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囚禁宰相
直接废掉衍圣公啊,这一手不可谓不狠,在场的许多重臣也是大惊失色,王宁安这一系的都心里有数,虽然惊讶,但还不至于失态。
但是张方平,吕公著等人全都变了颜色。
“启奏陛下,衍圣公世代传承近两千年,祭祀孔圣先贤,骤然废掉,恐怕不妥吧?”
“非也!”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孔圣人当然要祭祀,但却未必需要衍圣公。我朝祭祀炎黄二帝,祭祀天地祖宗,全都是礼部操持,并没有任何差错。孔夫子仍然是历代尊奉的圣贤,只是如今所谓曲阜孔家,是假冒的,必须废掉,正本清源!”
“司马相公,祭祀孔圣,没有他的后代在场,能行吗?”
“祭祀炎黄,也没有炎黄二帝的直系子孙!我等具是炎黄子孙,又都是孔孟门徒,难道非要用个假货欺骗自己吗?”
吕公著怒道:“司马光,仅凭眼下的证据,能确定孔仁玉是假的吗?再说了,就算孔仁玉是假的,孔家还有其他支脉偏房在,为何不能继承衍圣公的位置?不要忘了,衍圣公可是先帝封的爵位,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我等身为先帝的臣子,就能否认他老人家的决定吗?”
不得不说,吕公著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他说完之后,立刻躬身,涕泗横流。
“启奏陛下,孔夫子乃是历代圣贤,孔家绵延传承,圣人骨血,是天下读书人之望,有孔家在,读书人的主心骨就在……臣以为万万不能坏了读书人的根基啊!”
赵曙沉着脸不说话,显然他不愿意让步。
“诸公,你们替孔家说话,可知道孔家干了什么?”
王宁安突然站了出来,他面色凝重,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刚刚兖州送来八百里加急,案子已经厘清楚了,诸位都看看吧!”
……
章惇的办事能力不用怀疑,他很快撬开了所有打手的嘴,他们已经承认,打死了几十名官差的事实,另外他们还承认,是奉了孔家的命令,准备去杀戮太学生,嫁祸给朝廷。
“且不说孔家鱼肉乡里,霸占矿产,阻挠朝廷法令等等罪行,光是打死官差,又戕害读书人,就应该严惩不贷!你们说孔家是读书人的表率,是根基!难道就是这样的根基吗?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根已经烂了,烂透了!”
“说得好!”
宋庠猛地站出,“西凉王所言极是,孔家和孔夫子本就关联不大,就算孔仁玉是真的又如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孔夫子不过是诸子百家之一,封了孔家的后人?那老子呢、孙武子、韩非子、管子……莫非每一家的后人,都要封赏吗?如果光是封了孔家的后人,如何体现公平?再有,我们学的是圣人之道,敬的是圣心仁慈。试问,如今的孔家后人,有什么值得我们敬重的?是巧取豪夺,还是见利忘义,鱼肉乡里?他们所作所为,如果孔老夫子活着,也会不齿的!继续优待孔家,只会助纣为虐,反而糟蹋了圣人之名。老臣提议应当将祭祀孔夫子的大典交给礼部,连同其他诸子圣贤,一起祭祀,才能彰显朝廷之仁德胸怀。”
在一旁,文彦博和贾昌朝两个老货互相看了看。
坦率讲,直接废了衍圣公的爵位,他们觉得都太过了。
可是看现在的情况,王宁安是不打算收手了,而宋庠为了百家学院,又拼了老命,他们两个不表态,到时候只会被王宁安和皇帝记恨,那就不妙了……
虽然冲着孔家下手,他们心里不高兴,但是也由不得他们!
“陛下,西凉王和宋相公的见解都极为有理,如今孔家牵涉进众多案子。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仅仅因为是圣人后裔,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恰恰违背了圣人之教,臣等以为当严惩,至少要先追回衍圣公封号,等案子查清楚之后,另行处置。”
张方平和吕公著还有几位大臣,心里都不满意,可问题是庞籍和韩绛不在,他们无论江湖地位,还是资历人望,都没法和这几位老货抗衡,即便是心里不高兴,也不敢继续争下去。
就这样,赵曙的旨意顺利通过!
一举拿下了孔家,小皇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仿佛答应了一场大胜仗!也的确赢得漂亮!
其实从小赵曙就想不明白。
都说皇帝富有四海,是天下之主,可处处事事,都要尊奉圣贤之道,都要被一个两千年前的老头管着!
而且历代皇家,每逢朝代更迭,就要死伤殆尽,偏偏孔家屹立不摇,富贵荣华,日子越过越好。没有千年朝廷,只有千年世家!
只怕在读书人的心里,孔家的地位比皇家还要尊贵,朝廷的法统远不如儒家的道统,每逢改朝换代,孔家就像是一杆大旗,跪了旧皇帝,再跪新皇帝,仿佛他们才是主人,而历朝历代,都只是过客!
简直岂有此理!
朕是天子,朕就要废了孔家!
赵曙也任性起来了,只是这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衍圣公的爵位收回来,还有那么大的案子,还有孔家,还有其他的家族,另外还有两位相公还在兖州,要怎么收场?
赵曙心里也没数,他习惯性看向了师父。
王宁安立刻心领神会,“启奏陛下,臣以为应当从速处置兖州的案子,孔家作恶多端,俨然地方一霸,必须清理,以儆效尤。臣推荐文相公担任钦差,立刻前去善后。”
他说着,冲着文彦博一笑。
“文相公,你不会拒绝吧?”
“我当然要拒绝!”
文彦博都骂开了,姓王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这种倒霉的事情,你怎么就想起我了?我,我才不想惹麻烦!
虽然老文在心里骂翻了天,可是他也清楚,王宁安这一次又打赢了。
虽然刚刚没有说庞籍和韩绛的事情,但是孔家倒了,他们两个也好不了,朝中有实力和王宁安掰手腕的没剩下几个了。
如果自己不听他的,万一王宁安下了狠心,他就要倒霉了……
老文稍微迟疑一下,就立刻道:“老臣愿意去兖州,替陛下分忧!”
赵曙欣然一笑,“文相公果然是朝廷股肱,人臣之楷模,朕赐卿天子剑,节制各方,包括庞韩两位相公,都要听从你的安排……朕给文相公一个月的时间,可能处理还此案?”
“老臣竭尽全力就是。”
……
御前会议结束,文彦博出来,就炸了。
“王宁安,你太过分了!”
王宁安满不在乎,“宽夫兄,你那么聪明,早就知道,孔家肯定不能留……而且不废了孔家,依旧独尊儒术,你老人家的身后名不会好的!”
“呸!”
文彦博狠狠啐了一口,“老夫不管身后名,我要是按照你说的做了,立刻就成了断送儒家道统的千古罪人,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你知道,为什么还答应?”
“我……我现在就告病!”老文气呼呼要走。
王宁安一伸手,拦住了文彦博,他换了一副笑脸。
“宽夫兄,我刚刚没想这么多,其实我是想感激你的仗义执言,帮你一把!”
“你放……”文彦博把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咬牙道:“姓王的,你就是这么感激我的?”
“宽夫兄,你听我说完,孔家名下的田产就有近百万亩,还有张家,还有孟家,颜家,曾家……田产土地,不知凡几。此外兖州煤矿也要开发,还有要设立钢铁厂,更是需要大笔投资……”
文彦博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他似乎明白了王宁安的意思。
“你是说……”
“宽夫兄,这里面的油水不少,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文彦博嘴角抽动了两下,原本铁青的脸色终于缓和起来,从寒冬到了立夏。
“哈哈哈,二郎,老夫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妙人,我这就动身!”
……
京城的变故,可谓是一夕翻盘,猪羊变色。
原本还是势均力敌的局面,彻底改变了。
最尴尬的人不是孔家,而是庞籍和韩绛两位相公。
他们本想制造一场冲突,然后借机脱身,顺便把脏水泼给王宁安。
想法是真不错。
但是操作起来,却是漏洞百出。
先是古秦风反戈一击,接着是孔家安排的人被抓,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整个局面已经落到了章惇的手里!
“哎呀!”
庞籍差点气昏过去,他直挺挺靠在椅子上,恨不得扑上去,把韩绛给撕碎了。
你这个蠢材啊,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弄得稀里哗啦,你想害死大家啊!
韩绛也是一肚子委屈。
他不敢插手太深,因为之前韩琦,还有富弼等人的教训太惨重了,不杀士大夫早就成了笑话,一旦牵连进去,凭着王宁安的本事,绝对能让任何人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必须借力打力,尽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遇上了一堆猪队友,彻底把他们给害了。
孔家也是够蠢的,你们可是地头蛇啊,王宁安把大军都派过来了,你们还一点察觉没有,以为他们真是去剿匪的,这该多脑残啊!
“现在也不是埋怨的时候,还是想办法吧!”
庞籍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走,咱们还是钦差,立刻去军营,拼着老命不要,把人要到手,不然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了!”
韩绛立刻点头,对,孔家的打手要抢过来,自己派出去的两个都虞侯也要拿到手里,还有那个古秦风,还有那些太学生,都不能留在章惇的手里!
“小小的章惇,他算个什么东西,仗着他师父的势力,也敢无视我们,就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两位带着天子剑,摆出钦差仪仗,气势汹汹,就要去兴师问罪。
可他们还没出去呢,行辕就被人封锁了。
而且领头的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章衡!
“下官拜见两位相公,斗胆恳请两位相公,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等着朝廷的旨意吧!”
第855章 文彦博的如意算盘
前脚来了庞籍和韩绛,后脚又来了文彦博,小小的兖州,可真是神仙云集,不同凡响!
老师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竟然把文彦博弄来了,老家伙会怎么处置这个案子,实在是费心思啊?
章惇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你说,文彦博会不会袒护庞籍和韩绛?”
章衡略微思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以文宽夫的聪明,多半不会,不过他要是袒护,或许会更好……”
章惇吸了口气,意味深长看了看自己的侄子。
丫的没看出来,心眼也不少啊!
在十天前,庞籍他们要去抢人,结果就被章衡给拦住了。
按理说,一个小小的知府,面对两位宰执重臣,那是云泥之别。章衡又秉性懦弱,应该挡不住,可偏偏就被拦住了。
庞籍和韩绛愣是没有出钦差行辕的大门。
一直拖延了十天,让章惇都刮目相看。
真是不能小觑这个侄子,老实人狠起来,也是有些战斗力的!
“你也说说,眼前这个局,到底要怎么破?”
章衡很不好意思,“叔父,小侄实在是糊涂……”
章惇猛一伸手,“别跟我装蒜,你小子有什么说什么,以后章家还要靠你撑着,别丢祖宗的脸!”
章衡被说的脸色涨红,他沉默了一阵子,才徐徐道:“孔家是留不得了,跟他们有牵连的,也都跑不了。”
“这个自然,关键是庞籍和韩绛,这俩人要怎么办?”
“叔父,师父现在是想推变法,庞籍说句实话,他仅仅是作风保守,不喜新法。倒是韩绛,他因为家族的缘由,有些不太好处置……”
章惇轻蔑一笑,“有什么不好处置的,把他们韩家废了就是了!”
“叔父所言极是,只是前不久,师父保举韩宗武出任密州知州,另外又保举韩维出任岭南转运使。”
章衡说完,立刻闭口不言。
这回轮到章惇思量了。
韩宗武也是六艺出身,而且比章惇入学还早,是王宁安很器重的学生,只有韩维,他是韩绛的弟弟,后来经过王宁安的提拔,在皇家银行做了很多年,理财有术,官声很不错。
王宁安在不久之前,把他们两个都调走,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师父是担心他们会阻挠处置韩家的事情,让师父难办?”
“或许也是师父想告诉韩家,他不会赶尽杀绝?”
“哎呦!”
章惇哈哈大笑,他起身拍了拍章衡的肩头。
“你小子的脑袋不差啊,连这种事情都想的清楚,厉害,厉害了!”
章衡连忙摇头,“叔父过誉了,其实坐在师父的那个位置上,真不容易……他苦心培养了庞大的势力,现在要变法,要对付外人,也要对付自己人,偏偏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么处置,都挺难的,所以我们当弟子的,应该多替师父想想!”
章惇笑得更开心了,“行啊,你都敢教训我了,好,这回我听你的,不会赶尽杀绝,只不过韩家也该聪明一点,不要再跟师父作对,不然就让他们灭门!”
……
“醇之兄啊,没想到吧,是我来办这个案子了。”
文彦博一屁股坐在了庞籍的对面,摇头感叹。
庞籍黑着脸,只是哼了一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文相公只管下令,是杀是剐,老夫认了!”
文彦博连连摇头,“你也是托孤之臣,两朝元老,咱们之间,就不用来这一套了,王宁安让我来办这个案子,就是不想赶尽杀绝,我想醇之兄也心里有数,不然区区的章衡,如何能挡得住你!”
这话透着拍马屁的味道,难道庞籍脸色缓和许多,可突然老头子又怒火冲天。
“姓文的,衍圣公乃是圣人血脉,关乎孔孟道统,你身为孔孟门人,非但不帮着争,而且还趋炎附势,帮着王宁安说话,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文彦博苦笑一声,“醇之兄,我不是不想争,我问你,争了又能如何?”
“这个,总比不争好?”
“错了,争容易,不争难啊!”
庞籍蹙着眉头,只送给文彦博俩个字,“放屁!”
“好,好,好!”
文彦博也来了脾气,怒冲冲道:“陛下和王宁安都是一个意思,我争了不过是罢官而已!可是我罢官了,这个案子会交给谁?是王宁安的门人,还是宋庠的弟子?他们这些人早就磨刀霍霍,有我在,尚且能保住几个人,如果换成他们,可就一个都别想跑!甚至会牵连无辜!祸及天下士人,到时候兴起大狱,不知道多少人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说到这里,文彦博竟然有了一丝悲壮!
“我是不要脸,可我是为了天下士人不要脸!有我在至少能保住一些人,没有我,那才是一个死呢!”
“你能保着谁?是孔家,还是孟家?”庞籍怒吼质问。
“我能保着你庞醇之!”文彦博回敬道:“我说醇之兄,你还糊涂着吗?王宁安这一刀是砍向了世家,孔家就是天下世家的代表,所谓杀鸡骇猴,王宁安就是要拿着孔家震慑天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看不明白?”
“还说保孔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文彦博怒道:“不但孔家保不了,就连韩家也不能保!他们家两代宰执,兄弟众多,霸占了河北那么多的田产,还有那么大的生意,不动他们,税改怎么推得下去?”
文彦博深吸口气,“醇之兄,相比较而言,你跟这些人没有太多的牵连,不过是因为义气而已!我劝你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你都年过古稀了,真的为了那些有的没的,把一条命搭进去,值得吗?”
庞籍最初是不屑一顾的,可听着听着,居然露出了沉思之色。
文彦博这个老家伙你可以鄙夷他,但是观风向,押宝下注,这个本事天下无双,不服不行。
“宽夫兄,你说吧,要怎么办!”
见庞籍低头了,文彦博暗暗松口气,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他是真不愿意和庞籍拼一个你死我活。
老庞籍之所以敢屡次跟王宁安斗,实在是因为他的江湖地位太高了,除了托孤之臣以外,狄青是他的部下,种家,折家,都是他的部下,当初司马光还受过他的提拔。
这些人都是王宁安的属下,其实王宁安也挺为难。
他可以不顾一切,处置庞籍,甚至把老家伙送到法场,可接下来呢?他怎么面对自己的部下,难道不怕伤了人心?
要不说事情难办!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宁安才把文彦博推出来,他知道老家伙肯定不会较真,也正好送一个顺水人情,让文彦博把他不好做的事情,给做了。
“醇之兄,衍圣公的封号已经夺回,孔家也要完蛋了,你和孔家的瓜葛,你上个奏疏,说清楚就是了。”
庞籍眉头紧锁,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出口气,“可以,那韩绛呢?”
“他,他也不会丢脑袋的,不过官是别想做了,先罢官,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吧!”
不得不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文彦博用了20天的功夫,就把整个案子前后弄清楚,送了上去。
首先所谓孔家子孙是假冒的,但是考虑到过去了一百多年,当时的罪魁祸首已经早就死了,所以就不以欺君之罪处置。
但是他们所有财产,一律收归朝廷,身上有案子的,还有孔家的恶奴打手,悉数交给兖州府衙论罪……其余众人,发配渤海国,永远不许回中原,另外,张家冒充圣人后裔,欺君罔上,全数抓起来,财产充公,交给刑部论罪……再有,这些年来,除了孔家之外,孟子的后人,还有曾子的后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虽然他们不如孔家作恶多端,但同样鱼肉乡里,做的坏事不在少数。文彦博下令,将历年赐给这些人的财产,也都夺了回来,他上书建议,要把他们也发配西域,替国家开荒。
再有,就是牵连进去的两位相公,其中韩绛和孔家勾结,唆使太学生闹事,虽然没有酿成巨祸,但是已经触犯律法,立刻罢免官职,由政事堂论罪处置。
另一位庞籍,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明明知情,非但没有阻止,还跟着助纣为虐,论罪,应当将三级留用。
别看一个人没杀,但是这个结果,也足以震撼天下。
两个相公倒台了,外加上衍圣公,还有其他几家,成千上万的人,在一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有人发配渤海国,有人发配西域,文彦博的手,也真是够黑的!
其实从老文的处置结果,也看得出来,大宋轻易不会动死刑,除了那些罪大恶极,必须杀死的人之外,其余的,还是尽量往外发配,让这些人替朝廷戍边,开发蛮荒之地,也算是人尽其才,榨干最后的价值,不能浪费。
只是文彦博从来不是菩萨,他没有真正杀人,还掩饰了另外一个野心。
文彦博收了孔家,张家,一共130万亩田,另外还有其他各家,以及和孔家有牵连的世家大族,一共300多万亩的田。
按照文彦博的意思,他希望立刻改种棉花,在兖州等地,发展棉纺,富国裕民……而且他还提议,光是这300万亩还不够,在三年之内,要拿出1000万亩田改种棉花,另外,老文还迫不及待和海外商人,谈成了100万匹棉布的生意……
第856章 又一个相公被抓了
王宁安坐在窗前,反反复复看着一封信,就连萧观音从外面进来,都没有察觉。
“王爷,歇一会儿吧!”
萧观音将茶杯送到了王宁安的手里,笑着道:“王爷莫非是对兖州的事情失望了?文彦博的处置不合心意?”
“哈哈哈……我让文彦博去,就没打算合心意。”
王宁安把茶杯举起,喝了一口,赞道:“手艺好了不少。”
“多谢王爷夸奖。”萧观音甜甜一笑。
王宁安哂笑道:“文彦博那个老货,惯会两头卖好,让他给我当杀人的刀,那是万万做不到的。韩家是老朋友了,庞籍又是君实的恩主,我也是下不了决心,最后再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王爷还是念旧的人,但愿他们能体会王爷的苦心。王爷既然存心网开一面,那为什么还会发愁?”
“文彦博就给我提出了一项难题,我怎么看都有问题,你替我参详一下。”王宁安说着,将手里的信递给了萧观音。
萧观音接过之后,看了一遍,突然一笑。
“王爷,这事情似曾相识啊!”
“嗯,在几年之前,似乎江南的钱家提出过,他们当时是想在东南改种桑田,棉田,增加丝绸和细布的产量,这一次文彦博是要把这300万亩田,改种棉花……这个老货八成是觉得煤炭的生意插手不了,就转而打纺织的主意。”
“那王爷赞同吗?”
王宁安吸口气,他欠着身体,感叹道:“眼下地方财政困窘,和我诉苦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改种棉花,增加税收,也是好事情。而且兖州那里也适合种棉花,只是我担心棉花种多了,会危及粮食产量,因此我一直盘算,从哪里弄粮食。去年是靠着挑起倭国和高丽的大战,贩卖武器,弄到了几百万石的粮食,今年这两国已经是精疲力尽,好在我们和天竺的商路算是打通了,去年就买了200万石粮食,今年或许能增加到300万石,如果北方不出现灾荒,应该可以应付。但是也必须做好准备,要向外拓展,不然肯定要有人饿肚子……”
王宁安说了很多,萧观音都含笑听着。
“王爷,按理说我不该多嘴,只是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王宁安一愣,“哦,说说看?”
“王爷,文彦博之前懂种棉花纺织吗?为什么他到了兖州,就立刻拿出了这个方略,到底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我虽然不懂农活,但是似乎改种棉花,没有那么简单吧!”
经萧观音的提醒,王宁安突然脸色骤变!他的瞳孔紧缩,再次把信件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好你个文宽夫,你这是给我挖坟!”
……
不说王宁安暴怒,再说文彦博,老家伙果断处置了案子,虽然在士林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有人骂他绝了孔孟道统,十恶不赦,是士林的耻辱……但是很多明眼人却没有个过多责备老文,甚至还暗暗感激。
至少文彦博没有兴起大狱,牵连无辜,许多和孔家有关系的人都暗暗感谢文彦博,觉得还是老臣办事持重,值得信赖。
老文也琢磨着,要大干一场。
他盘算了一下,煤矿虽然赚钱,但是投入太大,回报也不丰厚,尤其是太惹眼了。
现在王宁安是屠刀高举,谁跟他对抗都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我不玩煤矿还不行!我去种棉花,织棉布!
你王宁安都鼓励地方搞养殖种植,拓展财源,改种棉花,收成比粮食好,田赋这一块能增加,贩运棉花,织成棉布,再运出去销售,又能增加许多税收。
兖州等地不是财政困窘吗!
正好能够解决。
有了地方衙门支持,整个京东两路的棉花种植,都捏在手里,有了货源,掌握了整个产业链,还不愁没钱赚吗!
“老爹真是英明,让他们去争煤矿,争铁矿,我们种棉花,真是妙计。”文及甫从西京赶来,帮着老爹一起落实这事情。
文彦博很是得意,他抓着胡须,笑道:“怎么样,改种如何了?”
“还成!我们从江南请来了一些种植棉花的高手,让他们去种棉花,保证能产出最好的棉花。”
“嗯……那其他人呢?尤其是本地的百姓,有没有闹事的?”
文及甫哈哈一笑:“他们闹什么!这是孔家的土地,朝廷收上来,种植什么,都是朝廷说了算,他们一介草民,也敢阻拦朝廷的国策,简直不知死活!孔家发配了,他们也想发配不成?”
文彦博眯缝着老眼,缓缓道:“你给我听着,别闹得太过了,王宁安现在是执掌大权,不愿意当恶人,他既要民心,又要变法。为父也难,该是我们的,固然少不了。但是凡事也要有个度,我们吃肉喝汤,也要分给别人,尤其是那些普通的百姓,别把谁都当成草芥,真的闹出了事情,为父也不好收拾!”
文及甫连连点头,“请老爹放心,孩儿晓得,我会告诉下面,不要太过了。”
……
文家父子正商量着,突然就有人跑了进来,在文彦博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文彦博脸色狂变,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当真是他?你们怎么把他给抓起来了?”
来人都哭了,委屈道:“相爷,小的们也不知道啊,他穿得那么破烂,有脏兮兮的,我们还以为是普通的百姓!”
“呸!你们不知道拗相公是出了名的不修边幅吗?他现在是百姓不假,可不是普通百姓!他是皇帝的岳父,是国丈!老夫早晚会让你们给坑了!”
说着,文彦博起身,气哼哼就往大牢里赶,文及甫也急匆匆跟着。
他们到了大牢,让狱卒在前面带路,这里面臭气熏天,难以形容,两边都是形容枯槁,嗷嗷惨叫的犯人,地上还湿漉漉的不停打滑儿。
文彦博皱着眉头,终于到了一片牢房的前面,他借着灯笼的光,往里面看去,果然,有一个人面对着墙,正在打坐。
“是……是介甫吗?”
对方似乎听到了文彦博的声音,缓缓转身。
“哈哈哈,是文相公来了,请恕下官没法给文相公施礼了。”
文彦博见果然是王安石,他是暴跳如雷!
“混账,你们都瞎了眼睛吗?怎么连王相公也抓!真是胆大包天,该死!实在是该死!”他一边骂着,一边大叫:“还不赶快开了牢门,请王相公出来。”
“是,是!”
牢头立刻去打开牢门,结果他手忙脚乱,不停哆嗦,愣是找不到钥匙,可把文彦博气坏了,他直接让护卫用刀砍断了锁链,把牢门打开了。
“介甫,快出来吧,去钦差行辕,老夫正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王安石淡淡一笑,“文相公,下官也有事情和你说……我看这大牢的环境就不错,咱们不妨在这里好好聊聊!”
“这里哪里是聊天的地方?介甫,你是不是心里头有气?这样……谁把你抓进来的,老夫立刻杖责八十,给你出气如何?”
王安石摇头。
这下子可把文彦博弄得急眼了,他几步走到了王安石的面前,撩起袍子,作势欲跪。
“介甫,你当真不给老夫面子吗?”
王安石被吓了一跳,好歹文彦博也是他的前辈,一品大员,他立刻伸手去搀,而文彦博呢,也顺势拉住了王安石的胳膊,敢情这老货压根就没想下跪!王安石鼻子都气歪了。
“文相公,你老可知道下官为何被抓进来?”
文彦博讪讪一笑,“是不是下面的人胡来,老夫一定严惩不贷!”
王安石摇了摇头,“下官这些日子一直在普通的百姓家里居住……今天就有官兵上门,来抓人,没法子,下官在人家住了那么长时间,只能让他们把我抓来,当了替罪羊!”
文彦博也不傻,他看出了这里面有事情,便问道:“介甫,你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既然文相公问了,那我就直说!”
王安石顿了顿,问道:“文相公,你是不是要在孔家的田里种棉花?”
“是啊,这也是为了发展棉纺,充实国库吗?莫非介甫有想法?”文彦博呵呵一笑,“如果介甫有兴趣,可以一起参股吗!”
王安石摇了摇头,“文相公,你知道他们下面的人,是怎么推动的吗?”
文彦博下意识摇头,王安石立刻把他所见告诉了文彦博……原来朝廷的官兵差役领了文彦博的命令,就去让老百姓改种棉花。
可是大多数百姓根本不懂如何种棉花,也不愿意改种,他们有个最朴素的想法,粮食能吃,可棉花不能吃!
如果棉花种不成,岂不是要饿肚子,因此人人拒绝,根本推不下去。
“怎么会?这些田都是朝廷的,怎么还有人阻挠?”
王安石苦笑道:“文相公,田是孔家的,现在是朝廷的,可问题是种田也要佃户啊……这些人都是孔家的佃户,他们不愿意改,结果官差就罗织罪名,说他们是孔家的党羽,都给抓了起来……你瞧瞧,这座大牢里面,被冤枉的百姓不下一百人!文相公,下官以为,恐怕不是你的意思吧?”
“当然不是!”
文彦博立刻摇头,开玩笑,他文彦博可不愿承担罪责!
“介甫,老夫还是不明白,明明种棉花收入更高,老夫也从南方请了精通种棉花的行家,怎么他们就不愿意改种呢?”
第857章 王安石的办法
文彦博发出了他的疑问,王安石突然万分感慨,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民间之行,没有接触过那么多的百姓,他也会发出和文彦博一样的问题。
而事实上,在推行青苗法,推行方田均税法等等法令的时候,王安石也困惑过。
为什么朝廷好好的法令,到了地方就走样了,民间那么多的反弹之声,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会这样……
王安石这次就是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到民间来寻找答案。
他在兖州的这段时间,走访了城市,看了矿区,住在农家,又目睹了孔家的种种作为……直到今日,王安石敢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些答案,或许不全面,但至少足以解决心中的疑惑了。
“文相公,百姓没有种过棉花,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会贸然改变的,任何人都有固执的习惯,而世代耕田的农民,尤其如此!”
“我想到了,所以我才会从江南请来棉农,指导他们种植棉花!”
“可这些棉农不便宜啊!”王安石一句话堵住了文彦博,“棉农提供指导,百姓要出一笔钱,他们不种粮食了,外购的粮食肯定比自产的要贵,又是一笔钱,棉花种出来,谁收购,要去哪里卖,又是一个难题。此外,还有朝廷的赋税,以往田赋可以用粮食缴纳,现在改成棉花,朝廷要不要……文相公,每一个环节,都会扒老百姓一层皮,看起来种棉花产量收益比种田高,但实际上,老百姓根本拿不到,没准他们会过得更惨!”
“吸!”
文彦博脸色狂变,他不是不通实务的书呆子,王安石所言,当然有道理,只是在文彦博眼里,并没有把老百姓当回事!
“介甫,你说的这些老夫都知道,总归有办法解决的。改种棉花之后,朝廷税收增加,外销棉布也增加,有了钱,可以采购海外的粮食,也可以减轻税赋吗……老百姓苦一苦,也就过去了,你也身为宰执,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而且发展工商,提升产业,这也是政事堂的意思,西凉王也是这个主张……介甫,你也极力推崇变法的人,怎么会一反常态呢?”
“文相公,我承认,王某是变了很多,但是请文相公相信,我依旧支持变法,只是变法不能那么粗糙!”
王安石沉吟道:“文相公方才所说,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个道理你没法和百姓讲!他们是苦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载?这些佃农百姓,原本就挣扎着温饱线,甚至是死亡线上,一年如果少一两百斤粮食,很有可能就饿死一个孩子!你所谓的受苦,落到百姓身上,就是灭顶之灾,就是家破人亡。这时候你和百姓讲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也不可能听得进去!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有泰山,有水泊,有海盗,还有漕运,这里面都藏着无数的贼人,老百姓活不下去,就会投靠他们,落草为寇。然后就是遍地烽火,你所说增加的那点收入,很可能都要用到平叛上面,得不偿失啊!”
“过了!”
文彦博大怒,他猛地一挥手,打断了王安石的话。
老文实在是听不下去,你是皇帝的老丈人不假,名满天下也不假,可你现在是布衣之身,老夫才是堂堂宰相!
什么是为国为民,就凭你也敢教训老夫!
真是岂有此理!
“王介甫,朝廷大政,不是你一个在野之人能置喙的!老夫要怎么办,上有圣人,有政事堂,难道这么多人,还不如你高明吗?”文彦博疾言厉色,咬着牙警告道:“王安石,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进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次误把你抓进来,是老夫的错,但是你要以为老夫就怕了你,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王安石同样不是好脾气,他呵呵冷笑,“文相公,不需要你怕我,你也不用怕我,王某只是讲一个道理,你该怕的是理!”
“我怕个球!”
文彦博切齿道:“老夫是为国理财,放到哪里,都说得过去,有本事就去圣人面前打官司吧!”
……
还真是让文彦博一语成谶,这个官司的确打到了朝廷。
为此,赵曙不得不又一次召集几位重要的大臣,包括王宁安,司马光,王安国,孙固,陈希亮等人在内,全数到场。
针对文彦博和王安石的这个官司,展开了讨论。
文相公是真的做功课了。
他认为京东路的条件非常适合种棉花,兖州,济宁等地,都是最好的棉花产区……大规模改种棉花,引入蒸汽织机,在五年之内,就能打造出一个棉纺中心,每年能产出500万匹棉布,除了供应大宋,还能拿出200万匹出售,能给大宋换回来2000万贯的收入,如果按照黄金结算,又能补充银行的贵金属,增发更多的货币……
文彦博仔仔细细算了一笔账,只要做成了,能增加上亿贯的收益,而且这一套东西,正是王宁安倡导的。
老文是现学现卖,他在最后,甚至满腹委屈,你王安石安什么心,竟然敢阻挠朝廷大政?而且老文也说了,纵然会损害一点百姓的利益,但是长远计算,对老百姓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粮食危机,文彦博认为可以靠着向外面扩张开拓解决,移民渤海,或者南下交趾……文彦博更是力主可以对外用兵,尤其是南洋的海岛,土地肥沃,一年种水稻可以三熟,还愁没有吃的?
文彦博的这一套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赞同,就连司马光也被文彦博说服了。
他觉得老家伙的确不简单,竟然把师父的这一套东西,都给学会了,而且运用如此娴熟,真是不能小觑。
“陛下,臣以为文相公所言还是有理的,只要落实好了,堪称一个表率,可以推广全国。”司马光说完,也得到了赞许,可唯独最应该支持的王宁安,一直沉默不语,甚至皱起眉头,他的手里,握着的正是王安石的那一份奏报。
王宁安一遍又一遍看着,渐渐的手攥紧了。
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王宁安都希望效仿前世的经验,按照羊吃人的方式,推行工业化,实现所谓富国裕民的目标。
当然了,在柄国过程中,他不断反思,也做了一些调整,没有完全照搬,但大体思路是不变的。
文彦博的这套想法,完全是摸准了王宁安的脉,对症下药,他是不愁王宁安不支持。
但是文彦博这一次算错了。
王宁安早就猜到了他强推改种棉花的后果,可是看过了拗相公的札子之后,王宁安更是不寒而栗,浑身发抖。
这一次拗相公没有讲太多的大道理,他完全把目光放在了普通百姓身上。
王安石提出,改变经济模式,改变延续千百年的种植传统,老百姓是要承受代价的。这没什么难理解的,毕竟一个人换工作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呢,更何况是千百万的农户。
王安石还告诫所有人,这些农户多数都是佃农,他们没有一点积蓄,很多人还背着债,稍微的动荡,就会让他们彻底破产,难以维系。
如果活不下去,他们会怎么办呢?
上山当土匪,还是下海当海贼?
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人成了贼,到处烧杀抢掠,这个后果朝廷也承担不起!
有人要问了,能不能进行殖民扩张,拿海外的土地解决农民的问题?
王安石也给出了分析,可以,但是作用有限。
就拿西域为例,大宋目前一年的移民不到十万,这已经是很高的数字了。
向南洋移民,一年最多能转移走多少?
三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
别忘了,南洋的气候和中原完全不同,又要跨越重洋,当地还有那么多的土著,随便把人扔过去,光是水土不服,就能要了许多人的命!
王宁安不是下不了狠心,但是有些基本的工作,你要替老百姓做好,然后才能推动移民。而且每年转移出去几十万人已经很多了。
假如转出去的移民,十个里面有八个死了,老百姓不是傻子啊,谁会愿意去送死啊,他们根本不会听朝廷的命令,只会拿起刀枪,跟你玩命!
陈胜吴广的教训,不就在史册上写着吗!
举事亦死,移民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到时候,登高一呼,遍地烽火,离着改朝换代就不远了。
王安石的这份札子,一改他之前的风格,甚至说,完全变了一个人!拗相公提醒满朝诸公,在制定国策的时候,如果眼睛里光有数字,光算计着能增加多少收入,而不想着老百姓,能不能承受得住,那是行不通的!
因为你面对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牛羊!
要知道,这世上多一半的农民起义都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乏陈胜吴广一般的勇者。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那王安石就没有提出解决的办法吗?
提出了,而且还很简单!
王安石只有两个字:分地!
就像幽州干的那样,给老百姓分地,有了土地,就有了活下去的本钱,也就能抵御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剧烈动荡……不分地就是死路一条,怎么都走不通!
第858章 定海神针
王宁安深知自己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上,一步走不对,就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失误。
还是那句话,发展工业很好,但是工业化的后果同样很可怕!
不要说别的,光是不久之前,地方的财政困窘,就敲响了警钟,你发展城市,发展工业,必然会出现有地方得利,有地方受害,不患寡而患不均,真的有人因为吃不上饭,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好不容易发展的成果,全都会毁于一旦。
王安石这次的上书,是彻底触动了王宁安。
朝廷连着议了三天,也没有结果。毕竟王宁安不松口,谁也不敢承担后果。至于王宁安,他也没闲着,而是派人快马去兖州,把王安石请来。
“半山公,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能不能全都告诉我,我现在也是举棋不定啊!”
王安石一身布衣,但却神采奕奕,他看到王宁安的态度,脸上就止不住的笑。
“唉,王爷,你果然比王某合适,光是这份胸襟,就让人钦佩!”
王安石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然后也不顾路上的疲惫,就和王宁安谈了起来……不得不说,学问不是读书读出来的,而是拿脚板走出来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王安石这一次是自信十足,侃侃而谈!
“兖州有田亩一百五十余万,其中一百二十多万亩在以孔家为首的大户名下,光是给他们干活的佃户就有近40万,拥有自己土地的百姓不过10万人,另外还有10万左右的市民……这六十万人当中,以佃户情况最为悲催,就先说他们……平均每人能有3亩田,每年能产麦子450斤,丰年最多500斤,其中4成到5成要交给孔家等大户,老百姓手里的麦子最多300斤,脱粒之后,磨成面粉,也就200斤出头,扣除朝廷的田赋,苛捐杂税,最后能剩下也就是150斤啊……也幸好百姓勤劳,能种一些豆子,油菜,再上山砍柴打猎,下河摸鱼,勉强度日吧!”
王安石讲述了百姓的生活,他的眼圈也发红了。
“王爷,民生如此艰难,你让他们怎么改种棉花?万一不成,一家老少,就要全都饿死!即便是丰年,商人大户,也能通过压低棉价,抬高粮价,把老百姓多挣的一点钱,都给榨干净了。王某真是惭愧,直到今日,我才清楚民间的状况,如此情形,怎么能推青苗法!王某真是害人不浅啊!”
听着拗相公自责的话,王宁安动容了。
这个问题也就清楚了,归根到底,是民间的产能太有限了,效率提不上来,老百姓手里没有余钱。
“王爷,改种棉花,固然能增加收入,充实国库,可是你想过没有,最后的棉布要卖给谁,是普通百姓吗?”
“当然不是,他们消费不起,大头儿还是要卖到海外……不过棉纺发展起来,或许能吸纳一些老百姓就业,他们的收入还能提升一些。”
“王爷,你断然不能做此想!”
王安石断然道:“普通百姓,种了一辈子田,他们不懂棉纺,尤其是蒸汽机,他们连听都没听过……还有,多数百姓,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他们没法胜任工厂的工作!”
“那朝廷可以建学堂,免费培训他们!”
“王爷!建学堂是要花钱的!”王安石苦笑道:“在乡村,十来岁的孩子就要下地干活,顶半个劳力,你就算建了学堂,也不要学费,可老百姓损失不起啊!他们舍不得让孩子去读书,浪费半个劳力,家里人就要饿肚子!”
……
王宁安和拗相公谈了很久很久……终于,王宁安把情况弄清楚了。
他也明白王安石的意思,不能只看数字,要去考虑百姓的实际困难。
懂了这些,再回头看王安石开出的药方,也就豁然开朗了。
分田!
先让百姓能填饱肚子,家里再有一点结余……只有这样,办学堂,培训工人,才能落实下去。掌握了技术和学习能力,老百姓也才能跟得上工业化的脚步,享受工业化的成果。
另外分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创造出一批稍微富裕的百姓,他们拥有消费能力,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不用完全指着海外,自己也能消费一部分,实现内部的循环,让经济运行更安全。
说到底,大宋是一个拥有亿万百姓的超大国家,大块头想要跑起来,远不如小个子来的方便。
就拿日不落帝国来说,他们开始海外掠夺,殖民扩张,人口不过两三百万,而且还坐拥几百万平方公里的海外殖民地。
他们只要发展造船、毛纺、威士忌就足够了,国内的旧贵族,普通的百姓,传统地主不满,往海外发配就是了,一年发配几千人,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人,就能天下太平,安安稳稳进行工业积累。
等到他们进化到蒸汽机的时代,人口也才一千万出头,却拥有三千万平方公里的海外殖民地,迂回的空间更大了,所以才能保证国内安稳。
说到底,他们玩的是成本非常高的工业化,只是人家本钱厚,有足够空间折腾。
大宋拥有百倍人口,如果还按照他们的路子玩,没等国富民强,就先玩脱了……要么是四分五裂,先后发展不均,大家伙同室操戈,诸侯割据,要么就是一波一波的农民起义,彻底将帝国摧毁,再重新开始一次治乱循环,绝对没有第三条路!
为什么中华几次接近工业化,商业化,资本化的门口,全都铩羽而归,不是古人愚蠢,而是情况太复杂,根本没法驾驭。
听说王安石回来,司马光也来了王府,他陪着听了后半段的讨论。
王安石突然对着他一笑,“我听说君实兄交朋友,都喜欢问问人家有钱没有,如果没钱,君实兄可不愿意交往啊!”
司马光老脸一红,王宁安笑道:“没想到,君实也嫌贫爱富?”
“不不不……”司马光连忙摆手,“师父,你这就是冤枉弟子了,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管的就是钱,如果净交一些穷朋友,他们困难了,求到我的门下。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朋友做不了,答应了,我的乌纱帽也就没了,所以——弟子也是无可奈何啊!”
“好一个无可奈何!”
王安石抚掌大笑,“君实相公有无可奈何,百姓的无可奈何却是十倍不止啊!”
司马光被揶揄的有些怒气,而且他也不尽认可王安石的论调。
“师父,爱惜百姓固然是对的,可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如果按照王相公的意思,把田分给了百姓,百姓便有了吃的,他们贪图安稳,就不愿意去工厂干活了……所以说,无地的百姓,才是可以随便出卖劳动力的工人,师父,这是你说过的!”
“错了!”
王安石断然道:“君实兄,你觉得无地百姓,才能随便出卖劳动力吗?”
“那不然呢?还是有地的百姓吗?”
“对了,就是有地的百姓!”王安石闷声道:“百姓无地,便没有退路,腹中饥饿,身上无衣,这时候工厂只要给他们一碗粥,他们就能去做工,非是心甘情愿,而是逼不得已!遇到灾荒年景,易子而食,也是有的!”
王安石道:“君实相公所言的自由劳力,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经营工厂的商人完全能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根本不把工人当回事。真的到了那一步,工人闹起来,可要比乡下的百姓,可怕多了!”
“所以,只有给百姓田地,让他们有了退路,也就有了和工厂主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给我的薪水不够,我就去别的地方做工,都拿不出合适的薪水,我就回家种地,也能过活儿……只有如此,那才是真正自由出卖劳动力的工人,而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
震撼!
除了震撼,就是震撼!
王安石岂止是和以前不同了,简直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本来就和许多人不一样,拗相公是个纯粹的人,他主持变法,认定了对国家好,便不顾一切,全心全意去推动。
当他发现了问题,反过头去民间观察,他也不带任何利益,只是单纯权衡,究竟什么才是利国利民。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发现了被很多人忽略的问题。
王宁安也是吃惊不小,他反复品味着王安石的话,没有错,大宋太大了,发展工业化,城市化的动静也太大了。
他刚刚起步,就出现了一大堆问题,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难题等着。
拗相公说的对,只要分了田,老百姓就有了退路,到时候不管有什么失误,百姓出了多大的反弹,都不至于造反。
分田就是给这个庞大的帝国打下一根定海神针!
起到了定锚的作用。
两世为人,王宁安不会想不清楚利害关系。
可问题是如今的大宋,能分田吗?
“师父,介甫兄所言虽然有理,但是仅仅是煤矿和铁矿,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地方的士绅,朝中的宰执,全都反对,如果要落实分田,等于动了所有人的命根子,他们会拼死反对的!”司马光厉声警告。
王安石却好不相让,“君实相公,要想变法改革,就要拿出商君的魄力,不惜一死,才能成功!”
第859章 精兵强将云集
涉及到了土地,就碰触了所有人最敏感的那根弦。
就连司马光也没法淡定了。
“王相公,介甫兄!土地是各家的财产,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谁动了,他们都会拼命的!”
王安石呵呵一笑,“君实相公,你接触过佃农吗,知道他们的情况吗?”
“我,我……你有话便说。”
“好,那我就告诉君实相公,孔家的佃户,最多能追溯到唐代,甚至更久远,一家十几代人,几百年间,都给孔家耕田交租!他们就算欠了孔家的金山银山,也早就还上了。可是呢……依旧每年要缴纳田租,少了一点,就要挨打,甚至要卖儿卖女,这公平吗?”
“我……”司马光被噎住了。
王安石乘胜追击,“不止孔家,还有河北的世家,还有那么多的宗室豪强,各地的世家大族……他们捞得够多了,如果不让他们吐出来,老百姓就没有活路,朝廷没有钱发展工业……”
王安石大声道:“王爷,你穷尽那么多财富,也不过办了一个六艺书院,眼下也只是培养出一个百工院,上千工匠而已!我想请教,这点人,够用吗?”
“当然不够用!”王宁安道:“朝廷应该推行教育,还要进行扫盲,尤其是要培养理工人才,不能光是风花雪月了……只是办学要钱,而且还缺少好的教员,地方上百姓也未必会入学。”
“王爷,百姓当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可关口是他们没钱……假如能给百姓分田,家家户户拿出一点粮食,就能请动老师,朝廷出点钱,建一个校舍,就可以招收学生,读书识字了……我力主分田,可不是为了自己,王爷,你肩负着天下之望,不能让百姓失望啊!”
王宁安微微颔首,“半山公,你所言极是,但是你也清楚,这件事情牵连太大,马虎不得,你准备如何下手?”
“很简单,根据租佃的时间计算,如果超过二十年,土地直接归耕田者所有,不足二十年,以年限计算,可以出钱从地主手里赎买……如果百姓没有钱,朝廷可以垫付……百姓从佃农变成自耕农,不用交租子,这部分可以用来偿还贷款,朝廷不会亏的,而百姓也不增加支出,几年之后,他们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岂不美哉!”
“那世家地主呢?”司马光厉声质问,“他们反对该怎么办?”
“朝廷可以帮助他们发展工商,如果不答应,就发配,渤海也好,西域也好,南洋也好,有的是地方……再不甘心,那就砍头!杀一人,而活千万人,值!”
王安石杀气腾腾,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至少司马光是吓得脸上变色,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只剩下喘气了。
坦白讲,历代都知道豪强的危害,也都抑制兼并,但是从来没有人像王安石这么彻底……王宁安在短暂惊讶之后,陷入了沉思。
其实拗相公的措施,王宁安并不陌生。
法国就曾经这么干过,他们把土地出售给佃农,废除原本的一切所有权利;无独有偶,倭国在维新变法的时候,也将土地从武士集团手里剥夺,交给了直接耕种土地的佃农……也因为如此,这两国一直到了后世,都有一大批小土地所有者……其他国家,也都或多或少,动过土地。
简单总结一下,分地的好处很明显。
有恒产才有恒心。
百姓有了土地,社会就安定了。
其次农民的耕田热情增加,土地产出提升,有更多的粮食供应城市。
再有,废除了中间的租佃关系,农民直接向朝廷纳税,能增加朝廷税收,作为工业的原始积累……
不得不说,王安石的眼光的确敏锐,见解也十分独到。
只有解决了土地问题,才能顺利开启工业化。
但问题是,土地真的不好解决!
眼下的大宋,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各个方面都遥遥领先。
远不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没有那么强烈的亡国压力……虽然王宁安心里清楚,不跨过工业化的门槛,大宋一直都会很脆弱,但是整个大宋,除了他,还有王安石之外,怕是很难再找到几个有类似见解的人了。
吾谁与归啊!
王宁安沉吟良久,“半山公,土地是一定要解决的,但是不宜操之过急,我看先从兖州做起,当一个试点吧!”
拗相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很快调整过来。
“王爷,你的意思是……”
“这样,孔家,还有其他各家的土地,平均分给所有佃农……棉纺还是要发展,而且是重点项目。文宽夫不是要折腾吗,就让他折腾,我把兖州交给半山公,把济州和单州交给文宽夫,你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推……我们会公正评判,到底哪一种模式更好……又是例子摆在那里,下一步就会好办很多。”
王安石是希望能大刀阔斧,直接强推的,但是他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走了民间一次,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还有没有被他忽略的,各地的情况是不是一样……王安石觉得他的悟道之旅,还要继续。
“王爷,我该说的都说了,兖州的事情,还是另请高明,我能提供意见,却不好插手,不然事情就变味了。”
王宁安想了想,“半山公,这样吧,你以后不管到了哪里,有什么发现,都给我送一份,我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没问题,我一定按时送给王爷。”
“那好,兖州吗?一定要派精兵强将……半山公,你觉得苏辙如何?”
王安石想了想,“他是个老诚的,不过灵活度不够,王爷应该给他配一个副手。”
王宁安陷入了沉思,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王爷,我倒是有个人选。”
“谁?”
“吕岩!”
吕岩,就是那个梁县的知县,当初周峰的案子闹得好大,为此王宁安不得不力推发展种植,养殖,解决地方财政困窘。
因为这个案子的复杂,赵曙登基之后,赦免了许多死囚,吕岩和周峰都在其中,眼下吕岩已经在牢中待了一年多。
“这个吕岩倒是肯做事,能发展地方的人才……只是当初的梁县条件太差,他只能强征土地,结果弄出了案子……如今兖州孔家的土地都收上来了,让他去放手做……由苏辙掌控大局,绝对能成!”
王安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王宁安想了想,笑道:“嗯,他倒是个人才,就这么办了!”
说完,王宁安又看了看拗相公和司马光。
“今天咱们三个谈的事情,绝对不能走漏半个字……至于分田的事情,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文彦博那边在内,如果提前泄露消息,我们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爷说的是,我们记下来=了!”
王安石没有留多久,他还要继续考察,下一站就是江南。
最近几年,江南放弃稻田,种棉花,种桑树,愈演愈烈,王安石很想看看,有什么问题,而且借此也能推测文彦博那边的情况。
为了联络方便,他又把次子王旁留在了兖州,自己带着兄弟王安礼南下。
这么一来,兖州可就聚集了好几个精兵强将。
苏辙善于理财,做事严谨,他掌握全局,吕岩能冲,又是戴罪之身,肯定急于出成绩,让他在前面冲。
王旁深得父亲真传,他帮着拾遗补缺。
再有,章家叔侄,也能协助,看起来问题是不大了。
王宁安立刻以政事堂的名义,发了一封公文,昭告天下,孔家的田产全数收回,分给原本的佃户,朝廷派遣专员,负责落实,并且指导产业发展。
……
“实在是可恶!”
文彦博气得拍桌子,“都怪那块石头,他简直是从茅坑里出来的,还有那个王宁安,他就那么耳根子软,一点担当都没有,还怎么主持政事堂!”
儿子文及甫在一边伺候着,随口道:“王宁安或许是怕枕边风吧!”
“哼,不还没大婚吗?陛下说了,要等守孝结束才成亲!还有快两年呢!他王宁安就怕了王安石,真是丢人啊!”
老文不停咒骂,其实啊,他又何尝不怕!
现在孔家的田都要退给佃户,那么大的一块肥肉,眼睁睁溜走了,当初可是王宁安答应过他的……要早知道这样,宁死他也不来兖州,也不帮着王宁安摆平庞籍和韩家!
“你说,为父是不是上当了?那个姓王的从一开始就设计我?”
文及甫想了想,“爹,要真是那样,王宁安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依儿子看,他应该是被王安石给拿住了,可他从心里还是站在老爹一边的。”
“何以见得?”
“他不是把济州和单州交给了老爹吗!这两块地方,不比兖州差,也都是适合种棉花的。而且这一次收了300多万亩田地,其中一百多万亩在兖州,至于济州和单州,也有80万亩,儿子准备,再购买一些田产,全数改种棉花,到了秋收,把棉纺工厂运作起来。棉布哗哗出来,银子哗哗流进来……只要地方和朝廷都见了钱,那时候谁都要说老爹英明!”文及甫轻笑道:“至于王宁安,他没有担当,而拗相公,又一心讨好小民,鼠目寸光,到时候朝廷变法的大旗,就要老爹扛着了!”
第860章 天牢蹲出来的学问
文彦博向来是个行动派,他权衡之后,立刻发动江南的种棉大户,在济州和单州种植棉花,另外又责成他们,筹集一笔资金,购买纺织机器,设立棉纺工厂,尽快运作起来。
经过了大半年的改进,蒸汽机的稳定性好了很多,幽州的毛纺工厂已经大规模使用蒸汽机,效果惊人。
纺织的效率一下子提升了200倍,使用的工人却减少了两成。
当然了,减少的工人并没有失业,而是转到了别的行业,比如物流和销售。也有更多的商人前往草原,收购羊毛。
耶律洪基是推行胡化的,他希望能抵抗大宋的文化侵蚀。
但很多东西是积重难返,而且随着倭国和高丽的大战,契丹也要从大宋购进物资,支持高丽,这样就需要向大宋出售货物,换取军火武器。
契丹还有什么好卖的,最值钱的就是羊毛。
所以整个长城以外,包括云州,再一次开始了养羊的进程,相比当初的幽州,还要迅猛无数倍。
其中原因不难懂。
因为机器使用,人工成本下来了,利润上去了,这样一来,工厂就可以用更高的价格采购原材料,用更低的价格出售商品,甚至还有钱增加工人的薪水……有了利益引诱,契丹各个部落毫无抵抗能力。
他们跟着耶律洪基吃苦也吃够了,迫切需要出售一切的产品,来换取大宋的奢侈品,满足生活需要。
蒸汽机带动了整个幽州的繁荣,仅仅是上半年,就增加了700台蒸汽机,而订单更是排到了一年之后。
为了满足需要,幽州又筹建了两处机械厂,负责制造蒸汽机,制造纺织机。
文彦博看到了效果,口水流的老长,他掌控的棉纺工厂就是最早的一批客户。
他们一共订购了3000锭子,预计年底生产出棉布50万匹,加上东南的产量,就能完成向海外出售100万匹棉布的目标。
一匹棉布卖到海外,售价8贯到10贯,济州的棉纺工厂一年产出就是400到500万贯,按照百分之25交税,就是一百多万贯!
如果再加上带动的其他项目,贡献税金能达到200万贯以上。
一座棉纺工厂,就有这么大的税收,谁还敢说办工厂不好!
文彦博是越算计越高兴,他估计着兖州那边,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到时候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在王宁安和王安石的脸上,让二王知道他的厉害,也让朝廷看看,谁才是真正有本事!
……
“我不同意,按照你们的办法,肯定会输的!”
王旁连连摇头,“这不是我们的办法,是王爷,还有王相公,都是这个看法,他们是赞同的分地的。”
“我不反对分地,但是不能按照你们的办法分!”吕岩坚决反对。
苏辙眉头深锁,“吕兄,说说原因。”
“这有什么复杂的,王爷定了两个标准,一个是分田,一个是发展棉纺……可目前来看,这两个标准是矛盾的。”
“怎么是矛盾的?”王旁不解道:“让老百姓过得好一点,不是更有利产业发展吗?”
“不,至少暂时不是!”
吕岩道:“我仔细想过了,王爷和王相公的分田方略,其实是想给老百姓一颗定心丸,让他们不至于活不下去……但是王爷真正要做的,是通过分田,促进工业发展,说到底,还是要发展工业!我这么说,你们同意吗?”
苏辙道:“没错,王爷的确是这个看法,他认为只有分了田,才能构筑一个稳定的基础,有了基础,才好快速前进。”
“我当然赞同王爷的看法。”吕岩道:“但是你们考虑过没有,要发展工业,就要有钱,有原料,有劳力……如果我们现在草草把田分了,老百姓都回家种地,自种自吃,我们上哪弄钱,去建立棉纺工厂?如果没有工厂,没法和文彦博竞争,等到他们赚了钱,形成了规模,反过头来,就能把我们彻底打垮,根本不给我们发展的时间!”
王旁听得傻了眼,倒是章惇,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说这个姓吕的不是善茬子,有两下子啊!
“吕兄,你接着说,咱们要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田一定要分,但却不急于交给每一个百姓。”
“那你打算如何?”
“我们可以把田名义上归百姓所有,但是按照用途,一起耕种。”吕岩大声道:“我们可以划出一半的田,用来种粮食,另外一半田,种棉花。粮食作为百姓的口粮,棉花作为百姓的赎金……以三年为期,百姓出劳力,产出的棉花,免费供应棉纺工厂,三年之后,用棉纺工厂的收入,帮助老百姓缴纳土地赎金,到了那时候,田地再完全交给百姓。”
吕岩说的有点绕,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说穿了,就是让老百姓白干三年,以这三年的产出,作为棉纺工厂的原始积累。
“那三年之后呢?到时候老百姓不愿意种棉花,我们的工厂岂不是废了?”王旁忧心道。
“哈哈哈,王公子,你换个思路,如果我们干得好,棉纺工厂红火,我们能高价收购棉花,百姓赚得更多,没准把剩下的田,也都改种棉花呢!”
章惇想了想,“我支持吕兄的看法,只是文彦博弄了一帮种棉的大户,他们手上资本充裕,已经开始购买机器,我们手上可没有多少钱,那该怎么办?”
“出让股份!”
吕岩立刻说道:“章大人,你去和幽州的机械工厂谈,我们把纺织厂百分之30的股份让出去,或者他们用机器入股,我们联手把工厂办起来,等获利之后,按股份分红。另外,我们这有一百多万亩的土地,还有几十万的百姓,难道还借不到钱吗?”
……
他们几个商量之后,苏辙拍板,完全按照吕岩的方法办,并且写了一份详细的计划,派人送给王宁安。
从衙门里出来,章惇紧走了几步,拦住了吕岩。
“老兄,有兴趣跟我喝一杯吗?”
“固所愿也。”
这俩货勾肩搭背,直接找了一家幽静的酒馆,边喝边谈。
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吕岩主动说了起来。
他当初为了引进水泥作坊,结果弄出了案子,惊动了皇帝,差点连脑袋都没了,幸亏新君登基,他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在牢里吕岩就反复琢磨,他到底是错在了哪里?
后来让吕岩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说到底,他就是缺少第一斗金。
明明是很可能赚钱的生意,就是因为缺少启动资金,必须硬干,结果弄出了问题。所以啊,要想当好官,必须善于经营,善于找钱!
“要说起找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弄个有钱人,就像文彦博那样,直接引进江南的大户投资。”
“嗯,吕兄高见,只是王爷和拗相公都不太喜欢这么干,吕兄可能看出原因何在?”
“这还不简单,用了人家大户,就要给他们分红,而且很可能把大头儿都拿走……你想想,商人大户拿走了大头儿,朝廷也要拿,地方的官吏差役还要拿,到了最后,给老百姓的,就不剩什么了,甚至还不如种田好过……王爷是担心激起民变,所以才希望分田,安定人心,说起来,这是一招妙棋。”
吕岩叹道:“只是分了田,就不容易筹集资金,发展工业了,这就是两难之处!”
“所以吕兄要把时间推迟三年,让老百姓用劳动换取土地!”章惇很少佩服一个人,但是吕岩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吕兄,你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我们!”吕岩灌了一杯酒,笑呵呵道:“那些大户是要赚钱的……他们拿了钱,会干什么?去买戏班子,养小老婆,还要跑到庙里烧香还愿?或者给自己弄个顶大顶大的园子?”
吕岩敲着桌子,道:“在我看来,这些钱没有用来发展,全都是浪费!他们浪费,我们不浪费,我们都拿来发展,章大人,你说,到底是谁能赢?”
章惇沉吟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吕兄啊,听君一席话,拨云见日啊!拗相公说他的学问是走出来的……吕兄的学问倒是在大牢里蹲出来的,弄得我都想去天牢蹲一蹲了!”
吕岩挑起眉梢,面带得意之色。
的确,他在牢里的这段时间,能静下心来,融会贯通。少年时读孔孟之道,读诸子百家,后来又看了六艺一系的书籍,观察了那么多事情,又做过一方百里侯,抛开各种迷思,人世间的事情,无非是投入产出而已,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什么复杂的!
章惇和吕岩一起喝到了大半夜,他们两个都感到相见恨晚!
这俩人也的确十分相似,虽然职位经历都不相同,但是为了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都有一股子狠劲儿,不只是对别人,也包括对自己!
……
时间飞逝,一转眼到了秋天。
今年是赵曙登基的第二年,也是改元的第一年,老天爷还是很给小皇帝面子,从南到北,并没有像去年一年,出现大范围旱灾,相反,各地都呈现了一片丰收景象,老百姓都在田间地头忙着。
至于王宁安,也没闲着,他要亲眼看看,究竟是文彦博这边弄得更好,还是苏辙和章惇他们更强……这注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对比,拭目以待吧!
第861章 文彦博的挑衅
从西京出来,沿着黄河东行,整个中原大地,缓缓敞开了怀抱,放眼四望,心胸开阔,气象万千。
最近一些年,气候越来越差,变化无常,灾害增加……不过好在今年是个太平的丰收年景。农人忙碌,抢着晴天,把庄稼谷物都收回家里。
一家人的吃穿花用,就指着地里的收成了。
虽然大宋的工业化进程已经开始,但是大多数的区域还都是传统的农业为主,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许多人只有在秋收这几天,才舍得蒸馒头,吃干的,好有力气干活,至于平时,大半的时候,都是喝粥。
也只有收获的时候,小孩子才是最高兴的,他们在田里跑来跑去,发泄着旺盛的精力……这一切在赵曙的眼睛里,都显得十分有趣。
身为皇帝,别说离京,就算走出皇宫的机会也不多。
这一次王宁安去济州和兖州考察,小皇帝实在是憋不住了,他乔装微服,跟在王宁安的队伍当中,也出京瞧一瞧。
作为皇帝的死党,狗牙儿也跟在旁边。
他现在是一身盔甲,颇有些威严的模样,不过到了吃饭的时候,立刻就原形毕露。他给赵曙和自己一人一碗泥鳅汤,泡着饼子,吸溜吸溜,吃得别提多美了。
看着儿子蹲在马车旁边,毫无形象的德行,王宁安就发愁,这儿子算是让苏轼给毁了,你就不能优雅一点吗?
可是当他看到赵曙也是这副样子的时候,王宁安就颓然长叹,自己这个帝师还真是失败啊!
懒得废话了,还是赶快动身吧!
离京不到一个月,他们终于来到了济州境内。
也幸亏是这些年大力整修道路,建造桥梁,路上方便了很多,没有什么耽搁,才能来的这么快。
有人要问,变法好多年了,钱都花在哪里了?
怎么还缺钱啊?
其实每年国库的收入是不少,但是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是太多,太多。
各地要修道路,修桥梁,还要挖井,修沟渠,打井……这些工程,都要花费巨资,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收回投入。
还有一些工程,比如军营啊,城墙啊,仓库啊等等,根本永远收不回来。这些建设当然会增强国力,但是算在户部的账上,就是每年赤字,财政压力巨大,户部叫苦不迭,弄得王宁安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其实当初提议,发展棉纺的时候,王宁安是想从朝廷出钱,补贴棉农的,可问题是要钱的人太多了,幽州和西北有牧民,东南有桑农,光是给棉农钱,说不过去……索性,只能交给下面的人去闯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有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才知道担子有多重。
也正因为如此,济州和兖州的实验都显得非常重要。
大宋太需要拓宽财路的办法了。
他们第一站,就到了济州。
在两个月前,文彦博就亲自赶了过来,督收棉花,转卖给工厂,协调各方,尤其是调节纺织机器,培养工人……大约在20天之前,济州一共3座棉纺工厂运作起来。
蒸汽机驱动,机器运转起来,锭子飞速转动,眼看着棉线就纺出来了,然后从棉线变成棉纱,布匹就跟流水似的,哗哗流淌……
文彦博看得都目瞪口呆,惊得眼珠子溜圆儿!
老文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工厂机器的威力。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三座工厂,每个月开足马力,昼夜不停织布,每个月能织出18万匹,到年底就是54万匹,比起预估的还要多4万匹!
天竺那边的订单算是够用了……文彦博抓住胡须,微微思索,织出了这么多棉纱,下一步还要扩大规模,另外呢,还要增加染坊……对了,关口还是棉花要够用……明年要全面改种棉花,要力推下去,整个京东路,都要种植棉花。
还有,应该向西京银行借款,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得不说,文彦博观察了王宁安这么久,算是把他的那点本事都学来了,连用金融扶持产业都会玩了,试问,王宁安还剩下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儿子说得对,就应该让天下人看看,尤其是让皇帝看看,我文彦博的本事!
……
老文信心满满,把王宁安和赵曙接到了济州,因为是微服而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数,赵曙歇了半天,就迫不及待到了棉纺工厂。
离着厂区老远,就看到了浓烟滚滚,呛得人直咳嗽。
没法子,蒸汽时代就是如此,要用蒸汽机,不烧煤是不成的。
文彦博还饶有兴趣,告诉赵曙,他们的工厂运转起来,每个月要消耗50万担煤炭,这些煤炭都是从兖州煤矿运过来的。
光是煤炭一项,一年之内,就能给朝廷增加15万贯的税收,地方还能分到3万贯过路费,另外又增加了2000煤矿工人。
文彦博是眉飞色舞,夸夸其谈,还不时冲着王宁安呲牙一笑,那意思分明再说,小子,服气了吧,知道老夫的厉害吧!
还真别说,文彦博能把棉纺工厂弄得这个程度,真是令王宁安大开眼界,他的确有些佩服老文了,是真的有能力。
赵曙欣欣然,参观了纺织棉纱的车间。
当看到棉纱不断流出,赵曙也是惊喜不已。
“师父,只怕这个工厂比上千织工还要厉害啊!”
“嗯!”王宁安点头,“据臣所知,一个上千人的作坊,靠着收工织布,一年下来,最多也就织八千匹!”
赵曙大惊,“这么算下来,平均一个织工,一年才能织出来8匹布?那可是够辛苦的。”
“可不是!”
文彦博把话接过来,“陛下,一个熟练的织工,一天织六个时辰,也仅仅是三尺布啊,一年下来,累死累活,也织不到10匹布……我们卖给海外,一匹布在15贯到18贯之间,因为是黄金白银结算,还能占一点便宜,但是也不到20贯,其中光是织工的薪水就有4贯钱,原料至少2贯,印染1贯,给朝廷纳税4贯,扣除运费、织机、杂项……传统的收工作坊,一匹布的利润,只有3贯,如果是卖给大宋境内,只怕连一贯都没有。”
赵曙听完,连连点头,上千织工的规模,一个作坊算下来,也仅有一两万贯的利润,当然这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和想象中,日进斗金,完全不同……实际上多数的作坊,只有几十个人,哪怕自家人跟着干活,一年下来,净赚也不会超过200贯。
“果然是民生艰难,商人也不容易。”赵曙好奇道:“文相公,那改用蒸汽织机呢,能提高多少?”
说到这里,正好戳中文彦博的心思,老家伙难掩喜色。
“陛下,臣刚刚说了,这样一个工厂,一个月就能产6万匹棉布,而工人,却只要600人!”
赵曙大惊,换句话说,一个工人一个月就能产出100匹,顶得上手工作坊十个工人,一年的产量!
这未免也太吓人了吧!
赵曙也跟着师父学了很多经济学的常识,粗略算算,单是工人的生产效率,就提升了1000倍,当然考虑到蒸汽机的价格,还有厂房,煤炭等消耗,远没有这么悬殊,但也相当可观。
效率提升,带来的是人力成本疯狂下降,以往摊到每匹布,是4贯的人工费,现在呢,或许只有只有几十文钱。
而且大规模出货,运费又能节省很多,原料采购的费用也能降下来一些,换句话说,即便是每匹布10贯,还是比传统的手工作坊赚得多!
狗牙儿很好奇,他找来了一块棉纱,和身上穿的对比。
机器织出来的,还是有问题,比如粗细不均,也不够致密,用力撕扯,就会裂开……远不及手工来的精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最初的机器就是不如手工来得好!
但是,因为成本的问题,已经可以碾压手工作坊了。
毕竟棉纺工厂出来的一匹最多能压到8贯,而这个价钱,已经击穿了传统作坊的成本,等于直接宣告了传统作坊破产。
威力之大,堪比核武器!
从工厂出来,赵曙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机器的轰鸣声。
他偷偷看了眼王宁安,目光中满是敬畏。
当初师父说蒸汽机能给大宋带来500年国运,现在赵曙承认了,这东西的确厉害!
“文相公,你算过没有,这个工厂能给大宋带来多少税收?”
“启禀陛下,老臣算过了,50万匹棉布,货与天竺和大食,按照12贯一匹算,就是600万贯,朝廷抽百分之25的税,就是150万贯,另外还有煤炭,蒸汽机,棉花,各种产业,总计能增加的税收,正好是270万贯……和去年广南西路,一路的税收,相同!”
文彦博故意声音不大,可是听在大家的耳朵里,却仿佛是雷霆响起,惊天动地!
不得不说,工业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东西,富国裕民,归根到底,还是要发展生产啊!
此刻,老文是颇为得意,他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为的就是这一天!别以为只有王宁安和拗相公会理财,他文宽夫也不差!
如果再建几十个纺织厂,大宋的税收直接能翻倍,王宁安,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到老夫的厉害了吧!
“王爷,还不知道兖州那边如何?以老夫观之,应该比我这边强多了吧?”
第862章 打脸不隔夜
“据上奏,兖州的棉纺工厂今年能拿出20万匹棉布出售。”
王宁安面无表情道:“他们的贸易量不及济州的一半,从数目来看,是文相公棋高一着!”
话音刚落,文彦博就哈哈大笑,“王爷,老夫可不敢居功,这蒸汽机是你领头发明的,筹建工厂,发展棉纺也都是你的注意,老夫不过是奉命行事,说起来,首功当然是王爷的。”
王宁安摆手,“文相公,不用往我脸上贴金,济州的棉纺厂的确办得很好……只是光是工厂好了,还要考量其他方面。文相公,这些税收,这么多的利润,你们准备怎么安排?”
“对!”
赵曙立刻道:“富国裕民,不能光顾着朝廷,忘了百姓,济州和单州的民生如何,朕也十分好奇,不知道文相公有什么安排没有?”
文彦博脸上含笑,他早就猜到有这么一问,因此从容不迫。
首先抽取的税赋,有八成解送户部,两成留给地方。
如果加上地方收取的过路费等项目,光是增加的税收就有45万贯。
这笔钱真不是小数目,文彦博计划,拿出20万贯,整修道路,再拿出十万贯,鼓励改种棉花,要加快推进的速度。
工厂需要充足的原料,绝对含糊不得。
另外地方衙门,为了征收,也增加了一些官吏和差役,需要拨8万贯,最后还剩下7万贯。
文彦博已经下令用来采购粮食,确保济州的粮食供应。
“陛下,王爷,除了朝廷开支之外,棉纺工厂那边,明年还要增加100万贯投入,购买新机器,把规模再扩大一倍!明年争取让税收达到300万贯!”文彦博笑呵呵道:“陛下,只要让工厂发展壮大,我大宋府库丰盈,国用充足,近在咫尺,不费吹灰之力。当然了,老臣也知道,改种棉花,会影响粮食种植,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向海外用兵,抢占粮食产区,而且还要打开棉布的海外市场……王爷,这事可是你早就规划过的,老夫以为,你应该尽快落实才是。”
言下之意,海外的事情给你,国内该怎么弄,听我文彦博的,你就别掺和了。
说实话,以往文彦博都觉得王宁安步子太大,走得太快,太离经叛道,但是真正办起了工厂,他又发现王宁安这个人瞻前顾后,缺乏决断……不说别的,你要是把兖州的田也都给我,300万亩,全都种上棉花,老夫今年就能弄到300万贯的税!
充实府库,举手之劳。
偏偏非要听王安石的,把兖州交给了一帮小崽子,他们懂得什么?
要不是你王宁安在背后帮忙,他们连工厂都办不起来。现在虽然办起来了,但是一年才织出20万匹布,比起老夫少了六成,羞不羞愧啊!
看着吧,等到明年,济州这边生意更大,老夫就让他们出钱,把兖州的工厂买下来,到时候看你王宁安有什么办法!
老文也不是想彻底取代王宁安,但他至少要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是足以和王宁安平起平坐的巨头之一,总是被一个后辈压着,谁能高兴!
好容易有了过硬的成绩,文彦博是信心满满。
赵曙虽然相信师父,但是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文彦博的确干出了政绩,值得嘉奖。
“文相公,你把办工厂的经验整理出来,回头朕让政事堂转发各地,让各地的官员都看看,什么干吏!”
“多谢陛下,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回到了下榻的行宫,赵曙特意把王宁安请来,狗牙儿也在一旁陪着,师徒对面而坐。赵曙微蹙着眉头,“师父,你说文相公弄的工厂,真的那么好吗?”
王宁安不置可否,“陛下以为呢?”
“我……我也说不好,师父讲过,任何事情都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可是听文相公所说,全都是好的,朕总觉得有些不真,他应该瞒了什么事情!”
王宁安颔首,“陛下,臣因为还应该去看看工人的情况,他们能不能活得下去,另外再去老百姓家里问问,尤其是棉农,卖了棉花,能不能吃上饭?还有,市面上的情况也要了解,看看物价如何,民间有什么抱怨没有……如果一切都可控,不妨就按照文相公的意思推下去……谁都和钱没仇啊!”
王宁安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其实激进保守,都是表象,王宁安一直觉得干什么都要有底限,至于文彦博,从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根本不在乎底限……他为了利益能不择手段维护士人集团,同样,为了利益,也能疯狂偏袒工厂主……至于农夫和工人,根本不在文彦博的眼睛里。
这么弄下去,不出事才怪呢!
君臣谈了一会儿,就准备先休息了,等明天去全面了解情况。
王宁安带着儿子出来,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发觉外面的夜空特别明亮,还冒着红光。
“着火了!”
狗牙儿眼尖儿,立刻指着背后大声叫道。
王宁安也急忙举目远眺,方向正好是南城,火光冲天,烧成了一片红色。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喊声,呼救声,叫骂声!
“怎么回事?”
赵曙也被惊动了,他虽然微服私访,但好歹也是皇帝驾临,文彦博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一点,竟然闹出火灾!
“师父,要不要派人去救火?”
王宁安摆手,“陛下,现在情况不明,圣驾安危至关重要。”说着王宁安看了一眼儿子,“你带着人过去探查,尽快回来禀报。”
狗牙儿连忙点头,带着几个侍卫就出去了。
儿子走了,王宁安继续侧耳倾听,似乎喊声大了许多,听着像打起来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水泊梁山的土匪杀来了?
也不对啊,现在宋江的爷爷还穿着开裆裤吧!
王宁安胡思乱想,不明所以,正在这时候,文彦博急匆匆赶来了。
见到了赵曙,他连忙请罪。
“都怪老臣疏忽,以至于常平仓走水,烧了不少粮食,老臣向陛下请罪!”文彦博的脸色很难看。
白天刚刚大获全胜,到了晚上,就出了事情,这不是给自己抹黑吗!
赵曙深吸口气,“文相公,情况如何,烧毁了多少粮食,又是谁干的?”
“回陛下,老臣前番用7万贯购置的粮食,被烧了一半,老臣会尽快让人再购买粮食,填补常平仓……至于着火的原因……老臣还在彻查,据报是说有乱民参与,不过不要紧,老臣已经调兵处置了。”
“等等!”
王宁安立刻拦住了文彦博,“宽夫兄,你说是乱民闹事?这乱民是从哪里来的?今年各地丰收,粮食充足,我们一路走来,可没有看到饥民啊!”
文彦博就是吸了口气,他的脸色很差。
“王爷,这事情老夫还要彻查,一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不用查了!”
正在这时候,狗牙儿带着人从外面回来了。他走到了赵曙的面前,往旁边一站,让侍卫推过来两个破衣烂衫的人。
赵曙一惊,“他们是什么人?”
“回陛下,他们就是放火的乱民,官兵正抓人,让我们给撞上了,就给带了回来。我想陛下有什么疑问,他们应该最清楚。”
“陛下……是,是皇上!”
两个乱民双腿打颤,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你们说,为什么要去常平仓放火?”
其中有个年轻一点的,仗着胆子道:“为,为了粮食。”
“粮食?你们吃不饱吗?”
“岂止……吃不饱,都,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这俩人衣衫破烂,从撕开的口子,能看到嶙峋的排骨,瘦猴似的,貌似没有说假话。
“你,你们怎么会吃不饱?原来又是干什么的?”赵曙继续追问。
那个年纪大的,终于开口了,他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俺,俺们就是乡下的农户,不,不让俺们种田了,没法子,不抢活不下去了……”
“荒唐!”
文彦博厉声道:“有手有脚,不去耕田做工,反而作奸犯科,放火抢粮食,足见是两个刁民!陛下,老臣立刻把他们带走,严刑拷问,找出同伙,一个不饶!”
“等等!”
王宁安伸手,拦住了文彦博。
“宽夫兄,你先别着急,容我再问两句。”
王宁安蹲下身躯,声音温和道:“你们是这乡下的种田人?”
“嗯。”
“为什么不让你们种了?”
“因,因为要种棉花!”
听到这里,文彦博的脸色就是一变!
王宁安继续问道:“种棉花不用劳力吗?你们怎么会没事可做?”
“俺,俺都种了几十年的麦子,不会种棉花。俺不想种,就有人把俺赶了出来,不给田种了。”
王宁安沉吟道:“那你们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是说棉纺工厂建起来,增加了好多工作吗?”
那个年轻的哭得更惨了,“没有,哪都去不了……收棉桃用的都是奴隶。”
“啊!”
王宁安脸色骤变,他急忙追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
“是,是真的,千真万确!”
王宁安缓缓起身,盯着文彦博。
“宽夫兄,如果我没记错,朝廷是准许用奴隶,但是仅限于矿场,主要是挖煤挖铁矿石……怎么能把田里的农活儿也都交给他们!那我大宋的子民能干什么?”
冷汗顺着文彦博的脸颊就流下来了,“这事老夫立刻调查,谁敢破坏朝廷规矩,绝对不姑息!”
第863章 文彦博造的孽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不用文彦博说,王宁安也会查。
一个工厂,几百万贯的收入,为了弄到这么多的钱,究竟都干了什么,简直不敢想象。连赵曙都坐不住了,他让狗牙儿跟着老文,省得老家伙使坏,销毁罪证。
王宁安立刻让人去封了衙门的案卷,开始全面排查。
这一查可真不得了,饥民放火抢常平仓,还仅仅是冰山一角。
原来自从六七月开始,这类的案子就屡见不鲜,最近是因为文彦博赶来,发了一批救济粮,勉强压下去了,只是没想到,在赵曙赶来的当晚,又爆发出来,将老家伙苦心营造的繁荣景象,戳得粉碎。
除了抢粮之外,各地的杀人越货,抢劫偷窃,各种案子,都比往年增加了十倍不止,另外,还有大批的百姓逃亡,许多人都跑到了邻近的水泊梁山,据说那里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匪徒,气焰十分嚣张,朝廷已经派官兵清剿,可是当官兵出现,这些人都藏了起来,或是变成了普通的渔民,等到官兵离开,又立刻原形毕露,打家劫舍,到处抢掠。
“陛下,王爷,因为水泊梁山地处郓州境内,济州的百姓逃亡,跑到了水泊,主要祸害的还是郓州,如果去查郓州的卷宗,只会比济州严重百倍,只是郓州没人敢说,有苦难言!”王旁解释道。
赵曙把眼睛一瞪,“是因为文彦博吗?他们怕得罪文相公?”
王旁没有吱声,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个文彦博,简直可恶透顶!他眼睛里还有没有大局?还有没有百姓?”赵曙气得拍桌子!
王旁道:“陛下,王爷,有些事情,或许文相公也不清楚,下面的人也在瞒着他。”
“一层瞒着一层,把朕当成聋子,瞎子吗?”赵曙怒吼道:“你说,你给我说清楚,改种棉花以来,济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旁秉承老爹的意思,留在地方,他除了观察兖州的情况之外,也经常跑到济州和单州来看看,因此很多情况,他是一清二楚。
作为赵曙未来的二舅哥,他是没什么可隐瞒的。
……
文彦博推行改种棉花,很多佃户就不高兴……他们种田交租,剩下的就是粮食,可以填饱肚子,可种棉花,他们总不能吃棉桃吧?
虽然说会收购棉花,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买粮食,但是粮价如何,又到哪里去买?很多事情都没有讲清楚,老百姓愿意干才怪。
但问题是文彦博催得紧,而那些从江南来的大户人家是商人,也没有解释的义务,而且这些田原本是孔家的,他们现在是主人,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佃户不愿意干就滚蛋,反正不缺干活的人!
为了尽快改种棉花,这些商人,还和当地的官吏联手,他们把曾经依附孔家的打手,恶棍,地痞,流氓,无赖,混混……全都集中起来。
利用这些人,去逼着百姓改种棉花,谁不答应,动辄打骂,还有更严重的,直接烧了房子,把人赶跑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曙气得小脸都扭曲了,好你个文彦博,居然为了推行改种棉花,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顽固百姓死活,你,你老东西该死!
王旁还不停止,他继续讲下去……改种的时候,闹了一场乱子,等到百万亩棉花种下去,乱子也没有停止。
因为棉田需要灌溉,用水比麦子高粱要多,当地又发生了争抢水源的问题,传统农户和种棉农户,种棉农户之间斗得不亦乐乎。
大户商人豢养着打手无赖,他们也参与其中,王旁告诉赵曙和王宁安,根据他所知,至少因为争水,死的人就有100多个,受伤更不知凡几。
好不容易等到了棉花采收,因为要在几天之内,趁着晴天,把棉桃摘下来,早了晚了都不成。
这几天很辛苦,但是工钱也不少。
很多老百姓都希望能多干点活儿,赚些钱,今年的粮食必须从外面购买,不多挣钱,就只有饿肚子。
可结果呢?
他们却发现,真正收棉花的时候,那些大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奴隶……这些奴隶个子很矮,又长了一副罗圈腿,但是却很勤劳。
只要给点饭吃,就能从白天干到晚上,甚至夜里借着月光,也能赶工。
奴隶的出现,又断了老百姓的一条财路,富余的劳动力怨声载道,只能拥到城里,抢夺有限的机会,把城市弄得乌七八糟。
如果说这些乱子还能承受,但是在收购棉花的时候,却是一场浩劫。
大户们依旧指着地痞无赖收购。
试想,这帮人能不趁机占便宜吗?
朝廷收田赋,大斗进小斗出,地痞们更是推陈出新。
他们故意不告诉收购的地点,老百姓只能提前到县城等着,很多人一等就是两三天,也没有住的地方,也没吃没喝……熬得他们精疲力尽,这时候才来收购,价钱压到了极限,老百姓只能含着泪出售。
还有一些人故意找茬,把棉花的等级压低,甚至干脆不要。
好多老百姓忙活了一年,血本无归。
“够了!”
赵曙真是听不下去了,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师父,这个文彦博简直草菅人命!去把他叫来,朕要问话!”
王宁安很平静,他仔细听着王旁的介绍,这些乱象,他一点都不意外……别说是大宋朝,哪怕放到了后世,没有仔细准备好,就急功近利,强行改变,不出乱子才怪呢!
此刻的文彦博全然没了昨天的趾高气扬,他急得来回乱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其实有些状况他是听说的,但是总没有当回事,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可事到如今,文彦博也不敢马虎,他把各种卷宗找出来,又询问了地方的情况,他的头立刻就大了!
“你们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老文猛地举起巴掌,狠狠甩了儿子文及甫一个嘴巴!
“逆子啊,你爹的一世英名要毁了!”
文及甫被打得满眼冒金星,也满心委屈,“爹,都是那些刁民不配合,儿子也没有法子,还有那些江南来的棉商大户,他们个个腰缠万贯,肥的流油,结果还什么都斤斤计较。采收棉花,就给当地的百姓如何?让他们赚一点口粮钱,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子!”
“哼,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王宁安他会放过你爹吗?”文彦博眼珠子都红了。
“爹,不管怎么说,我们增加了200多万贯的税收,功劳摆在那里,这点区区小事,陛下也不会穷追不舍的!”
文彦博迟愣一下,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朝廷的事情,可大可小,全看上面怎么看。这一次二王肯定要借机掀起波澜,不砍几个脑袋,是过不了关的。”
文彦博沉吟道:“无论如何,你先找出几个人来,等陛下问我,拿他们顶罪。”
文及甫傻眼了,“爹,这个不好吧……人家可是冲着你老的名头来的,如果把人杀了,就再也没人给咱们办事了!”
“呸!还想什么呢!要是这一关过不去,你爹都没了!”
文及甫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没法子,他慌里慌张,拟出了一个名单,其中包括两个棉商大户,还有几个经手的吏员,以及地方上的流氓地痞。
等刚把名单拟好,外面传旨的就来了。
文彦博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行宫。
“老臣拜见陛下,老臣特来请罪!”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赵曙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文相公,免礼吧!”
等文彦博站直身体,赵曙又问道:“文相公,你有什么看法?”
“启奏陛下,种种乱象,老臣的确有罪……罪在监督不严,管理不善……老臣认为地方官吏枉顾民生,应该重罚,至于商户,一心逐利,贪得无厌,半点不想着朝廷,更应该严惩不贷,老臣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几个行径恶劣的官吏,还有几个黑心的商人,老臣恳请立刻处斩,以安民心!”
说完,文彦博将名单拱手奉上。
不得不说,文彦博的效率还挺高,看到这里,赵曙的怒气也消了一些。
“贪官墨吏,黑心商人,都要惩治,只是朕还有些疑惑,文相公,你看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棉纺工厂引起,该如何取舍?”
这话问的,文彦博心里是拔凉拔凉的。
“陛下,老臣以为棉纺工厂还是好的,毕竟增加了那么多岁入,朝廷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拔的基业,都离不开钱……说到底,还是地方官吏和商人无良,辜负了圣恩,残杀百姓,罪不容诛。老臣身为宰执,过去疏于监督,也是太过相信下面人的操守德行……老臣愿意一同领罪。”
文彦博这个老货,惯会避重就轻,推诿卸责,一番话听起来颇有些道理,但实则全是推脱之词,不断给自己开脱辩解,把罪名全都推给了下面,他只是失察,只是糊涂……可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师父,你的意思呢?”
赵曙问到了王宁安。
“陛下,臣以为文相公也不用急着请罪,这一次的事情原定是做个比较,济州的情况我们看到了……成果是有的,但是问题也不少。臣以为,不如再去兖州看看,两相对比,权衡利弊,才能得出公平的判断。文相公,不妨一起去兖州吧!”
第864章 试点很成功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王宁安当初安排这个对比,就是想拿出实际的东西……毕竟庙堂之上高谈阔论,可以说的天花乱坠,讲得吐沫横飞。
但是靠着辩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更何况王宁安最多知道一个大概的脉络,而且还是历代学者梳理的,那玩意最多只能当成参考,如果真的当成金科玉律往下推,保证会出事的。
而且别忘了,以王宁安现在的地位,随便推一项法令,没准就是几十万人,上百万人受难,搞不好是要民不聊生,天下大乱的,他必须慎之又慎。
从赵曙继位,也有一年多了,王宁安除了弄出了蒸汽机之外,就没有多少动作……有些时候,他甚至在怀念,有赵大叔在的时候,至少有个人给他擦屁股,你说牵制也好,保护也好,至少能遮风挡雨,化解副作用。
现在干什么,最后都要自己承担。
这就好比从经理变成了董事长,难度不是一个等级的!
但是自从踏入兖州境内,王宁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能够很明显感觉到,兖州境内的道路更加宽阔平坦,两边的田地也十分整齐,而且每走一段距离,就能发现引水灌溉的沟渠,而且还有很多人在忙活着。
把家里的粪土挑到地里,利用深秋这段时间,整地堆肥,争取明年有个好收成。
看不到一个闲人,这就是给王宁安的第一个感觉。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文彦博老脸很长,跟驴差不多了。
他本以为把棉纺工厂办起来,税收增加,一俊遮百丑,什么毛病都没了,可是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
而且看样子兖州弄得的确比他要好,文彦博感觉自己精明了一辈子,从来都是算计无双,那么多人倒台了,唯独他能屹立不摇,这就是本事!
只是这一次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或许自己就不该跳下来,做多多错啊……只盼着兖州的问题更多,到时候王宁安不但没法发难,还要自打嘴巴。
漫天的神佛啊,一定保佑弟子啊!
好嘛!
文相公都求神拜佛了。
可显然佛爷都不愿意管他的事情……兖州方方面面,都远比济州好太多,能很清楚感觉到百姓的满足,他们脸上都带着希望,在田里干活,不时有人用粗犷的嗓子,大唱山野曲调,别有一番味道。
“看着是不错,师父,把几位土地神请来吧!”
赵曙就在临时的行宫,召见了几个负责兖州事务的年轻官吏。
苏辙、章衡、章惇、吕岩,外加上王旁,还有几个税官书吏,全数到场。很明显看得出来,章惇和吕岩都晒得黝黑,两个人应该是没少在乡间跑,只有苏辙几个也瘦了一圈,但是从脸上都看得出来,几个人自信十足。
“按照你们的呈报,一共织出了20万匹棉布,可远远比不上济州的54万匹啊!有什么可说的?”王宁安发问。
“当然!”
章惇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睥睨地看了一眼文彦博,而后轻笑道:“回王爷的话,我们实际上是织出了37万匹棉布,仅仅比济州少了17万匹而已!我们都认为,济州虽然比我们多,但是他们的作法是竭泽而渔,得不偿失!”
文彦博黑着脸道:“你们说话要讲究凭据,织的少就是少,不要狡辩!”
“非也!”
章惇晃着头道:“王爷,可否容我们把详细的情况如实上奏?”
“说吧,不过要注意你们的言辞,不要牵扯别人!”王宁安假意训斥了两句,就让他们讲讲,是怎么干的……
前面已经提到过了,吕岩是计划分成三年,然后才把田亩分给佃农。
他们和百姓沟通之后,百姓欣然答应。
大家都会算账,以往他们要交田租,要交赋税,基本上一半多的产出都要交上去……按照吕岩的设计,给他们留一半的田种粮食,剩下一半,改种棉花……实际上,他们的口粮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要多花费一点功夫,去种植棉花。
如果真的能成功,三年之后,有一块属于他们的土地,百姓是非常乐意的。
农民最不值钱的就是力气,越用越有,没什么可怕的!
在分田的刺激之下,兖州的百姓终于动了起来。
他们全力改种棉花,而且棉花的长势喜人,吕岩,章惇,还有不少吏员,天天往地理跑,和百姓打成一片。
经过沟通之后,又组织百姓,用两万人,把厂房盖了起来。百姓完全是免费出工,他们只花了一点砖瓦和水泥的钱。
随后章惇也入股的名义,从幽州引进了蒸汽织机,一共两千纱锭。规模只有济州的三分之二,这也是他们商量过的。
如果一上来就权利种棉花,也不顾百姓生计,缺少口粮,饿死了人,那可是要捅娄子的。宁可步子稳一点,不要急功近利。
就在工厂建立的同时,吕岩又组织百姓,修了十几条的引水渠。
不但解决了棉花的灌溉问题,而且还把其他的口粮田也给灌溉了。
在济州,因为争水而出现的械斗,不但没有发生,还让百姓的粮食普遍增加两成产量。别小看这两成,原来吃不饱的人能吃饱了,吃饱的人,有了一点余粮。
这下子让苏辙看到了希望,他立刻在兖州成立了学堂,专门收农家子弟,也不要求这些人读书考科举,只要求识字,会基本的计算,能看懂说明……然后又从幽州聘请了两个百工院的讲师,让他们培养这些年轻人。
其中表现好的,可以进入工厂,一边上学,一边操作,每个月能拿100文,这点钱放在洛阳,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是放在兖州,那可就不一样了。
普通的学生,一个月束脩只要50文,也就是说,上学,学得好,不但不花钱,还能给家里赚钱!
这一下子学习的风气全都带动起来……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孩子送进学堂,不为了读书明理,而是为了学手艺挣钱!
要知道,一个熟练的工人,每个月能拿到5贯钱,如果学会修理蒸汽机,那可就更了不起,甚至每个月能拿到上百贯!
在工厂做工,和乡下耕田,最大的区别就是工厂每个月发钱,而种田,一年到头,就有那么一次收获,赚得太少了。
所以兖州的百姓,都愿意在教育上投入财力,甚至不惜血本,谁家的孩子表现好,能提前选入工厂实习,家里都会敲锣打鼓,大肆庆祝。
正因为尊重技术,努力培养工人,兖州的棉布质量,普遍好于济州的,这个不是吹牛,光是对外销售,他们的价格就比济州的贵了500文。
“王爷,天竺和大食的商人都说了,明年愿意加大在兖州的订单,我们也准备购进更多的织机,估计到了明年,兖州的产量就能全面超过济州!”
文彦博老脸铁青,他咬了咬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倒是赵曙,他好奇道:“明年要增加产量,就要多种棉花吧?”
“嗯,的确如此。”
“那粮食呢,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粮食主要还是外购!”章惇道:“陛下,我们已经成立了一个运销公司,另外也和天竺谈好了,明年他们会贩运粮食过来,同我们进行交换。”
提到了运销公司,王宁安也笑了。
“据说你收购棉花,贩运棉布,都是这个公司干的?”
“王爷明鉴,这个运销公司是百姓出人力,棉纺厂出资本,合伙创立的,为的就是减少流通环节,对棉农的盘剥!”
说到这里,章惇还瞟了一眼文彦博,心说老家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吧!
我们下的功夫,可比你深多了!
说起来,这个运销公司,还是吕岩的主意。
之前王宁安也曾经鼓励过,各地成立运输蔬菜和畜产品的公司,解决城市的需求。
吕岩把这一招借鉴过来,他还给王宁安和赵曙上了一课!
文彦博在济州那边,弄出了很多的弊病,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中间环节出了问题,而运销公司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吕岩感慨道:“多年以来,朝廷政令不下乡,地方上都是谁说了算呢?有乡绅,胥吏,族老,甚至流氓地痞,乱七八糟的帮会……他们层层盘剥,敲骨吸髓……从老百姓手里收购棉花,他们都要捞一笔,如果百姓购买粮食,他们也要扒一层皮。如果不把这些人解决掉,任何改变,不但不会给老百姓带来好处,还会变成害民之法!”
他这话既是给文彦博说的,也是给自己说的。
当初吕岩不就是错用了胥吏,才弄出了人命官司,他是痛定思痛,这一次直接让百姓组建公司,把棉花从田间送到工厂,把百姓需要的东西,从城里运回乡村……他们只收取很微薄的运费,这样做,既提高了棉花的收购价格,又降低了工厂的成本,实在是一举两得!”
听到这里,就连文彦博都不淡定了!
哎呦……老夫怎么这么傻啊!
为什么在济州不这么弄,否则又怎么会天怒人怨,不可收拾……文彦博是追悔莫及,可王宁安却品味出不一样的东西,假如没有分田,如何动员百姓,如何扫荡那些渣滓,拗相公和自己谈了那些,又有兖州的试点……下一步该怎么办,王宁安的心里终于有数了……
第865章 文彦博罢相
兖州的工厂一共纺织出37万匹棉布,除了卖出去的20万匹之外,还有17万匹,以红利的形势,返给了兖州的百姓。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句诗怕是无人不知,苏辙在盘点一年的收获之后,他认为百姓干了太多的工作,必须修水渠,修道路,建学堂……放在以往,几十年也未必完成这么多,给老百姓分一点好处,是理所当然。
每家半匹棉布,至少让孩子老人能换一身新衣服,过一个舒心的年……也的确如苏辙预料的,兖州百姓,欢欣鼓舞,充满了斗志,都卯足了全力,想要大干一场。只要三年的光景,就能拥有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哪怕累死也值得了!
盘点兖州各项成绩,除了纳税比济州少之外,其他的各项,都遥遥领先。
而且济州的优势很快就会被碾压。
因为随着兖州教育的发展,在两三年之后,就会拥有一大批素质极高的工人……而且兖州的基础设施更好,灌溉水渠更多,棉花质量也高……这些优势足以帮助兖州,彻底超越济州了。
文彦博努力想要找兖州的麻烦,证明他不差。
结果找来找去,文彦博只找到了一样,那就是兖州处置的罪犯,甚至比济州还多,要知道济州的罪犯比以往增加了十倍,兖州竟然更多?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这个问题,章惇给出了答案。
被他们处理的都是孔家遗留的打手,还有流氓地痞,各种人渣无赖,当然,还包括一批士绅地主……
审视兖州的发展,王宁安终于想通了,看清楚了,他觉得自己升华了……拗相公说,分田能给百姓留一条退路,给变法争取迂回的空间,这个说法当然有道理,王宁安又看到了另一层深意……
从先秦开始,就出现了租佃的模式,经过了一两千年,已经相当成熟,形成了一整套围绕土地运作的复杂关系。
首先就是乡绅地主,世家大族……他们靠着占有土地,获得资源,供养后辈读书,进入官场,反过头,又给他们争取更多的土地,保驾护航。
另外呢,长期的繁衍生息,又造就了宗族势力,一个个规模庞大的家族,动辄几百人,上千人,家法族规凌驾朝廷的律法之上,族老长辈,予取予求,晚辈根本没法反抗,只能屈从安排。
在地方上,朝廷力量有限,没法直接管理百姓,又出现了胥吏和乡绅宗族勾结的情况……此外,还有一大堆的青皮无赖,地痞流氓,等等杂七杂八的势力。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又很容易忽略的常识……比如这一次文彦博就犯了错误。
乱七八糟的势力没有清除,就强推棉花种植,自然有一大帮人像是苍蝇蚊子似的,都凑了上来,人人丰润,一层层盘剥,一层层扒皮,老百姓当然要吃亏,破产,饿肚子,甚至上梁山造反……
这不是处置几个贪官和大户就能解决的问题,只要地方的结构不改变,不管在哪里推行,结果都是一样的。
老百姓永远都是吃亏的!
王宁安之所以观察这么长时间,没有贸然推动变法,就是因为他还不确定,到底要怎么改?
他想过,对内改革是很困难的事情,相对来说,对外用兵就容易多了……抢夺土地,抢夺资源,开拓市场,贩卖奴隶……总而言之,用尽一切办法,把好东西往大宋弄,在不对大宋动手术的前提下,就实现工业化,就实现富国强兵,那该多好啊!
可是经过观察,尤其是济州和兖州的对比,王宁安清醒了,不要想着光是对外下手就能解决问题,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上述的那个围绕土地运转的权力结构还在,做一个形象的比喻,他们就像是一颗肿瘤,大宋就是一个病人,吃再多的东西也只会不断消瘦,越来越虚弱,因为营养都被肿瘤细胞吸收走了,用来不断分裂了,健康的细胞反而失去了养分,不断死亡。
比如说吧,从海外弄回了粮食,弄回了金银货币,弄回了各种资源。
但是总不能像山大王一样,给所有老百姓大秤分金,小秤分银,直接往手里发粮食吧!还是要把东西投入市场,靠着交换,落到老百姓的手里。
可问题是老百姓已经被这些人盘剥的所剩无几,根本拿不出钱购买商品,运回来再多的东西,也没有价值。
反而只会增加贫富差距。
另外呢,不断向外扩张,市场不断扩大,就会加速农业的商品化……像桑树啊,棉花啊,这些经济作物的面积肯定要飞度增加,就像济州发生的情况一样,恨不得把每一块土地都种上棉花。
同样,因为地方上肿瘤的存在,不断吸食养分,老百姓没有享受到市场的红利,反而先遭受到了商品化的摧残,粮价暴涨,无以为生。
这个情况同样不陌生,当年王宁安对付辽国,用的就是这一手,他靠着庞大的订单,加速辽国的农业商品化,接着就是辽国大乱,他趁虚而入,光复了幽州。
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吃苦头的变成了大宋,身为当年的主谋,王宁安自然要多想一点!
其实在世界上,也不乏类似的例子。
比如最初开始殖民的西班牙,他们拿到了美洲的白银,成了暴发户……但是因为国内没有足够的生产能力,他们的白银都变成了奢侈品订单,去滋养英国,荷兰的工业体系,西班牙人成了过路财神,反而成全了别人。
西班牙的例子告诉所有人,如果不进行调整,让国家的运作模式,适应工业化的运作,结果只能适得其反,从海外掠夺的财富,反而会葬送帝国的根基。
还是那句话,不要忘了大宋的体量和规模,这是一个比整个欧洲还要庞大,人口还要多的超级帝国。
西方可以靠着完全的掠夺和移民,解决困境,而大宋呢?如果不进行内部调整,只把希望放在海外扩张,和掠夺上面,到时候一旦内部出了问题,几百万,上千万的流民,他们闹起来,谁能承受得住?
农业社会的产出低,效率也低,朝廷没有那么多钱,养庞大的官僚体系……没有办法,只能把地方让给士绅和宗族势力。
可进入工业化之后,商品丰富,朝廷有了力量管理整个社会,就要排除士绅的干扰,减少运行成本,直接和百姓沟通,引导动员帮助他们,融入工业化的大潮中,并且分享工业化的成果!
真正过上好日子。
还是拿兖州和济州为例。
比如济州直接用奴隶摘棉桃,引起了百姓的愤怒,觉得被抢了饭碗。
而兖州呢,他们也引入了奴隶,只是这些奴隶负责挖矿,负责搬运,干的是最肮脏,最辛苦的工作,老百姓非但不反弹,反而希望引进更多的奴隶,去分担体力劳动,创造财富。
想做到这一点,必须有个前提,就是要给老百姓进行培训,给他们更好,更轻松的职业,这样才不会有民怨!
说回来又是教育的问题,而要让百姓有能力,有财力接受教育,愿意提升自身的技能,归根到底,还是需要分田!
分田,说穿了就是把过去士绅集团不劳而获的那部分利益拿出来,一部分交给百姓,让他们用消费的能力,有提升技能接受教育的财力;另外一部分作为税收,交给朝廷,让朝廷拥有对外用兵,开拓市场,扶持产业的力量。
到了这一刻,王宁安觉得各种思路和线索,全都汇集到了一起,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迷雾散去,未来的道路清晰了。
该怎么干,也是一目了然。
海外开拓,殖民扩张,固然需要,但是却要先调整自身,主动适应工业化的需要,要是不做好功课,就会像糖尿病人一样,摄入再多的营养,喝再多的葡萄糖,都只会日渐消瘦,越来越弱!
……
朝闻道,夕可死!
王宁安一下子轻松起来,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不知道方向,很有可能走得越远,付出的代价越大,结果错得越离谱儿。
此时的王宁安,他确定了,自己不会错了。
他欣然下令,将兖州的成功经验,昭示天下。并且要求各路的州府,京城六部,都选派人员,到兖州学习,看看究竟该怎么治理发展地方!
几乎在一夜之间,苏辙、章惇、章衡,甚至包括吕岩,都成了干吏的表率,名扬天下,万众敬仰。
邻近州府的官员,几乎每天都有人过来,潮水一般的赞誉,弄得几个人都脸红了。
甚至章惇那么厚皮的家伙,都有点坐不住了,更不用说脸皮素来很薄的苏辙,我只是尽了父母官的职责,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
当然了,有人得到赞誉,就有人倍感冷落。
文相公在这一场对决当中,彻底落败。
他虽然增加了一些税收,但是因为冒然改种棉花,引起地方缺粮,朝廷不得不拨出50万贯,用来采购粮食,救济灾民。
另外还要筹措50万贯,去平定水泊的强盗。
再有,济州的治安,地方的乱象,各种整治,也要花费很大精力,通盘精算,济州贡献的税赋远不如兖州多,章惇说文彦博竭泽而渔,是恰如其分!
“宽夫兄,小弟前来拜会。”
文彦博黑着脸道:“王爷,你是来问罪的吧?是要关起来,还是要砍头?”
“哈哈哈,宽夫兄多虑了,既然是朝廷试点,有很多事情也不是出于你的本意,怎么能让宽夫兄一人担罪责!”
文彦博微微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王宁安的话,却让老家伙五雷轰顶,掉落万丈深渊!
“只是出了差错,还是要有人承担……宽夫兄,辞官吧!”
第866章 急流勇退
文彦博听到王宁安的话,愣住了一会儿,他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要罢黜自己?开什么玩笑?
十几年了,多少风波,他文彦博都屹立不摇,中间和王宁安的冲突也不少,甚至比这一次还要严重,王宁安最多也就是架空他,甚至发配他,而不敢真正罢黜他。
老文心里清楚,作为硕果仅存的几个老臣之一,他是最灵活,也最容易打交道的一个,王宁安要想柄国,就必须调和阴阳,杂用各方,有他文彦博在,就能安抚老臣旧势力,又能扶持新人上来。
毕竟以王宁安手下的那些人,资历尚浅,没法担负起江山社稷。
你不用我用谁?
贾昌朝?曾公亮?还是张方平?或者,刚刚被罢黜的庞籍?
王宁安,你可别忘了,没有我,谁替你压制宋庠,压制贾昌朝等人,没有我,又如何安抚旧臣?
你敢把老夫赶下台,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文彦博在一会儿的功夫,心里转了十几圈,他抬起头,咧着嘴,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道:“王爷,老夫愿意承担罪责,王爷随便处置就是……”
“不……不是罪责!”
王宁安摇头,“宽夫兄,你是替朝廷落实试点,出了疏漏,并非全是你一心为恶,所以这次不是问罪,而是负责。”
“负责?”
“没错,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既然你的试点失败了,就证明你不适合留在这个位置上,把位置交出来,让给年轻人吧!”
“王宁安!老夫,老夫还没到70岁,士大夫70致仕,这是历代的规矩!”文彦博突然横眉立目,咬牙切齿,像他这种人,剥夺权力,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面对气势汹汹的文彦博,王宁安不动声色,他淡淡一笑,“宽夫兄,何必把一生名节都搭进去呢,刑部和御史台已经着手调查济州的众多命案……”
“王宁安,你什么意思?”文彦博突然打断,厉声叱问。
“宽夫兄是聪明人,还不明白吗?”王宁安轻轻一笑,“小弟先告辞了,我相信宽夫兄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说完,王宁安拍拍屁股就走了,刚离开书房,身后就传来了粉碎声,文彦博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砸东西,大喊大叫,大吵大嚷,不停骂着……王宁安顿了一下,还是迈开了大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置,实在是不想和文彦博浪费功夫了。
……
“吕岩,济州你要接过来,子厚,单州交给你了!”
王宁安直接把两个人找过来,文彦博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必须要尽快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马上就是冬天了,这两地最紧要的问题是粮食,必须解决老百姓的口粮。
以往是因为天灾,庄稼绝收,百姓无粮,这一次却是因为强行改种棉花,而佃农分配到的利益太少,老百姓没钱买粮食,两州加起来,有70万人面临缺粮的问题。
朝廷没法拨钱救济,必须地方想办法。
“王爷,粮食除了地里长的,就是外面买的,大风刮不来,天下掉不下来……如果朝廷不出粮,我们只有从地方上想办法。”
王宁安点头,“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办?”
“把所有土地从种棉大户手里拿回,分给百姓,并且以土地产出作为抵押,向银行借款,购买粮食。”吕岩痛痛快快说道。
一旁的章惇也道:“师父,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不把土地解决了,明年、后年老百姓都是没有粮食,朝廷没法一直救济,结果就是把所有人逼到山上当贼人!”
这两人都担心王宁安会反对,因此极力劝说。
哪知道王宁安淡淡一笑,“据我所知,这两州,只有一百万亩田,可以拿来分,另外还有不是士绅地主,他们名下也有很多田地,你们想过要怎么办没有?”
章惇一惊,脱口而出,“师父,你要一劳永逸?”
“没错,所有佃户,你们要尽快彻查……如果连续耕种十年以上,土地直接归他们所有10年以内的,需要缴纳一笔赎金,用于购买土地,另外,朝廷要详细核算田亩,调整土地数目,做到每一个村镇,平分土地!”
“师父!”章惇惊呼,“这么干可是要得罪所有士绅的!”
王宁安仿佛没有听到,而是继续雷死人不偿命。
“你们听着,这一次平分土地,不同以往,记住了,是所有人口平均分田,而不是丁口!”
“啊!”
吕岩的脸直接白了,作为一个地方官吏,他当然清楚人口和丁口的区别。
历代以来,分田授田都是按丁口计算,服徭役,交人头税,也都是按照丁口算。
各朝对丁口的划分并不完全一致,但总体来说,就是成年的男子……他们能下地干活,能服兵役,劳役,也只有他们,在朝廷的眼里,才算是完全的人,其他的都是附庸!
有人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古代女人的地位低下,要讲究三从四德,好像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道理很简单,也很容易被忽略,就是女子不算做丁口,也不给朝廷承担税赋和徭役,从朝廷的层面,就不把女人视作“人”。
既然朝廷如此,上行下效,女人在家里怎么会有地位。
在农业社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女人力气小,承担不了重体力活,生产活动,一家人的肚皮,都要靠男人打拼,吃人家的嘴短,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进入了工业时代,情况就不同了。
女人心细,能承受住长时间枯燥的劳动,比如纺织工厂,女工就比男人做的更好。
这一次分田,把女人也计算进来,给予她们和男人一样的土地财产权利,只有财产权平等了,地位才能真正平等……接下来就能鼓励更多的女人出来工作,撑起半边天!
虽然后世很多男人抱怨,女人太强势了,哪里是半边天,整个天都被她们笼罩了,作为男同胞的一员,王宁安也很不情愿。
但是作为一个执政者,他必须考虑更全面的问题。
因为给予女人土地和财产,立刻就能多出一倍的工人。
兖州,济州,单州,这都属于比较传统的地方,根本不让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工作,纺织厂用的都是男人。
采棉桃的时候,甚至雇佣奴隶,也不让女人出来干活。除了自家的田,女人就是在家里洗衣做饭,织布哄孩子,实在是太浪费了……
王宁安顶着被所有男人鄙视的危险,悍然决定,把女人纳入分田的行列……章惇和吕岩虽然有些小抵触,但还是很快接受了。
甚至他们两个还有点雀跃!
真正的变法终于开始了!
章惇一度以为,师父坐上了宰执的位置,就变得保守了,不敢作为了。
现在一看,师父非但不保守,而且步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必须加快步子,别让师父甩下才是!
还真别说,文彦博在济州和单州的折腾,也干了一点好事,至少他把原来的结构都给摧毁了……章惇和吕岩到任之后,立刻展开彻查,他们首先将身上有罪责的官吏差役都给抓起来,接着是那些棉田大户,还有地方的流氓无赖,几乎是一个没跑,一网打尽。
拿下了这些人之后,他们就立刻落实分田,老百姓只要拿到了地契,就可以和棉纺工厂签一份供应合同。
按照一定的价格,供应棉花。
有了这份合同,棉纺工厂就会给老百姓提供担保,从银行借钱购粮,填饱大家的肚子。
朝廷只是象征性拿出了10万贯用来购粮补贴,另外又从大户还有官吏手里,抄出了80万贯,两州的百姓总算是有了活路。
而且兖州的成功,都看在大家的眼睛里,毕竟离着不远,消息传递非常快速……济州的百姓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比兖州晚了一年,如果不奋起直追,可就落后了。
许多百姓,冒着严寒,跑到田里,整地准备,不辞劳苦,从家里挑来粪肥,从河里挖出烂泥,把土地填平,不放过一块可耕种的田亩。
百姓的积极让人咋舌。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众多的人群当中,女人几乎占了一大半。
原本都是男人耕田,女人在家干活,现在倒好,女人也出来了,怎么样,家里的田,还有我们一份呢!
有的健妇跟着干活,还有一些人,直接去应征女工,挣钱更多,从附庸,变成主人,画风完全不同了……
“反了,全都反了!”
贾昌朝听说济州和单州的情况,简直暴跳如雷。
他直接找到了欧阳修,正好,宋庠也在,他是过来和欧阳修协商明年教育经费的分配问题。
三个老臣凑在了一起,贾昌朝彻底怒了。
“牝鸡司晨了!他王宁安要干什么?”贾昌朝拍着桌子,怒吼:“醉翁,你现在还是首相,你还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怎么能看着王宁安胡来!这要是家家户户,都按照这么办,非打起来不可!家乱了,这天下也就永无宁日了!”
宋庠尴尬笑了笑,“子明兄啊,也不至于吧,都是一家人……”
“呸……你个怕老婆的货,给我闭嘴!”
宋庠气得扭头不说话,欧阳修被问得也是无言以对,迟愣了好半晌,老欧阳突然道:“子明兄啊,我准备辞官了,你还是找西凉王自己谈吧!”
第867章 元老都走了
这几个老货,都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谁也别想糊弄谁,就连最白目的欧阳修都涨本事了,他一眼看出来了,贾昌朝为什么急着反对?
他不是担心什么牝鸡司晨,而是怕分田!
说句不客气的,在座的三位,就连欧阳修家里都有几千亩的土地。
不是兼并贪婪,而是朝廷有赐的田,在家乡,还有亲属私自投献,挂到了欧阳修的名下……老先生当然不喜,可人生世上,谁能真正大公无私,更何况朝廷又没有明白的规定,就只能糊涂着。
至于贾昌朝,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他家的田究竟有多少,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真的把分田落实下去,就要了他贾相公的命!
无奈何,他只能打着反对给女人分田的旗号,来反对王宁安的新法。
当然了他也清楚,自己一个人不成,就只好跑来,要拉上欧阳修,再有宋庠,他们几个联手发难,或许能抵挡一阵。
醉翁一眼看穿了贾昌朝的打算,他沉吟道:“子明兄,当初我是奉了先帝的旨意,担任这个首相,其实说到底也是给王宁安预留点时间,让他熟悉政事堂的事务而已……如今陛下登基快两年了,老夫身体越来越差,消渴之症,更加严重,也没几年好活了。王宁安既然开始了分地,就证明他想好要怎么变法了,我这个首相也该知所进退……回家含饴弄孙,著书立说,培养后辈吧……从此往后,老夫绝不会再回到朝堂了,闲云野鹤,远离庙堂,是我的福气。”
贾昌朝的脸色变了,他也清楚,王宁安要推新法,他是拦不住的,所以才想着多拉几个人,尤其是欧阳修,他对王宁安有恩,又是老交情,他出面,应该能成!
谁知道醉翁倒是活明白了,不跟你们玩了,这不是坑人吗!
“公序,你呢?”
宋庠一缩脖子,“咳咳,那啥……子明兄啊,你知道的,我当年犯了事,家里的产业都被查抄了,这两年我的财产土地都在西域那边……我还入了山丹马场的股,那可是西凉王的生意,如果他愿意拿出来分了,我无话可说……”
瞬间,贾昌朝的老脸就黑了。
他缓缓坐在椅子上,不停思量权衡。
眼下朝廷的几个老臣,和王宁安作对的庞籍被赶走了,因为试点失败,最有实力的文彦博也被罢黜了。
剩下的人里面,他虽然和王家有姻亲,但也不管什么用,王宁安那小子一旦黑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别以为他这两年没动静,就成了菩萨了。
他是没想明白要怎么办!
这不,有了主意,就立刻分田了,而且连女人也有一份,摆明了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啊……唉,真是麻烦了?
贾昌朝一抬头,想要再商量商量,结果却发现欧阳修已经去后堂了,至于宋庠,也溜了……这两个老狐狸,你们跑得够快的!
贾昌朝含恨跺脚,只得转回了府中。
他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应该争一争,至少不能分到自己的头上来。
老贾正在想主意,突然外面有人来报。
“大爷回来了!”
来的人正是贾章,他一进来,就给老爹磕头,好几年没见了,贾昌朝的头发胡须都白了,弄得贾章心里酸酸的。
“爹,你老了!”
“行了……别说些没用的!”贾昌朝气鼓鼓地摆手,怒道:“你那个女婿呢?”
“女婿?父亲是说宁泽?”
“嗯,除了他还能有谁!让他去问问王宁安,到底想要干什么?”
贾章见老爹须发皆乍,怒不可遏,他可吓坏了。
“爹啊,我的亲爹啊,你可别害儿子啊!”
贾昌朝眉头紧皱,“是王宁安要害我!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贾章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似的,“爹,实不相瞒,孩儿这次被调回来,是要接御史中丞的。”
“什么?”
轮到老贾吃惊了,“张方平不是干的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换?你能争得过他?”
“能!”
贾章立刻道:“爹,孩儿这些年一直在青唐做官,和朝中的各方联系不多,西凉王这次要推行分田,最担心的就是士人文官抱团,一起和他打擂台。张方平他的门生故吏太多了,反而没法下手,所有王宁安才想着把孩儿调回来,接掌御史台。你老人家要是这时候闹,孩儿的官职可就没了!”
贾昌朝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儿子不用在西北吃沙子,能接任御史中丞,干好了下一步就能进入政事堂,成为宰执,延续贾家的香火,贾昌朝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问题是这个御史中丞不好当啊!
“让你监察,就是帮着推行分田令,可咱们家?你看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贾昌朝用上了商量的口吻。
贾章咧嘴苦笑,“要正人必须先正己,孩儿以为,田和御史中丞,只能二取一,爹,该怎么办,你老拿主意吧!”
“拿主意,拿什么主意?”
贾昌朝低头沉思了半晌,突然抬起头,用力戳着儿子的脑门!气得胡子老高。
“兔崽子,你早都有主意了,何必问我!我懒得管你们!”
说完,贾昌朝抬起屁股就往后面走,贾章只能咧着嘴,对着老爹的背影苦笑。
……
过了三天,贾昌朝就写了一封乞骸骨疏,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承担不起重任,情愿意辞去一切官职,回家养老。
文彦博,欧阳修,贾昌朝,三位元老,在十天之内,相继提出辞呈,大宋的官场就好像沸腾了一样。
加上之前去职的庞籍,赵祯留下的辅臣几乎都走了。
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但是新旧交替已经成为了必然。
赵曙按照惯例,慰留了几位老臣。说实话,贾昌朝犹豫过,他贪图权力之心,丝毫不比文彦博差。
可问题是欧阳修坚持请辞,而且是什么也不要,贾昌朝也不能把最后一点脸皮撕破了,无奈何,他只能跟着一起辞官。
紧随着他们两个,宋庠也上书了,他说自己喜欢做学问,要全心全力,发展百家书院,也无心政务。
最后,三位老臣,同一天致仕。
赵曙赐欧阳修和贾昌朝太师衔,宋庠太傅衔,三位老臣纷纷离去。
“高兴,真是高兴啊!”
面对着御街,脚下就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吕惠卿坐在茶楼的雅间,脸上满是笑容。这几年,他也在西北吃了不少沙子。
章惇都调回来了,吕惠卿又继续坚守了一段时间。
如今向西域移民三十万,勉强让汉家和胡儿的对比到了一比二,而且越来越多的淘金客涌入西域,要不了多久,汉人的数量就能超过胡人,哪怕在盛唐,西域的主要居民也是各族的胡人。
吕惠卿的这番作为,算是功在千秋。
现在西域的主要任务就是积累实力,尤其是要练好骑兵,应付塞尔柱的威胁。
毕竟此时的塞尔柱还非常强盛,动辄几十万的兵力,不可小觑,双方要是斗起来,没有几年,是分不出胜负的。
正因为如此,双方都在积极准备,也都在互相了解和学习,等待时机。
吕惠卿这样的人才,继续留在西域,完全是浪费了。
他这次回到京城,直接接了翰林学士。
眼下的翰林院,有三分之二出自六艺和百家,算起来都是吕惠卿的师弟,他这个人又惯会收拢人心,很快就有一帮人替他摇旗呐喊,支持他进入政事堂。
吕惠卿心知肚明,以他的资历,能接一部侍郎就算不错了,从侍郎到尚书,然后再进入政事堂,少说要五年的光景。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几位老货走了,一下子空出了那么多的位置,他吕惠卿一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君实兄,师父接任首相,你可就是次相了,小弟提前恭喜君实兄!”
“不一定!”
司马光连连摇头,“吉甫啊,我也不瞒着你,师父还是爱惜羽毛的,这还不到一年呢,算上庞籍和韩绛,就走了五位相公,到时候我再接了次相,好说不好听。师父他应该会找一个老臣卡在前面,现在看起来,次相应该给张方平,至于空出来的御史中丞,多半要落到贾章手里。可惜啊,其实吉甫要是能接御史中丞,然后宣麻拜相,那才是最合适呢!”
司马光和吕惠卿,这俩家伙的脑袋,至少能排进当世的前五,他们的话,听起来平淡,可处处打着机锋。
司马光当然想直接冲到次相的高位,至于吕惠卿,也想着一步登天。
这两人虽然都没有点破,但是已经达成了一个默契。
你帮着我干掉张方平,我帮着你谋取御史中丞!
吕惠卿很了解自己这位师兄,草草结束了会面,吕惠卿立刻联络同科,尤其是在御史台的师兄弟,发动他们,去找张方平,给御史中丞大人施压,让张方平出面,阻挠分田!
这位张大人也是左右为难,他本来就和庞籍韩绛等人站在一起,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也不好改换门庭。
张方平只得连续三次上书,希望赵曙能立刻叫停分田。
可结果呢,赵曙全都留中不发,反而以分田有功,赏赐章惇和吕岩紫金鱼袋,并且超擢吕岩为户部郎中!
圣心如何,昭然若揭!
张方平也是要脸的人,五天之后,上书请辞,要求致仕……
第868章 改革从自家做起
张方平知道,自己被阴了。
明明分田不可逆转,结果下面人非要逼着他去送死,摆明了飞蛾扑火,但是身为御史,又不能怂了。张方平是气炸了肺,他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他清楚,一定是王宁安这边的人马。
既然都是你的人马,那账就算在你的头上!
按照惯例,致仕老臣都要经历三次慰留。
赵曙也是这么干的,但是在第三次,张方平悍然上书,他是要离开,但是有一件事情必须解决!
那就是效用士!
张方平在奏疏里详细分析了效用士产生的原因,他认为大宋立国之初,就面临着北方强大的威胁,失去了长城一线保护,因此必须有大量的士兵,充当屏障。
兵养多了,就没法练精兵,故此,不得不借助地方豪强的势力,尤其是河北的豪强。
准许他们招募效用士,朝廷也提供方便,给予武器补贴,所以效用士算起来,是朝廷和豪强共同豢养的精兵!
在历次作战当中,效用士立功不少,堪称朝廷手里的一把利剑!
但……大宋早已恢复幽州,又从西夏手里夺取了横山,打通了西域,强弱之势已经逆转。大宋可以依山险守城,不必再想以前那样,养太多的人马。
河北军团进行裁撤,就是一个明证!
既然攻守之势改变了,那么效用士存在的基础就没有了。
朝廷准许地方豢养效用士,实际上会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皇帝,严重威胁朝廷的安全……张方平建议,必须立刻裁撤所有效用士,并且下达旨意,从今往后,都不许效用士存在。
张方平这篇奏疏没有提到王宁安的名字,但是谁都清楚,天下间最多,最强的效用士,就在王家!
你王宁安不是算计老夫吗?
那老夫临走之前,也狠狠咬你一口!
张方平他不怕王宁安,一直以来,他都清正廉洁,家人也没有什么问题,否则也坐不稳御史中丞的位置。
既然我立身正,没有把柄,就不怕你西凉王!
他上书把效用士的问题捅出去,紧随其后,竟然有数十人上书,全都是抨击效用的。
他们认为朝廷财力充足,军威强盛,不用害怕蛮夷,这时候还保留效用士,只会助长地方豪强势力,让他们目无朝廷,为所欲为。
……
“这帮小兔崽子,除了能给我惹事,还能干什么!”
王宁安气得拍桌子,以他的威望地位,放在平时,是没人敢惹的,可问题是一口气罢黜了所有老臣,肯定有人心里不高兴,这是乘机给他添乱!
你王宁安不是要改革吗,那就先从你自己家里下手吧!就看看你王宁安,有没有魄力!要是没勇气砍自己一刀,那就别动我们的田产土地。
说起来,张方平抓得这个把柄,还真够厉害的。
不管怎么说,养效用士,拥有自己的武士团,在皇帝眼里,都是潜在的威胁,都是居心不良。
一个国家,最核心的东西就是军权,没有哪个帝王愿意分出去。
赵大叔在最后几年,不断加强禁军,就是看出了地方有军阀化的危险,所以才力推强干弱枝,防止出现不可测的情况。
哪怕赵曙和王宁安师徒感情很好,小家伙也不会觉得王宁安要造反,但是这个效用士的问题,好说不好听。
“你觉得该怎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狗牙儿挠了挠头,“要把和陛下说一声,就当没有这么一回事?反正陛下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王宁安声音低沉,“要是光改革别人,却不敢改革自己,你爹的变法大业还推得下去吗?”
狗牙儿被问得没话说,他挠了挠头,“爹,就算真的要裁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说说,有什么难的!”
王宁安很长时间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了,王家的效用士都归老爹负责,至于军饷开支,则是从老娘手上的产业出。
狗牙儿因为每年都要去看看爷爷奶奶,陪着他们住一段时间,因此非常了解情况。
王家的效用士,核心的兵力,大约在6万多人,这些人分散在长城沿线,是反击辽兵的主力。
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跑到草原上,烧毁枯草,抢劫牛羊,攻击部落驻地,把他们驱逐得越远越好。
因为装备好,训练充足,加上情报系统强大。
效用士的出击多数都能获得成功,抢来的牛羊财物都是他们的,砍了首级,还能兑换赏钱,许多年轻人都热衷成为效用士。除了核心的人马之外,还有一批预备效用士,以及一些年纪大了,暂时退下来的效用士,一共还有8万多人,也就是说,遇到了大战,王家军能拿出15万人!
别忙,如果再算上各地的弓箭社青壮,还有幽州汉人的民兵,总数会达到40万人!
听完儿子的介绍,王宁安脑门也冒汗了。
真是想不到,这么多年,他居然积累了如此势力,也幸亏老赵家人心大,要是换成自己当皇帝,早就寝食难安了!
狗牙儿倒是不这么看,老赵家不是心大,而是没法子,尾大不掉,豢养效用士的不只是王家,还有两个很大的家族!
府州的折家,他们的核心效用士,在去年的时候,也有两万二千人,至于种家,更是突破了5万人!
这三家的兵力就有二三十万,而且都是虎狼之兵,相当凶悍,朝廷就算想要裁,也没有魄力。
以往大家都不愿意碰这个难题,可张方平因为罢官,一肚子气,就把这个盖子掀开了。其他的言官跟进,弄得不处理也不行了!
“爹,那帮大头巾太坏了……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把他们打败的?”狗牙儿脑袋的回路的确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现在还有闲心八卦。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爬过山吗?”
“爬过!”
“你在山脚下往上爬,是什么感觉,到了山顶上又是什么感觉?尤其是青唐的那些雪山?到了顶上,会不会寒冷、恶心、头晕?跟要死了似的?”
狗牙儿认真想了想,“你直接说高处不胜寒,我听得懂的!”
王宁安也笑了。
“听得懂,可做起来不容易啊,这世上的事情啊,从来都是知易行难。”
仿佛为了证明王宁安的话,苏辙就过来拜访了。
狗牙儿连忙拉着二舅坐下,苏辙显得气喘吁吁,额头还有汗,很是焦急。
“怎么回事?有麻烦?”
“唉,的确。”
苏辙把情况说了一遍儿,眼看着邻近过年,老百姓又分了田,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许多在棉纺厂的工人,都想着回家团圆,好好过一个年。
“过年吗!应该的!”狗牙儿不解道。
“你哪里知道啊?天竺的订单催得紧,必须尽快出货,耽搁不得……可好些织工都想着过了十五再来上工,甚至有人还说要过了二月二,那黄花菜都凉了,工厂可等不起啊!”
这回狗牙儿也傻了。
“舅舅,难道不能和工人讲讲道理,让他们忍一忍?”
苏辙摇头,“道理可以讲,但未必管用。家里头父母妻儿,翘首以盼,还要祭祖敬天,吃团圆饭,多数人都不愿意留下来!”
苏辙终于发现,原来分田之后,也是有后遗症的。
至少这些工人都不那么勤劳肯干了,而且甚至有人喊出了,连年都不能过,干脆回家种地算了!
“姐夫,我跟你说实话,等到过了年,肯定有不少人都会留在乡下。他们赚了工钱,已经可以赎买土地,干脆在家里过舒心日子,不会来上工了,搞不好,明年就要出用工荒!”
王宁安点了点头,十分感慨。
还真别说,古今一理,后世遇到的用工荒,大宋也出来了!
你给了百姓好处,给了土地,他们也就有了谈判的资本,自然就难搞了……莫非文宽夫是对的?真的应该把老百姓弄破产了,逼着他们进城,然后予取予求,狠命压榨?
貌似也没法说服自己。
“子由,你清楚百姓心里怎么想,这个关口,要怎么过?”
苏辙想了想,他沉吟道:“姐夫,兖州一百多万亩的田,因为把女人也算了进来,平均下来,一人也就分到了一亩半不到……不管种粮食,还是种棉花,也就是勉强不饿肚子而已……谁不想日子越过越好,而且家家户户,还要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等过一段时间,农村的富余劳动力,就会涌入城市,逼着他们不得不出来打工,而且还有那些学校的年轻人,他们读了书,学了技术,总不能再回去扛锄头吧!所以说,在两三年之后,百姓就会适应的……”
“但是眼下缺工的问题,需要解决!”王宁安把话接了过来,“现在工厂刚刚运转,我估计不只是兖州,包括幽州那边,生产蒸汽机的工厂,还有煤矿,钢铁厂,都会遇到这个问题……”
苏辙道:“是啊,保守估计,两地也需要十万完全脱产的工人,才不会耽误事情……可问题是,这十万人,上哪去找啊?”
苏辙愁得都出了抬头纹,可王宁安微微皱眉,狗牙儿直接放声大笑了。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的,爹,咱们家不是有十几万人吗!”狗牙儿兴奋拍手,“张方平要是知道了,他竟然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保证会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