半点谋逆之心,天地可鉴!”
王宁安突然很想笑,也不知道这位刘相公是天真啊,还是老糊涂了。
勾结倭寇,怂恿漕帮造反,这要是不算谋逆,只怕跑到宫里,把小皇帝的脑袋割了,都不算事了!
“王宁安,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老夫要说,凡事都有缘由,若非你挑起争端,东南的世家也不会反击,本来相安无事,是庸人自扰!你处处奔着别人的要害去,人家能不反击吗?”刘沆侃侃而谈,仿佛他们有多少道理似的。
王宁安也只是摇了摇头,这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光看看这些世家的德行也就清楚了,一旦利益受损,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而且干得心安理得。
如果不清除世家力量,直接进入工业时代,所有的工业化代价,都会转嫁给普通的百姓,到时候大宋不亡国才怪呢!
而且工业化必然会带来财富不均,人们之间因为收入不平等,而怨气冲天,如果世家窥见机会,添油加醋,稍微煽动,就是一把大火!
王宁安给自己定了五年的任期,他没有奢望一步登天,但是他必须为大宋的工业化扫清障碍,保守和自私的世家必须淘汰。
这不是辩论,而是战争!
“刘相公,你既然振振有词,那放火烧了杭城百姓的救命粮,这也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为了给我王宁安添麻烦,你们什么不敢做?”
这回可踩到了刘沆的尾巴,他怒气冲冲。
“王宁安,你休要污蔑老夫,此事老夫半点不知情,他们根本没有告诉我!”
“那他们告诉你什么?又准备了那些杀招,来对付本王?”王宁安猛地一拍桌子,牢房的桌子也是垃圾了一点,直接散架子了。
把刘沆吓了一跳,他的老脸变色,嗫嚅了好半天,才说道:“他们准备再次勾结倭寇,还,还有控制荆湖等地的粮食,还……”
“还有什么?”王宁安厉声追问。
刘沆迟疑了半晌,无奈道:“还有摩尼教!”
“你是说他们要怂恿摩尼教造反?”
刘沆张了张嘴,还是点头承认!
……
“真相大白,真相大白啊!”
接到了八百里急递,赵曙像是疯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饱受煎熬。
东南的事情越来越大,从官场到市场,从朝廷到民间,都乱了起来,甚至还冒出了倭寇。不止一人,给他上书,要求召回王宁安,改派温和的官员,前去安抚,如果再这么闹下去,只怕会动摇大宋的国本。
赵曙再三犹豫,也幸亏他深信师父的办事的能力,而且此刻赵曙的身边,有司马光,有王雱,全都是支持变法的人,就这样,赵曙才没有动摇,咬牙撑着。
直到今天,他终于松了口气,坚持是对的!
瞧瞧吧!
这么多的罪行,可以说是罄竹难书!
东南的世家,还有保守派,东林书院,漕帮,这些人简直就是一颗毒瘤!
多亏了师父手段高明,才把毒瘤剪除,如果放任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赵曙稍微坐了一下,就立刻下旨,“去,让王学士带着人,把吕公著给朕拿下,还有十几个和东林有关的朝廷命官,一个别放过!”
王雱领了旨意,就准去下去安排。
赵曙也想召集御前会议,商讨东南的事情,正在这时候,一个太监跑了过来。
“圣人,圣人大喜啊!”
赵曙发愣,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道:“皇后娘娘要生了,圣人快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里,赵曙简直要疯了,我的小祖宗啊,你什么时候不来,这时候来!“快,快随着朕去延福宫!”
第950章 最有福气的孩子
东南的事情一箩筐,赵曙全都扔在了一边,显然不是个好皇帝该做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人苛责皇帝陛下。
皇后肚子里的小宝宝太重要了!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期盼着。
如果是一个男孩子,他将是大宋皇帝的嫡长子,他的父亲坐拥当世最富庶,最强大的帝国,拥有亿万子民,辽阔疆域,权势无与伦比。
他的母后是都察院掌院学士的千金,大宋数得着的才女,还没有出生,他的父皇就许诺,要封他为扶桑王。
而此时,正有几万名精锐的禁军士兵,在倭国作战,为了完成皇帝的诺言,奋力拼杀。
何其幸运,生而为皇子!
又遇到盛世,小家伙的运气简直让人嫉妒!
或许正因为如此,皇后王青足足折腾了大半天,孩子还没有生出来,皇宫上下,都急得团团乱转,赵曙满头是汗,他只能不断祈求赵家的祖宗保佑,再有,就是寄希望钱乙,希望钱神医能够施展回春妙手,庇护孩子和大人的安全……皇帝不停念念叨叨,跟神经病似的。
除了皇宫,京城又何尝不是!
贾昌朝找来了一盘羊脂玉的象棋,和儿子贾章对弈,爷俩的心思都不在棋盘上,只是胡乱走了两步,贾章就开口道:“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只要保住了,就非比寻常!”
贾昌朝叹了口气,“陛下专宠皇后,如果诞下嫡子,必然是我大宋的储君……谁要是能攀上这条线,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也就顺理成章了。”
贾章怦然心动,“爹,您老能不能想办法,让孩儿谋一个位置?”
“你?你能干什么?”
贾章不服气道:“孩儿好歹熟读经史,又精通算学,刑律,还带过兵,不敢说全才,也差不多了,父亲觉得,孩儿还教不了一个小孩子?”
“哈哈哈,如果光是凭着本事,你虽然不算最好,但是为父还能帮你疏通……可是不行啊,你还没看出来?王宁安能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是天子之师,当今圣上,视西凉王为父,人所共知,有前车之鉴,谁不想抢夺太子师的位置!”
贾昌朝道:“别人不说,醉翁的学问不用说,还有苏老泉,他也教过当今圣上,再有,王介甫,甚至年轻一辈的王雱,苏轼,司马光……这些人,你能抢得过哪个?”
贾章被问得无话可说,论起学问和才能,他当然不惧,可问题是这几位要么和王宁安更加亲厚,要么就是皇后的娘家人,贾家虽然和王家结了姻亲,但总是隔着一层,不算冷,可也热乎不起来。
“不要想太多了,日后能捞到一个伴读就不错了……实在不成,为父不要这张老脸,去找王宁安求,难不成还求不下来!”
贾章脸上发烧,“都是孩儿无能,连累父亲了。”
“别说那个。”贾昌朝摆了摆手,“吕公著是完蛋了,吏部天官可是个好位置,为父会帮你谋取的。”
听到这里,贾章难免喜出望外。
吏部尚书,那可是大权在握,吕公著利用这个位置,险些暗算了王宁安,谁人不知!
如果能拿下吏部天官,那可是赚大了,只是贾章稍微思量一下,就摇头了,“父亲,王宁安应该不会让的,而且孩儿现在是御史中丞,以言官头子接天官,只怕没有先例。”
贾昌朝哼了一声,“以外藩为首相,还没有先例呢!你不用担心,为父会给你谋划的。”贾昌朝压低了声音,“如果皇子顺利诞生,文宽夫会有天外飞仙的一招妙棋,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贾章听傻了,“爹,文宽夫不是被王宁安收拾得服服帖帖,人家盛传,文彦博就是王家的小妾,唯命是从,他怎么还敢和王宁安斗?”
“无知!”
贾昌朝不屑道:“文相公,那是我朝的人杰,他岂能屈居人下!现在曲意逢迎,那是为了积蓄力量,王宁安虽然强大,但未必没有弱点,就看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贾章还是不信,可老爹又不愿意多说,他也只能忍着。
几乎与此同时,欧阳修也坐在家里,静等消息,醉翁的心思就单纯了许多,东南纷扰,天下这么乱,抓了那么多的士大夫,人心浮动,如果这时候,能有个皇子诞生,或许能冲一冲喜,给大宋带来好运气也说不定!
皇家子嗣兴旺,皇位安稳,国泰民安,就是大宋之福啊!
人老了,总是盼着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可越是这样期盼着,就越没有消息……西凉王府,几个女主人都坐在了一起。
难得苏八娘也不和萧观音斗嘴了,两个人都沉默了,萧观音更是握紧了拳头,王青算是她的半个徒弟,哪怕当了皇后,萧观音也经常入宫,和王青一起聊聊天,解解闷。
深宫九重,本来她也是有希望当皇后的人,自然知道那种孤单和压力。“青儿不容易,天生不幸,嫁入皇家啊!”
杨曦连连叹气,“当年圣人在我们府上,和狗牙儿他们一起跑来跑去,一转眼,他也当爹了!时间顾得太快了,我们都人老珠黄了。”
苏八娘咬着嘴唇,抱怨道:“谁说不是?王爷在东南,大少爷在倭国,哪里都用不上我们,只能坐在这里担心,你们说,能不老吗?”
萧观音苦笑了一声,“别抱怨了,要是不放心,我们去给青儿念念经,祈祈福?”
“好啊!”
三个人一起到了供奉佛像的屋子,一起念着经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跑进来。
“王妃大喜!”
杨曦第一个站了起来。
“什么事情?是皇后生了?”
萧观音和苏八娘也都站起来,焦急盯着。
家丁大口喘气,一边喘一边道:“王妃大喜,是大少爷打了大胜仗!”
“啊!”
杨曦更激动了,“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妃不信,这里还有大少爷的亲笔信呢!”
杨曦伸手接过儿子的信,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果然是儿子所写,字和他爹一样,都跟狗爬似的。
杨曦将信纸抽出,平摊在在书桌上,三个人一起看,苏八娘和萧观音早就按捺不住了,狗牙儿领兵去了倭国,都小半年了,究竟打得如何,是胜了,还是打败了……她们心都悬着呢!
终于看到消息了,她们快速浏览,越看越是兴奋。
苏八娘笑得别提多开心了,她拉着杨曦的手,赞道:“不愧是姐姐的儿子,有将门风范,打得就是好!嗯,比咱们老爷厉害多了!”
萧观音含笑道:“恭喜姐姐,大少爷可是真的出息了。”
杨曦谦虚道:“说什么呢!他是我的孩子,不也是你们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宗翰没给他爹丢人,值得高兴啊!”
有人要问,狗牙儿干了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夸奖呢?
原来他们的舰队到达了倭国之后,狗牙儿直接将火炮对准了倭国的船只,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轰!
还真别说,倭国人就吃这一套!
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死伤狼藉,他们反倒老实了。
倭王派遣藤原氏的重臣,前来求和。
狗牙儿没理会,只是让人把这家伙绑在绳子上,直接扔到了大海里,喂了鲨鱼。当看到这里,杨曦忍不住笑了。
自己的儿子,从小就敢干,当年在皇宫里就打过人,到了现在只怕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可不,接下来宋军登陆,火铳猛轰,又把倭贼杀败了。
倭王又派来两个皇族的使者,求见上国天使,他们卑微请求,希望上国能告知兴兵的缘由,倭国上下,愿意赎罪……
狗牙儿还是不屑一顾,这两位亲王被当成了靶子,打得体无完肤。
大军继续向平安京开进……这时候狗牙儿才让人放出消息,天使问罪,必须由倭王来赔礼道歉,才可能获得宽容,其他的杂碎,来一个杀一个,绝不客气!
终于,在狗牙儿大军开到平安京城下的时候,倭王出来了。
“很好,把倭酋绑起来,押回大宋,让圣人定夺!”
狗牙儿这小子来的干脆,回去更干脆,直接押着倭酋就送到了海船之上,只给倭国留下了一个群龙无首的大烂摊子。
杨曦看完,都能想象出儿子得手之时的表情,那小子准高兴地和小狐狸似的,只是把人家倭酋骗来,省事不假,万一倭国恼羞成怒,上下一心,要和大宋决战,那该如何是好?
“姐姐,我看啊,大少爷没准就是故意吸引倭国的人决一死战呢!等着瞧吧,还有好戏!”
话音刚落,又有人跑来。
“王妃,生了,皇后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
赵曙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从太医手里接过了孩子,是个皇子,而且小家伙足有6斤多,可壮实了!
赵曙怎么看怎么高兴,“你啊,是不是就在等着倭国的消息呢?非要打了胜仗,你才舍得出来?”
小东西什么都不懂,只是撒了一泡尿,弄得赵曙哭笑不得!
“好,那父皇就封你做扶桑我!”赵曙突然变得很狰狞,他恶狠狠道:“敢攻击大宋,倭国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朕要荡平倭国!”
第951章 凄惨的钱家
小皇子很壮实,也很健康,赵宋的皇室一向子嗣稀薄,诞下了皇子,无疑安定了所有人心,顺便也堵住了那些攻击王青专宠后宫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赵曙终于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他有了儿子,做了父亲,是当之无愧的成年人,曹太后有再多的意见,也没法干预儿子的事情了。
事实上,在刘沆的供状之中,也提到了他们请求曹太后帮忙,希望借助后宫的力量,干涉朝政,赵曙当然不会去找母后算账,也不可能把母亲关起来,但是他把这部分供状派人送去给了曹太后。
这就是很明显的表态,而曹太后也察觉了其中的滋味,选择了闭嘴……她还跑来看了几次孙子,胖乎乎的小家伙很是讨曹太后的欢心。
都说隔辈亲,面对着孙子,曹太后再也板不起脸子。
“好孩子,皇家开枝散叶,普天同庆,应该昭告天下,赏赐群臣,赦免罪犯,以示庆祝才是。”
王青身体还很虚弱,但是头脑却极为清醒。
“母后,老百姓家,都担心孩子的福分太重,养不活……西凉王的两位公子,一个取名狗牙儿,一个取名小彘,就是这个意思……皇儿刚刚出生,让他安安静静长大吧……昭告天下可以,其他的事情就免了……不能因为咱们一家人,扰了千万家的事情,陛下经常和我说起,先帝不忍给下面的人添麻烦,连一碗羊汤都舍不得喝,偌大的江山治理不易,身为皇家,更应该守分寸,才能表率天下,母后以为媳妇的愚见,可还有理?”
曹太后深深吸口气,沉默了一下,轻笑道:“也好,你们有主意,就按照你们的心思办,哀家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记得有空多把孙儿抱到我那里,这小东西比他爹小时候可好看多哩……”
曹太后偃旗息鼓,京里的旧派再也没有翻身的希望,从吕公著以下,全数被抓了起来,至于吏部天官的位置,暂时由陈希亮接任。
他和苏洵是同乡,又是好友,儿子还拜在了王宁安的门下,又是苏轼的死党,从背景来看,是倾向王宁安无疑。
不过陈希亮为人正直,嫉恶如仇,算是公心远大于私心的人,把他放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也仅仅是过渡而已。
包括陈希亮都表示,他的兴趣不在人事,一旦有合适的人选,立刻退位让贤。
京中的各方人马,都在紧盯着天官的宝座,只是谁都知道,眼下能左右朝局的几个大佬,全都在东南呢,唯有等着东南的事情了了,才有可能处理京城的事情……那东南的这几位,都在干什么呢?
首先是文相公,这老货自从担任了秀才科的主考之后,仿佛上瘾了,把全部功夫都用在了人事上面,提拔贤才,选用干吏,适当地边缘化酷吏,从众多的底层官吏中,提拔人品操守好,能力强,且清廉自守的官员,委以重任。
包括州县的主官,还有河道,市舶司的官员……另外文彦博又主张改组地方的分权结构,他把转运使置于巡抚之下,经略安抚使分成两种,一种是以宰相出知,驻守要地,这样的经略安抚使独自统军,超然物外,而其他的经略,则由巡抚兼任,这样一来,巡抚又有了军权、
此外,提点刑狱事,提举常平仓,提举市舶司,提举织造局……这些衙门,也全都归属巡抚。
这样一来,就把原来条块分割的地方权力,集于一人。
面对老文的作为,就连王宁安都吃惊了,这老家伙完全是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在整顿地方。
最妙的是整个调整过程,文彦博都非常公正,而且他特意选用寒门出身的子弟,包括王安石的新学门下,六艺弟子,不能说他没有任用私人,但是绝对不是多数!
如果说文彦博一夜之间,变了性格,要做一个贤相,王宁安死也不信。这老家伙绝对有阴谋,他一定在谋算什么大事情!
王宁安想了很久,也找不出文彦博的破绽。
不管怎么说,老东西愿意配合,就是好事情,当务之急,还是把整个善后的事宜做好……刘沆已经全部招供了。
东南世家的核心就是钱家,那就不用客气了,王宁安直接点了3000人马,亲自领队,前去查抄。
钱家投降大宋之后,没有继续住在杭州的王宫,而是迁居越州,表示恭顺,经过了一百年的时间,钱家已经成为越州的第一大户,论起实力,丝毫不弱于孔家,而且和孔家那种大地主不一样,钱家守着海边,经营海外贸易,从事棉纺和丝绸生意,拥有船队,作坊,商铺,车行……整个越州,有好几万人,靠着钱家活着,这是一股令人不可小视的力量。
只是不管多强大的力量,面对着朝廷,面对着火器装备的军队,他们都没有半点反抗的把握。
“走,必须赶快走!”
钱暄面对着一家老少,如是说道:“刘沆已经被抓了十天,以老夫的估计,他扛不住,而且就算他不说,王宁安也会查到我们,如今的大宋君臣,都心狠手辣,不会有半点客气,钱家是没法在大宋立足了,只有去海外,那么多的岛屿,那么大的地方,怎么都有我们安身之地!”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眉头深锁,显然也不情愿。
海外多危险啊,听那些航海的人说,有些岛屿上都是比水缸还粗的蟒蛇,能吞进去一个人不费力气,还有毒虫,毒蚊子,咬一口就要丧命!
尤其是炎热的天气,每天都在下雨,那里的土人连衣服都没有,只能围着几片树叶子……那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啊!
“老爷,我们不想走啊!”
“对啊,老爷,想想办法吧,要是去了海外,妾身就没有好看的衣服穿了。”
……
这帮女眷嚎啕大哭,外面的孙子、外孙子,一大帮人,也都跪着哭泣,他们同样不愿意舍弃安逸奢华的生活,苦苦哀求。
钱暄听得头皮炸裂,是老子愿意出海吗,不出海不行啊!命都保不住了!
“老爷,不好了!”
一个小老头跑了进来,他是钱家的大管家,名叫钱园,就是他几次和东林书院约定,一起定计,制造混乱的。
“老爷,有人看见了,王宁安领着人马,已经出了杭城,看样子是奔着咱们来的!”
“啊!”
钱暄吸了口气,差点昏过去!
他掰着手指头算,王宁安到越州,最多两天时间,从得到消息,传递给他,已经过去至少一天,换句话说,就是王宁安随时会杀来!
“不能等了,走,必须立刻走!”
他起身怒斥道:“不要号丧了,想活命的就跟着老夫走,不想活命的,就留下了等着朝廷砍头,等着把你们都送到青楼去!”
说完,钱暄就带头往外走,一些钱家的核心子弟也都跟着,但是有些偏房,还有些家丁,却有了别的心思,你们跑,我们没有犯死罪,干嘛跟你们一起受罪?这帮人就悄悄溜了,更有人跑到衙门去报官,想要捞一点赏赐……树倒猢狲散,这就是钱家的惨状!
说走容易,可是那些女眷,一个个裹着小脚,哪能走得了,她们扑在钱暄的周围,还有人拉着其他的钱家子弟,放声大哭,不停哀求。
钱暄两眼充血,这帮败家的娘们,再拖下去,老子就没命了!
他咬着牙,抽出宝剑,猛地一挥儿,把最喜欢的一个小妾给砍了,脖子上的伤口,三寸多深,血管都切断了,这个小妾泪水满眼,呆呆盯着,嘴里一开一合……钱暄像是疯了一样,又连着砍了好几个人,其他的钱家子弟也举起了刀子,杀了十几个人之后,他们终于能摆脱纠缠。
一路冲到了码头,在这里有三艘最新式的风帆海船,速度极快,只要登上了船只,就再也没有人能追上他们。
船上还配备了200名心腹武士,对钱家忠心耿耿,又有很多武器,甚至还有种子、农具、纺车……显然,钱家也准备不是一天两天了。
站在甲板上,回望故乡,钱暄是老泪横流。
“完了,这算完了!没想到老夫要做一个死在异乡的孤魂野鬼了……”他虽然哭得很难受,但是却不敢停留,船只立刻开动,向着茫茫大海而去。
……
“哎呀!”
章惇陪着王宁安来抓人,结果就慢了一步,他站在马上,甚至能看到远去的白帆,他娘的,跑得真快!
“准备船只,快去追赶!”
他正要行动,突然有人笑呵呵走来,“子厚,稍安勿躁,他们跑不了的!”
来的是谁?
正是章惇的堂兄章楶。
“你怎么在这?”
“哈哈哈,当然是奉了王爷的命令了!”
“啊?师父早就知道钱家要跑了?”
章楶呵呵一笑,“子厚啊,你的脑子怎么也不好使了,王爷是派我对付倭寇的!”
“倭寇?”
“没错,就是让我在沿海,发动盐场的工人,建立起一道防御体系,简单说,就是海上的长城,防止倭寇再度入侵。”
章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师父说给你重要的使命,原来就是这个!”
“那,那钱家怎么还跑了?”
章楶哈哈大笑,“他们跑不远的,那三艘船我都做了手脚,到了深海,就会漏水沉没的!”
“行啊!不愧是章家的人,够狠,够毒,够黑!”章惇大喜,可下一秒,他又跳了起来,焦急道:“追,快追啊,不能让他们喂了鲨鱼,那样就便宜钱家了!”
章楶也反应过来,立刻叫道:“快,快备船啊!”
第952章 勤劳的文相公
等章惇和章楶赶到的时候,海面上只剩下两艘船只了,其中一艘快船已经沉入海水里,在海面上只有一些衣服,破碎的甲板,锅碗瓢盆,漂在水面上,有些侥幸逃跑的人,拼命想要往剩下的两艘船上游,可问题是这两艘也漏了,如果让他们上来,只会加快沉没。
钱暄气急败坏,立刻让手下人射杀游过来的人,然后再指挥着人手,不断往出舀水,试图把窟窿堵起来。
可问题是章楶太坏了,他把几个水密舱都弄破了,然后只是简单密封,遇上海浪,就会立刻瓦解。
救了一处,第二处就冒水了,钱家人都吓得傻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杀了一些人,血水吸引来不少鲨鱼,这帮凶残的家伙,冲过来,把海面上漂浮的尸体都给吞了。
血盆大口,疯狂吞食,眼看着一个人就被撕成了八块,活活吞了。
钱家人都疯了,他们不敢往海面上看,可是一回头,发现船舱的水也上来了,渐渐地甲板一寸一寸,沉入水中,他们的心,就像是甲板一样,不停往下掉,仿佛没有尽头儿。
一个钱家的子弟受不了了,他疯狂的大叫,猛地抽出了佩刀,在脖子上用力一抹,当场死去!
或许在这种时候,多活一刻,就多一刻的折磨,还不如死了算了!
钱暄犹豫了半晌,也把宝剑举起来了。
“真是天亡我也!”
他狂叫着,突然,远处出现了几个白帆,很快船只到了近前,钱暄激动万分。
“有救了,有救了!”
他们一起冲着船只大喊,“救救我们,有重金答谢啊!”
对付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调整航向,直接冲了过来,有人抛出绳索,还有人放下了小船,把钱家人分批带上了大船。
死里逃生,死里逃生啊!
钱暄拼了老命,才爬上甲板,他哆嗦着道:“各位救命之恩,铭记五内……我们的船上,还有不少钱财,如果方便,各位恩公请自取。”
对面的人呵呵一笑,“不用了,那些东西没有你钱大人值钱,走吧,跟我们回大宋,等候朝廷的处置!”
钱暄听到这里,才抬起头,发现一个红袍和一个蓝袍的官员,正笑吟吟看着他,仿佛两个老辣的猎手,盯着自投罗网的猎物,那个得意就不用说了。
“自我介绍一下,本官叫章惇,眼下负责航运事宜。这位是章楶,海防钦差,统筹抗倭事宜!”
章家兄弟一起说道:“欢迎钱大人迷途知返!”
钱暄简直死的心都有了,他一掉头,就要往海里跳,他娘的,还不如被鲨鱼吃了呢!
章惇和章楶哪里会让到手的礼物跑了,立刻让人拦住,把钱暄捆成了粽子。除了他之外,一共27名钱家的子弟,全数被押回了越州。
钱家完蛋了,这绝对是一枚超级震撼弹。
还残存的世家全都知道,再也没有希望了,看起来只有认输一条路了,他们纷纷去找文彦博,祈求文相公善门大开,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帮家伙不知道,咱们文相公早就改变策略了。
皇后诞下了龙种,陛下封儿子为扶桑王,消息已经传到了文彦博的耳朵里,老家伙立刻来了一个主意,他上书赵曙,建议仿效青唐的先例,在几年之内,彻底将倭国纳入大宋,并且分为扶桑和东瀛两个道,派遣朝廷重臣,担任巡抚和总督,尽快将化外之地,变成华夏乐土。
而且文彦博还提出,倭国金银丰富,水产众多,很适合开发,他还建议,把倭国人充作奴仆,卖给大宋,填补苦力的不足……尤其是铁路修建,任务繁重,必须动用倭国的奴隶,才能顺利完成……
这一封奏疏上去,连赵曙都分不清了,到底是文相公的手笔,还是师父的手笔啊,像,简直太像了!
赵曙权衡一下,这绝对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立刻派人去给王宗翰下旨,让他尽快处理倭国的问题。有什么困难,上奏朝廷,一定全力解决,要兵给兵,要钱给钱!
老文在赵曙那里拿到了一分,至于东南的事情,他更是格外积极,还想老夫保你们,做梦去吧!
“王爷,这是老夫根据下面的密奏,拟出来的一份世家名单,请王爷过目。”
王宁安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差不多,“宽夫兄,你真是有心了。”
文彦博笑道:“这上面,钱家、刘家、李家、郑家、还有马家、吕家和王家,都是世代为官,父子相继,绵延百年,其中王家和刘家,更是从隋唐时期,就高官辈出,实力雄厚……老夫以为,这几家多多少少,都牵连到这一次的案子当中,应当痛下杀手,铲除家族核心成员,其余的人员,也要流放渤海和倭国等地。”
王宁安听得有的傻眼,愣了不说话,文彦博还以为他不满意呢,只能说道:“刚刚皇子诞生,普天同庆,老夫怕杀戮过多,有伤天和,如果王爷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夸大杀戮。”
“别!”王宁安苦笑道:“杀了这些人,已经足够把钱塘江染红了,我只是纳闷,宽夫兄,你就没有半点迟疑吗?”
文彦博连连摆手,叹道:“二郎啊,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固执己见。天底下还有一成不变的人吗?老夫目睹了这么多,心里早就清楚了,世家必须铲除,他们就是大宋的毒瘤!祸国殃民!”
老文又道:“这是顶尖儿的几个家族,另外还有20个次一等的,以及50个下等的……老夫以为,应当派遣官吏过去,进行严查,如果也有害民之举,绝不宽纵,如果没有什么恶行,且愿意接受均田令,将多余的土地交出来,可以给他们一条活路,以彰显朝廷的仁慈,毕竟打击面不宜过大。”
“还有,二郎的想法很好,要普及教育,要增加秀才科,多录取官吏……世家自古以来就存在,比如先秦时候的世代公卿,到了秦汉时期,因为查举制度,还有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出现了豪门望族,实力雄厚……再到隋唐之后,科举兴起,又产生了一大批靠着科举的世家大族……如今把科举的门槛降低,寒门机会增加,世家的存在根基也就没了,再落实均田令,世家就没了赖以为生的财源,我大宋终于能彻底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了……从秦汉以来,历代皇帝,英明神武,都没能消灭门阀,我大宋却能做到,二郎功勋不小啊!”
王宁安听得懵了,这还是文彦博吗?我怎么觉得这老家伙被穿越者附体了呢?
“那个,宽夫兄,你还有什么建议没有?”
“有!”文彦博回答很干脆,“接下来一项重要的政务,就是恢复地方秩序,什么漕帮,盐帮,马帮,还有抱团的海商,地方上乱七八糟的帮会,都不能留着……我们要建造一个干干净净的东南……然后才好吸引资本投入,东南的条件很好,要不了几年,就能发展起强大的工业……二郎,你光是规划了两条铁路,老夫以为不够,还要在江南规划几条路,老夫听说,有人已经设计跨越黄河的大桥,长江或许也不在话下,这些事情都要安排下去,老夫真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一桥横跨南北啊!到了那时候,我大宋才是真正连成一片,如臂指使!让我们一起奋斗吧!”
……
文彦博离开了半个时辰,王宁安都没缓过来,他的脑子里面全都凌乱了……老文的这些设想,和自己简直不谋而合,哪怕交给自己,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可问题是文相公什么时候变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文宽夫吗?
“老陈,你给我参谋一下,到底文彦博打得什么算盘?”
陈顺之沉吟一下,笑道:“王爷,我觉得文宽夫是一点没变,他能提出这些,也没什么稀奇的……六艺那么多师生,还有贾宪先生他们,都在筹谋规划未来,老文把这些东西抄下来,跑到王爷这里卖好,也是举手之间的事情。”
王宁安颔首,“这个我清楚,现在我唯一搞不懂的就是文宽夫打得什么算盘?他这么干,又有什么好处?”
“王爷,我以为咱们不妨想想,老文的目标是什么,然后再倒过来推演,或许就清楚了。”
王宁安吸口气,缓缓道:“文彦博肯定是不甘心,他还想要重新返回政事堂,甚至把我踩在脚底下,只是有我在,这老家伙就别想得逞!”
“那万一王爷不在呢?”陈顺之笑呵呵道。
“哦!”
王宁安猛地一拍脑门,连连摇头,“就在眼前的事情,我愣是没想明白,真是惭愧啊!”
“王爷这是太专注东南的事情了,文宽夫他是在积累人脉,尤其是王爷,他要给你足够的人情,让你没法阻拦他,等到两年之后,满朝上下,就没人能拦着他出任首相了!”陈顺之胸有成竹道。
窗户纸被点破了,王宁安也就放松了,他翘起二郎腿,插着手,突然呵呵两声,姓文的,我推荐谁,也不会推荐你的!
死了这条心吧!
第953章 未来的首相人选
王宁安反复思量了一下,应该错不了,老文现在的作为,都是为了顺利入主政事堂而积累资本,铺平道路。
马上就是治平四年,而王宁安的任期也只剩下一年多,谁接替新的首相,就显得无比重要。
王宁安想过连任的问题,但是很快就被否定了,首先他答应了赵祯,只做五年,几个老臣还在,他不能违背先帝的意思。
而且以外藩继任首相,本来就不合规矩,现在赵曙也有了儿子,王宁安死赖着不走,再干下去,早晚会闹得君臣离心离德。
就算他们不想冲突,下面的人也会不断煽动怂恿,王宁安要全始全终,绝对不可以恋栈不去……现在的关键就剩下谁来继承变法了,王宁安不想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就必须有一个和他理念相同的首相,继续落实他的政策,并且延续下去,形成惯例,因此这个首相的人选,就显得格外重要。
目前有资格竞争首相的,无非是三个人。
首当其冲,就是王安石,拗相公的为人和秉性就不用说了,这一次南下,王安石一颗公心,处处和王宁安站在一起,两个人倒不是什么利益的联盟,而是他们的理念高度一致,配合默契。
让王安石接首相,他又是国丈,能和赵曙说得上话,有他在,变法大业就不会有丝毫改变。
可问题也来了,王宁安手下的一大帮人,未必认可王安石,他们希望推举司马光接任首相,而且章惇、吕惠卿、曾布、苏辙、苏颂这些人都要步入中高层官员的行列,王宁安的学生也成熟了。
他们想的是什么?王宁安最清楚不过。
先是司马光,接着是吕惠卿,章惇……在这帮小子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串首相的名单,是很难接受外人的。
司马光倒也是不错,可问题是这些年他一直在理财,和银行的人走得太近,王宁安觉得解决了世家的问题,下一个重点,就是调整实业和金融的比例,如果司马光掌权,很有可能是金融集团拿到最大的利益,王宁安很不情愿。
扣除这两位,就是文彦博了,老货的优势很明显,他资格老,手段高明,人脉够深,心思缜密,当朝之中,除了王宁安,谁也压不住文彦博。
偏偏在这三个人当中,王宁安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文彦博。
别看老文装得多好,但是他骨子里就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而且他更是西京银行的创立者,和金融的结合比司马光还深。
如果文彦博做首相,搞不好就会开倒车,整个变法,都会被他弄得跑了调!
……
王宁安衡量这三个人,只觉得头都大了。
理念相同的人,关系不够亲近;足够亲近的人,又不放心;实力最强的,是他坚决要抵制的……娘的,到底支持谁啊?
王宁安都没注意了,实在是不行我再干五年算了!
当然,这是王宁安的一时气话,他还在权衡,是不是还有更好的人选,比如欧阳修,贾昌朝,或者张方平,宋庠……
“不成,都不成了!”王宁安摇了摇头,老臣里面,还有战斗力的,也就是文彦博了,或许还有个张方平,但是张方平的主张更加保守,让他上位还不如给老文呢!
好家伙,一个人选的问题,把王宁安弄得脑袋都大了。
索性先放在一边,还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观察,或许文相公一把年纪了,支持不住了……事情就好办了。当然,这只能是痴心妄想,人家文相公是越活越年轻,精力旺盛得胜过小伙子。
老家伙亲自操刀,将以钱家为首的几个大家族,悉数判处了斩立决,光是核心成员,要砍头的就有500多。
文彦博没有任何犹豫,其余的世家,则是分批遣送海外,不许他们停留在大宋。
处置了世家,老文立刻就落实均田,落实兴学。
而且文彦博还顺应潮流,将东林书院改成了一家技工学校。
“王爷,东林这两个已经臭了,要不你赐个名字。”
王宁安都懒得想了,直接写了“蓝翔”两个字,塞给了文彦博。
“就用这个吧,而且口号我都想好了,拖拉机技术哪家强,江南常州找蓝翔!”
文彦博念叨了一遍,苦笑道:“这个……太水了吧,有没有文雅的?”
王宁安气呼呼道:“培养技工的地方,要的是真本事,不是文雅,更不是花里胡哨,就这么定了!”
文彦博也不和他争,你想干什么,老夫都顺着你,顺来顺去,把你屁股下面的椅子也归老夫,那才叫好呢!
“二郎,东南的世家解决了,现在还剩下长江上游的几个路,你看要不要也推行均田?”
“当然要!”王宁安很干脆道:“均田就在一个公平,岂有这里做,那里不做的?老百姓不会答应的!”
“老夫也正是这个意思。”文彦博笑道:“只是荆湖南北路,还有江南西路,这些地方相对户口稀少,尤其是荆湖,土地辽阔,闲置的荒地不可胜数,落实均田,或许能容易许多!老夫估计,最多一年之内,就能全数落实。”
王宁安还真是挑不出毛病,“那好,就按照宽夫兄的意思,对了,还有巴蜀,也不能例外。”
“王爷放心,本来巴蜀的江卿也是很强的一群人,只是当年交子案的时候,王爷已经重创了蜀中江卿,现在他们都不成气候,落实均田,举手之劳,没什么难事。”
和文彦博谈话其实很容易的,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几件主要的事情谈好了,空气中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
“二郎,当年你我一起去开拓西域,咱们还经常手谈,不妨今日再来一局?”
王宁安笑了笑,“就我这点棋力怎么和宽夫兄较量?不过宽夫兄要是不介意,我倒是愿意奉陪。”
“怎么会?”文彦博笑道:“下棋吗,开心最好。”
两个人还真摆上了棋盘,你一颗我一颗,下了起来,王宁安的棋艺真不敢恭维,但是文彦博有意放水,倒也是你来我往,下到了中途,文彦博就笑道:“陛下直接封了皇长子为扶桑王,这可是百年未有的事情啊!”
“宽夫兄?你不会让我劝谏陛下吧?我觉得大可不必,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宝贝了不得,让他按部就班,陛下肯定不高兴,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惹恼了陛下。”
文彦博笑道:“这可不是小事情,老夫倒是觉得,应该形成惯例,我大宋的皇子就该有封地,而且不能局限在大宋,倘若再有皇子,西夏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河套那么肥沃,而且李秉常那小子也可以废掉了,作为皇子的封地,绰绰有余。老夫不才,一直再推移民,要不了多久,西夏就和大宋的本土别无二致了。”
老文说完之后,小心翼翼,观察着王宁安的神色,他想找出一点喜悦的表情……哪知道王宁安依旧云淡风轻,他笑道:“开疆拓土,是一件好事情,只是什么时候还有皇子诞生,要等一等,现在谈为时尚早,根据钱家的供述,摩尼教有举事的打算,而且荆湖那边的粮食还要催促,咱们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如何?”
这个不咸不淡的回答,明显避重就轻,让文彦博很是不满,当老家伙很有耐心,他呵呵一笑,“就按二郎说的办,老夫这就去落实。”
送走了文彦博,王宁安长长出口气。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好一个文彦博,你憋了好久的坏!这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要说文宽夫打算干嘛?其实很简单,他想把西夏并入大宋,有人要说,这不是好事情吗?当然是好事情,只是文彦博就可以凭借纳土开疆之功,来一个王者归来,把自己的威望提到极点……而且文彦博很支持巡抚制度。
巡抚和总督不一样,按照大宋目前的情况,总督属于皇帝特别任命,主要负责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事务,而巡抚呢,则是挂在都察院之下,有了这个身份,回京供职,自然是顺理成章。
王宁安甚至规划出了文彦博的路线图,先把西夏变成大宋的疆土,然后他凭着功劳,先返回京城,然后靠着资历、功劳、手段,挤掉其他人,接替王宁安的首相!
妙的是整个方案,完全都是阳谋,吞并西夏,改革地方官制,这些都是王宁安主张的,没法反对,而且凭着老文的功劳,也的确有高升一步的资本。
他娘的!
还真找不出办法破局了!
难不成就眼看着文宽夫的阴谋得逞?
不行,应该提拔剩下的两位,尤其是拗相公,让他能和文宽夫一争!
正在王宁安想着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消息,王安石前去崔征粮食,头一批150万石已经起运,半个月之内,就能运到江宁。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王宁安很欣慰,江南的粮食的确是不够,需要补充,而且王安石有了功劳,正好能和文彦博一拼。
王宁安等了十天,等来的却不是粮食运到的消息,而是在湖口,一伙匪人劫持了粮船,150万石粮食下落不明!
拗相公,你的运气未免太差了!
第954章 民心在我
随着粮船遭到劫持,更多的消息传来了,劫匪主要是两伙人,一个是鄱阳湖的水贼,一个是摩尼教的人,其中摩尼教出动了一万多人。
他们连夜袭击船队,杀死了押粮官陈建,副手赵约,并且斩杀了官兵超过五百人……再夺取粮草之后,这伙人纷纷退入鄱阳湖,并且攻击了饶州,杀死知府薛廷,并且斩杀官吏二百多人,将尸体悬挂在城墙之上。
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睦州、歙县、饶州、一直到鄱阳湖,数百里方圆,全都落入了贼人之手,整个东南震动。
这是继漕帮之乱,以及倭寇入侵,第三次出现了乱子,而且这次的乱子非同小可,因为贼兵活动的区域包含鄱阳湖和长江沿岸,水路安全受到威胁,长江上游的粮食难以向下运输,东南千万百姓缺粮……情况非常糟糕,就连赵曙都下了旨意,一面将全权交给王宁安,一面也询问师父,出现乱民的缘由。
朝廷如此,东南大乱,不少人把矛头所指,都是王宁安施行暴政,激怒了百姓,还有很多言官,尤其是在东南的变革中受损的一群人,他们找出无数借口,疯狂攻讦,希望朝廷能立刻换掉王宁安。
当然了,缺乏上层人物的配合,这些举动都是徒劳的,但是王宁安也不能视若无睹。
他把手下人都找来了,一同商量问题。
像章惇和章楶就主张立刻派兵,马上镇压,不惜杀一个血流成河,也要压下去这股乱子,尤其是要保证粮食的安全,长江不能断,东南不能乱!
王宁安表示赞同,“子厚的意见很好,但这只是治标之策,并非治本之法……我现在想问大家伙,摩尼教为何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够聚拢数万人,而鄱阳湖的水贼又是怎么来的,他们怎么会勾结在一起?”
陈顺之道:“王爷的话有理,乱匪当然要平定,但是也要注意,免得波及无辜……据我所知,鄱阳湖的水贼,那是由来已久,朝廷多次剿杀,他们的实力不大,但是为何能出动几千人,还有那么多的船只,究竟是什么原因?还有,摩尼教一直在浙西一代活动,势力不下,但是轻易聚众上万,就殊为不解了。”
王安礼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轻轻笑了笑,“王爷,陈先生,我跟随兄长,在地方考察,去过鄱阳湖,去过洞庭湖,也在浙西看过,我说说自己的所见所闻。”
“神仙下凡问土地,既然你去过,就给我们讲一讲吧。”王宁安满怀期待。
王安礼顿了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近十年,江南的丝绸和棉布畅销海外,粮田减少,外购粮食增加……这样就造成江西,荆湖等地田地兼并加剧,尤其是一个大户,拼命增加田产,多销粮食,以获取暴利。
除此之外,江西的瓷器也是一大拳头产品,很多地方开山,烧窑,忙得不亦乐乎。
而这些行为都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挤占破坏耕地,造成许多农民失去了土地,不得不流入城中,或是干脆落草为寇!
其中相当一部分就跑到了鄱阳湖,成了水贼。
王安礼一说,大家就明白过来了。
当初文彦博在济州搞得试点,弄得一大堆老百姓,跑到水泊梁山落草,和这次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所不同的是,王宁安及时施行分田,化解了民怨……大部分的老百姓回到了家中耕田,剩下的悍匪不是逃窜了,就是被朝廷剿杀,水泊梁山这个贼窝子已经干干净净了,而且还成为了一处重要的渔场……老百姓捕捞水产,放养鱼苗,螃蟹,每年都能获取丰厚的回报。
东南没有做这些改革,无地破产的农民,落草为寇,也就不足为奇。
至于浙西的摩尼教,道理也差不多。
浙西多丘陵,并不适合发展农业,所谓靠山吃山,所有在睦州等地,多漆树园,大户以种植漆树,贩卖生漆为业。
还是一样的道理,经济发展了,生漆需要的数量在几年之内,暴增了10倍以上。
结果就是一些官绅大户,疯狂兼并农田,改种漆树。
一大批破产的农户进入了漆园工作,由于缺少劳动保护,他们终年劳作,所得微薄,心中都有怨气。
这时候摩尼教就趁虚而入,在漆园大肆发展信徒。
如果工人和漆园主发生了冲突,摩尼教也能出面帮忙,入教和不入教,差别不小……故此,在过去的五年,摩尼教扩张的速度超过了过去的五十年!
而且,据王安礼的介绍,许多摩尼教的高层,也从事漆树种植,贩运生漆,制造漆器,赚取暴利,又利用所得,购买钢铁,暗中打造武器,积累实力。
不管是摩尼教也好,还是什么明教,或者是白莲教,弥勒教,反正都是职业的造反家,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扯旗造反,绝不客气!
……
王安礼的分析,让大家倒吸冷气,甚至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原来他们一直以为天下太平,物阜民丰,大宋离着盛世已经不远了,其实在一片繁荣之下,已经潜藏在了巨大的危机。
说到底,就是一个分配的问题!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种体验,到了每年调涨工资的时候,能多拿几百块钱,甚至上千块钱,心里很高兴,可是抬头一看,领导涨了一万,老板拿了好几百万的分红,再看看自己的钱,心情就未必那么好了!
站在社会学者的角度,这就是贫富差距扩大,财富集中,也就是民怨的来源……而放在工业化初期的大宋,情况更加糟糕,因为没有进行彻底的改革,士农工商的等级还存在,一些士绅从事工商业,种植商品作物,他们占有等级的优势,又有经济的优势,双重压榨之下,老百姓想增加一点微薄的收入都做不到,甚至经济情况更加恶化。
一边是左拥右抱,奢侈无度,一面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这样的情况,等于是一堆干柴,只需要一粒火星,就会引燃!
注意到了这些之后,王宁安的心中,就越发笃定,绝对不能让文彦博上位,未来的首相必须有苍生之念,必须能照顾大多数的百姓……如果不然,大宋这艘巨轮,随时可能倾覆……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白了,鄱阳湖的水贼和摩尼教能走到一起,如果我猜测不错,应该是东林的余孽,还是世家大族的残余,他们在中间牵线搭桥,钱暄已经供认了,他们曾经筹措3000万贯,去上游买粮食,就在我们查抄钱家之前,钱暄又拿出500万贯,给了郑侠,让他做殊死一搏。”
王宁安的判断,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
“罪魁祸首,我们不能放过,但是这一次务必治标治本,一起做好!”
王宁安看了一眼张筠。
张筠立刻起身,“王爷,卑职愿意率众前去,落实分田,从根本上釜底抽薪,铲除病根!”
“嗯!”
王宁安颔首,“章楶,你现在率领水师,立刻进驻湖口,封锁鄱阳湖,剿灭水贼。”他又看了看章惇,“你带领禁军,分成三路,围攻睦州,歙县等地的摩尼教……记住了,不要光顾着打仗,更不要追求杀多少人,能砍脑袋,算不得功劳。那些百姓都是大宋的子民,多数都要争取过来,拿出三分的力气打仗,七分的力气扫清弊政,落实分田,自然能挽回民心,让更多的百姓相信朝廷,悬崖勒马!”
……
王宁安一锤定音,抽调了3万人马,1000多名官吏,还找到了本地因为分田而改变命运的老农,组成了一支很奇怪的平叛大军。
人马沿着新安江逆流而上,所过之处,兵马在前面开路,驱赶了叛贼之后,张筠就立刻安排官吏下去,和百姓沟通,落实分田。
有些时候,这些官吏甚至跑到了大军的前面,他们早就轻车熟路,联络当地的农户,找出为富不仁的家伙,立刻处决,然后重新分田,发给地契。
当老百姓拿到土地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懵的,等到他们适应过来,立刻狂喜大笑……更有很多百姓组成了民兵,他们自愿充当大军的先导。
一路上也会遇到摩尼教的人马,根本不用朝廷出手,这些老百姓就会主动过去,呼朋引伴,招呼他们回家种田。
章惇督着大军前进,经常会遇到滑稽的一幕,当摩尼教集中人马,想要和朝廷拼命的时候,不用打,只要等一两天,他们的兵马就会逃跑大半……被裹挟的青壮,多数都是当地人,有了土地,有了生活来源,又不追究罪责,干嘛还跟着你们掉脑袋!
这是一支最不像平叛的军队,没有名将领队,也没有复杂高明的兵法,可就是一往无前,谁也挡不住!
只用了大半个月的光景,兵马的前锋已经直指睦州。
更为重要的是,获得了土地的百姓,大力支持,在军队的后面,有上万的民兵,以及更多的民夫,他们驾着船,推着小车,提供军需物资,保证大军顺利开进!
“民心在我!”章惇指着睦州,大笑道:“今晚我要在睦州喝庆功酒!弟兄们,攻城!”
第955章 摩尼教灭
章惇下令攻城,在他看来,小小的睦州,根本不是挡不住朝廷的大军,只要一走一过,就能拿下。
可事实上章惇想错了,此时还留在睦州的,大约有两种人,一种就是摩尼教的死忠信徒,他们已经不在乎生死,不在乎一切,和他们讲道理不管用,给他们利益也不成,问这帮人想要什么,他们说想要朝廷去死!
跟这帮疯子是没什么谈的,也没法谈。还有一帮人,他们对朝廷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哪怕朝廷分了田,他们也会认为这是假的,骗人的,只是暂时收买人心,等到放下了武器,朝廷又会加倍欺凌他们。
不管是哪一种,全都非常顽固,而且是真正敢拼命的。
章惇先是让人用火铳攻击,城墙上死伤很多,渐渐没了声息,他以为人都跑光了,就大喇喇下令攻城。
可是当人马到达城下的时候,突然从女墙后面冒出无数的人马,他们向下抛石头,扔标枪,还有弓箭,滚木,灰瓶……虽然是原始的守城武器,但是杀伤力却不小,一转眼,有几十个士兵受伤,或者死去。
吓得章惇立刻鸣金收兵。
当朝廷的人马退下去,城上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每个人都拍着手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的兴奋……
被打了一棒子,章惇终于清醒过来,原来一路上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几乎让章惇迷糊了,他觉得所有人都已经归附,甚至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解决摩尼教。
现在看来,顽固的死硬分子还是不少,他沉吟一下,立刻下令,士兵分成三路,去攻击睦州,还拿出了手雷,火箭一类的大杀器。
摩尼教的这些人,远不如北方百姓凶悍,尤其是他们的弓箭太少,缺乏远程攻击的能力,面对宋军的攻势,只能被动挨打。
火箭飞入城中,当空炸开,周围的人立刻倒在血泊之中,非死即伤。还有落到了城墙之上,炸得灰土满天飞,砖石崩落,露出了夯土的城墙。
城里的损失惨重,可这些人还咬牙撑着,眼看到了半夜,章惇的愿望落空,他气急败坏,正好这时候后队人马送来了火炮,他立刻下令,集中30门火炮,猛轰东城。
这下子摩尼教可撑不住了。
山摇地动一般的声音,实心炮弹宛如重锤,砸在城墙上,泥土像是雨一样,不停滚落,有人在城墙上,愣是被炸了下来,重重摔死。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一枚重达十斤的铅丸落在城门的上面,砖头飞溅,城墙被炸出一个口子……到了这一步,摩尼教的人都清楚,再守着睦州,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大约三千人,护卫着教主俞有方从西城退出,一路向着清溪方向逃走。
章惇带着人马进入城中,此时已经是拂晓!
他气得一跺脚!
“抓,赶快给我抓!凡是摩尼教的人,一个不留着!”
士兵毫不犹豫,执行章惇的命令,大约有五千多人,男女老少,全都被抓了起来,章惇切齿痛恨。
“朝廷恩待尔等,尔等却不思报恩,反倒跟着摩尼教的作乱,天兵到了,玉石俱焚!来人,把他们都给我处决了!”
章惇刚下达命令,突然有一骑飞至。
“王爷手谕,刀下留人!”
章惇一惊,急忙接过来,仔细看后,他冲着送信的士兵点了点头。
而后又痛心疾首道:“王爷仁慈,愿意给尔等一条活路,凡是普通成员,愿意迷途知返,接受分田,可以既往不咎……有多少人,愿意自动脱离摩尼教,安享太平的,站出来!”
章惇连着问了三遍,终于有人战战兢兢,举起了手臂……就这样,有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人,很快这几千人里面,九成以上,都选择了活命,还剩下几百人,无一不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都带走吧!”
士兵把这些人押到了城外,一阵枪声,全都处决。
其他的人心惊肉跳,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
没有等多久,王宁安就赶到了。
“把所有俘虏编成序号,分散安置到其他的村镇,不要让他们聚集在一起,在地方衙门,也要留好备案,如果再从事摩尼教的活动,立斩不赦!”
“遵命!”
章惇下去安排,王宁安没有多少停留,直接让人马向清溪开进,显然进军的速度比章惇快了许多。
一路上王宁安的脸色很不好看,章惇琢磨着,应该是有事情了,要不然王宁安怎么会突然跑来,师父可不是贪功的人,更何况他也犯不着和徒弟抢啊!
章惇还真猜对了,问题就出在了粮食上面,上游的粮食运不过来,江宁,苏州,杭州,粮价全都暴涨,城市之中,粮价至少贵了一倍。
当然,好在分田之后,民间是稳定的,尤其是最早分田的江宁等地,百姓已经种出了第一茬蔬菜,他们推着小车,把各种各样的青菜送进了城里……粮食不够,菜来凑,很多人家,都用青菜煮粥,或者做疙瘩儿汤,勉强果腹。
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不满意,但是他们也都知道,王爷是个好官,是为了大家伙好,所以还能忍耐。
王宁安却不敢马虎,他生怕再有人借机生乱子。故此,他是全力以赴,尽快剿灭摩尼教。
人马的前锋,已经逼近了清溪县城。
令人惊讶的是清溪县城居然已经空了,里面的百姓没了,甚至连粮食,鸡鸭鹅狗,全都被带走了。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摩尼教的老巢在帮源洞,那里群山环绕,地势险峻,山谷广有40里,能藏几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就是贼窝子,后来又落到了摩尼教的手里,变成了他们的老巢!
根据老百姓说,摩尼教以前经常在帮源洞聚众,拜祭祖师爷,他们供奉的“二宗”是汉末的张角,和唐末的黄巢,又吸收了佛家的教义,讲究什么“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而且他们要要求信众吃素不吃荤……总而言之,乱七八糟的一套玩意,听得章惇都笑了。
“供两个倒霉蛋,他们不完天理不容啊!哈哈哈!”
王宁安倒是面色严峻,“子厚,其实我们该想的是,为何如此拙劣的说辞,竟然能骗得了那么多的百姓?说到底,民智不开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教育确实不到位,你还记得六艺的时候,我们编有自然和常识,两本教材,就是解释一些常见的现象和问题,避免被江湖术士,野心勃勃之辈期盼……现在看起来,全民普及教育,普及科学知识,刻不容缓!”
章惇终于严肃起来,“请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尽快安排,只是要做这两样,就要配置实验室,花钱可不少啊!”
“不要怕花钱,不是抄了那么多世家吗!把钱拿出来,办教育,开发大脑,绝对不会赔的!”
……
王宁安在清溪稍作停留,便立刻进发,这一次的目的地就是帮源洞。
摩尼教主俞有方集中了近万人,其中包括他从睦州带来的3000人,还有清溪的几千人,剩下的都是他的乡亲族人,最是忠心耿耿。
俞有方盘算过,想要撤到歙县,或者直接逃到饶州,进入鄱阳湖,官军就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可是摩尼教的很多人不同意,他们认为放弃了老巢,去投靠别人,寄人篱下,那个滋味不好受,更何况帮源洞易守难攻,朝廷未必能把他们如何。
就在争论之时,王宁安已经派遣一队人马,沿着新安江杀入了歙县,切断了摩尼教溃逃的道路,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
不过王宁安还没急着动手,而是召集许多百姓,让他们围着帮源洞的四周,不断喊话,或者是唱乡音小曲……这一招可太狠了,躲在里面的人,生死未卜,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突然听到了老乡喊,说是家里分了田了,够一家人吃饭了,还分了漆园,每家都有不少漆树,能卖生漆换钱了。
朝廷要建学堂,家里的娃都能读书上学……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人每到饭点,就在外面做饭,香喷喷的白米饭,一大锅烧肉,顺着风,香气传出几里远,吸引的许多人流口水!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朝廷真的变了,乡亲们都越过越好了,难道咱们还留在这里,跟着俞有方一起死吗?
第一天,就有20几个人逃出了帮源洞。到了第二天,人数暴增到一百人,第三天,则有三百人归附,简直是树倒猢狲散,瓦解冰消……前后不到十天,帮源洞里面,足足跑出了一小半的人。而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帮源洞发生了内讧,有人要出来投降,可是被俞有方的亲信抓到,给凌迟处死,想要借此,威慑人心。
可是他们哪里想得到,人心早就散了,根本收拢不起来。
有些人直接拿着刀枪造反,双方斗得不亦乐乎。
王宁安当然抓住了机会,立刻下令攻击,官军从外面涌入,帮源洞里面的人,纷纷跪倒投降,俞有方抵抗了一阵子,就被乱枪打死,摩尼教覆灭了!
只是在帮源洞之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郑侠,他带着两个随从,努力攀爬险峻的山岭,想要逃出生天……
第956章 自作孽不可活
大军顺利拿下了帮源洞,王宁安并没有多少喜悦,相反,他忧心忡忡,摩尼教不值一提,以大宋的军力,完全是压倒性的,想想历史上,童贯那个老太监都能所向睥睨,王宁安没有理由会输。
可历史上,摩尼教起义表面上是因为花石纲,而实际的因素也和这一次一样,还是经济发展,老百姓分享不到成果,沦为赤贫,被人煽动之后,就轻易裹挟几十万人,弄得东南大乱。
因为王宁安的因素,整个大宋的工业发展,经济繁荣,结果却提前催生了摩尼教……这让王宁安更加清醒,如果不把分配做好,真的会随时出问题的。
能剿灭一个摩尼教,能剿灭十个八个吗?
这一次用北方的精兵,还能对付南方的叛贼,可有朝一日,南北都乱了,士兵能老实听话,对自己的乡亲下手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没准兵卒甚至会哗变,反过来帮助叛军,汉末,唐末,明末……都是如此,最搞笑的当属满清,拿出最后一点钱,办新式学堂,训练新式陆军,结果这些新的力量,联合起来,逼着宣统退位……很滑稽,可也很值得反思。
以往王宁安执政,倾向于把饼做大,甚至幻想过,靠着不断的扩张,实现富国强兵,现在看起来,多么可笑!
对外用兵当然不可或缺,但最关键还是调理好自身,尤其是要培养百姓,让他们能跟得上国家的进步,分享成果,这个成果当然不只是简单的发钱,那是山大王!
而是要教育百姓,提升他们的知识技能,可以从不断扩张的市场寻找到合适的商机,占有恰当的位置。
不做好这些,哪怕强如美帝,所有的利益都流向了华尔街,也会落得民怨沸腾,内斗不止……
王宁安想了很多,在拿下帮源洞之后,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推广均田令,把江西和荆湖也都纳入其中……这两地相对人口稀少,尤其是荆湖南北路,良田众多,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拥有广阔的耕地,迂回的空间更大一些。
王宁安定下了目标,要在治平五年之前,把事情落实下去。
另外就是当年在京东设立了许多学校,屈指算来,三年的学业期已经满了……王宁安决定抽调一大批的师生,直接到江南,充实到学堂之中。
教育要抓在朝廷手里,要真正培养有用的人才!
这是王宁安非常坚持的,如果做不到最基本的教育公平,整个国家就没有公平可言。
如果顺利,治平五年铁路修通,新式教育也实现了……在未来的几年,整个大宋的潜力都会迸发出来,庞大的国土,普遍受过教育的百姓,还有先进的工业,组合起来,就是当世第一强国的雄厚底蕴!
王宁安显得信心十足,眼下要做的就是为了发展扫清障碍,剪除毒瘤。
这一次,王宁安不再留手,凡是摩尼教的死忠信徒,一律杀无赦,包括俞有方的家人在内,一共3000多人,都要被处决。
另外帮源洞是摩尼教的大本营,还存了许多往来的信件,稍微整理一下,就发现有不少大商人,大世家,甚至朝廷官吏,都和他们有往来。
有的是单纯的商业交易,比如从摩尼教的手里购买生漆,还有则是雇佣摩尼教,去干一些脏活儿……在一大堆的东西当中,有几笔账目,很让人怦然心动,因为之前摩尼教都是几百贯,上千贯就算是大钱了,可这一次,一共七笔款子,加起来有500万贯之多!
“师父,你说这是不是郑侠拐走的那五百万贯?”
王宁安哼了一声,“除了他,谁会给摩尼教这么多钱?”
章惇恨不得咬碎了牙齿,怒道:“师父,这个郑侠实在是坏事,东林书院是他弄出来的,最初设计晏小山也是他干的,更可恶的是此人通倭,又勾结摩尼教,甚至要放火少粮食,每一件事,都是罪孽滔天,十恶不赦!”章惇恶狠狠啐了一口,“既然他在帮源洞藏身,应该就跑不多远,我这就去带人追赶,一定把他抓到!”
王宁安淡淡一笑,“不必了。”
“师父,你想放过他?”
王宁安眼角挑了挑,冷笑道:“放了他,那老天爷就不会放过我了!”
“对啊,师父,那为什么不让我去追?”
“因为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没准他们已经被郑侠给抓回来了。”
“噢?谁这么大本事?”
章惇充满了好奇,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果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只有百十几个,但每一个都剽悍十足,一脸的桀骜,眼神锐利如鹰,浑身的肌肉紧绷,仿佛随时会扑过来的豹子……这不是人,而是猛兽!
章惇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宋的王牌,西军的精华……山字营!
要在东南作战,不能不找最精通山地战的山字营,王宁安喜欢把功夫用在暗处,等到翻牌的时候,再让对手大吃一惊。
比如这一次,山字营是随着他一起南下的,但是在过去几个月里,山字营都是在进行适应训练,根本没有动用。
直到这一次攻击帮源洞,王宁安才把山字营派出来,还找了几个周围的向导,确保不会有摩尼教的高层逃出去。
只是最后还是出现了一点意外,没有抓到摩尼教的人,倒是被郑侠给逮到了。
“王爷,这孙子打算从山路逃跑,结果让我们撞了一个正着……他最初还不承认呢,我们撬开了两个随从的嘴,就什么都知道了。”
山字营的逼供手段多厉害,那是不用多说的,王宁安满意点头,“你们抓到了这家伙,就是泼天的功劳,去休息吧。”
让弟兄们下去,王宁安饶有兴趣,围着郑侠转了几圈。
“你也是嘉佑年间的进士,本王很好奇,你就没有扪心自问,午夜惊醒的时候?”
郑侠吐出了嘴里的破布,讥诮连声,“该做噩梦的人是你,不是我!”
王宁安微微笑着,仿佛再看一个猴似的。郑侠却声色俱厉,破口大骂:“老子落到你手里,那是时运不济,可老子问心无愧!你毁灭圣人道统,又灭绝世家根基,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天地难容!老子是为了替天行道,为了铲除你这个妖孽!只可惜啊,苍天不帮我啊!”
郑侠大声叫嚷着,突然蹿起,张着嘴,竟然试图去咬王宁安。
王宁安哪里会被他咬到,只是一闪身,露出了身后的椅子,郑侠站立不稳,一头撞在椅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被撞得天旋地转,还在叫骂:“王宁安,你不得好死!你会被雷劈的!”
……面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王宁安已经懒得多话了。
“子厚,你去处理他吧!”
章惇点头,“请师父放心,一定让他付出应得到的代价!”
说到做到,郑侠被送回了杭城,就在那个粮仓,就在50个士兵战死的地方,郑侠被捆绑起来。
杭城的百姓闻讯而来,足有二十几万人,一眼望不到边,这才叫犯了众怒!
当郑侠以粮食为武器,枉顾百万人生计,想要烧毁粮仓,他已经失去了杭城百姓的谅解……你们怎么斗都没有关系,但是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啊!
就问你一句话,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剐了他,把他给剐了!”
百姓的喊声此起彼伏,宛如惊雷,郑侠的脸色惨白,他面对王宁安,可以疯狂叫嚣,可是面对这么多的百姓,他再也没法装蒜了!
鬓角流下汗水,手指,脚趾不停颤抖抽搐,他拼命摇头,想要辩解什么,可是话到了舌尖儿,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军爷,杀了他吧!还留着干什么?”有些脾气大的,鼓噪着,就要亲自动手。负责监斩的官吏一再安抚百姓。
“请大家等一等,还要等一群人来,才好行刑!”
大家迟疑,又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赶来了。
男女老少,上百口人,他们就是被倭寇屠戮的家属代表,郑侠,还有东林书院,策划了太多的阴谋,但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两项!
“杂碎!”
“无耻!”
“勾结倭寇,背弃祖宗,你该天打雷劈!”
同样的诅咒,郑侠也对王宁安说过,可是这一次显得格外庄重,绝非玩笑!
“动刑吧!”
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刽子手握着薄如柳叶的小刀,开始一片片割下郑侠的肉……这位绝对是全聚德的手艺,切出来的肉片,几乎透明,他每扔出一片,下面的人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哄抢。
割了几十刀之后,就要换一把新刀子,而且郑侠嘴里的嚼子也要更换,上面满是牙印,几乎咬碎!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因为每一个时辰,都要喂下去一点参汤,加上避开了所有的要害和大血管,郑侠只能感觉的身体一点点变轻,一点点虚弱,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没有一点办法,简直就像是砧板上的肉。
连死都变成了奢望,他的牙齿已经咬碎了,去了嚼子也说不出话,可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最痛苦也莫过于如此……三天之后,不知道切了几千刀,他终于在唾骂声中,死去了……
第957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郑侠死了,只是开了一个头儿,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官员,更高级别的,面临着朝廷的严惩……规模之大,绝对创造了记录,不说是大宋开国以来所未有,就连秦汉隋唐,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手笔!
首先,刘沆作为东林的发起人,且多次参加密谋,勾结倭寇,罪行之大,罄竹难书,被判处腰斩弃市三日。另一位相公王珪,他虽然没有什么出太多的主意,但是漕帮作乱,他也是知情的,甚至是赞同的。
知情不举,又试图帮着罪犯通融,也是十恶不赦,他的待遇好了一点……得到了绳子、匕首、白凌子……传说中的赐死三件宝!
三旨相公王珪哭得稀里哗啦,别提多惨了……前半夜不断让人送各种美食,吃不下去就扣着嗓子吐出来,然后继续吃,最后一顿饭,不吃够本,绝不罢手!
到了后半夜,他就呆呆坐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想想这么多年的经历,王珪真想大哭一场,他趴在牢门口,一遍一遍喊着。
“圣人,王爷,给老朽一条活路吧,我不想当官了,让我修书,修史……青灯古佛,一卷经文就行……要不,也给我田地,10亩薄田,自种自吃啊……”
他不停哀求,越来越卑微,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王宁安决心在一年之后退位,他就不会再给这些老家伙机会,该清理就清理,绝对不会手软,就这样,王珪一直拖到了快黎明时分,牢头不敢再等下去了,只能按住他,往嘴里灌了鹤顶红……
除了这两位之后,原吏部尚书吕公著,公器私用,勾结奸党,陷害忠臣,且数次回护私人,全然没有朝廷重臣该有的风范,勒令家中自尽。
礼部尚书孙固,勾结东林妖人,上下勾结,结党营私,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斩立决!
表面上看,吕公著的罪行更大,但是为何孙固得到的处置更惨烈呢?
这就涉及到了孙固曾经联络后宫,希望曹太后出面,劝阻赵曙。作为皇帝,最难以饶恕的就是挑唆亲情!
本来赵曙和曹太后未必会闹到这个程度,只是一波接一波的臣子,都希望利用曹太后,来约束皇帝,弄得天家不和,赵曙把怨气都撒在了孙固身上,直接送上了断头台。
四位重臣被干掉,接下来的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钱顗,钱暄,还有许多钱家的核心子弟,悉数判处极刑,钱暄被拉出去,千刀万剐,钱顗腰斩,堂堂东南的第一世家,轰然倒塌。
其余刘家、王家、李家等等,也都类似,核心子弟全都处死。
再有,以孙昌龄,宋敏求等人为代表,一共三百多位,和世家漕帮有勾结的官吏,也被悉数开革,交给刑部论处。
一道道旨意下来,所有人都是心惊肉跳,不寒而栗,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员重臣,豪门世家,此刻全都土崩瓦解,从天堂跌落地狱。
每一道旨意,都有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每一个字都是杀气十足的刀子,锋芒毕露,从上到下,所有人都领教了什么叫做权力,什么叫做天子一怒!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人敢小觑赵曙,更不敢把他当成小孩子欺负糊弄。立威之后,赵曙显得很兴奋,但是他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或许是立威的效果太好了,朝廷上下,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其他臣子都变得缩手缩脚,不敢做事,遇到大事小情,尽量往皇帝那里推,害怕承担责任,引来皇帝的怒火。
赵曙哭笑不得,也十分无奈,他努力支撑了几天,就感到脑袋大了,果然,当年父皇就是这么被累趴下的。
必须找个帮手了,无可奈何之下,赵曙下旨,让王宁安尽快回京,主持政事堂,负责一切事宜。
同时赵曙也下旨,让王安石回京。
只是王安石因为弄丢了粮食,一肚子怨气,正在督兵攻打鄱阳湖的水贼,还要继续调拨粮食,满足东南的需要,实在是抽不开身。
就这样,文彦博侥幸获得了被调回京城的机会。
此次南下,文相公已经赚足了分数。
他拿下了王珪,为整个案子的侦破提供了帮助,又操持秀才科,选拔贤能,整顿官场,这些事情上,老文都干得很不错。
有些报纸甚至把文彦博和二王并列,称为“三贤相”,或者“中兴三相”,其中老文资历最深,排名甚至压过了王安石。
来的时候,文彦博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回去的时候,却是收获满箩筐,止不住喜笑颜开,眉飞色舞,高兴地飞起。
趁着休息的时候,文彦博直接找到了王宁安。
“二郎,这次陛下调我们回京,自然是让我们整顿朝纲,二郎可有什么看法,老夫一定鼎力支持,萧规曹随,不会含糊的。”
王宁安轻哼了一声,“我说宽夫兄,你就那么笃定,能够接替我的首相之位?”
文彦博急忙摆手,“老夫视名利如浮云,金钱如粪土,只是一心谋国而已……二郎,咱们也共事多次了,你还没有看清老夫是什么为人吗?”
王宁安真想吐了,你丫的就是来恶心我的!
“宽夫兄,我劝你一句啊,挺大岁数的人了,要注意点,毕竟还有一年时间,万一闪了腰,摔了腿,可就不妙了……你说是吧?”
文彦博哑然一笑,“二郎,你这么说,只能证明你心虚了,怕了……其实你不该这么看老夫的,老夫绝不是个保守的人,如果我能执掌朝政,一定会锐意进取,大刀阔斧,在老夫的手上,大宋一定会焕然一新……老夫年轻时候,就曾立下志向,要匡君辅国,中兴社稷……老夫这一生,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真是年轻了十岁啊……请二郎放心,老夫一定会保重身体的,倒是你,年纪不大,心思这么重,慧极不寿啊!”
老文说完,得意地拍拍屁股,笑嘻嘻离开。
他走之后,王宁安倒是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情,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
姓文的,你以为吃定了老子是吧?
做梦去吧,只要老子在,哪怕我不是首相,也能把你挡在政事堂之外,你等着瞧吧!
闲话少说,两位相公回京,得到了百官郊迎,隆重到了极点。
赵曙再次下旨,王宁安晋位燕王,加太师、中书令衔,昭文馆大学士,总揽朝政……这一串任命,可把很多人吓坏了。
从二字王变成一字王不说,还成为真正的宰相,执掌大权,哪怕开国的丞相赵普都没有这个威风。
王宁安当然上书恳辞,可赵曙执意不从,而且赵曙也讲了,之前封王宁安为西凉王,是奖励他开疆拓土之功,如今西夏已灭,变法成效斐然,大宋天威赫赫,王宁安居功厥伟,这一次的封赏,实至名归,不需要推辞。
就在别人还迷糊的时候,文彦博主动上书,他盛赞王宁安的作为,堪称人臣的表率,古今第一贤相,教导圣人,开启圣聪,刷新朝政,铲除弊端,功勋之大,亘古未有,如果朝廷赏罚不公,只会寒了满朝之士的心。
老文的作为,简直义气无双,仿佛谁敢说王宁安不够格,他都能跳出来直接拼命!
“老陈啊,你能告诉我,文宽夫这么干,到底想什么不?”
陈顺之笑道:“还不是之前的心思,他是让王爷欠他的人情,以此来挟持王爷,到时候好能顺利上位。”
王宁安当然能想得到,只是他并不相信文彦博会以为,靠着人情就能约束住他,这玩意一毛钱都不值!
“王爷,其实未必如此,我猜测文宽夫只是想让你不反对而已,其他的人,他应该能摆平!”
“我不这么看!”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不说别人,光是拗相公,就不是他能约束的!”
陈顺之摇了摇头,“王爷,有件事情,我也是刚刚听说。”
“什么事情?”
“就在三个月之前,文宽夫曾经给陛下上了一道密奏。”陈顺之探身道:“老文在奏疏里面,向陛下保证,今年河套能多提供200万石粮食,故此,今年1000万石的东南漕粮,就能减少为800万石!”
陈顺之又道:“此事是文彦博暗中所做,显然,他是想利用东南缺粮,示恩王爷!”
“哼!他小瞧了我!”王宁安怒道:“不管他怎么折腾,我都不会感激他的!”
“可是王介甫会!”
陈顺之一句话,点醒了王宁安。
“原来如此!”
王宁安气得一拍大腿,“奶奶的,偏偏拗相公丢了粮食,老文这时候雪中送炭,拗相公不中招也不行了!”
陈顺之点头,“王爷,要说起来,布局手段,文宽夫是丝毫不比王爷弱啊!”
“你那是高抬我了,论起手段,我哪里比得上文彦博!”王宁安说的倒是实话,他要没有千年的见识,早就被文彦博秒得渣都不剩了!
“必须压制住这个老货,不能让他再兴风作浪下去了!”王宁安背着手,来回踱步,走了差不多一刻钟,他突然放声大笑,“老陈啊,我们不妨就用文彦博的招数来对付文彦博,你看如何?”
“王爷的意思?”
“我给他请功,也封文宽夫一个王爷!”王宁安笑得跟狐狸附体似的。
第958章 三位新相
给老文弄个王爷当当?
陈顺之稍微想想,立刻明白过来……这一手真是妙不可言啊!
首先,王宁安被封为燕王,别说是外姓,就算是大宋的宗亲,活着时候也没几个能当上亲王的,而一个外姓做到了,位极人臣,达到了权力的顶峰。
自古高处不胜寒,哪怕王宁安再强,也需要有人分担火力,推文彦博封王,正是缓解压力的妙策。
其次文彦博成了王爷,他可就没法图谋首相的位置了。
王宁安能以外藩出任首相,那是先帝托孤,而且又是帝师,有看护教育天子的职责,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宁安才只干五年,不谋求更长的任期,也是等天子成年了,就立刻退位避嫌。
王宁安尚且如此,文彦博有什么本事例外?
捧杀,红果果的捧杀!
你文彦博不是努力积攒功劳,努力刷存在,满世界示恩……那好,老子挡不住你,就给你高高捧起来,赏你个空头儿王爷,让你老自己乐去吧!
能想出这么一个损招,王宁安的坏也不是憋了一天两天,你文彦博处心积虑,我能放过你吗!
陈顺之抚掌大笑,“王爷,看起来是属下错了,原来王爷用起阴谋,也是驾轻就熟,进退如意啊!果然厉害!”
王宁安笑了笑,“还是别夸我了,要是没有你帮着参谋,我还真可能被文宽夫算计了……这个老货,太难缠了……算了,不说他了,还是说说正事吧!”
眼下最大的正事只有两件,第一就是杀了几百号官员,要立刻把缺口补上,而且还要让官僚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要让官吏们敢于做事情。
其次就是给东南的事情扫尾……虽然帮源洞打下来了,但是在歙县和饶州一带,还有许多摩尼教的人,另外在鄱阳湖,还有水贼,需要清剿……除此之外,王宁安从东南回京,缺少了压力之后,东南的世家地主,还残存的力量,伺机反扑,分田之后,并不安稳,也需要强力弹压。
总而言之,乱七八糟的事情,千头万绪,不是三句两句能解决的,必须一样一样来!
“首先就是政事堂,目前之后王爷和司马相公两个人,担子太重了,至少要补充三位相公进来。”陈顺之声音有些低沉,显然,这时候进入政事堂,对于抢夺未来的首相之位,有着极大的便利,肯定会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一定会抢掉脑袋的!
本来文宽夫是有机会的,此时他显然要排除在外,而王安石在东南未归,也不能列入政事堂,那究竟谁才是合适的人选呢?
“不用想了,就这三个人!”
王宁安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名字,陈顺之看完之后,忍不住吸口气,“王爷,这三位可撑不起来啊,莫非真正值钱的,是六部尚书?”
……
“王宁安,你无耻,你混蛋!你个流氓,恶棍,泼皮,无赖!乳臭未干的东西,居然爬到了老夫头上,还敢公然弄权,老夫跟你没完!”
文相公破口大骂,气得把屋子里的摆设都给砸了,唐代的官窑,红木的家具,还有好些名人字画,无一幸免,他是真的气坏了!
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有人上书,认为文相公劳苦功高,治理西夏,卓有成效,如今又在江南推行新政,不辞劳苦,论起功劳,丝毫不下于西凉王……如今朝廷嘉奖西凉王,如何能漏过文彦博?这样岂不是令忠良寒心,令能臣胆寒吗?
所以,请朝廷加封文相公王爵,以示恩宠。
有人带头之后,接下来就有一大帮人,给文彦博摇旗呐喊,鼓动给他封王,这些人之中,几乎都是王宁安的人马。
赵曙面对潮水一般的请求,终于动容了,在他看来,文相公在政事堂多年,资格很老,这次南下,又尽职尽责,还把西夏折腾得那么惨!
别人不管怎么说,反正赵曙觉得很爽!
皇帝高兴了,一切都好办。
择吉日,加封文彦博为庆陵郡王,位列百官之上!
得到消息之后,贾昌朝和欧阳修两个人组团来看文彦博,还很体贴,给老货送了厚礼,他们两个笑得可灿烂了,跟两朵老菊花似的。
“宽夫兄啊,这些年,你真是辛苦了,朝廷给你如此嘉奖,也不枉你一辈子的心血了。”欧阳修笑呵呵道。
贾昌朝故意板着脸,“醉翁,你真是喝醉了,现在要尊宽夫兄为王爷了,当朝第二个异姓王,士林第一人!宽夫兄,你可是无数读书人的榜样啊!”
面对这俩人的恭喜,文彦博跟吃了两颗苍蝇那么难受!
他哼了一声,“子明兄,醉翁兄,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文宽夫就完了?凭着这点手段,就能把我打败?告诉你们,不可能!我文彦博绝对不会认输的,早晚有一天,属于老夫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欧阳修连连摇头,同样一把年纪,他百病缠身,功名利禄早就放下了,只是这个文彦博真是奇葩,愣是斗志不减,非要和年轻人争,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太轴了!
贾昌朝倒是挺理解文彦博的,其实他也是不甘寂寞的人,问题是贾昌朝也老了,争不动了,最要命的是世界的变化太快了,他跟不上,也只好退在一边,看热闹了。
“希望宽夫兄得偿所愿!”
欧阳修也闷声道:“祝愿宽夫兄别陷进去,把一条老命都搭上。”
……
这俩人一走,文彦博简直要炸了,奶奶的,你们两个也来看老夫的笑话,老夫早晚要给你们好瞧的!
文彦博骂得实在是累了,只能坐下喘粗气,想喝口茶,润润喉咙,结果发现茶杯都被摔了,气得文彦博一甩袖子,就往外面走,迎头正好撞上了儿子文及甫!
“跑什么跑?你爹还没死呢!用不着奔丧!”
文及甫被老爹抢白的没话说,他额头都是汗水。
“爹,政事堂的名单出来了!”
“哦?”
文彦博一惊,忙劈手夺过来,仔细看去,上面三个人名,都有拳头大小!
第一个就是韩维!
他出身韩家,当过转运使,政绩很突出,调入政事堂,也是顺理成章……看到他,很多人都以为王宁安要和世家讲和了,不然,他当初罢免了韩绛,怎么会突然提拔韩维呢?
文彦博当然不会这么单纯,他知道韩维其实是站在王宁安一边的,你也可以说是大家族的生存法门,他们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始至终,韩维都是亲近王宁安的,尤其是韩家的问题,更让韩维不敢碰世家,让他入政事堂,等于是断了世家死灰复燃的路,只有傻瓜才会高兴呢!
再看第二个人,同样不陌生,此人叫陈升之。
他干过什么事情呢?
还记得当年的横山之战吗?
陈升之就是三个钦差之一,只不过是比较怂的那一个,事后他也受到了严惩,几乎丢了官职,后来新君继位,赦免了一批人员,陈升之就在其中,在三年前,他被调到了凉州,负责督修道路,听说干得不错,一路高升,成为工部侍郎,前不久又接了孙固的礼部尚书,屁股还没坐热,就火急火燎,提拔到了政事堂,宣麻拜相!
“混账!”
文彦博看到这个名字,气得一拍桌子,太阳穴的青筋都跳起来了。
原来就是这个陈升之带头上书,给文彦博争王爵的!老文都恨不得吃了他!
“爹,那啥,外面盛传,说陈升之当年能躲过一劫,都是老爹的功劳,后来老爹又让他去修西域的路,那也是老爹主持的工程,还有这一次他上书给老爹争王位,老爹投桃报李,把他提拔进入政事堂,他们都说陈升之是老爹的人!”
“放屁!”
文彦博忍不住爆粗口了。
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王宁安的报复,又毒又狠,让你上不去下不来,堵在嗓子里,难受,恶心,要人的老命!
陈升之这个家伙,应该早就归附了王宁安,只是他善于装蒜而已,这次被王宁安翻出来,一定有他的目的。
老文急忙往下看去,第三个名字……范师道……嗯,他是个生面孔,文彦博却不觉得陌生,这个人是多年的言官,弹劾过无数人,也有无数人栽在他的手里……比较有趣的是王宁安几次整顿言路,范师道都安然无恙,而且官职还越来越高……莫非说这位范大人也向陈升之一样,成了王宁安的人?
非也,非也!
老范能稳坐钓鱼台,靠的是真本事!
他弹劾任何人,都是有真凭实据,依据朝廷法度。而且清廉自守,不是装的,是真的!在京城为官,冬天都是比较难熬,现在很多官宦人家都烧煤,上好的块煤,烧起来一点烟火气没有,再讲究的就烧银丝炭。
可唯独范师道,每到冬天,这位买来碎煤屑,混着黄土和水,搓成一个个煤球,晒干了烧火。
每年冬天,都有些日子,范师道跟小鬼似的,惹来同僚的嘲讽,老范却我行我素。尤其难得,历次政潮,言官都充当急先锋的角色,唯独范师道从不参与,和满朝的宰执重臣,也没有什么往来。
王宁安最初都不信士林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以为他是装出来的,可几年下来,老范始终如一,连王宁安都不得不佩服。
就这样,全新的三位宰执,火热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