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王宁安的信
“文相公,可否讲得细一点,晚生洗耳恭听。”
文彦博见王安石态度谦恭,十分老实,他暗暗松口气,上一次忽悠王宁安,结果弄出了迁豪强令,老家伙的脸到现在还是肿的。
但愿王安石容易忽悠一些吧!
“介甫,你觉得吕公著能斗得过王宁安吗?”
“不可能,吕公著的资历威望,包括手腕能力,都远逊西凉王,甚至连司马君实也不如……晚生实在是想不明白,文相公为什么说司马君实败了?”
“哈哈哈……介甫是个老实人啊,如果你的眼里之后吕公著,只有司马光,那胜负很容易区分,可朝局如此,给王宁安一把快刀,他又能杀几个人?”
“吸!”
王安石终于变色了,他主持过几年的变法,深知一个道理,千头万绪,事情是一团乱麻,但是你手里只有一根针,要解决问题,只能一针一线来,没有别的办法。
王宁安很强,但是他终究是臣子,不可能随意妄为,当年他能杀韩琦和富弼,主要的因素还是这两位和赵允让搅得太深了,卷入了皇家夺嫡之争,是先帝要杀他们,王宁安不过是推波助澜。
就拿文彦博这一级的老臣来说,王宁安就不敢轻易下手,你或许能杀一个,能杀两个,但是那个反噬之强,是难以想象的。
而且你每除掉一个对手,就会无形中制造一大堆的敌人,多快的刀,都有钝的时候……所谓人言可畏,在官场上,花花轿子众人抬,如果真的混成了孤臣,那就没得玩了,别管你多强,都只会万劫不复。
想通了这个道理,吕公著已经不算什么了,换了他,还有别的天官,文官队伍,就如同长江之水,滔滔不绝,早晚会出现王宁安也对付不了的超级高手。
“文相公睿智绝识,晚生佩服,只是眼前这个局,要如何破解呢,还请文相公指点?”
“唉,我说出来,只怕要贻笑大方啊!”
“不然,文相公一定赐教。”
“那好吧!”文彦博装了半天深沉,才说道:“如果硬要是推翻这一次的考察结果,朝野上下,物议纷纷,而且他们会说,西凉王为了弟子门人,丝毫不顾朝廷规矩,把法度扔在一边,目无皇帝,肆意妄为……落下这个印象,可不好了。”文彦博道:“所以啊,不妨先认倒霉。”
“认了?其中不少干吏啊?”
“呵呵,介甫,考察每年都有,这些官吏最多外调,只要没有从官场离开,就有机会升回来……而且借着这一次考察有功,把吕公著高高抬起,送到枢密院也好,或者外出,镇守一方,总而言之,把他架空也就是了,关口是把吏部的山头拿下来……这一次的考察也是给所有人提了一个醒……以往官制混乱,人事大权多数操之政事堂,如今六部恢复规模,吏部天官的权柄就太大了,甚至能和首相抗衡,非比寻常啊!不管谁柄政,都不能小觑吏部了。”
……
从老文这里出来,王安石回到了府中,坐下之后,他才看了看儿子王雱。
“你觉得文彦博的办法如何?”
王雱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他是领教了文彦博的功力,这个老货能活到今天,真是成了精!吕公著有吏部考察暗算王宁安,如果硬要是推翻,就等于是和朝廷规矩抗衡,后果太大,倒不如真的退一步。
假如自己是王宁安,也会像文彦博所说的那样,暂时退一步,以示公正,然后找机会提拔自己的门人,把吕公著从吏部调走,一切都安安稳稳,水波不兴,等到三年之后,再来一次考察,把吕公著的人全都干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前辈的智慧就是不一般,短短一次见面,王雱都成了文彦博的小迷弟了,满心的佩服,恨不得拜倒在老文的门下,赶快跟他学本事。
儿子这么激动,可王安石却高兴不起来。
“这么多做事的干吏,把他们降职外调,变法的事情谁来负责?就算按照你所说,三年之后,把他们都调回来,可问题是这三年间,朝廷拖得起吗?一个三年,两个三年,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我大宋岂不是落入了党争的泥潭,还有机会中兴成功吗?”
连续的质问,让王雱无话可说了。
他嗫嚅道:“爹爹的想法虽好,可要力抗朝廷的规矩,逼着更改考察结果,好说不好听啊!”
王安石深吸口气,“这样,为父去看看司马君实,如果他觉得有必要,为父可以上书,支出考核标准的问题,请求朝廷按照新标准,重新考察百官,也好让人心服口服。”
王雱有点急了,爹啊,你这么干,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啊,不过是给王宁安做嫁衣裳!
“元泽,你以后做事,要多想想苍生,多想想百姓,这世上有比权力倾轧,争权夺势重要万倍的东西,你继续在家里反省吧!”
王安石微微摇头……离开了家门,直奔司马光的府邸。
此时,司马光这里也聚集了好几个人,有王韶,有苏轼,还有陈慥,吕诲,大家伙都是一个战壕的,吕诲就抢先说道:“这次问题就出在吏部天官上面,本来考成法是只监督新法推行情况的,后来呢?考核的项目越来越多,就把考成法和吏部每三年一次的考核合二为一,都落在了天官手里……这合适吗?没有专门核定新法成绩的标准,结果只能这样了,做得越多,错就越多!”
苏轼都忍不住了,“没错,就拿子由来说,他是处死了不少人,可他也清理了历年沉积的案子,把巧取豪夺的土地还给了百姓,又把一些真正罪有应得的犯人给正法了!这都是顺应民心的好事,吏部那边,却只考核处死犯人数量,不考核破案率……这算什么,假如我治下有一万个人命官司,结果我一个人都不杀,压在那里不管,我还成了好官了?荒唐,荒唐透顶了!”
王韶同样愤愤不平,“这些年都怎么考核官吏,要仁慈爱民,清廉正直,不阿附权贵,爱民如子,出事公平……你们大家伙说说,全都是务虚的东西,一点干货没有,最后考评全都靠着清议,谁会吹牛皮,谁的人缘好,谁就能得到好评,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儿,如果这一次朝廷通过了吕公著的名单,我立刻辞官!”
“我也辞官!娘的,真是不痛快!”苏轼跟着起哄,司马光狠狠瞪了他一眼。
“都这时候了,你们就别跟着添乱了!”司马光叹道:“吏部考核的标准的确不妥,吕公著所作所为,也让人不齿……可问题是现在更改考核标准,人家会怎么说?新出来的标准,又如何取信于人?陛下那里,能不能通过?再有,师父去处理案子,把京城的一大摊儿交给我们,都是我们无能,弄成了这样,如何交代!”
苏轼很是无奈,“要不这样,我去见姐夫,让他拿个主意,或者直接去找陛下。”
“不妥!”
王韶摆手,“师父这时候出面保护大家,就算无私,也会被人说闲话的,本来是我们有理的事情,结果弄成了一个没理,好说不好听啊!”
吕诲无奈道:“归根到底,还是考察大权,早就应该拿回来,还有审计司,这些要害衙门,都要安插咱们的人,不然稍微不慎,就会被钻空子。”
……
他们正在谈的时候,突然门子来报信,说是王安石来了。
司马光慌忙站起,亲自出去,把王安石接了进来。
“介甫兄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欢迎之至。”
王安石扫了一下几个位置上的茶具,就知道还有别人在,只是不方便见面而已。
“君实,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上书,向陛下把事情说一说……这么多年,我们的考察官吏的标准,都不够严谨……相反,还有很多漏洞可钻,常常弄得是好官受到打压,真心做事的百般掣肘,光凭着一张嘴的,却小人得志,飞黄腾达……这样下去不行!”
王安石语重心长道:“我想了几个标准,比如首先要核算财税完成情况,其次考察刑名、再次考察文教、工程、民生……等等项目,把审计司也拉进来,另外再推银行入县,把每一笔钱都管起来,除此之外,还要派遣人员,不定期走访巡查,把真实情况反映上来,只有如此,才能全面考核一个官员的政绩,不然靠着一鳞半爪论定是非,如同盲人摸象,实在是太容易冤枉人了。”
显然,王安石是深思熟虑过的,指出的几个重点,也正是司马光所想。
“介甫兄高见,真是拨云见日,只是这套办法要如何落实……而且这一次考核结果已经留中好几天了,总不能一直留中不发,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啊!”
王安石点头,“如果君实兄信得过,我去宫里,和陛下说一说,我想陛下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司马光眼前一亮,王安石是当朝国丈,他去的确比自己合适多了。
“那就有劳……”
还没等司马光说完,突然外面有人闯进了。
“王爷,王爷来信!”
司马光也顾不得什么了,伸手抓过来,才看了两页,他就念阿弥陀佛了!
师父,你又救了大家伙啊!
第915章 耳光响亮(四更)
看到了书信,司马光再也没法淡定了,他甚至不顾礼仪,招呼王韶、苏轼几个赶快出来。这几个家伙也挺尴尬的,刚才王安石来拜访,他们都躲了起来,现在突然冒出来,说什么啊?
可他们又好奇,王宁安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能让司马光都如此失态。
到底是苏轼脸皮厚,他第一个冲出来,跟王安石问好,然后就抓过了书信,看了起来,他一目十行,看得极快,随着目光转动,嘴角越咧越大,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了。
“哈哈,这回可好,天翻地覆啊!”
王韶、吕诲、陈慥,他们都纷纷传阅,每个人都喜笑颜开,要飞起来了。倒是把王安石扔在了一边,摸不着头脑。
司马光从陈慥手里拿过了书信,郑重送给王安石。
“介甫兄,你也看看吧。”
王安石颔首,他把书信拿起来,从头看过去。王安石的心情和这几位不一样,他更多关心事件本身。
王宁安没有谈任何考察的事情,而是将晏几道一案的调查结果,上奏朝廷。
可以说,这个结果彻底颠覆了大家的三观。
原来徐州知府宋敏求明知晏几道才力不足,难以胜任,却将征地事宜交给了晏几道去办。
而且在落实的时候,又是宋敏求主动暗示,差役才把腐烂的铁钱送给百姓,作为补偿款,结果百姓愤怒之下,和朝廷发生争执,出了人命。
在出了人命之后,宋敏求故意借口巡视地方,离开了徐州,晏几道受幕宾建议,调遣人马,控制了作乱的村子,后来又是幕宾建议,将这些村民都划成豪强,迁移到外面,就可以减轻罪责,甚至完成迁居豪强的任务。
当然晏几道已经六神无主,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等到差役将百姓锁拿,准备带走的时候,宋敏求大摇大摆,回到了徐州,直接把晏几道拿下了,并且具本上奏,弹劾晏几道的罪过。
王宁安把情况介绍一遍,还告诉司马光,每一个环节,都有足够的差役书吏作证,并且宋敏求也开口承认了,他的确设计晏几道。
由于这个案子还涉及到复杂的土地问题,另外晏几道的幕宾身份也十分特殊,还要继续追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从头到尾,王宁安都没说有关吏部考察的事情,但是大家伙都如获至宝,因为关键就是宋敏求在吏部考评的名单上,位列上等,甚至要作为官员的表率,昭示天下。
试问,一个设计下属,残害百姓,处心积虑,阻挠国策,这样一个恶吏,如何能被列为一等?
你吕天官还敢义正言辞,说自己都是按照规矩来吗?
只要有一个漏洞,就能彻底掀翻吏部的考评名单,这样一来,大家伙也就得救了。
师父啊,你的这一巴掌,可是够狠啊!
苏轼和王韶都兴奋着挥拳,要立刻上书,立刻去找吕公著算账。
可是司马光却呆住了。
他捏着王宁安的信,突然脑门冒出了冷汗!
简直追悔莫及,哎呦,我都干了什么啊!
吕公著拿吏部考察对付他们,司马光立刻还以颜色,冻结了预算,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让皇帝怎么看?
只会认为是狗咬狗,两边都是乱来,都是拿朝廷公器,来争一己私欲,都是党同伐异,都是小人!
难怪这个名单上去,陛下一直留中,按理说赵曙和他们是一师之徒,为什么没有无条件庇护他们?道理很简单,师出无名啊!
规矩就是规矩,哪怕身为皇帝,破坏了规矩,也要付出代价。
这就是赵曙迟迟不敢出手的原因所在,即便皇帝在乎师徒情分,顾念同门之谊,出手惩罚吕公著,保住了他们。
可其他人心里会怎么想?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错了,真的错了!
遇到了事情,就慌了手脚,急于挽回面子,结果被拖到了烂泥塘,就算打赢了吕公著又能如何?朝廷上下,能人太多了,你还能战胜几个……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败笔!
短短的时间,司马光的后背就湿透了三次。
等他完全平静下来,大家都发现司马光,人还是那样,可总有股说不清的变化,貌似这家伙一下子升华了?
还真别说,司马光本来就聪慧,又读了那么多的经史子集,所欠缺的无非是经验而已,尤其是独当一面的经验,以往他都是在师父手下,负责一摊,这一次王宁安不在京城,他要总揽全局,格局不同,骤然之下,司马光难免出错。
可是经此一役,司马光算是吸取了教训,假以时日,他也能追上几位前辈的脚步,跻身顶级权谋大师的行列。
不过眼下司马光要做的却是如何稳住阵脚,如何把加在大家头上的生死簿给撕了。
“你们还嫌给师父添乱不够吗?”
司马光突然一拍桌子!
把几个人都吓到了,他们目瞪口呆,看着司马光。
“案子就是案子,吏部的考察就是考察,岂可混为一谈?”
大家都愣了,见鬼了吧,刚刚高兴地花枝乱颤的,到底是谁啊?你现在叫我们不要混为一谈,这是什么意思?
苏轼最性急,“君实相公,不是我们要扯到一起,是他们举起了刀子,还不赶快怼回去,我们也太怂了!”
“你给我闭嘴!”
司马光沉着脸道:“子瞻,我们是朝廷命官,理当以国事为重,你们都回去,好好处理政务,不要怠慢了……这些日子,我也有错,政事堂的事情乱成了一团,也要处理,你们都听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苏轼还有些不解,可是吕诲和王韶去想通了,立刻拉着他,赶快告辞。
司马光挺不好意思,“让介甫兄见笑了。”
王安石倒是很冷静,司马光没拿自己当外人,就是一种表示,其实换成自己,被暗算了一把,差点栽跟头,也未必能平静下来,所以啊,将心比心吧!
“君实,有了这个案子,吏部的考察结果怕是要推翻了……只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回避,毕竟有弊端,有民怨,朝廷必须拿出应对的法子来……以前的官员是不做事,现在有些官员是乱做事,为了做事,不择手段,一样会酿成大祸的。”
司马光点头,“介甫兄教训的是,我倒是有个提议,这百官的考评,不如就交给介甫兄负责吧!”
王安石心中一动,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抱负,重新进入政事堂,主持变法,富国强兵,是翱翔永远的追求,眼下在殖民部,说句不客气的,就是个养老的衙门,面对着醉翁和贾昌朝,他连一点奋斗的目标都没有。
假如能执掌吏部,那可就不同了!
不管吕公著结果如何,都证明了一点,吏部天官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如果落到一个强势尚书手里,完全可以和政事堂掰腕子,还有,执掌人事大权,也能培植亲信,安插自己人,对于这个位置,王安石是怦然心动的。
到了他这个地位,也不用装蒜,说什么不称职啊,难以胜任啊……那都是扯淡!
“君实兄,此事还是听王爷的安排吧!”
王安石没有拒绝,而是将事情推给了王宁安,司马光立刻点头,“如此最好。”
……
司马光虽然约束大家伙,不要添乱,但是伴随着王宁安将案子的经过送到京城,交给刑部,整个官场,还是知道了此案。
不得不说,这是堪称扭转乾坤的一击!
以前大家还都是各说各话,全力保护自己人,可是随着这个案子快速掀开,宋敏求的问题可就太大了,把他列为一等的吕公著,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真是值得玩味啊!
原来还有不少替吕公著摇旗呐喊,扬言如果破坏朝廷考察规矩,他们就在宣德门外撞死,或者跑去太庙上吊。
这时候,他们都选择了安静,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被牵连进去。
当然了,也有一些死硬的人,他们咬定了,王宁安是诬陷宋敏求,是为了替他的门人脱罪,所以才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要求朝廷,彻查此案,还给天下一个公道。
“荒唐……师父离京的时候,考察的名单还没公布,师父拿到了口供,是在名单争执爆发的前两天,这段时间朝中乱成一团,可师父都在查案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居然敢把屎盆子扣在师父头上,简直可恶透顶!”
赵曙又气哼哼抓起有关宋敏求的卷宗,才看了一半,就扔到了一边,痛斥道:“这就是符合吏部考核的老成干吏吗?他也配列为一等,是眼睛瞎了吗?”
“去,把吕公著给朕叫来!”小太监急忙往下去,赵曙又叫住了他。
“等等,朕现在还不想看见他!”小皇帝眼珠转了转,发现了一个御用的老花镜,他扔给了小太监。
“拿着,把这个送给吕公著,他会明白朕的意思的!”
当然明白,能不明白吗!
这是说自己老眼昏花,有眼无珠啊!
吕公著抱着脑袋,又是愤怒,又是无语!
宋敏求,你当初怎么保证的,你说万无一失,就算天王老子去了,也查不出什么来,结果倒好,王宁安三下五除二,就把案子弄得稀里哗啦,你倒霉了不要紧,为什么要连累我啊?
第916章 好儿子和坏父亲
吕公著脸很疼,甚至说有点被打懵了。
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吕公著绝不是傻瓜,他早就想借着考察,打压王宁安一系人马,而且已经到了迫在眉睫,必须出手的时候。
前面王宁安清理了宰执,拿下了政事堂,整个决策大权都落在了他的手里,但这并没有高枕无忧,有了国策,还需要执行落实,所以真正关键的是地方的知府,知州,还有更高一层的转运使,安抚使。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王宁安的人马占据了高层,也占据了底层,很多的知县,知州,推官,判官,都是他的门生弟子,伴随着几项大工程,这些人都立功不小。
如果这一次考评他们拿到了一等,三年之后,铁路修通,妥妥又是个一等!
从知县到知府,一步之遥,可以瞬间升上来。
其中像吕惠卿、章惇、苏辙、曾布等人,最少都能捞一个转运使,或者直接执掌一部,乃至进入政事堂!
真的到了这一步,王宁安一系的布局就彻底完成了,从上到下,再也没有阻碍,想要推行什么政务,都是如臂指使,轻松如意。
所以吕公著必须出手,哪怕拼着乌纱帽不要,也必须重创王宁安的势力,阻止他一统朝堂。
在发难之前,吕公著计算很清楚,他身为吏部天官,执掌考察大权,这是天时,偏偏王宁安又出京了,没有了最强悍的对手,等于占了地利,另外反对王宁安的势力同样不在少数,而且还都集结起来了。
同之前传统的士人集团不一样,变法到了今天,工商业发展,蒸汽机出现,谁都知道,发展工商,这是不可逆转的潮流。
但是在怎么发展上面,可就出现了两个不同的集团,一个是王宁安主导的,他坚决认为要迁豪强,落实分地,实现全民教育,把原来的社会结构打碎,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工业社会,在分配上面,要尽可能公平,尽可能倾向下层百姓。
可另一个集团呢,他们多数是豪强士绅,这些人则是希望,将他们原来的财富土地转化成工业资本,把佃农直接转化成工人,尽量满足他们贪婪的胃口。这一个集团,以东南的官僚士绅为主,还整合了原来的旧派势力,甚至他们还和曹太后取得了联系,获得后宫支持。
正因为有了庞大的势力支持,吕公著才敢和王宁安正面硬抗,反正老夫秉公而断,一切按照朝廷规矩,最多丢官罢职而已,反正还有那么多人,他们一样会支持老夫,老夫是一无所惧!
只是吕公著想不到,王宁安没有和他硬拼,反而从宋敏求那里撕开了口子,整个事情变得麻烦了!
“老宋啊,亏你还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怎么连这点小心都没有,居然被王宁安抓到了痛脚,你,你该死啊!”
吕公著沉思了许久,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只有立刻进宫,求见赵曙,他还把赵曙赐的老花镜给戴上了。
“老臣惭愧,没有识人之明,将宋敏求列入一等考评,的确有失公允,老臣甘愿领罪,请圣人责罚!”
赵曙微微点头,“吕卿,宋敏求的案子还在调查,但是仅从目前的证据显示,此人就心术不正,手段狠毒阴险,朕绝不会放过他!吕卿,你把这样的人列入一等,这一次吏部的考评,能作数吗?”
吕公著双腿一软,趴在了地上,鬓角就流下了冷汗。
“陛下,宋敏求确实是老臣疏漏,应当立刻撤销他的考评,等待彻查,但是仅仅因为他一个,就推翻整个考察结果,老臣以为也未必合适,恳请陛下明鉴!”
赵曙看着吕公著,呵呵两声,“吕卿的意思,是这个名单上,只有宋敏求是坏的,其他都没有问题了?”
“这个……”吕公著咬了咬牙,“老臣愿意收回名单,重新排查,10天之内,一定给陛下送上一份仔细推敲的名单,如果还有疏漏错误,老臣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说完,吕公著伏在地上,闷声不语。
赵曙目视着前方,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道:“朕可以答应吕卿的请求,希望吕卿不要让朕再失望了!”
说完,赵曙摆摆手,把吕公著打发出去了。
等回到了寝宫,赵曙长长出口气,迫不及待把王青叫过来,大肆炫耀。
“青儿,刚刚我玩了一手欲擒故纵啊!”赵曙得意道:“吕公著他不是要借着考察害人吗,朕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倒要看看,他能考察出什么结果!如果再敢以权谋私,党争倾轧,到时候朕怎么处罚他,都没人能说什么……包括母后在内!”
有了媳妇之后,有很多不方便说的话,赵曙都有了倾诉的对象,他不断吐槽着,这些年里,母后是如何支持旧派,总是给变法添乱,为什么她就不能放手,不再干预朝政,把什么都交给自己处理……
王青耐心听着丈夫的抱怨,笑道:“陛下也不用那么在意,就好像每一个母亲的眼里,孩子都是长不大一样,母后也是怕陛下走错了路,所以才想着替陛下做主!”
“可朕才是九五至尊,才是大宋的皇帝!”
“可陛下没有做成什么大事啊!”王青道:“我爹说过,一个人要想得到敬畏,除了有权力之外,还要有威望,有心机……陛下只有皇帝的宝座,却没有足够的威望,更没有展示让人害怕的权谋算计……所以在别人的眼中,陛下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皇帝而已。”
赵曙很不服气,他嘟着嘴,“朕也不是没有做事,只是这三年,朕就摆平了西夏,还迁居豪强,分封藩王……”赵曙一口气说了好几样,最后却没有声音了,虽然这些事情是在这三年做的,但还真没有哪样,是赵曙亲自筹谋的,在外人看来,别说师父王宁安,哪怕是老狐狸文彦博的功劳都要比他大!
等着吧!
朕一定要让你们看看,朕可不是弱鸡!
赵曙咬牙切齿,等待着一展皇帝权威的机会。
……
远在徐州的王宁安,其实对京里的事情,一清二楚,假如他真的那么容易被算计,早就混不下去了,之所以王宁安没有立刻回去,庇护自己的学生,而是想看看这帮小子,究竟能不能撑起一片天……
结果吗,不太乐观啊,哪怕司马光,眼界格局都差了一筹,倒是王安石,能果断站在自己一边,让王宁安有些意外。
王介甫是个实诚的人,表里如一,真正的君子啊!
或许可以托付大事!
王宁安只是稍微注意一下京城的动静,就把精力放在了手里的案子,因为他发现这个案子实在是太有趣了,越查下去,挖出的东西就越多,吏部的考评……等我查完之后,那就是一个屁!
还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打脸呢!
“宋学士,本王又来看你了。”
王宁安笑呵呵来到了大牢,上一次审问,那两个扛不住,交代是宋敏求的幕宾告诉他们,使用铁钱糊弄百姓。
王宁安当即把宋敏求的幕宾抓了,这家伙也是个怂货,吓唬了几句,就什么都招了,他说是宋敏求点头的,目的是陷害晏几道,给他一个教训。
火烧到了宋敏求,王宁安当然不会手软,直接把宋敏求拿下了。
可询问之下,宋敏求却什么都不愿意招认,除了说他是为了报复晏殊之外,多一句话不愿意讲……这几天更加干脆,直接在牢里不吃不喝,坐在一堆枯草上等死。
王宁安又来了,这一位还是一动不动。
“宋学士,本王已经行文你的家里,把你的儿孙,子侄,还有一大家子人都给暂时扣押了,并且开始清查你的家产!”
这句话声音不大,宋敏求却惊得坐了起来。
因为连日不吃不喝,他身体虚弱,动作过猛,满头都是汗珠,眼前一阵阵发黑。宋敏求咬着牙,“王宁安,你不要太过分!”
“呵呵,宋学士,你是聪明人,以本王的身份,查几个贪官污吏,别说只是抄家,就算灭了你的九族,也没几个人敢多嘴。还真别说,我查了一下子,你们家还算清廉,田不过500亩,旧屋几间,仆人不过两三个,几个儿子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读书耕田,孙儿也都努力读书,民间风评也都是最好的,我的人去了,还险些被老百姓阻拦……他们都说宋学士是好官!”
宋敏求咬着牙,“老夫为人,光明磊落,不需要你多说!”
“哈哈哈,宋学士,或许你以前的确如此,但是多少人一念之差,晚节不保,你读了那么多书,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无话可说!”
王宁安轻轻摇头,“你是和我没什么说的,那我让你见一个人,或许你和他能说两句。”王宁安一摆手,有差役进来,他们押着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到了宋敏求的牢房之外。
中年汉子抬头看到了头发花白,满脸憔悴的宋敏求,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爹啊!”
他力气大的出奇,两个差役都抓不住他,王宁安笑呵呵往旁边一站,让人把牢门打开,中年汉子三步两步跑进去,跪在老爹的面前,放声大哭。
“爹,你老怎么这样了!”
宋敏求见到了儿子,浑身颤抖,两只老眼瞪得溜圆!
“王宁安,你想用我的儿子威逼老夫低头吗?你是痴心妄想!”宋敏求切齿痛骂,身躯摇晃,几乎支持不住。
中年汉子连忙扶住父亲,急忙解释道:“爹,不是王爷逼迫孩儿,是孩儿自愿的。”
“逆子,你说什么?”宋敏求五官狰狞,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
“爹,孩儿知道,你老是不想让孩儿们受苦,所以才要了那30万贯……可孩儿们再不孝,也不花老爹拿命换的钱啊!爹,你老就把事情和王爷都说清楚吧,咱们家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第917章 丹书铁券
父子两个抱头痛哭过了好一会儿,王宁安摆手,让人把中年汉子带下去,他还依依不舍,不停回头。
宋敏求想忍着不看,但是就是管不住,老眼之中,都是泪水!
就在牢门关上的一刹那,儿子撕心裂肺痛叫:“爹!”
这一刻,宋敏求的心是碎的。
“把他带下去。”
王宁安对着狱卒耳语了两句,不多一时,有人送来了一碗参汤。
“宋学士,喝一口吧!”
宋敏求哼了一声,闷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好,参汤你不喝,这个总要吃的。”
狱卒又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大食盒,放在了宋敏求的面前,展开之后,里面是一盆面条,一碗肉酱,还有几个小菜。
狱卒捧起大腕,给宋敏求拌了一碗。
“宋学士,今天是你的生日,吃碗长寿面吧!”
宋敏求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了,他是存了死志,可看到儿子,心里就动摇了,是啊,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六十大寿啊!
多重要的日子!
居然在牢房中渡过,心里头,是五味杂陈,他颤抖着手,把面条接过来,才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满脸陶醉之色。
“这……”
“是尊夫人的手艺!”王宁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宋敏求的面前,笑呵呵道:“我让尊夫人给你做的,宋学士在外为官,怕是好多年没吃过了吧?”
“哎呀!”
宋敏求这个气啊!
他真的恨不得撕了王宁安,你怎么专门往人心窝子扎刀子,你也太狠了!宋敏求感觉自己好容易构筑的心理防线,已经碎的稀里哗啦。
“王宁安,你让我见一眼夫人,我什么话都说!”
“不行!”王宁安摇了摇头,“你老妻身体不好,我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说因为晏几道的案子太大,需要你配合调查……如果把尊夫人请来,她看到这个牢房,看到你的狼狈样子,一定会受不了的,为了你们夫妻能团圆,还是忍一忍吧!”
“王!宁!安!”
宋敏求切齿咬牙,无奈道:“我说,我说还不成!”
“不忙,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别辜负了夫人的手艺!”王宁安笑得很阳光。
事到如今,宋敏求被折磨的也和面条差不多,彻底软了。勉强吃了两碗面,打了一个饱嗝。
王宁安还让人准备了茶水,宋敏求算是服了。
“设计晏几道,不是我主使的。”
王宁安含笑,表示心中有数。
宋敏求点了点头,他整理下思路,然后滔滔不断说了起来。
“王爷,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老夫虽然是徐州知府,但府中的事情,并不是老夫说了算,很多事情都要听从别人的安排……这一次的案子当中,涉及到了几个幕宾,晏几道的,老夫的,他们其实也不听命我们,而是听命于……”宋敏求突然停了下来,“王爷,你可知道这背后是谁?”
王宁安呵呵一笑,“到底是老江湖,现在还在试探本王底牌,宋学士,你够精明的!”
宋敏求老脸变色,咳嗽了两声,“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他们都听命柴家,是柴家的走狗,这一次征地,是碰到了柴家的田产,他们不愿意让出来,所以才坑了晏几道,王爷,老夫的确有罪,可老夫也是身不由己,王爷应该去找柴家才能查清此案。”
王宁安淡淡一笑,“宋学士,你是以为本王不敢查柴家?”
“不敢不敢。”宋敏求连连摆手,可神情之中,却带着一丝的轻蔑,柴家那可是赵匡胤赐过丹书铁券的,又是郑国公,除了谋反,谁能动得了他们家!
“宋学士,你或许还是不了解我这个人,大宋朝不杀士大夫,我把三位相公送上了断头台,孔家是圣人一脉,尊贵无比,我把他们赶到了渤海,河北的八韩,两代宰执,贵不可言,眼下也在西夏吃沙子,更不要说汝南王一系,你觉得,一个小小的柴家,能吓得住我吗?”
宋敏求想起王宁安的恐怖战绩,心脏也不听紧缩。
“王爷既然不怕,那就去查就是了,老夫愿意替王爷作证。”
王宁安摇了摇头,“宋学士,你方才说是因为征地的问题,这个我不能苟同……区区柴家,征地的款子能有多少,至于劳师动众,去暗算晏几道吗?还有,或许你不知道,刚刚吏部弄出了一份考评名单,把本王的学生都列为中下等,朝野一起发难,大动干戈,能是为了区区征地的事情吗?”
王宁安呵呵一笑,“宋学士,其实这些事情我是不必和你说的,但是我见你家中清贫,和一般为官的人不同,你怎么会为了一点钱,就甘心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这事情还是说不通,当然,你可以不说,我会继续调查,柴家背后站着什么妖魔鬼怪,早晚会现形,只是到时候,宋学士就难免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不要说了!”
宋敏求激动之下,不停咳嗽,险些把吃进去的面条吐出来,好半晌,他总算恢复过来,连着喝了两口水,壮起了胆子!
“王爷,我敢说,你敢听吗?”
王宁安懒得回答。
宋敏求只好继续道:“那老夫就说了,王爷,你可知道,这一次修两条铁路,动了谁的利益?”
王宁安眉头微蹙,淡淡一笑,“不会是漕运的那帮人吧?”
“王爷英明,一语中的。”
宋敏求道:“不妨明说了,柴家被重新加封为郑国公,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势力!说穿了,也不复杂,柴家的人善于经营,他们和漕运的人勾在了一起,运河,长江,都是他们的人,沿线几百万口子,指着运河发财的人,不知凡几。王爷要修铁路,自然要动了这帮人的饭碗子,他们能不拼命吗?”
宋敏求声音越来越高:“王爷,恕老朽直言,无论是陷害晏几道,还是朝中吏部的动向,都是小事情。运河上的这帮人,是惹不起的,别的不说,两京多少张嘴?每年近千万石的漕粮,都要通过运河输送,假如有朝一日,这帮人突然切断漕粮,朝廷上下,都要挨饿啊!王爷,你本事再大,还能变出上千万石的粮食吗?请恕老朽斗胆直言,王爷,你还是和那些人讲和吧,万一真的斗到了刀刀见骨,你未必能讨得便宜,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呢!老夫已经是罪孽深重,真是不想看到天塌地陷,苍生涂炭的那一刻啊!”
……
“师父,这个宋敏求所说基本属实,我们的确遇上了强劲的对手!”就连一贯胆大包天的章惇都这么说了。
他们这些日子没有闲着,从土地入手,追踪到了柴家,接着又根据一些金流,生意往来,查到了运河的漕帮,又查到了长江的航运船东,航运背后牵连的就是商品生产,还有金融,东南士绅,甚至包括灵隐寺的和尚,以及东林书院……整个一大片,呼之欲出!
在主张修铁路的时候,王宁安就想过,会触怒一些人的利益。他当时和手下的谋士推演过,最好的结果就是他迅速修好了,而其他的势力没有反应过来,等铁路运行起来,他们再反对,什么都晚了。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可问题是为了能通过铁路的建设,报纸开足马力,宣传铁路的好处,那些耳聪目明的人,不能视而不见。
想一想,仅仅是晏几道的案子,京城还有麻烦,王宁安干嘛大老远跑过来,放着一大堆学生不庇护,他脑子有病啊?
显然,王宁安没有糊涂,有人设计晏几道,就表示被铁路触动的那帮人开始反扑了,没有王宁安坐镇,光靠着几个学生,未必斗得过人家!
算起来京城都是小战场,这才是要命的地方呢!
章惇又道:“师父,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早就想发难了,原来他们估计,师父不会离京,就用吏部考察,把师父拴在京城,没法脱身……然后好从容不迫,对我们下手!用心何其毒也!”
王宁安也感叹点头,“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对东南下手,结果都因为事情绊住了手脚,而且当初所托非人,错用了韩绛……如今东南的这伙人,已经长成了气候,手上的力量可不弱啊!”
章惇一拍胸膛,大笑道:“那又能如何!他们还敢翻了天不成!师父,莫非是你老人家上了年纪,心慈面软,下不去手了?”
“放屁!”
王宁安豁然站起,“别看你驴高马大的,就你这样的,我能打十个!”
还真不是王宁安吹牛,这些年他虽然不用冲阵杀敌,但是功夫一点没有落下……倒是章惇,有点被掏空的意思了。
“师父,你斗志昂扬,弟子就放心了,师父说吧,咱们从谁下手?”
“当然是柴家了。”王宁安轻笑道:“他给了宋敏求30万贯,好大的一笔贿赂,本王当然要查柴家的账目了!”
章惇有点迟疑,“师父要不要这么猛啊!柴家那可是有丹书铁券,除非谋反,没法治罪的,贿赂官员,貌似不是什么罪名,可拿不下他们啊!”
“丹书铁券?”
王宁安冷笑道:“你是不是戏曲看多了,那玩意不是保命的,而是催命的,想杀你,两个丹书铁券都保不住脑袋!”
第918章 文明执法
“东南的世家根深蒂固,非同小可。”
陈顺之向王宁安介绍着情况,作为重要的谋士,如此大战岂能缺席!
“大宋立国之初,虽然扫平了东南,结束了诸国林立的局面,可因为不抑制兼并,没有推行均田之策,原来的世家都苟延残喘下来,这帮人非但没有感激大宋的饶命之恩,相反,还存有二心,故此太祖皇帝才立下了规矩,南人不得为相!”
王宁安颔首,“的确,从立国之初,就留下了一些祸根儿,如今已经是根深蒂固,十分棘手,可又不能不解决!”
陈顺之忙道:“王爷,这几年我在江南走了几圈,所见所闻,都是贫者愈贫,富者田连阡陌,桑田遍地,苏杭二州,丝绸精美无比,可是这些丝绸老百姓根本消费不起,只能指着外销,可赚到的金银根本没有多少能进入朝廷,大户和官绅勾结,隐瞒税收,肆意走私,每年多达千万贯……而他们把赚来的钱,又都拿来享受,不是买房子置地,就是捐给庙里,动辄几十万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王宁安心里也有数,这就是财富严重不均的后果,不要以为钱就是资本,只有用在生产上的钱,那才是资本,用在奢侈享受上,根本是浪费!
他和陈顺之聊了许久,越发坚定了下手改革的决心,东南作为最坚固的堡垒,一定要敲开!
改革东南,就要从世家下手,解决世家,就要从柴家下手!
所以,对不起了,柴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王宁安先是派人去调郑国公柴宗蕃过来接受调查,谁知道人家根本没把王宁安放在眼里,只是推说身体不好,居然不来!
这下子可把王宁安惹恼了,好大的谱儿!
“去,调500精兵,到柴家抓人!”
按理说,这么多的人马派出去,柴家该老实了吧!
不!
柴家居然集结了许多码头的工人,还有家中的打手,足有好几千人,把府邸保护起来,阻挡士兵前进。
同时柴家也派出人员,告诉这些士兵,说柴家有丹书铁券,除非圣旨降下来,不然他们才不会听从一个王爷的调令!
……
“这柴家是没看得起我这个王爷啊!”
王宁安自嘲一笑,“好些年不出手了,人家都以为我不成了,看起来也该把招牌上的灰擦一擦了!”
王宁安断然道:“准备三千人马,我亲自去柴家!”
“别啊!”
章惇立刻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能让师父受累呢!”
王宁安笑道:“子厚,柴家顶着丹书铁券,你敢抓人吗?”
“哈哈哈,师父,你不都教导弟子了吗,那玩意就是催命符,放心吧,弟子一定把郑国公给您请来!”
“好,速去速回!”
章惇领了命令,立刻点齐人马,直奔宿州而去,柴家最初是被安排在房州,后来逐渐迁居,到了宿州。
宿州这里的位置可非同小可,漕运大动脉汴河流经宿州,光是在码头上做工的人,就有五六万之多,而这些工人,又有九成以上,听柴家的命令。
所以说,抓捕柴宗蕃,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章惇的队伍当中,还有个很特别的人,他就是晏几道。
随着宋敏求招供,晏几道的罪责算是洗刷了,但是他无德无能,失察误国,后来把百姓当做豪强,迁居海外,晏几道也是知道的。
就凭着这一点,他的官职被彻底罢免,连进士资格都给剥夺了,还要继续等待彻查,才能恢复自由身。
从人生的巅峰,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尤其是被圈禁的日子,晏几道简直生不如死。再看看大堂上,各种甩锅翻脸,互相乱咬,简直就跟村妇没什么区别!
如此官场,还有什么留恋的,倒不如回到家里,安安稳稳过日子好!
偏偏章惇不是个好东西,他找到了晏几道,陪着他喝酒。
“小山兄,你真当自己可以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啊?就你这个德行,一点本事没有,怎么在人世上立足?你会填词,可填词又有什么用?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卖字赚钱,那也要本事!堂堂男子汉,一生几十年,前半辈子靠父亲的照顾,后半辈子还靠着父亲的朋友照顾,小山兄,你也就是晏相公的儿子,不然啊,你连街上要饭的都不如!”
这一顿臭骂,把晏几道说的简直无地自容,偏偏又反驳不得。
“是我无能,不配和章大人一起喝酒,再见!”他起身要走,章惇却伸手拦住了他,笑呵呵道:“小山兄,当年你也是有机会留在六艺读书,和大家一样,考进士做大事……可是你当年怕吃苦啊,清高啊,自己跑了……到了现在,你后悔不后悔?”
晏几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还用说吗!
“小山兄,我想你或许也清楚了,人啊,就必须吃苦,年轻时候不吃苦,到了以后,总是要还债的……你现在回家,就能得到安稳吗?我看未必,你要是想堂堂正正做个男子汉,倒不如现在从头学起,好在你也年纪不大,何必白白浪费了光阴!”
章惇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仔细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就这样,晏几道决定跟着章惇,看着他办事,用心学习涨本事!
章惇多坏啊,当年如果晏几道早点入学,赶上第一批生员,那就是章惇的师兄,现在呢,只能给章惇当徒弟。
当初让你爱理不理,今天让你高攀不起!
就是让你知道,逃不出六艺的掌心!
章惇充满了得意,他趾高气扬,“小山兄,你说要怎么抓人?”
晏几道闷声道:“你不是带着这么多人马,直接动手就是了。”
章惇哈哈一笑,“我的人马再多,也比不上柴家的爪牙,好几万的苦力打手,我可扛不住。”
“扛不住那赶快调兵啊,你也带几万人过去?”
“荒唐,我要是带几万人,还不让师父笑死!你瞧好吧,看我怎么收拾柴家的!”
晏几道哼了一声,你丫的根本不是和我商量,就是需要一个笨蛋,来衬托你的英明!他索性闭口不言,就看着章惇表演。
还真别说,章惇的确有两把刷子。
他在距离宿州还有20里的地方,下令2500人留下,他只带着500人马,来到了柴家,和上一次的人马一样多。
“去告诉郑国公,我是来赔礼道歉的,请国公爷谅解。”
章惇没有多带人,又是一副谦卑的面孔,终于迷惑了柴家人,答应他带着10个人,进入府邸。
见面之后,章惇就诚恳道:“国公爷,上一次的人没有说明白,我们是查到了一笔赃款,汇到犯官宋敏求手里的,这笔钱是不是柴家给的?”
柴宗蕃脑门上敷着冰巾,装成病势沉重的样子。
“我不清楚,还是问下面的人吧!”
章惇连忙道:“国公爷身份尊贵,还是好好调养,千万不要挂心,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见他这么客气,柴宗蕃总算说了两句好话,“章大人一定要和王爷美言,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身体不堪驱使,请王爷见谅。”
“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章惇说完,就告辞离开,直接出了宿州,奔着军营,带兵就走。
柴家人也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知道柴家动不得,所以就找个台阶,灰溜溜走了?
柴宗蕃心情很高兴,还给下面的人放了假,让大家喘口气,休息休息。
可谁知道,章惇根本没走,而是连夜绕路,在拂晓之前,突然杀到宿州,他把王宁安的手谕亮出来,逼着守门官,提前一个时辰开城。
随后章惇一阵风似的,冲向了柴家。
这一手完全超出了柴宗蕃的预料,码头的那些苦力,还在家里睡大觉,根本组织不起来,就连柴家的许多家丁打手,也都不在身边。
堂堂郑国公,一下子就落到了一群人的包围当中。
“哈哈哈……柴宗蕃,你的案子犯了,跟本官走吧!”
“章惇!”柴宗蕃把眼睛一瞪,“我是郑国公,你,你没有圣旨,不能拿我!”
“旨意当然有,只是不归我宣读,你随我去见西凉王,自然能看到旨意!”
“我不去!”柴宗蕃拼命挣扎,章惇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那可由不得你!来人,给我拿下!”
正在这时候,柴宗蕃的儿子三步两步冲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件东西。
“爹,铁卷在此!”
柴宗蕃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高高举起。
“看见没有,这是御赐丹书铁券,你们还不跪下!”
有些士兵听到御赐二字,膝盖就软了,可是下一秒,章惇犀利的目光扫过,大家全都站得笔挺。
“国公爷,丹书铁券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要经得起检验才行!”
柴宗蕃撇着嘴道:“御赐之物,岂能有假,不信,你可以自己看看!”
“好啊!”
章惇趁着不注意,劈手将丹书铁券抢过来,直接塞在了怀里,柴宗蕃瞪圆了眼睛,质问道:“你,你干什么?”
章惇得意笑道:“丹书铁券要送到礼部,和剩下的对在一起,才能验明真伪,所以……你们现在没有丹书铁券了,来人,把他们拿下!”
第919章 司马光发威
拿下了柴宗蕃之后,章惇一刻不停,直接押着柴家人,就出了城,奔向徐州,送给王宁安,连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骑在马上,章惇很是得意,“瞧见没有,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就是咱的本事!够你学一辈子的了!”
晏几道嘴角抽搐,“子厚兄,你抢了人家的丹书铁券,又把人抓走了,这要是闹到了朝廷,你还是没理啊!”
章惇怪眼一翻,怒道:“小山兄,你这话就错了,第一我没抢,只是要交给礼部比对真假,防止他们欺骗朝廷,至于第二,我也没抓人,只是请他们过去!”
“有什么区别吗?”晏几道无奈笑道。
“区别就是这么干是文明的!像你说的,那是土匪!懂不?”
晏几道差点趴下,我看是无耻赖皮才对!
经历了被诬陷的事情,晏几道终于开窍了,或许自己就是不够无耻,才会这么惨!难不成真的要向章惇学,才能所向睥睨,活成一个大丈夫?
晏几道纠结着……
动了柴家,这个动静可的确不小,甚至不用王宁安向朝廷说什么,就有人把消息传进了京城。
原本就暗流汹涌的京城,此刻更是陷入了一片震惊!
哪怕立国百年,大宋的君臣也都清楚,赵大篡位,得国不正,这让赵家皇帝很是纠结,一方面担心柴家会卷土重来,所以悄悄弄死了柴荣的所有儿子,连个直系的后代也不肯留。
另一方面,赵家又对外释放风声,说他们对柴家多好,给他们荣华富贵,还送了丹书铁券,除了造反之外,任何罪名,都不会惩罚柴家的人。
多大的恩宠啊!
渐渐的,君臣们也在自我催眠之中,接受了这个说法,仿佛柴家就根本不存在似的……王宁安的举动,把所有人从美梦中暴力地揪出,让大家伙不得不面对现实,貌似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刚刚的吏部考察,弄得京城上下不安,现在又出了一个柴家的事情,官场的温度瞬间达到了沸点。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立刻有人上书,要求释放郑国公柴宗蕃,还有人积极奔走,联络各方,要一同搭救国公爷。王宁安心黑手狠,人所共知,衍圣公就是被他搞垮的,绝不能让柴家重蹈覆辙,因此他们要求就算柴家有案子,也要交给大理寺,不能让王宁安私设公堂,以免让人以为朝廷不仁不义,残害柴家!
面对沸腾的局面,司马光简直想狂笑三声!
他刚刚因为失误,正不知道怎么面对师父呢,天赐良机就出现了,你们敢替柴家说情,哼哼,那就等死吧!
司马光酝酿之后,立刻召集了苏轼、王韶、曾布、曾巩等人!
“大家听着,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我们现在要立刻行动起来,让他们知道六艺的厉害!”
苏轼眼睛冒光,“君实兄,你说吧,要怎么干?”
“首先,要在民间造起舆论,告诉所有人,我大宋厚待柴家,给了他们一百年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不思报恩,却残害百姓,枉顾国法,肆意胡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柴家就算再尊贵,还能胜得过皇家吗?”
显然,司马光的这一套说法,也有些偷换概念之嫌,但是身为大宋的官员,谁敢到处说,老赵家厚待柴家是谎言,他们把柴荣的孩子都给弄死了,要是敢如此没有把门的,还不如找一把刀抹脖子来的痛快呢!
苏轼立刻点头了,舆论战本就是六艺的强项,之前吏部考察是因为失了先机,不好发挥,这一次可不同,他们要拿出全部的本事,彻底把支持柴家的一伙干掉!
民间的舆论造起来,然后就要有人跟进,曾布和曾巩两兄弟就要负责动员言官,向朝廷上书,和支持柴家的官员对战,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这样赵曙就不得不出面处理……司马光排兵布阵,明的暗的,先锋主力,全都安排妥当,一场反击战就此展开。
柴家这几十年,生意越做越大,发了大财,民怨也越来越多,原来因为有丹书铁券,没人敢动,就算有案子,也都被压了下去。
这一刻,全都被翻出来。
在民间,也有人唱戏,说书,报纸上还有爆料,专门讲柴家的奢侈生活,说他们用金的洗脸盆,用玉的马桶,吃鸡只吃一条鸡舌,扔掉的鸡堆积起来,跟小山似的。
他们还兼并土地,抢男霸女,用女人充当轿夫,出入嚣张跋扈。
特别是贿赂贪官污吏,陷害忠臣。
好家伙,就连晏几道都洗白了,变成了无辜受害的可怜人了。
从来舆论战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总体来说,柴家和孔家差不多,都是地方豪强,一个依仗孔圣人,一个依仗丹书铁券,所作所为,没有节制,子孙肆意胡来,而起柴家又卷入了案子当中,就显得更加恶劣,难以容忍。
老百姓都是嫉恶如仇的,而且孔家都被发配了,柴家多什么!
……
民间如此,可官场的情况却混沌不明,因为以礼部尚书孙固为代表,反对调查柴家,他们还把礼部珍藏的另一半丹书铁券拿出来,同时将赵大叔的旨意也公布出来。
旨意上写的清清楚楚,即便是谋逆造反,也只能在狱中赐死,其余的罪名,一律不纠……陛下纯孝,天下皆知,怎么可能违背先帝的旨意呢?
事情闹到了后宫,曹太后又一次把赵曙叫过去了。
“皇儿,你可知道,当年太祖皇帝,为什么要厚待柴家吗?我大宋以仁慈宽厚立国,这么做,是为了子孙积福祉,倘若,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赵家的子孙还能生息繁衍下去……如果只是杀来杀去,一味用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曹太后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赵曙只是唯唯诺诺。
可是从母后这里出来,他越发不赞同。
太祖爷的时候,那是刀兵四起,随时都会篡位的乱世,当时厚待柴家,的确能安抚人心,彰显仁慈,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眼下大宋都立国百年,有谁还记得五代十国的混乱?还有哪个人,会因为老赵家厚待柴家,就放过赵家的子孙?
根本不可能!
相反,如果没有把大宋治理好,弄得天下大乱,烽火四起,等杀进京城的那一天,别说命保不住,没准连祖宗陵寝都被刨了!
赵曙也真是想不透,在争权夺势,压制权臣上面,母后显得精明无比,可遇到了国家大事,朝代更迭,就变得像寻常村妇一样,实在是太天真了。
格局和眼界比起师父差远了,甚至连王雱等人都不如!
赵曙思量之后,立刻下旨,召集御前会议。
包括司马光,吕公著,孙固,贾章,还有几位重臣,全数来到。
赵曙首先看向了吕公著,“吕卿,你说10日之内,将重新拟定的考评名单交上来,如今时间到了,你可是做好了?”
吕公著脸色苍白,他的心突突跳!
貌似要坏事啊!
他情急之下,为了保住那些人,才说了大话,如今王宁安拿下了柴家,摆明了是要把案子往大了弄,如果名单上面,有人牵连进去,那自己就是两次有眼无珠,别说皇帝了,就算他自己都没脸继续留下去。
可是要说没有拟好,欺君之罪,就在眼前!
吕公著无可奈何,只能到:“老臣已经拟妥了,只是拙黜之恩,皆出自上,还请陛下裁决!”
他也算乖觉,这话等于说名单我交上去了,要是看着不顺眼,随便怎么改,我都没意见。能混进高层的老油条,果然没有一个饭桶。
赵曙却根本不在乎吕公著的话,他把名单扫了一下,其中大约五五分,六艺一系依旧损失了不少……赵曙暗暗冷笑,吕公著的害人之心不改啊!
小皇帝不动声色,把名单放在了一边。
“吏部的考察,等柴家的案子结束再说,卿等还是议一议柴家的案子吧!”
听到这话,吕公著简直喷血了,怕什么来什么,小皇帝这是要拿名单当把柄啊,柴家的事情有多大,吕公著大约有点数,如果真的掀开了,只怕两淮和东南的官场都要地震啊!
事到如今,吕公著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说道:“启奏陛下,柴家毕竟有先帝所赐的丹书铁券,老臣以为,就算不在乎柴家如何,也要顾及先帝之明……是不是,可以酌情处置?”
他说完之后,孙固立刻站出来,“吕大人所言极是,西凉王无故捉拿郑国公,弄得人心惶惶,臣以为应当立刻释放,安定人心!”
他们俩说话,司马光立刻站出来,“两位大人,你们说抓了柴家,弄得人心不安,这个人心,是谁的心?”
孙固眉头紧皱,“司马相公,自然指的是百姓之心!”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官场不安,有些人和柴家搅到了一起!”司马光厉声道:“柴家是后周皇室后裔,尔等是大宋的官员,吃着大宋的俸禄,享受大宋的天恩,却处处替柴家说话,你们究竟是什么心肝肠肺!敢拿出来晒一晒吗?见得了人吗?”司马光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一肚子的怨气似乎都发泄出来了……
第920章 漕运不安
司马光火力全开,就差直接点着吕公著和孙固的鼻子说,你们和柴家勾结,想要谋逆篡位了。
这两位也不是傻瓜,岂能承认。
孙固立刻哭诉道:“陛下,臣等受国恩厚矣,只求鞠躬尽瘁,绝无二志,柴家不过是地方的富豪而已,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臣唯恐因为柴家损及圣人仁义之名,也怕让人误解,圣人是在尽反先帝之政,江山社稷,父子天伦,何等重要。臣等都是为了陛下思量,绝非如司马相公所言,还请圣人明鉴。”
吕公著也立刻说道:“陛下,柴家事小,江山事大,如果丹书铁券也不管用了,势必会使得臣子惶恐,而且西凉王目空一切,连先帝的丹书也都不在乎,如此作为,是为臣之道吗?”
还真别说,他们两个联手,总算把局势扳回了一点。
可司马光却冷笑一声。
“孙大人,吕大人,你们不要忘了,这一次是柴家给宋敏求30万贯,让他帮忙陷害朝臣,甚至激起民变,十几条性命,上百人被冤枉……如果柴家只是寻常的富贵闲人,会插手这些事情吗?买通朝臣,陷害忠良,阻挠国策,残害百姓……他们是干什么?要造反吗?以我之见,柴家的作为,形同叛逆!丹书铁券保护柴家不假,可唯独谋逆之罪,十恶不赦!西凉王身为首相,又是钦差,全权处理此案,他抓了柴家,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是我朝之中,这么多的大臣跳出来,替柴家说话,你们是不是也和宋敏求一样,收了柴家的钱,拿了他们的好处?”
“司马光!”
吕公著断喝一声,“你不要含血喷人,老夫世代忠良,说话做事,只凭着两条,一是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一是我大宋的黎民苍生,你如此污蔑老夫,实在是欺人太甚!”
孙固也满腔委屈,“圣人明鉴,司马光这是凭空捏造,构害无辜,用心险恶,此等小人窃据中枢,必定会酿成大祸,恳请圣人及早除之!”
双方都是刀刀见骨,半分客气也不讲了。
司马光毫不相让,“陛下,臣所言绝非胡乱臆测,柴家为了收买宋敏求,就送了30万贯,出手之大方,让人瞠目结舌……试问柴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家还有多少钱!又和多少官员有往来,臣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栗,臣只想问一句,谁能告诉我,柴家坐拥丹书铁券,过得舒舒服服,衣食无忧,他们这么干,是什么目的?”司马光抬起头,目光锐利,“孙大人,吕大人,你们能不能替柴家解释一下,也好让我明白!”
吸!
孙固和吕公著的脸都变了,这话让他们如何回答?
这两位现在也是后悔不跌,前面提到过,吕公著是见猎心喜,以为良机难寻,才借着考察下手。至于孙固,他和东南的关系更深一些,东林书院的很多事情,他都一清二楚,甚至包括联络曹太后,都是他暗中做的。
本来孙固以为各方一起发难,王宁安纵然手眼通天,也遮挡不过来,就算能维持不败,也会陷入泥潭。
对于他们来说,王宁安答应先帝的事情似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只干五年首相,现在已经过半了,只剩下两年,如果能绊住王宁安的手脚,让他一事无成,下面的首相再想办法,就能废了王宁安的这一套……这么说吧,这些人也是处心积虑,但是万万没想到,司马光的战力飙升,他们讨不到便宜。
而宋敏求过早招供,柴家被拿下,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原来大家还琢磨着,拥有丹书铁券,柴家怎么都能斗几个回合,现在看起来,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猪队友太多了,神队友却不见几个。
眼看着柴家的案子会成为一个要命的漩涡,他们是真的不想卷进去,可眼下又怎么脱身啊?
吕公著到底功力更深一些,他干咳两声,“司马相公,柴家怎么想,我们岂会知道?只是你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光靠着推测,所言都是诛心之论,未免有失公允!“
“没错!”
孙固立刻道:“要想让人心服口服,必须彻查此案,尤其是要派遣得力的大臣前往,汇同西凉王一起办案。”
司马光哼了一声,“孙大人,你所说的得力大臣,不会是你吧?”
“我……我当然愿意去!”孙固也是被逼急了,柴家牵连太大,如果柴宗蕃扛不住,胡乱说些什么,东南的士林都要遭受劫难。他必须亲自出手,能保则保,不能保,就必须想办法,让柴宗蕃闭嘴!
“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不行,陛下,臣推荐文彦博文相公,他德高望重,眼下又在京城,正好前往徐州,一同办案!”
赵曙也知道,看样子必须派人去了,但是孙固和文彦博都不是他中意的人选,这时候突然司马光开口了,“既然如此,那不如让王相公也同去,三位钦差,辅佐西凉王,一起办案!”
“好!”
没等别人说话,赵曙先拍手了,“这个安排好,王相公正直勤勉,是不二人选!”
……
就这样,任命三位钦差的旨意立刻公布,坐在家里的文彦博足足愣了一刻钟,然后跳起来大骂,把孙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捎上了!
骂完了孙固,又骂自己的儿子。
“你个蠢材啊,就为了贪图京城的安逸,咱们要是早一天去西夏,用得着蹚浑水吗?你啊,要害死你爹啊!”
文及甫一脸委屈,是我舍不得走吗?
你老人家不也是想看笑话吗!昨天你还说,王宁安的弟子至少要折损几个,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怎么现在又怪上我了?
文及甫也不敢说什么,他发现老爹真的慌了。文彦博眼望着外面,如果仔细看,根本没有焦点,这辈子文彦博就没有如此没把握过!
以往不管胜败,他都能从容掌握。
可是这一次,他茫然了。
因为陆上丝绸之路断绝,宋代海运发达,东南本来就积累了雄厚的财富。
而随着王宁安的折腾,还有历年的变法,都推行了有利于工商的政策,东南更是突飞猛进,尤其是钱荒解决之后,东南的士绅商人把财富拿出来,到处圈占土地,办工场,建作坊,资助教育,成立书院,还建立了银行,票号,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出现了行会商帮,比如盐商,比如海商,比如丝绸商……这帮人千丝万缕,实力深不可测。
尤其要命的是他们就在你的身边,平时和普通的官员士绅一样,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可一转眼,他们就能变幻出无数的面孔,永远不知道他们是站在哪一边的,水深得吓人!
“爹,要我说东南的那帮人再厉害,也斗不过王宁安,你老干脆和王宁安联手算了,咱们也好捞一点……”
“呸!”没等文及甫说完,就被文彦博狠狠啐了一脸!
“蠢材啊,你是真傻透了!王宁安是实力很大,爹也觉得他会赢,可是你爹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文及甫真傻了,“爹,你老的意思,孩儿怎么听不明白?”
“你想想,王宁安和东南的那帮人斗,不管胜负如何,肯定是旷日持久,人头遍地,血流成河……王宁安就算能赢,也要损失元气,连自己的徒弟都未必能保得住,你爹凑上去,万一王宁安那个不要脸的,把你爹推出去,让我和东南的人对拼怎么办?”
“那,那老爹就和王宁安讲好,我们两不相帮!”
文彦博沉吟了好半天,无语道:“你记住,为父要是死了,你就赶快跑,能跑多远是多远,你的脑子没救了……你当只是王宁安想算计你爹啊,东南的那帮人不想利用你爹?还有,你小子十天前,收了一个金陵来的戏班子,还偷偷藏在了别院里,不让你爹知道……这回好了,你明白了吧,人家早就下套了,你啊,比那个晏几道也强不了多少!”
文及甫真的怕了,他浑身冷汗,“爹,那,那我把那个戏班子送走!”
“送走?你是想告诉东南的那帮人,我是铁了心站在王宁安一边,有什么明枪暗箭,只管往我身上招呼,对不?”
文及甫懵了,他好想大哭。
“爹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孩儿干什么都是错的了!”
文彦博重重出口气,“你算是说对了,干什么都错,那就什么都不干!所幸啊,这一次还有王安石跟着,靠着当今国丈,你爹还不至于被卖了,大不了我给王安石当狗头军师!”
好家伙,为了能全身而退,文彦博连什么都不在乎了。
从离京开始,文彦博就一语不发,本来他是官职最高,资历最老,应当扛大旗的,却整天躲在马车里,什么都请示王相公,弄得孙固都想骂娘了,丫的把你弄来,就是知道老货里面,也就你还能和王宁安过招,你老可别怂啊!
文彦博却呵呵两声,丫的说什么都没用,老子就是不给你们当炮灰!
文相公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还是不管用,他们距离徐州还有30里,就发现路上多了很多马车,把道都堵了。
派人一问,这才知道,原来码头的苦力都不干活了,运河船只不通,只能改走陆路。
完了!
这是要玩命啊,用得着这么激烈吗?
文彦博无语凝噎!
第921章 王宁安的两手准备
王宁安坐在案头,快速浏览着送来的呈报,目前徐州和宿州的码头都出现了乱象,工人停止搬运,南北的货物运输受到严重影响,另外还有两处囤积漕粮的仓库失火,损失粮食5万石,其余林林总总,比如船只沉了,运河淤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下几十件。
等耐心看完,王宁安才缓缓转过头。
他的神情格外凝重,抬头看了看,章惇、陈顺之、还有刚刚从京城赶来的苏轼,而后低沉的声音道:“他们出手了,比预想的要快得多。”
陈顺之道:“这也是情理之中,京中的几位官员挡不住,柴家的丹书铁券也挡不住,这帮人自然要狗急跳墙,拿漕运威胁……唉,假如能拖延两三年,等到铁路修好,就根本不用搭理他们,此刻两京,还有那么多的边军,都指着漕粮维持,如果缺了每年近千万石的漕粮,立时就天下大乱了!”
王宁安依旧目视前方,仿佛没有情绪一般,只是说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解决粮食问题?总而言之,唯一的要求,不要受制于人!谁也不行!”
这句话说完,几个人都是一震!
显然,王宁安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不准备妥协。
霎时间,章惇仿佛打了鸡血,他盘算了一下,就说道:“眼下是四月份,距离夏粮收购还有几个月,而距离秋收,更是有半年的时间……只要我们开动脑筋,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提议从倭国和高丽弄粮食,这个早就轻车熟路,现在他们不打仗了,大宋给他们送去了和平,交几百万石粮,还有什么不应该的!”
苏轼立刻摇头,他是奉了司马光之命来的,特意抢在三位钦差之前,把京里的事情告诉王宁安,随便代司马光向师父请罪。
来的时候,司马光等人也研究过这个事情,虽然他们不知道运河已经出事了,但是以漕运威胁京城,迫使朝廷低头,不算新鲜的招数,他们也能猜得到。
只是要化解这一招,实在是太难了。
“从倭国和高丽弄粮食不难,难的是怎么把粮食运到内陆,铁路没修好,运河又不通,光指着马车和人力,恐怕还是不行。”苏轼道:“要我说,还是应该在运河上做文章!”
陈顺之难得点头了,“子瞻说得对,不能因为有人闹事,我们就不要运河了……而且这一次他们只是在两个地方发难,表示这帮人还没有想和朝廷决战,他们不过是要试试水而已!”
章惇不服气道:“我不这么看,不管是两个城市,还是二十个城市,只要一点卡住,运河就通不了!信不信,现在派兵过去,解决了两个城市,还立刻会有其他地方冒出来!”
王宁安点了点头,“子厚的判断有理,我们不可以心存侥幸,指望着他们会妥协!尤其是一群无所顾忌的丧心病狂之徒!”
王宁安观察东南的这些人,其实他们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靠着发展工商,对外贸易,还有变法改革壮大起来。
所不同的是王宁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富国强兵,变法改革上面,对他自己的人甚至是保持约束的态度。
而东南的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野的,而且出于大宋的国策,在朝堂上,南北比例在三比七,或者四比六左右,而高端的宰执一级,北方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
正因为如此,南方的士绅并不太把自己放在主人的位置上,行事作风,只顾满足一己私欲,结党营私,无所不为。
他们既然敢用漕运来打击朝廷,就绝不会轻易罢手!
苏轼道:“既然如此,那干脆就派兵,把所有码头都接管了,看他们还能如何!”
“臭棋一招!”
章惇毫不客气道:“大宋一共四条运河,东南的两条,沿途的城市几十个人,涉及到的船工苦力,加上家属,足有几百万之多,你要派多少兵,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把他们都摆平?如果逼得急了,有人挑头作乱,又该如何?”
“这个……”苏轼被问住了,他沉吟一下,“难道漕运就放着不管,这也说不通啊!”
他们俩争执的时候,王宁安突然笑了,“子厚说要从外面弄粮食,这个想法我赞同,而且不只是高丽和倭国,还有渤海,西域,对了,还有西夏!这些地方都要想办法……至于运输的问题,给君实写封信,让他拨出专门的款子,修筑道路,尽量增加运力,这算是我们的一手准备!”
陈顺之都记下了,一会儿就去安排。
“那另一手呢,就如同子瞻所说,我们不能任由他们操控运河,我们要抢回来!”
“姐夫,你是要动兵吗?”
王宁安不置可否,“当然要有武力准备,但是不要忘了,那些苦力也是大宋的子民,必须要考虑他们的情况,尤其是铁路修好之后,也会冲击他们的生活,难免心存恐惧,有心人稍微煽风点火,就会跟着闹起来……所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和苦力船工取得沟通,让他们明白,朝廷不是来害他们的。如果能把苦力和背后的那些人分开,我们就能重建运河的秩序。”
王宁安提出了很高的目标,和百姓打交道?
怎么打交道,你懂民夫苦力想什么?朝廷的官都是高高在上的,连当地的方言都听不懂,怎么能指望百姓相信你?
而且以开封为核心的漕运网络,从五代就开始经营了,说句不客气的话,漕帮不少堂口的历史,甚至比大宋还久远。
长年累月,已经是铁板一块,外人没有几年的功夫,根本别想打进去……事情僵住了,纯用武力,只会制造更多的麻烦,不用武力,又没有别的办法,到底该如何办啊!
“师父,我有个人选,他保证能和苦力说上话,还能弄清楚他们所想……师父就看你舍不舍得了?”章惇笑嘻嘻道。
王宁安眉头紧皱,他倒不是不舍得,而是不知道这个厉害的人选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咱们的苏大才子啊!”
王宁安瞪了章惇一眼,“要紧的事情,不要开玩笑!”
章惇连忙道:“我没开玩笑,子瞻兄的确最合适……首先,他精通南腔北调,各种方言,能说得上话,其次他幽默诙谐,性格随和,不会看不起苦力,第三,子瞻兄不拘小节,喜欢吃喝,又邋里邋遢,放在民夫堆里,简直一模一样!”
“你放屁!”
苏轼气得跳脚了,“你见过这么玉树临风的民夫吗?章子厚,你还是挟怨报复,小人,十足的小人!”
章惇连忙摇头,“子瞻兄,不信你问问师父,你是不是合适的人选?”
还真别说,王宁安沉吟了许久,苏轼和别的才子真的很不相同,他发自肺腑没有等级贵贱的差别,越是穷苦人,就越能聊得来。
他发明东坡肉,就要要去除猪肉里的膻气,让普通老百姓也能多吃肉,真的十分难得!
“那个……子瞻,要不你就辛苦一下,替我跑一跑。”
苏轼嘟着嘴,沉默了半晌,才咬牙道:“姐夫,咱们把话说明白了,我去是为了帮助苦力民夫,不被那些世家大族控制摆布,再有,师父你要给我派两个帮手。”
王宁安想了想,“让王旁陪着你,王相公都回京了,王旁却一直在民间,和他哥相比,王旁更加朴实肯干,又熟悉民情,他很合适。”
“王旁的确极好。”苏轼也笑道:“那还有谁啊?子厚怎么样?让他给我当保镖?”
章惇立刻摆手,“我还要替师父筹谋大局,三位钦差马上到了,还有柴家的案子,还有码头的乱子,都要处置,我离不开啊……这样,我把徒弟给你如何?”
“徒弟?”
“没错,就是晏小山,他现在不知道哪来了一股子牛劲儿,非要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子瞻兄,你行行好,给他个机会。”
听着这几个人的谈话,陈顺之都无语了,都是什么人,互坑起来,可真够黑的!什么徒弟,什么小舅子,全都不在乎,你们还要点节操吗?
这几个货一起表示,节操是啥,能吃吗?
……
苏轼、王旁、晏几道,还带着一些人,真的去深入民夫之间,去了解民情去了。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几位钦差就驾临了。
王宁安把他们迎到了行辕,文彦博是眼观鼻,鼻观口,一语不发,王安石倒是问了几句漕运的情况,王宁安都如实相告。
一旁的孙固终于找到了发难的机会。
“王爷,漕运关乎京师百姓的生死,就连圣人也要吃漕粮……不可不慎重啊,我以为应当立刻恢复漕运才是。”
王宁安淡淡一笑,“诚如孙大人之言,你是有办法了?”
“这个……也不能说办法,只是对症下药,那些力巴要什么,只要答应了,也就是了!”
王宁安露出了一丝冷笑,“孙大人果然从善如流!只是他们要停止修铁路,停止征地,还说柴家有好多的船只,十几万人指着他们家吃饭,让我们立刻放了郑国公,孙大人以为如何啊?”
“这个……一切好商量吗!”
王宁安朗声大笑,摇头道:“没得商量,朝廷绝对不会妥协的!”
第922章 抓!抓!抓!
“文相公,王相公,还有宋大人……”王宁安厉声道:“如今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柴家的案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不该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案子上!”
“那要放在哪里?”孙固提高声音!
“放在漕运上!”
王宁安道:“漕运关乎大宋生死,多重要不需要我多说,现在有人丧心病狂,以为切断漕运,就能逼朝廷低头,这是在挑衅,如果朝廷撑不住,还有什么威仪可言?再有,运河是我大宋修的,不是某些人的产业,为了确保漕运安全,本王决定,立刻采取行动,几位大人,你们有什么意见?”
孙固脸色很不好看,“王爷既然知道漕运如此重要,那为何还要掀起乱象,不如让一切恢复原样,不就天下太平了!”
“什么?”
章惇立刻跳起来,“孙大人,你的意思莫非是让别人攥着朝廷的命脉,随时要挟朝廷,为所欲为,朝廷也不做任何表示,就任由摆布,是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孙固怒斥道:“你不要曲解老夫的话!”
“我没有曲解,谁不知道漕运至关重要,你却妥协退让,这是朝廷重臣该有的态度吗?”
还没等孙固说话,王安石咳嗽了两声,“孙大人,西凉王所言有理,而子厚的话,也没什么大错,任何敢打漕运主意的人,都是丧心病狂的国贼,老夫看来,哪怕千刀万剐,也没有什么!”
孙固面临着全面围攻,哪里招架得住,他拼命看向文彦博,心说你老倒是说说句话,帮帮忙啊!
文彦博这时候却感慨不已,全是无奈。
他来的时候,就知道水很深,可是到了之后,他发现事情更加糟糕,如果仅仅推出柴家和王宁安缠斗,或许还没什么,可现在又把漕运端到了台面上。
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不只是王宁安和东南之间的斗争,而是挑衅到了皇权,再也容不得他首鼠两端,必须孤注一掷了!
老文是真不愿意掺和,但是又不能不表态。
东南的人真是疯了,老夫不能和你们一起疯!
“诸公,老夫看到眼前的局面,只有四个字形容——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文彦博摇头叹息,“朝廷每年花几百万贯,维护运河,确保漕运,两京几百万人,还有那么多的官吏、禁军、边军,全都指着漕粮活着……可漕粮却攥在了别人的手里,这岂不是说,我大宋的命脉也在别人的手里?倘若前方出现战事,急需粮草,有人却趁机切断漕运,将士们空肚子,如何打仗?想想这些,老夫就不寒而栗……这不是漕运的事情,而是国家兴衰,生死之间!”文彦博抬头,感叹道:“西凉王,你该拿出果决的魄力来,不管如何决定,老夫都鼎力支持,绝没有二话!”
听完文彦博的话,孙固都吐血了……他眼睛瞪得老大,姓文的,你怎么比王安石还过分,我举荐你过来,是帮着我们说话的,你一屁股坐在王宁安的一边,你老家伙想干什么?
文彦博眯缝着老眼,连看都懒得看,他不愿意得罪东南,也知道东南的势力雄厚,但也要分时候,归根到底,文彦博是北方人,他的利益都在北方,在西京银行,在西域,在西夏!
撕破了脸皮,玩命的时候,还不知道站队,那就是二百五了!
岂不是等着王宁安和东南的人一起废了他!
……
“文相公深明大义,让人钦佩啊!”王宁安呵呵一笑,“既然如此,三位大人稍微休息一下,等到晚上,我们共同商议对策。”
孙固气鼓鼓,甩袖子先离开,文彦博意味深长点了点头,“老夫也告辞了。”
最后只剩下王安石,他满脸忧虑,一点也不放心。
“王爷,你现在有什么方略没有?我这心里放不下!”
王宁安含笑,“介甫兄,你在京城帮忙仗义执言,雪中送炭,我十分感激……这一次的事情的确有些麻烦,那帮人就隐藏在东南的士绅官僚之间,要说究竟是谁,还说不好,偏偏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也不知道谁是领头的,谁是说了算的,就仿佛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嘴啊!”
王安石惊问道:“莫非从柴家下手,也查不出什么吗?或者柴宗蕃不愿意招供?”
“柴家应该知道一些,只是柴宗蕃似乎也清楚了,有人会营救他,因此是咬死了不招。而且我估计,他招供,最多也就是牵连到漕帮的堂口,还有一些商人,远远没有碰触到核心……我甚至判断,不管是柴家,还是京城的一些人,或者是码头的苦力民夫,都是人家抛出来的弃子,逼着我们吞下!”
王安石深吸口气,他迟疑道:“王爷,你是不是想直取对方的要害,来一个擒贼擒王?”
“嗯,我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这个‘王’还没有找到。”王宁安笑道:“介甫兄,你有什么高见吗?”
王安石苦笑道:“王爷也知道我,本就不擅长这些事情……只是我觉得,他们这一次绝不会让王爷轻易把‘王’抓到,敌在暗,我在明……王爷,我看倒不如就来一点笨办法——敲山震虎!”
“介甫兄的意思是?”
“抓人吧!”
王宁安问道:“抓谁?”
“从河道衙门开始,哪里有乱子,就抓哪里的。”拗相公神色傲然,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主持变法的风采。
王宁安沉思了一下,笑着伸出大拇指。
“介甫兄才是真正的高手,这一局唯有用力量来破了!”
王宁安实际上也在准备了,他没有出手,是想看看三位钦差究竟如何,尤其是文彦博,王宁安还精心给老家伙准备了一个陷阱,想把他给坑了,谁知道文彦博居然直接站在了王宁安一边,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下手了。
那就只有略过第一步,直接向乱七八糟的势力开刀了!
伴随着王宁安一道道的命令,一时间人马四出。
这一次他使用的全是禁军,并非本地的人马,而且任何命令,也不经过各级衙门,直接由他下达手谕,这样一来,整个两淮的衙门,完全处于茫然的状态,全都被动挨打。
先是河道衙门!
监管不力,以致漕运中断,等同丢城失地,从上到下,一个不留!
老百姓都看傻眼了,哪怕白发苍苍的老汉,也是目瞪口呆,乖乖,大宋朝何时这么抓人过啊!
只见一队队骑兵,盔甲鲜明,光滑夺目,手里拿着火铳,还有长枪短刀,威严煞气,迥然不同。
跑在前面的人,不停敲击刀柄,发出沉闷的声音。
“官府公干,闲人躲避!”
“官府公干,闲人躲避!”
……
老百姓吓得慌忙躲到街边铺子里,一个个把门都关上,然后从门缝和窗户缝里往外看,这些官兵直接冲到衙门,连喊三声,没人答应,就直接撞开大门,冲进去拿人。
不多一时,就把里面的大老爷揪出来了。
昔日里,河道的官,多肥的差事,凡是从运河过的商船,谁能不给他们送钱,等闲连面都见不到。
这回可够惨的,乌纱帽也摘了,身上的官服也都破了,跌跌撞撞,跟小鬼似的。
不单是这些大老爷,就能衙门的书吏,班头,六曹的吏员,也都跑不掉,上百号人,用绳子拴起来,就跟一串蚂蚱似的,狼狈不堪。
“唉……老天这是要收人了!”
望着离去的队伍,有老人就感慨万千。
也有人觉得挺好,“抓就抓呗,反正这帮当官的,一个个肥的流油,放屁油裤裆,不抓他们抓谁?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什么啊!”那个上年纪的老头哀叹道:“这帮官再不济,也只是贪财,现在码头闹事,他们不还是没杀人吗!如果换了新的官老爷,没准人头滚滚,不知道要死多少呢!”
他这么一说,茶馆里的其他客人全都倒吸冷气,变颜变色。
只是这些老百姓左右不了什么,到了第二天,抓人的行动继续,而且规模更大了,许多和柴家有生意往来的大商人,或是被抓,或是被抄家,上了封条。
到了第三天,更刺激的终于来了!
章惇指挥着5000人马,将徐州最大的一处漕帮堂口给包围了!
光是在这一个堂口,下面就有3000多民夫苦力。
面对着朝廷的强兵,堂口里的人不怕那是假的,却还要强装镇定。
“我们从来不干犯王法的事情,兄弟们凭力气挣钱,这些日子大家累了,想歇歇,和老婆孩子过日子,难道也不成吗?”
章惇呲着牙一笑,“成,堂口的船工苦力听着,不关你们的事情,本官只抓当头的,你们可别犯傻,成了他们的挡箭牌,替死鬼!”
说着,章惇一挥手!
“给我冲进去!”
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冲进了堂口,真有苦力被鼓动起来,想要抗衡朝廷,可他们的人数太少,被士兵迅速包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直接缴械投降。
三天之内,一座军营就给塞满了……
第923章 三旨相公,千里送人头
王宁安的抓捕行动起到了作用,他一口气捣毁了五处漕帮堂口,抓了几百人,终于船工,脚夫,苦力,开始回到码头做事。
但是由于没了漕帮的管理和调配,整个场面乱哄哄的。为了抢夺生意,大家互相叫骂,甚至动手打人,还出现了不少流血的情况。
还真别以为搬运东西,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么多船只,那么多的货物,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丝绸要怎么搬,粮食要怎么放,这都有学问。
而且更重要的是漕帮还参与核定货物价格,作为地方衙门征收过路费的依旧……你可以认为其中弊端重重,上下其手,大捞其利。
但是你不能不承认,哪怕最坏的规矩,也比没有规矩强,
现在漕运的民夫乱了,征税也没有规矩,河道衙门也停摆了,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满意,到处怨声载道,哀鸿遍野。
王宁安派出了章惇,让他带兵弹压,确保秩序。
士兵是很有执行能力,可问题是他们不懂漕运的规矩,也不懂如何征税,协调矛盾,解决纷争,遇到了事情,小事用拳头,大事用刀子……闹出了一大堆的笑话。
总而言之,徐州和宿州的漕运都乱套了。
光是这还不打紧,在两淮,接连又出现了十几个城市,漕运码头都有人停工歇业,导致南北的船运几乎完全停摆。
从东南贩运丝绸和茶叶去北方的商人,被困在了河道上面,没人搬运货物,向前走不了,向后退不了,愣是被困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正好又是春季,下了几场雨,茶叶受潮发霉,全都扔了……丝绸也被水泡了,成了一团,要多惨有多惨,哭都找不到地方。
而且因为漕运停下来,原来热闹经营的客栈也停了,酒楼也没人去了,甚至连青楼都关门大吉,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跑到街上去招揽客人,百业凋敝,不管官民人等,都是怨声载道。
就连京城都受了影响,至少茶叶价格涨了十倍还多!
当然了,茶叶贵可以不喝,但是大家真正担心的是粮食,如果漕运拖到了下半年,还不能畅通,就会影响秋粮,到时候两京几百万人缺粮,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看到了这里,包括欧阳修,贾昌朝等老人都心惊肉跳,摇头叹息。
东南的事情大家伙心里不是没数,而是谁都不敢下手整顿!
想想吧,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寻常的臣子早就被一道圣旨,摘了乌纱帽,扔到刑部问罪了,还怎么继续兴利除弊。
这也就是王宁安,实力雄厚,圣眷无双,还能撑得住。
但究竟能熬到哪一天,他们心里也没数!
“醉翁啊,现在两边是较上了劲,东南把两淮作为战场,给朝廷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就像是一个大泥潭!我是真怕王二郎会陷进去。”
欧阳修半睁着醉眼,笑道:“子明兄,你真的怕景平倒霉?我看未必吧!”
贾昌朝顿时吹胡子瞪眼,“醉翁,你可不能胡说啊,我和王家是儿女亲家,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解都解不开!”
欧阳修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子明兄,你还不赶快给各处的总督去信,让他们务必全力调集粮食,以备不时之需!”醉翁哼了一声,“子明兄,这种时候,可不能首鼠两端啊!”
贾昌朝深吸口气,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好,就按照醉翁的意思办,我这就去写信,不过醉翁也要以殖民部的名义下令才行。”
……
扬州,大明寺。
今天是庙会,外面十足热闹,慕名而来的信众,不计其数……就在一片喧嚣之中,谁也想不到,寺庙的后院居然幽静典雅,层层的院子,还有众多的树木,将嘈杂声隔得远远的,在一座禅堂之中,坐着十来个人,全都是衣冠楚楚,举止不凡。
坐在首位的,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他就是东林书院的发起人郑侠!
他看了看前来的诸位前辈,还有盐商,丝绸商,世家大户的代表,很是满意地点头。
“诸公,实在是对不住了,不得不采用这种方式,王宁安做事狠辣,不留情面,要是让他闻到了风声,没准就派兵把我们都给抓了。”
其他的人都点头,表示理解,当初耆英社不就是这么倒的吗!所以啊,还是小心为妙!
他们每次聚会的地点都不相同,而且环境也要精心挑选,这样一来,当然能躲得过王宁安的致命一击,但却造成了严重的问题,就是信息不对称,有些最新的消息,有些人还不清楚。
郑侠主动帮着解答,“目前王宁安下重手抓人,他连续捣毁的漕帮堂口已经有10几处,漕帮人员损失很大,现在漕帮上下,议论纷纷,有人主张和王宁安干到底,有人则是认为应当妥协,不能硬拼。”
“不能让漕帮退了!”说话的人是刘沆,这位当初也是参知政事,结果因为耆英社的事情,被王宁安拉下马,一起贬到了西域。
和宋庠、宋祁等人不一样,刘沆一直不认同王宁安的作法,所以也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好容易赵曙登基,他才得到了赦免,回到了南方的老家。
刘沆毕竟做到了参知政事,在家乡影响力极大,十几年的发展,刘家也成了江南新进的豪门,又有着和王宁安作对的经验,刘沆在这些人当中,显得举足轻重!
“要告诉漕帮,必须撑下去,不然铁路建成,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郑侠有些为难,“晚辈当然会说,可是——他们未必听。”
“哼!不就是要钱吗!给他们吗,一定告诉漕帮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斗下去,不能让他们变成柴家第二!”
在场的众人纷纷点头,的确,柴家快速倒台,闪了他们的腰,让这几位耿耿于怀。
郑侠道:“我们付出的代价不小,可王宁安也不轻松,现在整个两淮都乱套了,商业停了,运河上,百万张嘴,都没了生活来源,一个月,半个月还能撑,如果过了两三个月,运河还不通行,拿不到工钱,这帮人可是要造反的!”
坐在旁边的王珪吓了一跳,“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吗?”
刘沆当即哼了一声,“怎么,王相公在西北吃的沙子还不够?倒是心疼起王宁安了?”
“不是啊!”王珪连连摆手,“我们要的是什么,不过是铁路暂停,或者让出一些利益股份,不能让王宁安都拿走……可眼下呢,闹得越来越凶,如果真的弄出了民变,我说句不客气的话,王宁安敢不敢下屠刀我不好说,至少咱们的一世清名就彻底毁了,你们诸位,尤其是年轻的几位,就不想入朝为官,宰执天下?”
王珪这话还真触动了几个人的心思,尤其是郑侠,他一心反对变法,上下联络折腾,无非就是想盼着把王宁安扳倒,他好爬上去。
如果真的撕破脸皮,必然在皇帝那里失分,以后的路就不好办了。
“王相公,你说的很有道理,要不这样,你毕竟和王宁安打过交道,文彦博也来了,你代表我们大家伙,去探探口风,想必以王相公的地位,他们也不敢把你如何,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得到了一致同意。
“对,王相公,你就辛苦一趟吧!”
王珪的脸都绿了,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不敢去面对王宁安,躲在这里当耗子,让我去,你们不是害人吗!
刘沆却也说道:“王相公,应该谈一谈,你先去找文彦博,这老货虽然不厚道,但他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王宁安跑,还有孙大人也在,他们两个能保住你的安全。”
话说到了这份上,王珪也无可奈何。
“行,我就拼了老命,去徐州走一趟,替你们探口风!”
王珪说到做到,只带了四个人,离开扬州,立刻北上,沿途运河走不了了,大白天的路上都有抢劫偷窃的,当真是乱得可以。
王珪也不停感慨,心说都成这个模样了,王宁安,你还能撑得住吗?
他越走心情越好,等到了徐州,直接来到了文彦博的行辕,把名帖递上去,里面就出来人了。
“王相公,随我来!”
有人把王珪带到了一处客厅,王珪坐在圈椅上,正等着文彦博赶来呢,结果突然房门推开,冲进来十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士兵,直接把王珪围起来,二话不说,就把他给带走了。
王珪都傻了,文宽夫,我是来拜访你的,你老家伙哪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
士兵不由分说,把王珪拖走,嘴上还给塞了一团破布,臭味熏得王珪都要昏过去了,更让他吃惊的是,走到了前院,却发现有两个人,一个是文彦博,一个是王宁安。
王宁安正在那里抱拳拱手,“多谢宽夫兄如实相告,不然还抓不到这个家伙呢!”
站在王珪的角度,发现文彦博笑容可掬,还礼道:“应该的,都是应该的,他是自作孽,王爷只管把人带走就是!”
第924章 查封书院
王珪在朝,没干过什么事情,他遇到麻烦,就三个步骤,请旨、领旨、得旨,然后照着办就是了,典型的传声筒,窝囊废。
唯一一次弄权,还惹出了麻烦,让王宁安给弄到了西域,吃了几年沙子,这才和刘沆一起跑到南方讲学,本以为能安然过日子,结果又一次落到了王宁安的手里,王珪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见王宁安来,慌忙哀求道:“王爷,别关我,更别杀我,我还怕饿,怕热……总之,王爷你放了老夫算了!”
王珪这家伙,软的比面条都软,弄得王宁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珪,你也是在朝多年了,知道什么事情能掺和,什么事情不能掺和,你搅进来,是觉得脖子够硬,能扛得住朝廷的铡刀是吧?”
“啊!”王珪低呼了一声,老脸变色,带着哭腔道:“王爷,我也是无可奈何,是被他们拉过去的!”
“他们是谁?”
“是……”王珪吞吞吐吐,王宁安哼了一声,“要不这样,我把你交给文彦博,让他审问你!”
“别!”王珪可吓坏了,刚刚就是被文彦博卖了,不然他也不会成为阶下囚啊,要是再落到文彦博的手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我说,我全都说!”
王珪因为犯了案子,家产被抄没,他从西域回来,几乎是一无所有,想要讲学都没有人听,毕竟是犯了罪,被流放的。
所幸这时候出现了贵人,他给了王贵钱,帮着他置宅子,买了十几个丫鬟,又资助他登坛讲学,恢复声誉,渐渐的,王珪才从谷底爬出来。
这时候他也知道了,对方就是东南的几个世家派来的。
俗话说,受人点水恩,需当涌泉报。
王珪拿了这么多好处,不能不给人家干活,东林书院成立的时候,王珪就被拉进来了,成为了座上宾,主讲论语。
后来王珪发现,这个东林书院不简单,根本是挂羊头卖狗肉,讲学是假,真正的目的是笼络一伙人,和朝中斗法。
王珪上次就被弄怕了,他没这个本事,偏偏又贪图享受,如果没了东林书院,他就成了孤魂野鬼,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这不,弄来弄去,就被人家拉下了水。
“王爷,我对天发誓,在东林书院,我只是讲论语,绝没有干任何事情,更没有诋毁王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王珪竹筒倒豆子,一点不保留,王宁安笑了两声,“王相公,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要请教,那些人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王珪顿了一下,咬了咬牙,“说就说,他们联合起来,要抵制国策,不准修铁路。”
王宁安问道:“原因何在?”
“他们也谈了很久,最初认为修了铁路,漕运的利益就没了,而且靠着铁路的便捷,朝廷就能把人马调到东南。”王珪顿了顿,继续道:“他们怕王爷在东南落实分田!”
王宁安微微颔首,王珪没说假话,其实之前他也清楚,东南的均田令,迁居豪强令,都没有真正落实,只是走形式而已……那些地主大族,象征性拿出一点山坡地,高价出售给百姓,他们不但不赔钱,还捞了一笔。
至于迁豪强令,王宁安要求财产或者土地二者有一样达到标准,就视作豪强,需要迁居。
可是到了东南,执行起来,就变成必须同时具备,而且土地必须是挂在一个人的名下……这样一来,很多大家族,就把田产记在了族人,甚至家丁的名下,对外糊弄朝廷,而对内呢,几乎没有改变。
早在几年前,王宁安就安排他的学生,还有各种人员,满世界考察,了解地方的情况,东南的局面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人阳奉阴违,避重就轻,把朝廷的好经都给念歪了。
只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山高皇帝远,光是派官吏过去,人家有的是本事腐化……如果调兵,就不得不走运河,全程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无可奈何,只能等铁路修通,到了那时,几天功夫,北方的大军的就能开到,有人马压着,什么事情都好解决。
王宁安看到了,东南的人也看到了,所以玩命阻止。
“王相公,你冒险过来,不会没有事情,只是来叙旧吧!说吧,东南的那些人,想要如何交换?”
王珪心中一动,莫非说王宁安撑不住了,愿意讲和,这也算是柳暗花明啊!
打起精神,王珪道:“王爷,我看两淮不能乱了,漕运也不能乱……而铁路又是王爷坚持修的,朝野都支持,不好改变……不如这样,把铁路的股份拿出来,王爷和东南各占一半,也好安他们的心,还能加快修路的速度,实在是一举两得,顺天应人,王爷,你意下如何?”
王珪多盼着王宁安能点头啊,虽然东南的那帮人很仇视铁路,但形势比人强,能争到一半的股权,完全可以知足了。
可王宁安根本不可能答应!
修两条铁路,是朝廷发的债券,用财政收入担保,使用的技术人员,来自皇家书院,材料和劳工,有海外的,也有大宋的,有倭国的苦力,也有沿线的百姓。
整个铁路建设,全都是朝野军民的付出。
建成之后,铁路的最大股份,也应该是朝廷的,计入户部的资产……要是像王珪说的那样,拿出一半的股份,交给东南,那成了什么?侵吞国家财产,岂不是比任何中饱私囊,还要过分!
对不起,这种事情,王宁安不会做,他也不能做!
“王相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珪的心就是一寒,好像被掏了一把……虽然胆子不大,但王珪的口才还很不错。
“王爷,能不能允许老夫,说几句肺腑之言?”
“讲,我洗耳恭听!”
王珪点头道:“王爷为了大宋朝廷,为了天下苍生,有目共睹,可是和世家大族作对,就实在是不智!古往今来,打压世家的皇帝不在少数,比如汉武帝迁居豪强,比如李唐修《氏族志》,武则天更是夸大科举录取人数,提升商人地位,妄图用寒门取代士族……可结果又如何呢?王爷熟识典故,不会不明白。一个人不管怎么强,还是斗不过一群人。就拿这段时间来说,先是征地的案子,接着是吏部考察,然后又是漕运,王爷看似处处占了上风……但是两淮已经乱了,漕运一时恢复不了,粮食,食盐,全都没法供应,再过几个月,京城就要有人挨饿!”
王珪说到激动处,探了探身体,“王爷,斗胆请教,假如真的天下大乱,那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怨,会怎么办?”
王宁安呵呵一笑,“还能怎么办,找个人当替罪羊呗!晁错进言削藩,结果七国之乱,汉景帝腰斩晁错,有功而枉死,自古以来,所在多有,没什么稀奇的!”
“王爷高见!”
王珪觉得还有说服王宁安的可能,因此拿出了一百倍的精神。
“王爷,说到底,你是一个人,毕竟比不上东南半壁的重要,如果让圣人选择,是天下太平,还是罢了王爷的宰相?老夫以为,就算圣人和王爷的师生情义再深,也比不过江山社稷啊,到时候,王爷又该如何自处?老夫真是替王爷提心吊胆啊!”
王宁安认真听了王珪的话,还真别说,三旨相公除了怂点之外,脑筋还是很不错的。
有人要问,东南这么闹,以漕运相要挟,挑衅朝廷,他们活腻歪了吗?
当然不是,这帮人很清楚,朝廷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这世上解决不了的难题多了,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但却是最善于妥协,最能装糊涂的一个。
如果事事都那么明白,龙椅就坐不稳!
先帝赵祯,如果扣去最后的十几年,就是个标准的糊涂天子。
前面也说了,强如汉武帝,唐太宗,也有消灭不了的势力。
东南这帮人笃定,他们闹得足够大,朝廷只能撤换王宁安,当然了,这事情不会完事,朝廷还会报复,可那又如何呢?
无非是抓几个当头的,把他们砍了,泄泄愤,然后再象征性地整顿漕运,安插一些听话的人。
损失当然不小,可还在东南世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尤其是掀翻了王宁安,解决了十几年来,最强悍的一个权臣,朝廷就算想要报复,还要有人执行,他敢上啊?
这满朝文武,哪一个敢说他比王宁安还厉害!
王珪多希望王宁安能听得进去,他也算是口吐连花,死里逃生了。
“王相公,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你太小觑了本王!”
王宁安突然厉声道:“既然东林书院资助了你,又让你来劝说本王,那本王就立刻查封东林!凡是和东林涉及到的,一个也别跑!”
王珪听到这里,眼前一黑,直接给吓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珪才悠悠转醒,结果醒来就哭,稀里哗啦。
“完了,全都完了,东南的斯文元气,算是彻底完了!”他一抬头,看到了一张面孔,突然王珪像是疯了一样。
“文宽夫,你害死大家伙了,我跟你拼了!”说着,真的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第925章 禁讲学,兴官学
“文宽夫,千年之后,你就是文贼!”王珪凄厉叫骂,声嘶力竭,恨不得每一个细胞都变成手榴弹,扑上去和文彦博同归于尽!
文相公也算是动作敏锐,躲开了王珪的一扑,反而王珪身体踉跄,倒在了地上,他坐在冰凉的地上,举着双手,哭得稀里哗啦,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老夫啊!
突然,他举起巴掌,狠狠抽自己,结果只抽了一下,王珪就打不下去了,真疼啊!
他又哭了,“文宽夫,你知道不,王宁安要查禁书院,要毁了千年道统啊!你好歹也是读书人,就连一句话都没有吗?你还助纣为虐,狼狈为奸,丧心病狂,寡廉鲜耻!”
王珪一声声的哀吼,好似杜鹃啼血,悲愤无比。
倒是文彦博,脸色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容易等到王珪哭完了,文彦博才冷笑了一声,“我先纠正你一件事,不是老夫告密,也不是老夫抓的你!”
“那为什么王宁安要感谢你?你当我是瞎子吗?”王珪气愤驳斥。
“你比瞎子还不如!”文彦博啐了他一口,“瞎子是眼睛瞎了,可心里明白,你呢?你是心瞎了,白白长了一对大眼珠子,半点用处都没有!王宁安是诚心陷害我,所以才会那么说!”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配合他?”王珪不服气道。
“我要不是不配合,信不信,王宁安能把我也给抓了,到时候连看你的人都没了!到死,你都只能当个糊涂鬼!”
王珪听得都傻了,王宁安敢抓文彦博,他疯了吧?这小子的举动也太奇怪了,他一个首相,一个外藩,怎么就没有半点节制,他什么都敢做,就不怕朝野议论,不怕圣人不满……真是匪夷所思!
王珪突然抬起头,“文,文相公,你说让我当个明白鬼,那你就说说,王宁安哪来的胆子?”
文彦博哼了一声,“你听到风声没有?王宁安答应过先帝,他只做五年的首相!”
王珪颔首,“书院的确有人议论过,听说托孤辅政的几个老臣都知道,而王宁安又把这几个人都罢免了,还赶到海外,看起来他根本是欺骗先帝,想要长久把持相位了!”
“呸!”
文彦博鄙夷道:“就凭你这点道行,还想跟王宁安周旋,真是糊涂透顶了!如果王宁安真想长久把持相位,他就不敢折腾,可是你看到没有,他现在不要命的折腾,就是摆明了,这个诺言是真的,他会兑现的,所以他现在所作所为,是给后面的人铺路,也是给朝局的走向定调子!”
王珪听傻了,怎么有人还会甘心放弃到手的权力,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完全懵了,文彦博也是暗暗感叹,其实之前他也怀疑过,王宁安不会甘心放权,所以老文还想着布局,到时候把王宁安扳倒,他好重回政事堂。
可是自从这次的争斗,王宁安没有了往常的圆融,也不再妥协,更不愿意分润,只是一味用力量去压,哪怕得罪了整个东南,也决不罢休。
从种种蛛丝马迹,文彦博终于断定,王宁安是玩真的。
想通了这一点,文彦博害怕了,从里往外怕了。
此时的王宁安,完全是无所顾忌的状态,只要为了大宋朝好,为了江山社稷,别说对东南下手,就算动了宗室,动了任何人,皇帝都不会在意,相反只会感激。
而且等王宁安功成身退的时候,他的一切作为,都会变得不容置疑……后续的宰执,不管任何人上位,只能延续王宁安的道路,甚至要比他更加坚定,才能走得下去。
发展工业、铲除豪强、全民教育、积极开拓……这一条路线,是半点更改不了的。
想到这些,文彦博都意兴阑珊了。
萧规曹随,就算真的继任了首相,一点施展空间都没有了,又有什么滋味?
王珪沉默了许久,好容易才把这些内容消化干净,他的鬓角就流下了汗水,没一会儿,就是两滩水洼,王珪使劲摇了摇头,才痛苦道:“文相公,你的意思是王宁安这一次不会有任何的让步了?”
“嗯,不但不会让步,还会得寸进尺,以老夫的判断,他应该想要彻底毁掉东南的世家!”
“怎么可能!”
王珪惊呼起来,“没有千年的朝廷,只有千年的世家,从古至今,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么多的皇帝都想消灭世家,可是谁成功了,我不信!”
文彦博轻轻一笑,“我也不愿意信,可事实摆在这里,王宁安迁居豪强已经完成了一半,河北,京东,京畿,永兴军路,秦凤路,这些地方的世家都被迁走了,他的确做到了。”
“那又如何?”王珪还是不服气,“旧的世家走了,新的世家还会崛起,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
“不会的!”
文彦博摇头,“世家再也不会出现了。”
“为什么?”
“教育!”文彦博感叹道:“你知道吗,王宁安在河北,在京东等地,分田,兴学,迁居豪强……这一套做下来,各地的适龄儿童,男孩子超过八成能读书识字,女孩子也有五成上学的!”
“啊!”
王珪瞪圆了眼睛,吃惊道:“怎么会这么高?就算东南也做不到啊!”
“东南当然做不到!因为这些地方分了田,老百姓手里有了一点钱,全都把孩子送进学校,东南有这个基础吗?”文彦博无奈道:“读书人多,貌似是文教大兴,其实不然,这是一场劫数啊!”
能让老文发出如此感慨,可见王宁安在教育上的改动,冲击有多大。
众所周知,在一个文盲遍地的国度,会点外语,翻译几本书,引进一点洋观念,弄几首不尴不尬的诗歌……立刻就成了翻译家、学者、士人、名流、才子……然后就能花天酒地,到处骗钱,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古代的士人也差不多,在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文盲的国家里,你认识字,能看懂法令,能写信,写状纸,替人操持红白喜事,就是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再能吟诗作词,甚至考上进士,入朝为官,那就是人所敬仰的文曲星。
事实上,大多数的士人,也是这么混的,少数顶尖的,才智卓绝的,能通过残酷的科举,入仕为官,差一些的,也能成为乡贤,帮着主持公道,办理各种红白喜事,祭祖,请神,都离不开他们。
但是,如果识字比例变了,七八成的人都能读书,懂得法令条文,文人还值钱吗?
你一个博士生,面对文盲,随便弄两个方程公式,就把他给唬住了。
但是你面对一个本科生呢?
能行得通吗?
没有真本事,人家能服气吗?
道理都是一样的,识字率急速提升,教育普及之后,人们真正看重的就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
什么是真东西,你能发明出新东西,能研究出新技术,能有新理论,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这才是真正的名士!
至于吟风弄月,卖弄才情,这一类的文人,很快就会和青楼的歌女混到一个圈子,只能在娱乐版面上出现!
老文下过苦功夫,他研究王宁安一路走来,采取的种种策略,一直到了今天,他把很多东西都串起来,终于看懂了。
可看懂了,也晚了!
“其实没有这次铁路之争,王宁安也要下手,他一定会铲平天下的书院,毁尽私学,然后大兴教化,把功夫都用在普通人身上,你看着吧,几年之内,东南遍地就是学校,原来的世家都会被清理一空,能迁居海外已经算是幸运了,没准就把脑袋混没了!”
“啊!”
王珪已经不知道冒了多少次冷汗了,整个人都仿佛脱水了。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珪一直觉得,东南的这帮人,有老有少,都是当世才俊,单对单,未必是王宁安的对手,可是大家伙绑在一起,王宁安也未必斗得过。
而且这段时间,他们频频出招,虽然未必如何,但至少有来有往,看起来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他还有点得意,以为王宁安已经落入了圈套,可哪里知道,完全是一厢情愿,从头到尾,他们都错得离谱儿!
“哎呦,文相公,你可不能让王宁安倒行逆施啊!江南的斯文元气,孔孟道统,要是这样下去,就彻底毁了,再也救不了了!”
文彦博瞳孔紧缩,说起来,他也是很不情愿……但稍微迟疑之后,老文就摇头了,如果在几个月之前,让他全力策划,发动这一场争斗,或许还有些希望,事到如今,老文是越发不看好东南的这帮人了。
对不起了,老夫不跟你们玩了!
“王相公,你呢,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有吃有喝,老夫念在同僚一场,会尽量照顾,至于别的,不是你能想的了。”
说完,文彦博就赶快走了,他也是趁着王宁安不在,才敢跑来和王珪谈谈,不然他才不会以身犯下呢!
要问王宁安去哪了呢?
他就去部署查禁书院的事情了,从东林开始,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有64所书院关门大吉,波及到的师生不下十万人……而且王宁安明确提出,教育乃朝廷之公器,任何借着讲学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搞门户之见,都形同谋逆,绝不姑息!
第926章 谋反
自从庆历以来,讲学之风兴起,学院遍地开花,热闹无比……推究原因,有两个人功不可没,一个是范仲淹,他老人家推行兴学令,其实是想发展官学,培养有用的人才。但是由于庆历新政只推行了一年多,投入不足,各地虽然陆续建立学校,但是良莠不齐,还有一些原来的书院,直接化为官学,这样一来使得一些实力雄厚的书院,假着官学之名,吸引生员,招揽人才,反而使得书院大兴,和范相公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另外一个人呢,不得不说,那就是王宁安!
他能够快速起家,六艺功不可没,有了前车之鉴,别人怎么可能不学呢!虽然士人们看不起王宁安,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道行太深,非比寻常。
很多人不自觉间,就学些王宁安,也想复制他的成功。
当然了,六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说空前绝后也差不多,想要学习,何其困难。
另外追随办学的这帮人,他们并不明白该教什么,也不知道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最后只能请一些所谓的名士大儒,让他们主持书院的事务,这帮人只负责出钱。
而传统的名士鸿儒,又都和王宁安有仇,他们就把学院变成了自己的道场,借着讲学之名,来反对变法。
尤其是很多学院,他们还私下创办了报纸,在当地的影响都不弱,就这样,整个讲学的风气彻底败坏。
更让人痛心的是每一个书院学堂,一年下来,最少也要几万贯的开支,吸引成百上千的青年才俊,如痴如醉,听着所谓的大师讲课,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浪费了无数的社会资源。王宁安早就想解决这帮人了,如今机会来了,他岂能错过。
先查封东林书院。
不得不说,郑侠那帮人的消息还是很灵通,当人马来的时候,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只是留下了一堆茫然的师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章惇接管东林之后,立刻查抄账目,任何有字迹的东西,都不放过。
他发现了许多捐款记录,动辄上万贯,还有十万贯的!多大的手笔啊!章惇看着都咋舌,他按图索骥,顺藤摸瓜,和东林有牵连的人,全都在查抄的范围之内。
一时间,东南,甚至江西,荆湖等地,都被波及到,书院封禁,无一幸免!
而抓起来的人员,也超过了万人。
整个大宋,都陷入了强烈的震惊当中!
首先是京城,孙固去了徐州,结果因为王安石和文彦博不配合,孤掌难鸣,什么也做不了,京城主事的只剩下吕公著。
他不愿意和王宁安硬碰,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不出头了。
吕公著在早朝之后,要求留身独对,这是宰执一级才有的权力,显然,他想告王宁安的状,司马光不是吃素的,愣是也留了下来!
吕公著气得牙根痒痒,也没有主意,只能哭拜在地。
“启奏陛下,毁尽书院,禁绝讲学,残害儒士,钳制言路,这是秦始皇才有的暴行啊!我大宋立国百年,圣德巍巍,岂能容许如此暴戾之举,恳请陛下,立刻下旨,阻止西凉王的行径,不然,不然我大宋难免要走上暴秦之路啊!”
赵曙听不进去,但是他却找不到什么借口驳斥,好在还有个司马光呢!
“吕大人,吕天官!是焚书坑儒之后,天下儒士起兵造反?还是陈胜吴广领着配军造反?这两位,还有刘邦,项羽,哪一位是儒者,怎么查禁书院,就成了暴秦了,我可是听不明白!”
“司马君实!”
吕公著咬着牙道:“老夫不和你呈口舌之利,暴秦失德,历代自有公论,今日禁止讲学,阻言路,就是在走暴秦的老路,陛下,千万不能重蹈覆辙啊!”
司马光又摇头了,“吕大人,你今天说的话,都太怪了,我一句也听不懂!西凉王是禁讲学,可没有禁教育啊,河北,京东,京畿,各地的州府军县,都有官学,而且不止一所,书声琅琅,没有半点冲击!王爷所禁止的,不过是一些胡乱设立,不成规矩的私人学院而已。王爷说的很明白,教育乃是公器,公器怎能私用?这些书院培养出来的人,是效忠陛下,还是效忠书院的山长?吕大人,这些人和言路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朝廷的言官,还要听书院的操控,那他们是给谁当官?”
连番质问,几乎把吕公著逼到了墙角。
“司马光,你这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不知道,王宁安办了六艺学堂,你们这些人,都心甘情愿,给他当爪牙,你们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这一次赵曙忍不住了。
“吕卿,请你慎言……六艺学堂,早在多年以前,就更名为皇家书院,诚然西凉王是创办人之一,但书院的学生却不是西凉王的私产……而且皇家书院,包含算学、商学、军事、天文、农学、水利等等,经学只是其中一个学院而已,难道这些学问还要分门户之别吗?”
“陛下圣明!”
司马光由衷赞道:“真正的书院,就该以皇家书院作为标杆,教导各种学问,培养实用人才……而非是某些人抨击朝政,结党营私的暗室!这一次禁书院,是为了在东南推动官学,让更多的人上学读书,大兴教化,是前所未有的德政,似吕大人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味袒护,实在是太偏颇了,不值一驳!”
……
如果靠着道理,就能让人心服口服,这世上还要武器干什么!
吕公著吵架失败,又发动言官,全力上书,还有一些出身东南的官吏,也纷纷谏言,但即便如此,也比不过王宁安的人马,司马光沉着指挥,牢牢占据了上风。
吕公著也试图请欧阳修或者贾昌朝出面,毕竟他们德高望重,说一句公道话,还是有份量的。
可是这两位哪能开口啊,他们都闭门不出。
吕公著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个愿意帮忙的老家伙,此人叫张升,他的资格老,真宗年间就中了进士,当过御史中丞,参知政事,枢密使,等到他致仕的时候,王宁安还没开始发迹,两个人没什么交手的记录。
张升出面,也的确有一点响动,但是无关大局,只是再一次惊动了曹太后,她又要把赵曙叫过去,好好谈谈。
皇后王青已经进宫有些日子了,初步站稳了脚跟,她窥见了苗头,立刻抢在曹太后前面,刊发500份女训,发给两京的所有贵妇。
而且王青还发下了口谕,让大家伙安心相夫教子,国事蜩螗,更应该让丈夫安心,切不可因为家事扰了念头,牵扯精力。
不得不说,王青这一手够狠的!
她明着重申妇德,是正大光明,身为皇后,理应表率天下,曹太后说不出什么来,可是她还怎么去干涉朝政!
弄得曹太后只能生闷气,半点主意都没有!
不愧是宰相之女,王青彻底站稳了脚跟,就连赵曙都更加高看一眼,终于有一个贤内助,可算是轻松多了。
京城这边没法发难,地方上又挡不住,眼看着王宁安是大杀四方,所向睥睨。
东南的这边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真是够狠的!”郑侠五官扭曲,神色狰狞,这一次,他们只有五个人聚会,范围更加缩小,也足见局势之紧张。
“王相公一去不返,显然,王宁安是不准备讲和了,而且他查禁书院,断绝道统,如果真的让他这么干下去,只会毁了江南的斯文元气,绝对不能答应!”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小老头,此人姓钱,他附和道:“王宁安的野心怕不止这些,他毁了书院,下一步就是落实分田,迁居豪强,把他在北方干的那一套,拿到江南来!”
“不能让他得逞!”郑侠切齿咬牙,“眼下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
刘沆却摇头了,“能想的都想了,朝廷那边半点动不了,漕帮的人也是出工不出力,他们也在观望……至于各地的书院学生,虽然沸反盈天,但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他们成不了气候的!现在王宁安手握着屠刀,我们都是砧板上的肉,想要翻盘,何其困难!”
他说完之后,其他人都叹气,唯独那个钱老头,眼睛发亮。
“刘相公,其实也并非无还手之力,只是不知道诸公敢不敢干?”
从他的神色当中,大家都读出了一种异样的东西,郑侠蹙着眉头,沉思。刘沆愕然一下,急忙摇头,“不可,绝对不行……我们哪有本事和朝廷撕破脸,更何况我们还是大宋的臣子,不行,不行的!”
钱老头呵呵一笑,“刘相公,我说的可不是谋反啊!”
“那是什么?”大家异口同声问道。
钱老头呵呵一笑,“前几年倭国打得凶,如今倭国太平了,好多武人没了用武之地,就到处跑,还有人到了江南,进了桑园干活……他们便宜,只要给口饭吃,就能干一整天,都不休息!”
倭人和东南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大家伙最初还没听懂,但是刘沆先反应过来了。
“钱老,你的意思是假手倭人,向王宁安发难?”
第927章 能干的县尉
谋反可不是小事情,哪怕不亲自参与,一旦查出来,也是要命的事情,刘沆胡子一把了,又曾经是副相,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他本能反对,可钱老头却笑道:“刘相公,你多虑了,倭人漂流海上,无以为生,抢劫之事,时有发生,又何必小题大做!”
“不行!”
刘沆坚决摇头,“你不知道王宁安的厉害,我们把王珪派过去,结果他就抄了东林,封禁了所有书院,这小子已经疯了,让他闻到了一点风声,我们几个,还有各大世家,谁也好不了!”
“哈哈哈,刘相公,那就不让他知道!”钱老头笑道:“倭人困窘,给点钱就能做事,双方言语又不通,如何能走漏消息?”
刘沆还是犹豫,“那倭人肆意杀戮,不服管束怎么办?”
钱老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刘相公,都到了这时候,你还犹豫不决吗?”郑侠突然站起,“没错,王宁安要灭我道统,其心可诛,唯有拼死一搏,才有胜算,利用倭人作乱,是一步好棋,不管效果如何,先试试无妨!”
其他两个人也点头,四比一,刘沆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点头……可从密室出来,刘沆的浑身就被汗水湿透了。
老天啊,我这都干了什么啊?
居然雇佣倭人,去杀戮大宋的百姓,有朝一日,把事情掀开,千秋骂名,生生世世,都要抬不起头!
唉!
刘沆真是后悔死了,他就不该跟这帮人搅在一起,疯了,真的疯了!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刘沆只能祈祷着,事情不要泄露出去,王宁安也有收拾不了的残局……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啊!
这些日子,王宁安都在干什么呢?他除了到处抓人,查封书院之外,也到了民间走一圈,他要看看,老百姓过得究竟如何,心里真正想什么。
而且打坏一个世界容易,建设一个世界,就困难了。
王宁安看了宿州,泗州,滁州,还在洪泽湖转了一圈,前面就是楚州,是两淮盐场的重地,也是王宁安此行的目的地。
在休息的时候,章惇,陈顺之,还有此前一直在民间考察的王安礼,全都在场。
“淮南的百姓很苦。”
王宁安开宗明义,“两淮土地不够肥沃,加之水旱不断,农田的产量只有河北的三分之二,能让两淮维持的是两条,第一是漕运,第二就是食盐!”
王安礼道:“王爷看得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修路,漕帮上下散布流言,民夫人心惶惶,才会出现罢工的乱局……说起来,百姓也是可怜!运河每天有金子往来,可苦力干一天,最多只能挣三斤米,勉强养活家人罢了……运河真正的利益,都被官吏,漕帮,豪商,一层一层扒皮,全都拿走了,我在扬州等地都走过,最奢华的建筑不是衙门,而是庙宇和书院,有了钱的商人,动辄给庙里几万贯,几十万贯,修得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全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至于书院,更是不惜血本,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看着这些地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造反!”
王安礼满腔悲愤,他的话让王宁安忍不住沉思,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实任何一个朝代,哪怕到了末期,也要比开国之初富裕十倍,百倍!
可为何这么富裕的国家还灭亡了呢?
道理很简单,就是贫富悬殊,富者田连阡陌,佣人无数,吃尽穿绝,享受无度,而贫者呢,最后一点土地被剥夺,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国家已经没法维持正义和公平,也就失去了道义的约束力,自然而然,百姓要揭竿而起,重新创造一片新天地。
“漕运的问题一定要解决,什么乱七八糟的堂口,一个不能留,整理之后,要组建一个漕运公司,把苦力变成正式员工,给予他们合理的报酬,还要拨出一些红利,组建学校,让工人的子弟能读书学习,改变命运。再有,盐铁专卖的制度也要取消,我会说服陛下,准许食盐自由买卖,这样两淮又能多一样财源……靠着这两块,要在三年之内,把学校全面建好,男女学生的入学率要达到七成以上!”
陈顺之咧了咧嘴,“不少人都还是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各地女学生入学率远远低于男学生,要想平均达到七成,男生至少要九成入学,貌似不容易啊!”
王宁安笑道:“要是容易,还用得着我说嘛!以后各地都要拟定发展计划,而且是全面的发展计划,考评官员,就根据计划的落实情况,我们上下心里都要心里有数。”
提到了考评官吏,章惇来了兴趣。
“师父,我听说你给朝廷新的建议了?”
“嗯!”王宁安颔首,“我建议陛下,将人事权和检察权分开,在朝廷成立都察院,由副相统辖,负责监督朝廷政令落实,监察百官贪腐情况,对于任何违规的案子,尤其是大型的工程建设,要有专业的监察能力。”
王宁安谈的这些,正好也是这一次对手发难的内容。
不能因为事情越闹越大,就把自身的问题给掩饰过去了,王宁安不是个回避矛盾的人,征地有弊端,考核官员有漏洞,不能不解决。
以往的监督都靠着御史台和谏院,谏院不用说了,主要是针对皇帝的,至于御史台,倒是负责监督百官,纠察弹劾。
只是御史台充斥清流,专业不够,往往会变成党争的工具,已经越来越偏离本职。
王宁安也想过了,大宋的监督体系还是太薄弱了。
他仿效明朝,设立都察院,监督六部衙门,以及各路,府州军县……主要着力在贪腐行为上,随着两条铁路的建设,以后大工程还会数之不尽,其中的难免出现弊端,急需一个专门的机构盯着。
至于都察院的掌院人选,王宁安很倾向于王安石,不得不说,这一次的事情,让王宁安彻底放心了王安石。
不管怎么说,拗相公都是一心为国的君子,和其余的衮衮诸公,完全不一样,把至关重要的都察院给他,不会变成打击异己的工具,反而能推动重大建设,让大宋进入发展的快车道。
“子厚,你提这事干什么?莫非你想去都察院?”
“不不不!”章惇连连摆手,“师父,我这个人,还是愿意做事,盯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来。”
章惇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让王相公考评百官,总会比吕公著公平多了,也就不会冤枉好人,打压能吏了!”
章惇言谈之间,很是感慨,似乎意有所指,王宁安把脸一沉,“子厚,别吞吞吐吐的,你是替谁打抱不平,说出来吧!”
章惇不好意思笑了笑,“师父既然问了,我就实话实话,咱们前面就到了盐城,那的县尉叫章楶——是我的族兄!”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章惇不愿意说呢,他和章家人总是别别扭扭,说穿了,就是傲娇!
这个章楶论起来,比章惇大了八岁,而且他是老相公章得象的亲侄子,早早就得到了荫庇,有官职在身。
章家对他的期望很高,可造化弄人,他连着参加两次科举,全都落榜了,第三次参加的时候,章惇中了,而且比他低一辈的章衡也考上了。
这一下子,就把章楶衬托的万分尴尬。
他咬着牙,又参加了两次,结果五次连着落榜,愣是从青年考到了中年,变成了油腻的大叔,也没有中进士。
无可奈何,他只能报名吏部,靠着荫庇出身,谋一个小官。
偏偏这些年,王宁安不断整顿吏治,对于恩荫入仕的官员,不断打压清理,章楶只能捞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尉。
章惇瞧不起章家人,也是有道理的,论起考试和当官,他都是最厉害的,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事实证明,章惇看走眼了。
这个章楶虽然考试不行,当的官也不大,但是对于一个有真本事的人来说,只要一个小小的舞台,就能流光溢彩!
章楶到任之后,针对海盗猖獗的现象,他整饬人马,带着民兵,连续三次出海,反攻海盗,剿杀了400多名盘踞在海岛上的贼人。
随后章楶又推动屯垦,引淡水灌溉盐碱地,愣是辟出了20万亩良田,他把这些土地分给饱受海盗骚扰的渔民百姓,免费让他们耕种。
除此之外,章楶还和几个盐商谈判,要求他们提上煮盐灶户的待遇。
短短两年不到,章楶就干得有声有色,百姓们交口称赞,可以不知道县令大老爷,但是不能不知道县尉二老爷!
就这样的一个人,在这次考评当中,居然被排到了第三等。
理由也很奇葩,因为是年赋税全都交齐,还补交了一年的……吏部的人一看,历年盐城的赋税完成,只有五成,最多六成而已,你都交上来了,那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盘剥无度,搜刮百姓。
因此章楶的考评上面,多了一个大大的“酷”,这可不是赞美他,而是说他是酷吏,要罢免!
章惇一肚子气,“师父,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王宁安面带惊喜,“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你的这位堂兄了!”
第928章 大杀倭寇
章惇介绍了不少有关堂兄的事情,王宁安都听得很有兴趣,这年头优秀的文官不少,能打仗的武将也多,但唯独会领兵的文官不多,王韶勉强算一个,除了他之外,就没有谁了。
这个章楶居然能把县城的民夫训练成虎狼之士,敢于反击海上匪巢,还大获全胜,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叹为观止。
王宁安敏锐察觉,此人应该是个大才,而且他从小生长在海边,很了解海洋水文,日后要是向外扩张,肯定是急先锋。
整整大半夜,都在聊章楶,而此时,身在盐城的章楶全然不知,他非但没有即将荣华富贵的觉悟,反而忧心忡忡。
连日以来,他都接到密报,说是被他捣毁的海上匪巢重新出现了海贼,有的渔民路过,还被追赶,险些丧命,听他们的说话,似乎不是汉人,还有渔民说,他们的旗号上画了一个红圈,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综合所有信息,章楶判断,应该是倭人。
除此之外,盐城周围也多了许多陌生人,他们四处观望,颇有勘察地形之意,让章楶更加怀疑。
他找到了知县大人,把猜疑说了,知县却不以为然,他还告诫章楶,不要小题大做,倭国已经是大宋藩属,而起朝廷还派了总督过去,协调战事,现在的倭国应该是休养生息,恢复生产才是,怎么可能对外用兵,而且是向大宋用兵!
渔民看到的,没准是遇到了海难的倭人,他们无处可去,才漂流到沿海,不用在意……
知县大人如此轻忽,章楶更加忧心。
如今朝廷的大军,都在弹压运河沿线,另外还去查抄许多书院,精力都被牵扯,如果出了事情,那就是大事,等闲马虎不得!
章楶暗暗派遣了许多人手,乔装改扮,到海上去探查……终于,在派遣了三波人员之后,才有人浑身是血,还插着箭回来了。
“大人,是倭贼,看样子,要,要攻打……盐,盐……”士兵没有说完,就倒在海滩,没有了气息!
章楶脸色铁青,拳头握紧,“传令,立刻命令所有百姓,退入城中,坚壁清野,所有人,全部备战!”
换成普通官员,即便下令,老百姓也未必遵守,可章楶的威望太高了,老百姓全都按照命令,快速进城,许多渔船,还有海边的盐田,都放弃了。
果然,就在百姓刚刚撤入城中,倭贼就杀来了,他们从沿海登陆,放火焚烧船只,一路杀戮,凶残无比。
所幸百姓都被撤走,损失不大,只是一些财货而已。
城头之上,知县的额头都是冷汗。
“质夫啊,你可是救了我啊!要不然生灵涂炭,我这个知县可就该死了!”他没口子感谢。
可章楶却抿着嘴,不说话,他的心里都是愤怒的火焰!
我们是什么人?
大宋天朝!
堂堂上国!
在我们的土地上,居然有倭人的兵马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没有半点高兴,相反老脸通红,仿佛被扇了十几个嘴巴子似的。
“堂尊在此守城,下官还有些事情。”
说完,章楶就快步下了城墙,他把昔日随着自己袭击海上匪巢的民夫士兵都召集过来。
“我刚刚看过了,杀来的倭寇大约有3000人,他们武器盔甲齐备,看样子战力不弱……如果放任这伙倭人深入内陆,只怕会有更多的百姓遭到涂炭……身为大宋的官员,汉家的儿郎!我要出城,攻击倭贼。”
“这一次的战斗十分凶险,你们自愿就是!不去的,绝不勉强!”
章楶说完,几百人互相看了看,居然没有一个离开的。
“大人,我们生长在海边,出海打渔,从小到大,就知道一个理儿,大船不是一个人能开得了的!只有捏成一股绳,才能把鱼带回来,一家人才能吃饱肚子。倭人来了,光顾着自己,当缩头乌龟,那就不是爷们!”
“说得好!”
章楶满意道:“你们听着,立刻准备,暮色降临,随我出城杀敌!”
“遵命!”
章楶集结了不到500人,他把县城储存的盔甲兵器都拿了出来,士兵填饱肚子,带着长短兵器,一个个准备妥当。
倭人围着城池绕了一阵子,发现上面严阵以待,他们只能骂骂咧咧,放弃攻城,正巧天色也晚了,这帮倭人就把抢来的牛羊马匹,鸡鸭鹅狗,全都宰了,在城外不远,大吃大嚼,都跟没见过肉得饿鬼似的,
章楶咬了咬牙,好一群猖狂的倭寇,老子就让你们吃个够!
章楶没有选择夜晚出击,他担心倭寇会夜里离开,就等着这帮家伙吃完了晚饭,躺在地上休息,章楶果断下令,出城杀敌!
他人高马大,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士兵仅仅跟随,所有人发足狂奔,两边还有弓箭手掩护,散落的倭寇岗哨轻松干掉,他们一口气冲到了倭寇的面前。
这时候倭寇才反应过来,他们纷纷跳起,哇哇怪叫着迎战。
只是刚刚他们吃得太饱,此时动作难免迟缓,反应不足。
章楶挥动手里的陌刀,连着砍了5个倭寇,血染甲胄,宛如疯魔!章楶早年还在南少林学过武术,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身手相当了得。
由他带头,其他士兵斗志昂扬,不停挥舞兵器,将一个个的倭寇砍杀,从城头看去,章楶的人马就好像一支犀利的狼牙箭,穿透倭人的营地。
所过之处,尸体遍地,鲜血横流。
城上守卫的军民看在眼里,倍感振奋,他们跟着一起呐喊助威,声音传出去好远。
此时天色彻底黑了,倭寇也分不清有多少人马杀来,只能仓皇逃窜。
章楶死死咬住他们,一口气追到了海边,倭寇就想着登船逃走,章楶一摆手,有士兵将裹了硫磺的火箭射向船只,还有几个强壮的士兵,将仅有的一些火油和火药扔向了海边的船只。
而且章楶还让士兵准备了一些特殊的东西,那就是一桶一桶的鱼油,只要倒在了船只上,立刻火焰冲天,根本没法救援。
倭寇来了一百多艘船,有三分之二,被他们给烧了。
杀死,烧死的倭寇,超过1500人,残存的倭寇四处奔逃,只有一少部分登上了船只,逃回海上巢穴,其余散落各地。
章楶在盐城周围,都组建了民兵青壮,另外煮盐的百姓也有武装,他们提着镰刀,拿着竹竿,虽然兵器简陋,但是胜在人多。
没头苍蝇一般的倭寇,撞进来,就被大家一起围杀。
前前后后算下来,章楶一共干掉了超过2000名倭寇。
士兵们都非常振奋,打了这么大的胜仗,终于能庆功了!
他们把倭寇的脑袋砍下来,用石灰简单处理,准备上报兵部,领取奖励……另外他们也有不少损失,有差不多一百人阵亡,受伤的还有一百多,急需处理。
章楶指挥着大家伙,按部就班处理着,在繁忙的空隙,章楶跑到了海边,他盯着那些船只的残骸,突然,章楶甩下了沉重的铠甲,赤着背,淌水过去,捡了一块船板,拖到岸上,章楶仔细辨认。
船板被烧了大半,但在里面依稀还能辨认出一行字……皇佑二年制!
章楶脸色很难看,他立刻下令,让士兵搜集船只残骸,等到把这些东西都凑到一起,章楶挨个检查。
他发现其中有8成的船只,居然都是大宋制造的,只有两成来历不明……在这个时代,大宋的造船技术独步天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水密舱技术。
毫不夸张说,拥有水密舱的船只,九成九都是大宋造的。
人是倭人,可船却是大宋的!
这是怎么回事?
章楶脑袋快速转动,是有人把船只卖给了倭寇,还是倭寇从哪里抢来了船只,如果是前者,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如果是后者,那被抢的船主是生是死?为什么朝廷半点消息都没有!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殖民部,枢密院,兵部,还有经略衙门,巡海衙门,这些人都在干什么,怎么连个提前的预警都没有?
“娘的!”
章楶狠狠一锤地上的船板,怒吼道:“老子要上书,要弹劾这帮狗官!”
他猛地一回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群人正站在那里,最前面是个很高大的家伙,和他有几分相似之处,正笑吟吟的说道:“要弹劾哪个狗官,包不包括我?”
章楶当然认出来了,这家伙正是章惇!
“你有罪当然也跑不了,只可惜你攀上了高枝儿,我弹劾你未必有用!”
章惇这个气啊,“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靠着师父才爬起来的?是个草包饭桶?对吧?”
章楶把脸扭到一边,抱着肩膀,嘴上没说,当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章惇在沙滩上不停乱跳,指着章楶的鼻子,“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替你说话,你活该一辈子当县尉!还想弹劾我,你烧香都找不到庙门!”
这哥俩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王宁安忍不住暗笑,他走了过来,“你是章质夫吧?我给子厚作证,他是靠着本事爬上来的,两次出使倭国,他牺牲不小,本事了得,啊,哈哈哈!”
章惇听完这话,死的心都有了。
“师父,我可是你徒弟啊,不能向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