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骑墙对骑墙
从战斗开始,王宁安只是陪着赵祯在天柱庄等待着结果。
随着战斗越发激烈,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赵祯拿着千里眼,登高眺望,他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混乱,双方的人马撞在一起,杀戮非常惨烈,喊杀,爆炸声,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每一刻都有辅兵抬着伤员,从前面退下来。
由于时间紧迫,辅兵们没法避开赵祯的院子,甚至发觉皇帝过来,都没有功夫行礼。
赵祯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伤员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年轻,脸上中了三支箭,鲜血都凝结起来,脸肿的和猪头一样。
赵祯能看得出来,这个士兵很帅气,只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一张脸都毁了,真不知道后半辈子怎么见人!
还有一个士兵,他的腿被辽兵的利斧切断了,只剩下一层皮肉连着,他疯狂大叫,让军医官杀了他,没有腿,他还怎么活着!
他不想成为废人啊!
更多的是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有人肚子被划开,肠子流了出来,有人丢了胳膊,有人满身都是血……
这就是惭愧的战斗,也幸亏是六艺学堂培养了许多军医,充实到了军中。
不然许多重伤号根本来不及救援,全都要死!
赵祯彻底被震惊了,是啊,大宋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无数士兵用命打下来的。就算光复燕云,也是无数人的血一刀一剑打下来的!
对这些忠勇将士再也不能轻视,蔑视,无视了!
文贵武贱,重文轻武,全都滚蛋!
朕要彻底变法,要尊重无畏的将士,给他们荣耀,给他们优渥的生活,把养士的钱用在养兵上,整顿军制,让每一个铜子都花在有用的地方。
朕不会仅仅满足于燕云,要扫荡辽国,要覆灭西夏,要征青唐,灭吐蕃,通西域……开创一个真正的大宋盛世出来!
咱们赵大叔感慨万千,踌躇满志。而另一位大叔——狄青,则是陷入了苦战当中。
越是接近耶律洪基,辽兵越是玩命。
铁林军,宫分军,皮室军,所有的精锐轮番冲上来。
在狄青的面前,就是一道道的人墙,仿佛永远杀不光一样。
这不,又出现了几个凶猛的辽将,其中一个举起狼牙棒,奔着狄青的头拍来,狄青没有客气,侧身,将手里的长枪刺出,正好扎进了对方的肚子。
也许是杀人太多了,长枪已经钝了,居然没有刺穿对方。
而这个辽将也发疯了,他让了狼牙棒,用蒲扇一般的大手紧紧扣住长枪,他满嘴是血,眼睛里却全是疯狂的光。
他的两个同伴冲上来了,手里的兵器砍向了狄青。
只要能杀死这个宋将,付出一条命也是值得的!
不要小瞧这些野蛮的家伙,他们生下来就和惭愧的环境争斗,用自己的命,去给同伴争取生存的机会,简直就是喝凉水一样自然。
狄青岂是好对付的,见长枪扯不会来,他立刻伸手,抽出了一柄马刀,只见寒光闪烁,两个辽将的脑袋就飞出去了。
他的这口刀和杨家将的陌刀队用的武器相仿,只是狄青的刀工艺更加精湛。
沧州的炼铁作坊拥有高炉和平炉,还有从交趾运来的高品位铁矿,能炼出的钢远不是唐代可比的。
同样的,材料好了,造出来的武器才真正犀利!
比如狄青的这口马刀已经远胜唐代的武器,当然了,国人有个习惯,他们总喜欢推崇古代的东西,许多人顽固地认为,唐代工艺复杂的陌刀,一定要比他们造出来的好……王宁安也懒得管他们,反正有个虚无缥缈的陌刀作为目标,正好能激励大家伙不断努力!
再说狄青,手里换了兵器,杀戮更加疯狂。
他率领着静塞铁骑,一次次猛冲,好像是重锤,反复敲打辽兵。狄青的身上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鲜血将明亮的板甲染得暗红。
狄大帅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的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有酸麻,也有撕裂……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可是狄青并不在乎。
大丈夫生在世上,能参加如此一场大战,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弟兄们,随我杀了辽主!”
狄青一往无前,杀得辽兵四散奔逃,狼狈不堪。
为了躲避狄青,耶律洪基已经退出了一里,可是狄青依旧追了上来,透过层层阻隔,直奔着他,死死不肯放!
耶律洪基不能再退了,不然整个队伍都要崩溃了。
他咬了咬牙!
本来是给王家军准备的大招,就能用在狄青身上了!
什么大宋第一名将,朕让你去死!
耶律洪基一招手,他的队伍分开,从后面快速冲出一队骑兵。
乍看之下,这队骑兵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不同,他们的马都是西域良驹,高大健壮,这些骑士普遍不高,身上却挂着三层铠甲,战马也是如此,从头到尾,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们的武器也和普通的辽兵不一样,长枪,短斧,马刀……居然没有辽人最引以为傲的弓箭!
这是什么鬼!
更让人惊骇的是他们的队伍比起其他辽兵,要密集多了,几乎是人挨着人,马挨着马,结成一队,站在高处,无情地俯视着战场!
耶律洪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撒手锏!
上次得到了王宁安的半本小册子之后,他可是苦心研读,还真别说,让耶律洪基琢磨出很多门道。
他按照记忆中王家军的样子,选拔人员,进行操练。
还真别说,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战力倍增,耶律洪基用这三千铁骑,去收拾草原蛮夷,结果是大获全胜,破纪录地实现零伤亡。
也正是靠着这支铁骑,耶律洪基才坐稳了龙椅。
王宁安啊王宁安!
你也想不到吧,朕居然学会了你的看家本事,只可惜面前不是王家军,不然你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耶律洪基挥动手里的弯刀,辽国版的墙式骑兵出发了,他们的动作不快,战马迈着小碎步,非常有节奏。
随着从山坡冲下,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距离静塞军还有二三十步,骑枪举了起来,长长的一排,宛如树林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狄青看在眼里,他同样浑身震颤。只是狄大帅哥没有害怕,相反,他在雀跃!
王宁安扔给了耶律洪基半本兵法的事情,告诉过狄青,而且当时王宁安还得意洋洋,告诉狄青,假如耶律洪基选择了照着他的方式练兵,那就是耶律洪基的死期!
辽兵有多少,辽国有多少资源?放弃骑射,开始拼命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狄青也赞同王宁安的看法,只是真正和墙式骑兵撞上,狄大帅哥才感到了可怕,上百个人,如臂指使,扑面而来,压力如山。
纵使是狄青,也不敢和这些人硬碰。
所幸的坐骑很给力,急忙掉头躲避。可是有几个静塞军的士兵来不及闪躲,只能硬挺挺冲上去。
不出意外,他们的身躯被对方的骑枪穿透,辽国的墙式骑兵碾压而过!
站在后面观战的耶律洪基简直高兴地手舞足蹈,情不自禁!
“哈哈哈,狄青,你想不到吧,居然会败在王宁安的骑墙战术之下!你们这就是自作自受!”
耶律洪基兴奋狂叫。杀吧,杀得更狠一些才好。
假如大宋的官吏知道辽国用了王宁安的办法,砍了大宋的第一名将,还不把王宁安给撕碎了!
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耶律洪基对王宁安的恨,那已经是无穷无尽,他真希望王宁安就在他的面前,然后被强大的骑兵踏成碎片!
辽兵踏着稳稳的节奏,向狄青逼过来,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有近百个宋军丧命。
不得不说,墙式战术,的确是无解的东西!
“结合!”
狄青果断下令,静塞军也训练过墙式战术,只是他们缺少重甲,并没有完全依靠墙式战术,可此时,唯有以墙式对墙式!
很快宋军结合起来,迎着辽兵冲了上去,两队骑兵对撞,简直不亚于两头洪荒巨兽,终于,辽兵出现了损失。
有几个辽兵被撞下了战马,沉重的铠甲使得他们难以动弹,甚至被踩成了肉泥。
但是相比之下,更多的静塞军死掉了。
他们的战马,铠甲,训练,武器,都不及对方,又苦战了这么久,早就精疲力尽。可是没有人迟疑,他们迅速弥补缺口,继续和辽兵疯狂对拼!
他们就像是燃烧生命的飞蛾,在撞击的那一刹那,生命彻底绽放!!!
静塞军发出了最明亮的光!
为其他的人马照亮道路!!
作为另一支铁骑的统帅,王良璟的眼球是湿润的。
他的人马也早就赶到了顺州,这场战斗,每个人都在拼,他看在眼里,真恨不得立刻上场,但是他不能。
大家的角色不同,他和他的重骑,扮演着一锤定音的压轴地位!
唯有当耶律洪基使出了最后的底牌,他们才能出手!
“弟兄们,让辽寇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钢铁骑墙!”
“冲!!!”
王良璟带着部下,终于投入到了战斗中,究竟谁才是重骑之王,马上见分晓!
第420章 帝国碰撞(节日快乐)
战场的惨烈,是无法想象的。
近六万辽国骑兵,猛攻不到四万的大宋步卒。
慕容轻尘所部已经付出了5000人的代价,王宁安不得不把最后一个预备队都派了上去。他,还有赵祯,身边只剩下一群伤兵,还有一帮军医官。
所有军医官的工作已经停了下来,因为没有辅兵会向后运送伤员了,辅兵们加入了战斗,或是战死,或是顽强杀敌。
慕容轻尘下了一道最严厉的死命令,所有战士,必须忠诚地守在战斗的位置上,只准向前,不准后退。如果有人后退,随时可以斩杀!
将领杀死一个逃兵,升官一级,士卒杀死逃跑的将领,立刻取而代之!
坦白讲,王宁安做不到,甚至狄青也做不到,只有偏执的疯子,才能不顾一切。
赵祯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宝剑。
所有的军医官也拿起来武器,紧紧守护在皇帝的身旁,至于那些还躺在地上的伤兵,此刻他们逼着眼睛,只能看到胸膛微微起伏,但是丝毫不要怀疑,只要辽兵杀进来,他们又会生龙活虎跳起来,保护自己的君王,和辽寇同归于尽!
“朕一无所惧!”
赵祯豪情万丈,大声喊道:“朕现在只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早点发愤图强,和弟兄们一起收复燕云故地!但愿此刻还不晚!”
“不晚,永远都不会晚!”王宁安吼道。
赵祯哈哈大笑,猛地抽出宝剑,高高举起,大吼:“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
“岂曰无衣……”
苍凉的战歌响起,鼓声惊天动地,莽莽原野,仿佛都随着鼓声跳跃,这是大地的心跳,这是每一个将士血液里的呼喊!
“杀敌!”
“杀!”
面对着气势始终高昂的宋兵,耶律乙辛真的恐惧了,为了夺取那一座矮矮的土岗,他连着进攻了八次,最精锐的勇士已经死了三千多人。
即便是他,也没有信心拿下土岗,只能本能地继续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显然,他手下的士兵已经疲惫了,恐惧了,吓破了胆!
他们说到底只是一群强盗,平时张牙舞爪,好勇斗狠,可是真正到了玩命的时候,总会退缩的……
耶律乙辛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靠着督战队,疯狂杀戮,警告那些试图后退的胆小鬼。他热切期盼着,自己的皇帝能打败大宋的骑兵,尽快来援助他。
或许再多一两万人,他就能扭转战局,彻底打败对手了。
耶律乙辛没有注意到,他的皇帝也处在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当中。
王家军出现了,明亮的铠甲,神骏的战马,悍勇无畏,冲锋如洪水奔流,辽兵望尘莫及。他们冲向王家军,连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来,就被碾成了碎片。
王良璟的人马距离耶律洪基的中军越来越近。
这是继狄青之后,第二次向辽主发起的攻击。
耶律洪基无奈地发现,他能调用的人马已经不多了,或者说,是狄青用他的勇气和牺牲拼掉了耶律洪基除了墙式骑兵之外的,所有筹码。
无奈,耶律洪基只能撤回墙式骑兵,让他们去迎战王家军。
墙式骑兵对战墙式骑兵!
就看看谁更凶悍吧!
王良璟比任何人都清楚,墙式骑兵,根本就是拼命。
没有任何花哨,敢拼敢死就能赢!
虽然他确信大宋拥有碾压式的优势,可是真正对拼起来,自己,还有身后的这些弟兄们,都随时会死去,没有任何侥幸!
或许我们看不到胜利的时候,但是胜利一定属于大宋!
“大宋必胜!”
两头巨兽冲到了一起,顷刻之间,两军人仰马翻,王家军倒下去几十个战士,而辽兵呢,同样也是如此,他们的损失比起王家军还要大一些。
毕竟王家军是生力军,而且整体装备,还有战马都比辽兵要好一些,但也仅仅有限,耶律洪基倾其所有,打造出来的王牌岂是小可!
辽兵在稍微迟愣之后,立刻填补上来,和王家军第二次碰撞。
结果又是无比惨烈,一排骑兵,损失过半。
有的骑士被刺穿,有的落马踩死,有的战马都被撞伤撞死,倒在地上,不停哀嚎。双方没有任何怜惜和犹豫,立刻向后退去,补充人马,几乎同时,再度发起对撞!
这是两个帝国的碰撞,无法躲避!
当王良璟出现的时候,赵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登上了高大的元戎车,将皇帝的龙旗高高挂起。
在元戎车上面,有一面巨大的犀牛皮战鼓。
赵祯抓起了鼓锤,咬紧牙关,猛地敲了下去!
咚!
咚!!
咚!!!
鼓声如同沉闷的雷鸣,在耳边响起。
宋军的将士,无不热泪盈眶!
“杀敌!”
狄青红了眼睛,他刚刚受了六七处伤,正躺着等候医官的包扎,可是鼓声响起,他居然一跃而起。
连盔甲都来不及穿,飞身上了大黑马。
“冲!”
静塞军再度整军出击!
士兵们都疯了,他们不顾一切,奋力向前。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面对着辽兵,要么你们死,要么我们死!即便是我死了,战斗也不会终结,后面的弟兄会跟上来,所以,你们死定了!
狄青率领着人马,奋力反扑,辽兵也在疯狂抵抗,他们的希望也在那些墙式骑兵身上,任何人不能干扰他们的对决。
而此刻,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这就是大宋的禁军,多达一万五千名的捧日军,之前他们负责的是保护粮道。
说来惭愧,作为大宋的禁军精锐,皇帝最贴身的护卫。
这场关键的决战,他们居然姗姗来迟。
更让捧日军将领难堪的是皇帝身边都是河北军团,狄青率领的是西北军团,王家铁骑是沧州军团!
这场仗结束之后,他们捧日军该何去何从?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混下去!
“为了捧日军的脸,杀!”
他们没有休息,直接投入了战斗。
耶律乙辛惊慌失措,不得不分出8000人马,去阻挡捧日军。
今天的辽兵感到了无比的郁闷,几乎每一个宋兵都发了疯,比起之前温顺的模样,简直差之万倍!
哪怕是素来养尊处优的禁军也疯了。
他们亡命攻击,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哪里辽兵多,就往哪里冲。
那股疯狂的劲头儿,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辽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他们只能勉强撑着,乞求着别的战场上能出现奇迹。
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墙式骑兵的对决!
他们已经对冲到了第五轮!
王家军有近300名优秀的骑士殉国,而辽兵呢,也死了差不多400人。
再这么拼下去,很有可能就是双方同归于尽!
王良璟完全不在乎了。
“弟兄们,我死,光复燕云,死得就值了!”
“值了!”
大家再度整队,第六次撞向了辽兵。
王良璟没有继续充当指挥,而是冲到了第一线,他的左右都是手下的兵卒,大家并肩战斗,以决然的勇气撞向了辽兵。
王良璟的胸口顿了一下,至少三支长枪,刺中了他,王良璟只觉得喉咙发咸,一口血涌了上来。
他努力咽下去,手里的马槊横扫,三颗辽兵的脑袋飞上了天空!
此刻的王良璟,浑身浴血,宛如地狱爬出来的魔王。
夕阳坠落,他们已经战斗了整整一天,落日的余晖照耀在王家军的身上,铠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好像所有人都着了火,化成天兵天将,不给辽兵任何喘息几乎,再度冲上去。
王良璟没有注意到,第六轮碰撞的时候,辽兵的损失已经是他们的两倍了。
面对着无畏的宋军,辽兵手软了,胆寒了,他们无法控制逃跑的想法。而且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控制不住。
耶律洪基学了半本兵法,他只能做到形似,而真正的墙式骑兵的魂是什么?
是纪律!
是铁一样的纪律!
每一个战士都出身边地,和辽国有切齿仇恨。他们加入王家军,第一堂课就是雍熙北伐,就是报国仇家恨!
他们入选王家铁骑,家人就再也不用担心,已经有了最妥善的照顾,他们只要做两件事,就是训练,就是战斗。
人人都怕死不假,可是这世上却有值得拼命的东西!
家人,荣耀,责任,使命,仇恨,激励……王宁安杂糅后世的理念,从心里往外,打造出来的铁骑,或许还有缺点。
但是,面对死亡,没有人会恐惧,或者说,恐惧已经被排到了后面,他们有更伟大的目标!所以他们悍不畏死!
冲!
再冲!
不停地冲!
终于,辽国的重骑恐惧了,他们的眼中写满了震撼,皇帝许诺的荣华富贵,赏给他们的高官厚禄,全都不顶用了。
他们已经不敢去补充损失,再让他们往前冲,裤裆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吓得尿了!
终于,当王家军再度不知疲惫地冲上来,辽兵选择了溃退,他们连忙调转战马,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王家军。
而此时呢,王家军也几乎是强弩之末,但是他们赢了,所有拥有了一切,包括辽兵的生命!
长枪、马刀,将一个个辽兵重骑砍成肉酱。
耶律洪基倾其所有打造出来的重骑,损失殆尽,失去了最后的王牌,辽兵就仿佛被打断了脊梁的狼,连一条野狗都不如,溃败不可抑制地发生了……
第421章 沸腾的大宋
从赵祯北巡开始,京城的纷乱就一刻不停,虽然贾昌朝手段高明,曾公亮尽心尽力,但是总有人说三道四,指着皇帝北巡,指责浪费公帑,靡费无度。
还有人把兴修新都,北巡等事情联系起来,说赵祯是要学秦始皇,虚耗国力,甚至有人说皇帝年纪越大,就越糊涂,宠信奸佞小人,疏远贤臣,不能察纳雅言,大宋百年基业,有倒悬之险。
再不改弦更张,只怕天下就会大乱了。
京城乱糟糟的,皇宫里也不太平,曹皇后心里有本账,她知道宫中有太多的眼线,都是一堆祸患,她到了陈留之后,除了极少数的贴身宫女之外,其余的人一概不带,都留在了宫中。
可问题是皇宫有铅毒,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皇帝都跑了,那其他人呢?
故此许多的宫女太监,他们窃取了宫中的珍宝,找个机会,就从宫里逃跑,还有些权势不小的大太监,他们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贩卖,暗中设黑店,四处拉客经商,搞得好不热闹。
京中的纷扰,范仲淹都看在眼里,老先生的年纪大了,身体也跟不上了。
所幸六艺学堂搬进了京城,范纯仁和范纯礼两个儿子能陪在身边,范仲淹也算是老怀大慰。
“爹,小山兄昨天回来了。”范纯仁道,小山是晏几道的号,这位晏少爷几年前去过六艺学堂,奈何他受不了读书的清苦,也不愿意被规矩束缚,就连夜逃离了六艺,直接跑到了江南。
凭着他爹的名声,还有自己的才华,晏几道混得风生水起,赢得了才子之名。
前些日子入冬的时候,晏殊摔倒了,结果一条腿骨断了。
到了他们的年纪,最怕的就是这个,晏殊缠绵病榻,断腿迟迟不好,起居坐卧都要别人照顾。
无奈何,只能让人去给晏几道送信。
这不,晏大少爷才姗姗来迟。
范仲淹想起了老友,叹口气,“到了我们这个年岁,就像老百姓常说的,今日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你们备一份礼物吧,我去探望晏相公。”
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之下,来到了晏殊的府邸。
晏几道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充满了泪水。
范仲淹还以为晏殊要不行了呢!
走近病房,却发现晏殊靠在病床上,神色坦然,面前还放了一本书,正在看着呢!
范仲淹还当他装病呢,笑道:“兄面色红润,真是可喜可贺啊!”
晏殊见是老朋友来了,忙含笑,让范仲淹过来。等到老范走进了,突然皱起了眉头,他闻到了一股恶臭的味道。晏殊很不好意思,“没办法,瞒不了人啊!”
他伸出了手臂,范仲淹顿时吓了一跳,晏殊的胳膊都是青色的,而且肿胀高大,用手一按,就是一个坑,半天也恢复不了。
“腿上比胳膊还吓人,都烂了,也就不让希文兄看了。”晏殊坦然道。
范仲淹皱着眉头道:“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请大夫?”
“早就请了,他们说我这是消渴之症,前些日子又摔了一跤,骨头断了,伤口拖延不愈,病上加病,怕是没有几天了。”
晏殊坦然一笑,“我14岁便入仕为官,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当过宰相,办过学校,活动了一把年纪,早就把什么都看淡了,生生死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
范仲淹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奈何心中总是有些不平之意,舍不得死,想要多看看!你也要挺住,我看大宋江山要有一步好棋!”
晏殊笑道:“是啊,陛下北巡,估计要改弦更张了,到时候能励精图治,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光复燕云,我是真想到燕云的土地上奏一趟,到了那时候,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了无遗憾!”
范仲淹一愣,“怎么,没人和老兄说,光复燕云之战已经开打了!”
“什么?”
晏殊的眼睛猛地一亮,他探出肿胀的胳膊,抓住了范仲淹。
“希文兄,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我怎么会欺骗老兄!”
晏殊听到这里,突然哀叹一声,不停摇头,“早了,太早了,兵马刚练不久,粮草还不完备,武学也刚刚建立,此时北伐,时机太差了。可再一再二,万一再败一场,只怕燕云就永远不是大宋所有了!”
“所以这一次我们倾尽了全力!”
范仲淹突然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陛下已经御驾亲征了。”
“什么!?”
晏殊更加惊骇了,“希文兄,陛下不懂打仗,怎么能让陛下去凑热闹,王宁安真是坏事!”晏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竟然要纸笔,想要亲笔给王宁安写信劝阻。
范仲淹却拦住了他。
“陛下能去,我大宋健儿气势高涨,未必不能打赢!毕竟如今的辽国和大宋都是外强中干,一身的病,就看谁撑不住了,我倒是更相信大宋会撑下去!”
晏殊在六艺的时候,对辽国下过很多功夫,最是上心不过,骤然听到收复燕云,心中着急,关心则乱吗!
不过他冷静下来,看了看范仲淹,突然笑了起来。
“希文兄说的不错,就像咱们两个老家伙,已经油尽灯枯,风口之烛。但愿辽国学我,先走一步!”
到了这时候,晏殊还有心思开玩笑,笑看生死,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自从这一天以后,晏殊的病情居然好了不少,每天按时吃药,吃饭,有空的时候,还能让人抬着他,到外面坐一坐,晒晒太阳。
家人看在眼里,心中喜悦,以为老相公能起死回生呢!
差不多又是十天光景,晏殊把儿子叫了过来。
“这些天为父没有问,燕云的战局如何了?”
晏几道一直照顾父亲,知道的不多,“孩儿这就去范相公家里问问。”
晏殊点头,目送着儿子离开。
正在这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响了一声鞭炮,接着爆竹声音不断,跟开了锅似的。
晏殊眉头微蹙,他记得没错,离着过年还有好几天呢!
怎么提前放鞭炮了?
晏殊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快去街上看看,是不是打赢了?”
管家连忙跑出去,没多大会儿,满头是汗,跑了回来。
“相爷,您可真神了,打赢了,幽州回来了!”
晏殊听到这里,嘴角咧开了笑容,欣喜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放鞭炮,快点庆祝啊!”
“哎,哎!”
管家连忙答应着,挑出了挂鞭,鞭炮声此起彼伏。
报捷的战马冲到了政事堂,贾昌朝立刻下令,开封府的官差出动,他们披着红衣,带着红花,跟新郎似的。
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顺州大捷,燕云光复!”
“顺州大捷,辽兵大败!”
“大宋必胜,燕云光复!”
……
所过之处,街上的百姓都愣了,接着有无数人加入其中,他们笑着,哭着,跟着差役,满世界奔跑,把消息告诉所有人。
没有多大的功夫,整个京城都沸腾了,到处都是欢庆的人群,到处都是鞭炮锣鼓
虽然普通人不太清楚燕云的重要,但是却不妨碍他们的喜悦之情,祖宗的土地,终于拿来了!
范仲淹带着两个儿子,还有晏几道,急匆匆来到了晏府,老相公的脸上都是笑容,一路上反复念叨着:“打赢了,真的打赢了……”
等到了晏殊府邸,晏几道第一个蹿进去,兴匆匆扑到老爹的面前,大声叫道:“爹,幽州拿回来了!”
晏殊含笑,晏几道更兴奋叫道:“打赢了,杀了好几万辽兵呢!”
晏殊的笑容不变,这时候晏几道突然惊醒,他颤抖着手,伸到了老爹的鼻子前,晏殊已经走了,他是含笑而死的!
……
大宋光复了燕云,从河北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全国。这一刻,每一个驿站都是忙碌的,无数信使背着报捷的文书,向各处奔跑,将消息送给所有的百姓。
在这一刻,大宋沸腾了!
上至朝中的重臣,下至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他们都知道了一个消息,燕云光复了,大宋打败了宿敌辽国,一百多年的怨气终于出来了!
从今往后,大宋的汉子能挺直腰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爷们了!
老子也是有血性的,不是饭桶!不是废物!
喜悦,狂喜!
大宋提前过年了,所有的地方,都陷入了欢乐的海洋……范仲淹带了一壶酒,两个酒杯,他坐在了晏殊的灵堂,送一送老朋友。
他往嘴里倒了一杯烈酒,刺激的浑身一震。
“他们都说光复燕云,其实说错了,咱们拿来的只是山南七州,还有九州,包括云州在内,都在辽国的手里,不过我相信,拿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远了……等到十六州全部光复的时候,我再去地下,和老朋友好好念叨念叨,这一步走的这不容易啊!”
这一次大战收复了哪里呢?
山南七州,又是多大的地方呢?
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京津唐地区,从山海关起,到喜峰口,再到居庸关,整个长城以南的这段,都回到了大宋的怀抱。
剩下的九州,主要在山西的北部,以西京大同为中心,还包括张家口等地,当然,这九州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至少目前为止,大宋可以欢呼庆祝了!
第422章 见祖宗
大宋拥有这个时代最精致的一切……丝绸,瓷器,茶叶,奢侈品,诗词歌赋,才子佳人,宫殿城市,街巷园林……每一样东西都是周围邻居效仿的标杆。
从远在天边的交趾、占婆、到孤悬海外的倭国,就连连连击败大宋的辽国和西夏都是如此。他们的贵胄穿汉服,说汉话,衣食住行,言谈举止,无不效仿大宋士人。
有这么多迷弟迷妹,享受着万众瞩目,可是大宋的百姓始终欠缺一样东西,那就是骄傲!
燕云之失,岁币之耻……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每一个人。
终于,终于,一雪前耻了!
恰逢过年之前,大宋全境提前进入了新年时光。
鞭炮齐鸣,锣鼓震地。
家家户户,拿出了最得意的菜肴,摆在门口,组成长长的流水席,款待八方来客。戏台上全是应景的复燕云,说书先生也立刻改变了段子,明明是信口胡说,可是大家都是爱听。
反正老子拿回来燕云,还能吃了老子?
有身份的士绅商人他们觉得这么庆贺不够劲儿,所以他们筹措了一大笔物资粮饷,准备送到燕云,犒赏有功将士。
还有一些年轻人,他们干脆骑上一匹马,带着一些路费,直接去投军了。
整个大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可是作为前线,幽州大营,却没有那么多的喜悦,甚至可以说,气氛是压抑,所有参战的将士,几乎都挂了彩。
包括皇帝陛下赵祯赵大叔,他亲自擂鼓,足足敲了一个时辰,赵祯的两条胳膊肿得和小腿差不多粗了。
这两天连吃饭都要别人喂,弄得赵祯好不郁闷。
除了赵祯之外,还有两个重伤员,一个是狄青,他最后追杀的关头,没有穿铠甲,就杀上去拼命。
等到击溃辽兵,他中了三箭,原来的伤口又开裂扩大,浑身都被血染红了。
大家把狄青抢救下来的时候,他咬牙昏迷,但是两只手死死握着刀柄,谁敢动一下,他的喉咙里就会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几乎随时要暴起杀敌。
军医官们含着泪,帮狄青处理伤口,直到一天之后,狄大帅才松开了手。
相比狄青,另一个人的伤势就更重了。
王良璟率领着重骑兵,给辽兵致命一击。
最后的关头,其实他可以不上的,但是他选择了身先士卒,和将士们一起冲杀,最终击溃了辽国的重骑。
可是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和辽兵对冲的时候,他的胸口被辽兵的骑枪刺中,所幸对方的枪头不够锐利,没有刺穿加厚的板甲。
但是剧烈的撞击也让王老爹受了内伤。
另外还有两条枪,都是从软肋斜刺过去的。
王老爹努力扭开身体,枪伤虽然不致命,但是却留下了两条半尺长的口子。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辽军已经溃败了,王良璟哪能下去休息,失去最好的战机。他不顾着伤痛,率领着3000重骑,5000轻骑,发起了疯狂冲锋。
他们所过之处,秋风扫落叶。
辽兵见到墙式骑兵败了,根本是军无斗志,望风而逃。
王良璟一口气杀进了顺州,他还不甘心,继续追杀,夺下檀州,耶律洪基还在逃跑。王良璟又尾随杀到了古北口。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王良璟看得明白。
只要拿下了古北口,就等于关上了一座大门,辽兵再也别想轻易威胁幽州。相反古北口若是在辽兵控制之下。
幽州大地时刻处在烽火之中,根本来不及休养生息。
不要小觑大辽,虽然这一战败了,但是辽兵实力还在,聚集一二十万人马,跟喝凉水一样。
不趁乱夺下古北口,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良璟亲自督战,耶律洪基在这里留下了5000人马守卫,这些人是生力军,他们奋力拦截。
疲惫的王家军一连三次攻击,都被打了下来。
最后王老爹亲自下马,扛着战旗,奋力冲击。
其他人不要命似的猛攻,终于拿下了古北口,耶律洪基被赶出了长城。
当旗号插在古北口上的时候,王老爹天旋地转,铁一般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
王宁宣发疯一样,招呼着军医,赶快救治四叔。
王良璟被送回了幽州,所有的军中名医都来诊断,王老爹的情况很糟糕,他内伤严重,治疗不及时,强行作战,耗损太大。
伤口没有包扎,失血过多。
由内伤变外伤,由外伤加重内伤,内外交加,还有寒气入体……治疗非常棘手,即便是能活下来,只怕日后也会留下病根儿,体虚哮喘,没法继续领兵征杀。
面对满脸泪水的儿子,醒过来的王良璟很轻松,也很坦然。
“二郎,你懂的道理比爹多,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大丈夫能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彪炳史册,足以光宗耀祖!你爹在红城寨大破耶律洪基,这次出战幽州,杀死萧惠,大破十万辽兵,夺下古北口……比起古往今来的名将,王良璟也不遑多让,身为武将,做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死而无憾!”
“闭嘴!”
王宁安突然大叫起来,“不准说死!永远都不准!”
他掀翻了椅子,在地上狂躁地走来走去。
“你不是名将!你是我爹!是王家的当家人!你有妻子,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孙子!再敢说一个死字,我让这些人统统都不认你!”
天不怕地不怕,视十万辽兵于无物的王大将军,居然被这一番话吓住了,仿佛一个犯错的小学生,低下了头。
王宁安凑到了老爹的面前,未曾开口,一滴泪不争气地落在老爹的脸上,很烫!
“听孩儿的话,好好养伤,一家人都指着你呢!再有……云州还没拿回来,还有那么多的土地,等着王大将军去征服呢!孩儿还等着你横扫四夷,灭国无数,燕然勒功!”
王良璟常常出口气,自顾自说道:“是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呢!”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二郎,你放心吧,你爹不会垮,辽兵奈何不了我,区区小伤更不在话下!”
王良璟重燃斗志,王宁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屈指算来,加上之前受伤的杨文广,亲爹和岳父都差点没命,狄帅又是那个样子,大宋朝的三大名将全都受伤了,光复燕云的代价还真大啊!
其实大宋的伤亡远不止如此,仔细清点,王家重骑3000,战死1500多人,伤员数百,战力损失七成!
静塞铁骑5000,战死3000,余下不足1300人。
河北军团,步兵损失13500人。
捧日军,损失3800人。
重元所部,损失17000人。
加上辅兵,还有其他的伤亡,总计4万人。
另外损失战马25000匹,消耗损失驮马30000匹。
光是人员和牲畜的损失,就几乎消耗掉了王宁安多年积累的一半还多!
事后王宁安都害怕,幸亏是打赢了,如果真的输了,让他从头筹备,积累力量,他都未必有这个决心和毅力了!
当然,宋军打成这样,辽兵也不轻松,而且他们付出的代价更多!
屈指计算,萧律部,损失骑兵超过一万五千人。
耶律仁先折损3万。
顺州一战,耶律洪基损失精锐铁林军1万8千人,皮室军近3万人,3000重骑,损失殆尽……其余追随他的部族,再和慕容轻尘死磕的时候,也损失了一万多人。
辽兵总计加起来,足足伤亡了十万之众!耶律洪基就折损了6万人!
如此伤亡,放在大宋,那也是够缓一阵子了。
落到辽国身上,直接伤筋动骨,半条命没了。
更为紧要的是耶律洪基损失了一多半的皮室军,失去了压倒性的优势,又遭逢惨败,威望尽失。
不论是后族萧氏,还是其他的部族,诸如女真等部,甚至还有耶律仁先……都会觊觎辽主的位置,接下来的辽国会有一场好戏看。
以王宁安的个性,他是真想掺和一脚,让耶律洪基彻底完蛋。
奈何眼下的幽州,乱象丛生,突然多了六州之地,还有500多万百姓,而且每一地都被战火波及,一片狼藉,原来的规矩荡然无存。
还有许多辽国贵胄残存,还有耶律重元的势力,犬牙交错,内外交困。
王宁安深知,短时间之内,大宋能守住幽州就算不错了,实在是无力染指其他地方。
当然,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局面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拜见祖先的遗骸!
身为王贵老将军的后人,王家子孙拼尽了全力,夺回幽州,驱逐辽寇!老家人的遗骸终于能重见天日,回归故里了!
在打败辽军的第五天,老家丁王忠,带着侄子王祥,赶到了幽州。
王忠没有后人,侄子比起儿子还要亲,尤其是听说哥哥冒死替王老将军安葬尸体,更是激动不已,非要陪着过来。
王家上下,包括大伯王良珪,三伯王良瑾,堂兄王宁宏,堂弟王宁宣,全都赶了过来。
靠着祖宗余荫,哪怕王良珪都捞到了一个七品闲差,王家上下全都穿着庄重的官服,在铁骑的保护之下,向王贵老将军的墓地进发。
“咱们终于能挺起胸膛,去见老祖宗!咱们打赢了!幽州回来了!”
王家人喜笑颜开,自豪,兴奋,骄傲,从容!
作为胜利者,一切都是他们努力得来的,问心无愧。
在人群当中,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王福,一个叫王寿,他们正是王祥的那两个不肖子孙!
这俩小子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光芒万丈的王家人,脸烧得能煎熟鸡蛋,真是要命啊,他们该怎么面对王家,面对重新成为大宋子民的事实啊?
第423章 一门两国公
王贵的坟冢很低平简陋,矮矮的土包,如果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几尺高的荒草早已枯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循着一条几乎没有走过的小路,到达坟前,一块半截的石头立在这里,上面没有任何字,这就是王勇当年给老将军选的长眠之地。王祥早些年还过来上坟烧香。
随着年纪大了,他只能每逢清明、中元、春节的时候,给老将军烧一点纸钱,还要避开家里的两个小子。如果让他们知道,就会招来一顿痛骂,这两个东西发了疯,喝了酒,还会和老子动手,就像粗鲁的契丹年轻人一样。
在一群人中间,王福和王寿是很别扭的两个人,从小到大,他们都努力摆脱汉人的身份,想要成为皇太弟殿下的信任的勇士,从此走上幸福之路。
可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他们成年之后,幽州突然回归大宋,他们的主子虽然还保留着皇帝的位置,但是已经变成了大宋的傀儡。
就在王家的一群人前面,有一个穿着紫袍的年轻人,他叫王宁安。
两个小子就不止一次见到,他像是教训孙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教训耶律重元。
曾经尊贵的皇太弟殿下,在王宁安面前,敢怒不敢言,完全是受气的小媳妇!
这就好比是什么呢?
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舍弃了曾经的穷家,给一个富裕人家当奴才,等到他习惯了奴才身份之后,才猛然惊觉,这个所谓的富裕人家,不过是原来家族手下的打工仔……超级的落差,简直从三十三天,落到了十八层地狱。
让人抓狂,懊恼,愤怒,憋屈。
比死了老子还难受。
当他们看着王家子弟跪在王贵的坟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他们的膝盖也不自觉跪了下来。
可是这两个小子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哭出来了,只是这个哭泣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究竟要怎么办啊?
跪得太久了,他们被冻得腿都麻木了,还想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地上。
这时候,王宁安已经祭拜过了老将军。
不但他祭拜了,还替老爹给祖宗烧了香烛纸马。
把收复幽州之战,原原本本,向老将军讲述了一遍。
从头到尾,王宁安都充满了自豪。
光复燕云的计划是他制定的,也是他亲自执行的,粮草军械,骑兵战马,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用尽手段,巧取豪夺,甚至坑蒙拐骗弄来的。
赵祯是他说服的,大宋的国策是他扭转的。
就这么说,没有王宁安,就没有光复幽州的胜利!
而且在这场大战之中,王家军也挑了大梁!
致命一击是王良璟的重骑发挥的,河北军团有一半是出身王家的武士,老爹为了此战,身受重伤,王宁宣,王宁宏,他们也都不轻松,一个脸上被射了一箭,留下了狰狞的伤口,一个夺取喜峰口,埋伏在寒冷的夜里,被冻掉了一根手指头!
当他们面对着王贵的坟,全都可以挺直胸膛,骄傲地告诉老爷子。
您当初没做到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面对老祖宗,我们问心无愧!
“大伯,三伯,我爹的意思是老人家的坟地就不要动了,以后把王家的所有后辈都葬在这里吧!”
王良珪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山川地形,依山傍水,的确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也好,回头请几个先生过来看看,如果可以,就把先人的遗骸都迁过来,这事就交给我了。”
王宁安点头,掉头下来。
正好看到了王福和王寿两个。
王宁安停住了脚步,“王叔,这就是你的两个儿子?”
王祥不好意思道:“正是两个犬子。”
见他们居然还不知道行礼,王祥怒得冲上来,就是几个嘴巴子。
“还不拜见王相公?”
两个小兔崽子这才如梦方醒,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连忙磕头。
“拜见王,王大人!”他们脑袋埋在地上,五体投地,根本不敢抬头和王宁安对视。
王宁安不太喜欢这两个背弃祖宗的货儿,但是王祥对他们家有恩,又不能不管。
“王叔,你看这样行不,我给耶律重元说一声,让他提拔一下,在身边做个将军,你看行不行……”
“别啊!”
王祥激动地跪在地上,都要哭了,“王相公,二少爷!我们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魂儿!好不容易幽州光复了,能堂堂正正做大宋子民,干嘛还去给辽狗当奴才?这怎么能够啊?”
王忠也在一旁咳嗽,“二郎,这两个东西的确可恶,但你好歹看在我的老脸上,给他们一个机会,要不我,我也给你跪下来!”
“可别!”
王宁安连忙搀扶住了王忠,这位老仆人一直不离不弃,当年王宁安挨打的时候,还是他给送吃的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宁安一直很感激尊重老人家。
“忠爷爷,不是我不通融,他们给耶律重元当过亲卫。现在大宋重新拿回了幽州,凡是给辽寇做事的,都要进行处置,最起码要让他们学会重新做人,知道怎么当一个堂堂的炎黄子孙,汉家儿郎!他们两个只怕要受不少苦,毕竟,这观念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改的!”
“那也要改!”
王忠断然说道:“我们家不能出汉奸!二少爷,这两个兔崽子就拜托你了,他们要是改不好,就给我打死!我宁可让一家子绝后,也不能出两个不肖子孙,给祖宗丢人!”
王宁安轻松一笑,“既然有忠爷爷这句话,事情就交给我了,先把他们送去丰台的大营。”
……
从坟冢回来,王宁安发现幽州热闹了许多。
原来一直在河北主持军务的诸位相公都来了。
富弼,欧阳修,唐介,王德用,几位大臣一同驾临幽州。随同他们前来的,还有河北的一些官吏,以及从京城星夜兼程,赶来的枢密使曾公亮,知宗正寺事北海郡王赵允弼,济阴郡王赵宗景,以及国舅曹佾。
这几位驾临,当看到王宁安的时候,富弼只是哼了一声,欧阳修脸色阴沉,唐介直接凶巴巴冲上来。
“你好大的胆子,这笔账不会放过去的!”
说完,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直接离开了。
就连赵允弼都不住摇头,“过了,过了,真是太过了……”
只有比较二的赵宗景得意洋洋,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兄弟,就是厉害!”
王宁安哼了一声,“你没看见吗,他们都准备找我算账呢?信不信,到了你大爷呢,肯定会告我一状!”
“没事!”
赵宗景嬉笑道:“就拿我来说吧,虽然被你坑得挺惨的,可是去了辽国一趟,我就拿到了郡王爵位,去了岭南一趟,一下子就有无数人上门……从那时候啊,我就明白了,大丈夫不但要有权,还要有威!这俩字合起来,才能君临天下!你这次给了圣人一个天大的良机……我大爷是知恩图报的人,他这回只怕要比太宗皇帝还威风了,保证能罩得住你!”
真别说啊,这个二货的水平提高挺快啊!
“怎么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吧?”
“呸!”王宁安狠狠啐了他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准是那个野秃驴在你身边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啊,以后少交损友,免得把你自己害了!”
赵宗景这个委屈啊,貌似他最大的损友就是姓王的好不好?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卷进来呢?
……
不得不说,真让赵宗景猜对了,经过了一场大战,光复幽州,赵祯的气质骤然一变。
浑身上下,英气勃发,一下子都年轻了十岁不止。
坐在那里,真的好像是一条盘着的巨龙,张牙舞爪,不怒自威。
几位相公明显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见礼恭贺之后,富弼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陛下,光复幽州,大胜辽兵,固然可喜,只是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不该……”
“不该懦弱无能!庸庸碌碌!”
赵祯突然把话接了过去,“富爱卿说得对,朕过往的确是太懦弱了,太瞻前顾后了。辽国没什么可怕的,打仗也不过如此!朕身边都是忠勇将士,他们为了保护朕,流干热血,付出生命。朕在一群忠心耿耿的将士中间,稳如泰山!没有人能伤害朕!”
赵祯的声若洪钟,气势十足。
富弼被弄得哑口无言,竟然不敢反驳,只能任凭赵祯扭曲他的意思。
“朕以为要重赏光复幽州的有功之臣,首先就是狄相公。他统辖大军,亲冒刀剑,奋勇杀敌,身上受伤十余处,当真是我大宋的柱石。朕决定加封狄相公为镇国公,太子太保,护国军节度使。王良璟王爱卿训练重骑有功,顺州之战,一锤定音,大破十万辽兵,功莫大焉。朕决定加封他为燕国公,晋位同平章事。另外王宁安王爱卿,谋划有功,前后8年光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大胜!加封他为蓟国公,太子太傅之职,富爱卿,立刻拟旨吧!”
富弼听完都傻了,我的老天啊,王家居然一门两国公,这是要上天啊!
第424章 儿皇帝
“陛下,臣觉得,是不是过了?”富弼仗着胆子道。
赵祯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就带着无比的威风,富弼忍不住心惊肉跳,连忙低下了头。
“富相公,当年太宗皇帝北伐,就曾经说过,拿下燕云,可以封王!如今光复幽州,狄爱卿和王家父子,都是首功,朕只封他们为国公,那是因为还有云州没有拿下来!对待有功将士,朕是不会吝惜赏赐的,拿命换来的富贵,天经地义。总不成太平宰相能封国公,开疆拓土的大功臣就不行吧?”
富弼浑身一阵颤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祯变了,真的变了,一场大胜,让赵祯找到了皇帝的自信和威仪。
也让他更加清楚自己的权力,面对着大臣,他无所畏惧!
大宋朝的宰相,德高望重的,往往会得到国公衔,朝廷养士,天经地义,大家都看成了正常的事情。
可赵祯偏偏就拿出来说事,凭什么文官熬年头,攒资历,就能封国公,武将凭着功勋,就不能封爵?
这话问得掷地有声,等于打了无数文官的老脸。
想来以后,至少富弼没有脸面轻易接受国公封赏。
放在大战之前,赵祯绝对不会这么落文官的面子。
但是此时此刻,赵祯百无禁忌。
“富爱卿,除了这三位之外,杨文广,折继闵,杨怀玉,狄咏,慕容轻尘,柳羽,潘肃,等等众将,都是有大功的,另外还有几万战死的将士,务必要一一登记造册,他们的名字必须都记下来,家人要抚恤,子女要安顿,他们的名册要送到太庙,供奉起来,这些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绝不会让他们流血之后,继续流泪!有功赏,有过罚,赏罚必须分明……行了,朕也乏了,你们退下去吧!”
“臣等遵旨!”
富弼蹙着眉头,忧心忡忡。
大宋朝历来都是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到了如今,赵祯越发强势,莫非要变成一君独治不成?
……
“我要是陛下,也肯定会借机敲打文官,物极必反吗!”慕容轻尘一边嗑着毛豆,一边说道:“我早就看那些红口白牙的大头巾不顺眼了,他们能干什么,不就是写写文章,骂骂人吗?靠着他们,能拿回来燕云吗?接下来的要打云州,要灭了辽国,要光复河套……哪一样离得开大人,是吧?”
他笑嘻嘻冲王宁安说道,可是得到的却是大大的白眼。
“你要是再说一次这种话,就赶快给我滚蛋,老子不认识你!”王宁安黑着脸,语气不善。
慕容轻尘连忙起身,显得局促不安。
“大人,卑职不知道哪里错了?还请大人指点!”
“哼!”
王宁安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打了一场大胜,功劳泼天,然后就金刚不坏,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
“你错了!”
王宁安毫不客气教训道:“要想走得稳,走得好,遇到了低谷,要奋发向上,不妄自菲薄。遇到了巅峰,要学会沉心静气,越是得意之时,就越要收敛!要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就去军营,给我好生练兵,总结教训,发现不足,把短板弥补起来。下一次再打仗的时候,不准你轻易拿人命去拼!”
“听到没有?”
慕容轻尘连忙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
看着他灰溜溜儿离开,王宁安还有点头疼。
说起来要不是慕容轻尘拼尽了全力,只怕仗也不会打得这么顺利。只是王宁安从他的用兵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迹象。
这小子太不顾一切,太冷酷无情,为了目的,可以牺牲一切!
在战场上,这是优点,可是到了官场上,总要瞻前顾后,不要由着性子胡来。
“教训你几句,是让你小子想清楚,别翘尾巴!”
不管慕容轻尘如何,王宁安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借着老爹受重伤的名义,躲在住处,专心伺候王良璟。
还真别说,有王宁安盯着,王良璟一点小脾气都不敢耍。老实吃药,睡觉调养,伤势好了不少。
这天中午,王宁安亲手给他换纱布。
软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幸好是冬天,又用了酒精消毒,没有发生感染,清理了脓血,上好了药,再那消过毒的纱布裹好。
折腾了一刻钟还多,王良璟的脑门都是汗珠。
“我说二郎,外面的事那么多,你总是守着我,这,这说不过去!”
“怎么,不想我盯着你了?”王宁安挑起了眉头。
王良璟连忙说道:“哪有,我是觉得事情千头万绪,现在我也没有性命之忧,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盘,如果不好好经营,实在是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王宁安沉吟一下,笑道:“爹,大战之前,那是和衷共济,万众一心。可是战斗结束了,就变成了争权夺利要分大饼了!富弼他们早早就来到了幽州,就是怕分赃不均……我们家,过犹不及啊!”
王良璟也不傻,他们父子得了两个国公,放眼大宋,只怕没人能超得过王家。众多的将门之中,王家也是一举拔得头筹,成为首屈一指的那一个!
“罢了,做人嘛,知足常乐,但愿富相公他们能处理好。”
“处理不好的!”王宁安轻蔑一笑,“等着瞧吧,他们的麻烦多着呢!要不了多久,就要求到我的头上!”
……
王宁安记得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叫专家就是训练有素的狗!
很刻薄,但是也不无道理。
专家是什么人呢?
是对过去非常熟悉的人,就拿富弼他们来说,公认的能吏、干吏,处理民政啊,田赋啊,刑名啊,人事啊,甚至拉帮结派,互相倾轧,这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是放眼大宋朝廷,没有哪个人知道如何管理新开辟的地盘,更弄不清楚,错综复杂的燕云,要怎么平定下来。
诸多困难,和奖励有功将士同等重要的就是如何处置耶律重元的问题。
唐介代表政事堂和重元沟通了一次,结果很不好,无奈,富弼亲自出马,他带着唐介和曾公亮,一起找到了重元。
光是称呼上,就让富弼很为难,赵祯身在幽州,总不能管重元叫陛下,可他又是大宋承认的辽国皇帝……俗话说面包渣也是面包啊!
富弼只能忽略称呼,直入主题,“有什么想法,请说出来吧!”
“想法?很简单。”
重元笑呵呵道:“朕对大宋,那是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朕愿意拜大宋皇帝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替大宋守卫幽州,防御耶律洪基,不知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儿皇帝!
大宋也有了儿皇帝!
这个称呼很让人高兴,文官们的面子一下子赚足了。
看起来耶律重元还是明白事的。
“那还有什么要求?”富弼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这个吗……大宋在幽州驻军,那是必然的,最好驻扎十万人,把长城沿线都防御起来,这样才能保住幽州。”
富弼沉吟道:“不可能,常驻十万人马,耗费太大,最多只能安排五万驻军。”
唐介也说道:“你们不是要帮着大宋守卫幽州,对抗耶律洪基吗?你们有多少人马可用?”
重元等得就是这句话,他露出了一丝喜悦,连忙又收了回去。
他故作凄苦,“本来朕是有十万大军的,可是连番大战,损失惨重,不过朕还有差不多三万人马,另外朕在幽州多年,只要登高一呼,自然应者如云,再招募几万人马,不成问题。”他探着身体,建议道:“不如这样,我们双方各出五万人马,共同防御幽州,只是朕眼下实在是手头紧儿,财源有限。大宋地大物博,国库充实,能不能出一笔钱粮!帮着养兵?”
见富弼等人迟疑,重元指天发誓。
“诸位大人,朕现在就是大宋的一条狗,你们出一点钱,就能得到五万战兵,说来说去,是在帮你们自己,怎么还有疑问啊?”
重元说着,站起身,拿出了匕首,吭哧,在指头上割了一个口子,鲜血冒出来,他连眉头都没皱。
“朕对天发誓,绝对忠于大宋,忠于父皇帝陛下!这回你们该相信朕了吧?”
……
从重元那里回来,富弼见到了赵祯,将经过讲了一遍。
赵祯听完,没有丝毫表示,而是淡淡道:“富相公,你们是什么意思?”
“启奏陛下,耶律重元在幽州颇有根基,手下人马众多,且熟悉情况,是地头蛇。要对付耶律洪基,少不了此人。”
见赵祯没有驳斥,富弼胆子更大,继续说道:“如今朝廷虽然光复幽州,奈何户部还是空的,三司拿不出来银子,光是奖励有功将士,就要花上千万贯……以后还要在燕云驻军,恢复农耕,种种开销,数额巨大,朝廷怕是吃不消啊!”
“这么说,是要按照重元的意思,给他一点人马,替大宋守卫幽州了?”赵祯问道。
富弼沉吟一下,沉声道:“老臣以为,只有此策,耗费最少,而且重元和洪基是生死仇敌,不用担心他会投靠耶律洪基,借助他的力量,守卫幽州,也是上上之选!”
赵祯看了看唐介,又瞧了瞧曾公亮,“怎么,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见几个人点头,赵祯突然暴怒,拍着桌子,大声质问:“那朕,还有无数将士,打下来的土地,就要白白归重元所有吗?”
第425章 儿子就要管教
光复燕云,光复燕云!
全天下都知道大宋拿回了幽州,可如果按照富弼他们的设想,让重元继续执掌燕云,那和没收复又有什么差别?
只是这三位相公很坚持,曾公亮甚至搬出了唐太宗的措施:全其部落,顺其土俗!
让重元作为大宋的儿皇帝,抵御耶律洪基,大宋花费最少,而且能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
赵祯沉着脸,不置可否,他很不甘心将幽州交给别人,毕竟这是他甘冒风险,拿回来的土地!
那帮东西,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赵祯越想越气,却没有人能商量,只能下旨意,把王宁安找来了。
君臣见面,王宁安显得很憔悴,脸色苍白,心神不定。赵祯这才想起来,王良璟还受了重伤!
“怎么样,令尊的伤势很重?”
“嗯!多谢陛下挂心,太医说了,父亲这一次伤了根本,就算保住性命,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上战场了?”
听到这里,赵祯更加难过。
“令尊可是我大宋第一虎将,岂能轻易折损了!你要好好照顾令尊,缺大夫药物,只管和朕要,无论如何,都要把令尊的伤势治好,朕要看着他生龙活虎,替朕开疆拓土!”
王宁安连忙施礼,“多谢陛下关心,臣代家父感激陛下天恩。”
又询问了几句闲话,赵祯才说道:“王卿,你看耶律重元,应该怎么处置?是怀柔,还是……”
王宁安一肚子心眼,听到怀柔,他就知道了文官们的算盘,果然,他们一以贯之,都是这个德行。
王宁安当然是反对的,只是他现在和以前的身份不一样了,顶着泼天功劳,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不能让赵大叔猜忌他。
“启奏陛下,重元的情况很特殊,他是辽国的皇太弟,又是皇太叔,按理说,他是辽国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假如他不甘寂寞,和辽国的贵胄暗中勾结,臣担心他会取代耶律洪基,同时又为祸大宋,不得不防!”
赵祯猛地吸口气,刚刚诸位相公都说重元恶了耶律洪基,两个人不死不休,故此扶持重元,是一步妙棋。
可是王宁安却点出了另一种可能,重元万一超出了大宋的控制,取代耶律洪基,到时候岂不是一场白忙活!
果然是兼听则明。
“王卿,耶律重元的确纵容不得,只是他愿意向大宋称儿皇帝,还要如何是好?”
王宁安暗暗摇头,赵大叔还是太善良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来,听到重元甘心当儿皇帝,赵大叔该多高兴!
出了个石敬瑭,可是千古耻辱,能洗刷耻辱,如法炮制,给辽国弄出来一个儿皇帝。大宋君臣都倍有面子。
既然有了面子,里子就要让一点……这就是国人的通病,太厚道了!
想到这里,王宁安突然一笑,“陛下,既然耶律重元愿意当儿皇帝,那就好办了!自古以来,父亲教育孩子,那是天经地义,不知道陛下能否准许臣代替陛下,管教一下这个不肖子孙?”
赵祯眼前一亮,笑道:“那就有劳王卿,朕等你的好消息!”
从行宫出来,王宁安先去找了欧阳修。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文官们谈出什么结果,他还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只能烦请醉翁跑一趟,找到了唐介,询问了结果。
等到王宁安得知之后,气得一怒而起!
“胡来!他们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还给重元那么多人马?万一他生出反叛之心?万一他勾结别人怎么办?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幽州,怎么能留一颗毒瘤?”
欧阳修默然无语,文官的调调就是如此,好面子,好虚荣,从来都不务实,还自以为是。
“二郎,看起来还要你去谈了。”
“嗯,我会好好教教耶律重元,让他懂得怎么做人!”
……
见过了诸位相公之后,重元的心情很好,他的儿子涅鲁古也从居庸关回来了,父子两个对坐饮酒。
大战总算结束了,他们很惨,但是却没有输光本钱。
如果能握着5万雄兵,大宋也不得不仰仗他们,每年从大宋手里拿到一些好处,和辽国的贵胄还有关系,宋辽开战之后,商贸肯定受到影响,他们再走私一些。
过个三五年,就能恢复昔日的实力。
到时候最差也能当幽州的土皇帝,不得不说,这对父子打仗不行,玩政治也不行,但是很有商业头脑。
他们一杯一杯喝着,很开心!
正在这时候,王宁安突然来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王宁安拿着精致的夜光杯,啧啧赞叹,“到底是皇帝陛下啊,就是会享受!”
重元父子不怕别人,唯独害怕王宁安。
他强作欢颜,“王大人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吧!”
王宁安摇摇头,“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敬酒,还是罚酒?还请指点。”
重元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王大人,这当然是敬酒。”
“那你的那杯就是罚酒了?”王宁安笑呵呵问道。
涅鲁古突然一瞪眼睛,“王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王宁安头都没转,冷笑道:“这就是陛下的家教吗?谁都可以随便插话?”
重元无奈,只能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耶律重元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王大人,咱们都是老朋友,你有什么话直说,朕向来是尊敬大人的。”
王宁安轻笑了两声,“陛下,我想请教,你可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
“这个……当然是王大人春风得意之时,顺州一战,王家军天下扬名,光复幽州,令尊和你,都是当世豪杰!”重元说了几句好话。
王宁安摇摇头,鄙夷道:“看起来,你还是不清醒啊?此时我大宋和大辽没有签署协议,双方二三十万的大军,还在对峙着。说句不客气的,随时都会爆发战争,陛下以为然否?”
重元点点头,“的确如此,只是王大人用兵如神,算计过人,还用得着在乎耶律洪基那个小儿吗?”
“不一样的!”
王宁安连连摆手。
“能打得过,和赤膊上阵是两回事,谁还没有个投机取巧的毛病。辽兵战力不俗,我大宋为什么要和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没有道理啊!”王宁安一摊手,耸了耸肩。
重元不明白他的意思,“王大人,纵使你们不想打,可耶律洪基怕是不会甘休吧?”
王宁安举起了两个大拇指,不愧是当过皇太叔的人,脑子就是不一般。
“所以啊,为天下计,为苍生计,我准备想办法,消除战祸,还两国太平天下。”
重元更糊涂了,“王大人,你准备怎么办?”
“很简单,我准备把陛下交给耶律洪基,告诉他,战乱都是你引起的,他杀了你,气也就消了,对大辽也有了交代,自然双方就能永享太平了。”
听完王宁安的话,重元都傻了!
一个人可以无耻!
但是无耻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少见了!
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要把他送给耶律洪基!
你个小畜生,你的心都是黑的吗?
耶律重元眼珠子冒火,他真想暴起,狠狠胖揍王宁安一顿,把他撕成碎片,扔了喂狗!
“狼心狗肺,反复无常,王宁安,你就不怕雷劈了你吗?”
王宁安一点没有着急,他大摇其头。
“陛下,你错了,牺牲一个三心二意的耶律重元,换来宋辽和平,这个生意太值得了!”
“什么三心二意?”
耶律重元明显有些心虚,但是他还死不承认。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
王宁安放声大笑,“还要我点破吗?你为什么要保留那么多的人马?是不是打量着择机赶走大宋的人马,盘踞幽州,当你的土皇帝?就像李元昊他们家似的,大宋强势,就老实当藩属,大宋弱势,就趁机作乱,自立为王,我说的对吧?”
面对王宁安的质问,耶律重元脑门不自觉见汗了。
这小子真是妖孽,那么多位相公,愣是看不出他的打算,却被王宁安一语道破了,他到底是什么变的!莫非能看透人心不成?
其实王宁安没有那么神奇,他能猜透,无非是从利益最大化考虑,假如换成是他,可能也会这么干的。
至于那些位相公,只能说他们想多了。
想着收服人心,想着王道,仁政,想着脸面尊严……这种事情,想得越多,就越容易跑偏!
眼看得被王宁安戳穿了,耶律重元真的着急了。
“你不要胡说,朕一心忠于大宋,我,我都答应做儿皇帝了,还要朕如何?”
“好,好一个儿皇帝!”
王宁安笑道:“既然陛下愿意做儿皇帝,那就请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重元傻傻问道。
“当然是忠心耿耿!”
王宁安一屁股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伸出三根手指头。
“首先,陛下身边的亲卫只能保留三千!”
“三千?”
耶律重元大叫道:“这点人马能干什么?”
王宁安哼了一声,“陛下,你还想有什么大作为吗?”
突然王宁安一拍桌子,简直凶相毕露,狰狞可怕!吓得重元连连退后。
“从今往后,你不需要什么想法,也不需要作为,只需要老老实实,服从大宋的命令。”王宁安凑到了耶律重元的面前,“你要是还敢和大宋讲条件,你的死期就到了!记住了,当一个听话的乖儿子,别再惹爹生气了!”
说完,王宁安一甩袖子,直接离开,他走后,重元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所有的瓷器都遭殃了,被砸的一点不剩!
他好恨,恨王宁安,更恨他自己!
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夺位,当一个皇太叔不好吗?
重元彻底后悔了,只可惜,药买不到了……
第426章 比试
王宁安和耶律重元进行了“愉快”的商讨,最终达成了广泛而深远的协议……耶律重元接受大宋册封,称归化王,对大辽称皇帝,年号天命;重元每年要进京朝贡,时限为半年;重元拥有3000亲卫,保证安全;大宋每年给重元5万贯钱,5000石米;准许重元在大宋境内经商,但是必须向大宋礼部报备,并且接受审查;重元每年要向皇家银行提出一份开支报告,并且接受皇家银行清算,确保没有资产流失问题……
林林总总,各种条件,差不多几十项。
赵祯拿到之后,只剩下四个字形容,龙颜大悦,龙颜大悦啊!
“王卿果然是干吏,不负朕望,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富弼、曾公亮、唐介这几位面面相觑,可以说是瞠目结舌!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宁安这家伙也真下得去手!
不管怎么说,没有耶律重元叛乱,大宋就那不会幽州,而且打仗的时候,重元也算出力不少,牺牲很大,又十分乖觉,还顶着皇帝的名头。
富弼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重元一点脸面。
可是到了王宁安这里,那是完全不要脸了。
人马只给3000,而且还规定这3000人马要接受大宋的训练,饷银也是从大宋的户部支取。这就等于宣布,这3000人马是大宋放在重元身边,看着他的恶犬。
兵权被剥夺了不说,财权也没有了。
一年5万贯钱,5千石粮。
够维持一个皇宫的开销吗?
显然不行,最多也就是一个王府的规模!
而且各种经营开支,还要接受大宋的掌控。
不用说全都落实下去,哪怕只落实一半,重元就彻底没了翻身的本钱,完全成了大宋的傀儡和奴隶!
对于奉行君子之道的诸位相公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至少他们对外人不会这么严苛,相反,还要显示上国气度,大国胸襟。
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盛唐不就是如此,明明征服了那么多地方,结果对待蛮夷太过客气,保留他们的风俗习惯,准许内迁,把长城一线都让了出去,蛮夷占据丰美的草场,拥有富饶的土地。
他们没有感念大唐盛德,反而发起了安史之乱……大宋没能拿回燕云,又失去了河套,归根到底,一是自己不争气,二也要怪大唐政策的错误,遗祸后代。
王宁安没有丝毫道德负担,也不想做什么君子。
他觉得没杀了耶律重元,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还想谈别的,做梦去吧!
富弼深深吸口气,他觉得自己和王宁安相比,唯一不如的地方就是心黑手很!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哦?富相公有何高见?”
“启奏陛下,如此苛待重元,他手下有那么多的部族人马,一旦这些人觉得受到了亏待,一定会起兵作乱,到时候幽州大地,战火不息,兵连祸结,只会贻害无穷。老臣以为一定采取羁縻措施,设置州府,安抚人心,化解怨恨,方能收拾人心,安定地方。这也是朝廷一贯的措施,我大宋百年承平,仰赖于此,老臣以为不应该破坏。”
唐介也站了出来,“臣附议!”
曾公亮愣了一下,也跟着说道:“臣也附议!”
赵祯很不满意,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三位相公说的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不妨就辩论一番。
他立刻下旨,把欧阳修,王宁安,赵宗景几个叫了过来。
三对三,王宁安耐心听完了富弼的高谈阔论,频频点头。
“富相公真是常以宏论惊人,听起来是发人深省,只是南辕北辙,跑得越快,错得越离谱!实在是不值一驳!”
富弼哼了一声,“王相公,想必你有更高明的见识了?”
“不敢!”
王宁安冲着赵祯施礼道:“启奏陛下,所谓羁縻,那是朝廷鞭长莫及之地,或者穷山恶水,或是其他各族生活千百年,土俗不可轻易改变,故此采用羁縻之策,不知道臣说的对不对?”
赵祯点头,“的确如此。”
“那好,臣想请教富相公,还有几位相公,幽州偏远吗?幽州自古以来是别的族群的土地吗?要是基础都不存在,又何来优待重元,何来羁縻之策?”
赵宗景这时候跳了出来,大声说道:“王大人说的有理!幽州自上古以来,就是我汉家故土,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就据守幽州之地,秦汉,隋唐,历代以来,幽州都在长城之内,都是汉家的土地,哪怕到了如今,被辽国窃据百年,幽州的汉家百姓还有四百多万人,契丹人不过几十万而已!我们恢复的是汉家故土,拿回来的是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设置羁縻州?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交给被人一半?强盗抢走了我们的东西,只因为抢走了一百多年,就可以苟且,退缩,忍让吗?”
欧阳修同样重炮轰击,“眼下当务之急,是恢复大宋在幽州的统治,是扫清契丹的贻害,纠正过去的错误,而不是抱残守缺,步步退让!你们的作为,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吗?”
连续三门大炮,打得富弼也生出了火气。
他咬着牙道:“你们还敢提死去的将士?老夫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朝廷节省开支,拿出足够的钱粮,抚恤有功将士吗?要不然呢,哪里还有钱?你们高谈阔论,满肚子道理,可是朝廷没钱,要怎么办?听说过锅里煮米,没听说锅里煮道理!这就是你们的知行合一吗?”
嚯,居然拿王宁安的主张来攻击王宁安,富相公真是道行不浅啊!
王宁安呵呵一笑,“富相公,真要谢谢你,还记得知行合一这四个字!既然如此,那就该把清理幽州,奖励有功将士,这两件事合二为一,我们打下了幽州这么大的地盘,还能赔钱不成?”
曾公亮急忙说道:“王大人,莫非你要搜刮地皮,从燕云出钱吗?老夫绝对不同意你这么干!如此一来,你只会逼反所有的幽州百姓!”
“曾相公,你错了,幽州百姓都是汉家的儿郎,纵使分隔百年,情分血缘那是斩不断的,又怎么会对他们下手?”
“那你准备如何?”唐介闷声问道。
“很简单,契丹贵胄,盘踞燕云之地,遍地都是他们的牧场,作坊,矿山,田地……这些都是汉家百姓的,理应该全数剥夺,还给幽州百姓,多余的部分,用来奖励有功将士,这才是正办!”
“不行!”
富弼突然声色俱厉,显得无比震怒。
“王大人,你这么做,只会激怒幽州的豪强,他们势必奋起反扑,到时候处处烽火,该如何收场?”
王宁安放声大笑,“有什么好怕的,辽国贵胄,又有多少?连耶律洪基都被陛下打败了,剩余的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值一提。失去了他们的心,却可以收拢幽州400多万汉家百姓的心,孰重孰轻,难到富相公算不明白吗?”
“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治国不能靠着那些草民百姓,须知道民心如水,最是善变!更何况把土地牧场交给他们,只会助长刁钻之风,到时候更加难以治理,你这是祸国殃民!”富弼毫不相让。
……
吵到了这里,情况才豁然开朗。
王宁安和诸位相公的争论也就明晰了。
王宁安希望剥夺所有辽国贵胄的土地,拿他们的财产去收买人心,奖励有功将士,如此一来,则幽州稳如泰山。
可富弼等人呢,他们根本不信任普通的百姓,也不想讨好这些人。
只要能摆平那些上层的贵胄,还有汉人地主,让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支持大宋,也就能确保安稳了。
更何况身为士人的代表,大宋对待土地是不抑制兼并的。
假如在幽州大肆折腾,把属于原主的土地拿走,分给百姓。其他的地方,要是有人也争相效仿,闹出来纷乱,该如何收拾?
大宋经过百年兼并,海内没有闲田,幸亏工商繁荣,吸纳了多余的劳动力,不然早就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了。
富弼等人实在是不想点燃这个烽火,整个文官集团都是这个态度。
王宁安神色凝重,终于,他和整个文官集团的矛盾都展现出来。
几千年来,所谓的士大夫,总是把家放在国的前面,把士人的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上面,只要不动他们的奶酪,哪怕异族统治,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然不乏慷慨赴死,一心为国的志士,但是自私自利的士人还是太多了,可以说,九成九,都是这样的货儿!
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王宁安已经懒得多说了,现在只有看赵祯的决断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能不能拿出足够的魄力?
赵祯眯缝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过了许久,突然赵祯呵呵一笑。
“王卿,富爱卿,刚刚你们都提到了知行合一。你们的方略朕也一时难以评断,究竟谁是谁非……那不如这样,朕将滦州和蓟州交给王卿,檀州和顺州交给富爱卿,你们各自施展手段,以三个月为限,看看,谁能把地方平定下来,到时候朕亲自去查看,有功赏,有过罚……朕不想在听争论,朕要看实际的效果!”
第427章 唤醒汉魂
不得不说,王宁安给各种争论开创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模式,光耍嘴皮子没用,实验一下就行了。
铅有没有毒,丹药是不是假的,一试便知。
同样的如何治理幽州,也是这个思路。
王宁安分到了滦州和蓟州,他没有多少迟疑,毕竟三个月的时间不算多,他需要立刻行动起来。
王宁宣率领着一千骑兵跟着,另外慕容轻尘带领着一万步卒,加上吕惠卿,章敦等人,直奔榆树镇而来。
这里是王老爹登陆之后,抢占的第一个基地,还保留着军营粮仓,以及500名士兵,王宁安把负责的将领叫过来,询问情况。
总体上榆树镇还算太平,可是自从打完仗之后,陆续有人逃跑,最初是溃军,士兵们还阻拦来的。
可是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全都携家带口,往关外跑,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阻挡。
听到有人跑,慕容轻尘立刻来了精神!
“好大的狗胆!不想在大宋待了,就统统去死!大人,我这就封了关城,严查长城一线,谁再敢逃跑,一律杀无赦!”
王宁安气得懒得搭理他,打了一场仗,怎么满脑子都是暴力了!
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有对策,要懂得怀柔……慕容轻尘挠了挠头,突然嬉笑道:“大人,你这话怎么那么像富相公?”
“呀呀呸的!”
王宁安暴跳如雷,“不会说话就闭嘴!这叫外儒内法,如果内外都是儒,那就是傻蛋!内外都是法!还怎么骗人!”
王宁安沉吟道:“你们先去滦州,召集当地的士绅,记住以汉人为主,就说本官要见他们。”
慕容轻尘连忙去安排,可是他也忍不住腹诽,还说富弼呢,你老人家不也是从士绅下手?说起来啊,大多数人都是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些士绅地主,不安抚好他们,如何能掌控地方?
显然,慕容轻尘的思路和富弼很像。
一个出色的将领,就该学会用最简单的办法,取得最好的效果,只是玩政治的时候,套路却不一样,光是想着简单讨巧,会留下无穷后患的。
有些骨头很硬,可必须要啃!
……
王宁安从榆树镇,回到了滦州,慕容轻尘已经召集了一百多名当地的士绅,这些人全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转眼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从辽人一下子变成了宋人,上面的意思究竟如何,还能不能保守住富贵荣华,他们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面对王宁安,他们是又怕,又期待。
在这些人当中,还有个老熟人,那就是许杰……
当年王家走私烈酒的时候,许杰就是第一个合作伙伴,王家的第一斗金就是这么来的。
在五年前,许杰靠着烈酒生意,那可是幽州最知名的商人,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可是随着大宋和辽国全面贸易,他们这些二道贩子直接被抛弃了,许多人都倾家荡产。
许杰还算聪明,他提前在滦州一代购置了不少土地,拥有5000多亩的牧场,加上之前的家底儿,也算是一方富户。
仗着过去的交情,许杰第一个站出来,抢步跪在王宁安的面前。
“王大人,小的给大人磕头了,还请大人能照付一二,小的愿意献出一半家财,以表忠心!”
其他人也纷纷哭天抹泪,都说道:“我等都愿意献上家产,求大人垂帘!”
王宁安扫视了一下所有人,微微一笑。
“许杰,你觉得本官需要你的那点钱吗?”
许杰更尴尬了,是啊,几年前论起挣钱的本事,就没人能比得上王宁安,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大人都改变志向了,还想拿钱收买他,那不是笑话一样吗!
“大人,小的奉献家产,是为了显示小的诚意,绝没有别的意思,请大人明鉴!”
王宁安站起身,呵呵一笑。
他在众人的周围,缓缓走了一圈,每个被他盯上的人,都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只听王宁安淡淡道:“你们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土地最多的,更不是最有势力的,可是……本官为什么叫你们过来,没有找其他人,你们明白吗?”
是啊,为什么找了我们,没有找别人呢?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王宁安脸沉了下来,怒哼了一声!
“蠢不可及!这道理还用本官教吗?你们都是汉人,都是炎黄子孙,和那些蛮夷不一样!”王宁安厉声教训道。
许杰打了个激灵,如梦方醒。
连忙跪爬了两步,涕泗横流。
“王大人,您说的太对了,我们都是汉人,都是汉人啊!这些年来,我们受了太多的欺负,有一肚子委屈,要跟大人讲呢!”
其他人一听王宁安看重汉人的身份,也连忙跟着附和。
纷纷痛斥辽国的盘剥,骂得比什么都狠,仿佛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王宁安心里头有数,光是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这帮东西日子过得不错,根本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但是王宁安也没必要揭穿,他还要利用这些人。
“果然如此啊!”
王宁安显得十分同情,悲天悯人。面对这些人,就仿佛面对着离开父母多年的可怜孩子,王宁安要扮演一个贴心大家长的角色。
他咬牙切齿道:“辽人窃据燕云,攫取财富,屠戮百姓,把好好的太平世界,变成了腥膻遍地的修罗场,他的罪恶罄竹难书,人神共愤!如今朝廷拿回来幽州,就要给大家主持公道。你们立刻回去,告诉百姓们,谁能提供辽人侵占汉土的罪证,朝廷就会拿回土地,归还原主,同时严惩辽人罪行!另外,凡是举报有功,朝廷都会不吝赏赐,最多能分到举报土地的三成!”
王宁安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沸腾起来了,大家的眼睛瞬间都变成了数码的,里面转着一个个硕大的铜钱!
乖乖,发财了!
这些年,尤其是全面通商之后,辽国贵胄拼命在燕云圈占田产,霸占土地,改农田为牧场,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简直难以计数。
如果都能清查出来,光是三成的奖励,就不会少于百万亩!
他们这些人都属于小鱼小虾,像许杰才5000亩牧场,就算是大户了,和动辄几十万亩的辽国贵胄,根本没法比。
哪怕只是分到一杯羹,那也不是小数目!
足够他们的家产翻好几倍了。
这帮人拍着胸膛,赌咒发誓,告诉王宁安,不用普通百姓,光是他们知道的就不在少数,契丹人作恶多端,他们愿意向朝廷告发。
王宁安含笑,“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你们即刻回去,给本官把罪证收集好,回头本官就会派人下去,立刻执行!”
“遵命!”
这帮人乐颠颠告辞了,一个个跟过了年似的。都在心里说,这个王大人就是好,念旧情,光是汉人这两个字,就让他如此慷慨大方,三成的赏赐,那可不能丢了!
更何况很多土地都找不到原主了,毕竟辽国占据了一百多年,那又该如何呢?很简单,都是归他们所有呗!
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果然来了!
这帮人欢欢乐乐,离开了行辕。
……
客厅里只剩下王宁安,还有一直在后面偷听的慕容轻尘,他转出来,冲着这帮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
王宁安闷头喝茶,刚刚说了很多话,嗓子冒烟。
慕容轻尘走到了他的面前,义愤填膺。
“大人,不是卑职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着实可恶!不说别的,这一百多年,他们享受契丹的好处,绝对不是少数。骤然改换朝廷,他们连一丝一毫的眷恋之情都没有,这还算人吗?我不是替辽国鸣不平,就是说这些人!根本有奶就是娘,今天他们能背叛辽国,明天万一辽国会来,说不定他们也会背叛大宋!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笑啊,富弼他们还以为靠着这些人,能稳住幽州,简直吃人说梦!”
慕容轻尘没口子痛骂,不得不说,这么多年,士绅就是如此!
他们家大业大,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家产,给谁当奴才都成。比如那个极品的衍圣公,不管孔老夫子品行如何,他的后代都当了不知道多少姓的家奴!甚至甘心匍匐在异族脚下,还舔着脸说什么天下第一世家!
天下第一不要脸倒是真的!
“所以这些人绝对不能留!”
王宁安放下了茶杯,幽幽说道:“我们能依靠的只是那些普通百姓,只有让他们真心归附大宋,我们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
慕容轻尘一改之前的看法,虚心求教道:“大人,那么多的百姓,他们的想法又那么多,该怎么收拾人心啊?”
“这还不容易,把土地给他们就是了!”
“土地?”
慕容轻尘一惊,“大人,你的意思是把辽寇的土地拿回来,分给百姓?”
“没错,别管老百姓有多少心思,但是没人不渴望拥有自己的土地!”王宁安十分得意道:“先让他们把土地拿回来,然后咱们再去分配……不过你记着,不是随便给的。”
“那要什么条件?”
“供奉炎黄,尊奉祖先,承认自己是汉人!”王宁安郑重道:“我们要尽快唤醒汉魂!让百姓知道,他们和蛮夷不一样!”
第428章 当汉人挺好
刚刚经历过战乱,滦州城显得很破败,偶然出现一些行人,也是神色匆匆,不敢过多的停留。
不算宽阔的街道上面,突然出现了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火红色的狐裘,一个穿着白色的貂皮。袍子很长,还有巨大的帽子,只是露出两张巴掌大的面孔,即便如此,也足以颠倒众生,十足的红颜祸水。
在白袍女子的前面,有两只灵敏的契丹细犬,它们警惕地跑来跑去,呲牙咧嘴,保护着主人。
即便没有它们,也不会有人敢进犯这两个宛如牡丹和莲花的女子,在她们的身后,还有数十名穿着明亮板甲的武士,紧紧跟随。
经历过顺州之战,板甲武士成了王家的代表,只要脑筋正常,就没人敢挑衅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
萧观音欣然走着,不时向四周看去,显得很是惊喜。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踏上辽国的土地,真是意外!”
苏八娘自豪道:“你需要意外的事情多了,二郎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多了!区区辽寇,岂会看在他的眼中!对了,还要提醒你,这里不是辽国,而是大宋!”
萧观音笑容可掬,她很有风度地点头。
“没错,是婢子错了,多谢二夫人提点!”
她把“二”咬得很死,苏八娘立刻怒火中烧!
王宁安明明是并娶两妻,原则上她们是一样的,凭什么多一个“二”字,但是呢,苏八娘说不出口。
谁让杨曦先入门的,而且又给王宁安诞下了孩子,地位不可动摇,她非要在称呼上较劲,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当然她也不在乎,可问题是萧观音没事总拿话刺激她,真真可恶透顶!
苏八娘很不高兴,她想给这个番婆子一点好瞧!
正好,旁边有一家茶馆,苏八娘笑呵呵道:“我走累了,想去歇着,想来萧姐姐是不愿意去这种下里巴人喜欢的地方吧?”
萧观音还是淡淡一笑,“家破人亡,本该是十八层地狱的人,人世上哪里不是天堂!”
说着,她走在前面,迈步就往茶馆去。
苏八娘看着她的背景,很生气,又很无可奈何!
她不是嘴贱,心胸狭隘,非要挑事情。
奈何萧观音太出众了,经过白氏的调教,可以感觉到,每天都在进步,聪慧如苏八娘,也觉得肩头压力山大。
每当她想打压对方,结果都被对方不动声色驳了回来,讨不到半点便宜。
她强忍着怒火,也跟着进了茶馆。
她们要了一处雅座,有两个武士跟在身后保护,其他人都在外面散座喝茶。
苏八娘南北跑了几次,很有见识了。
她把店小二叫了过来,给了他一吊钱。
“谢夫人赏!”小二连连道谢。
苏八娘和颜悦色,声音宛如银铃,笑着问道:“小二哥,这些日子滦州有什么热闹?对了,新来的大人可好?”
小二听到这个话,顿时脸色为难,一副欲言又止。
苏八娘随手又拿出了几吊钱,放在了小二的面前。
“我们都是外乡人,好奇而已,你就随便说说吧。”
面对着钱,小二终于横下了心。
“要说这些日子,热闹是不少,这新来的大人,小的们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真不太好说……”
……
王宁安鼓动起地方的汉人士绅,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把滦州和蓟州的土地弄清楚了。两处辽国贵胄,拥有的土地总计超过700万亩,其中牧场550万亩,粮田150万亩。
王宁安算了一下,两处的百姓不到一百万人,扣除市民,差不多有70多万,基本上每人能分到10亩田。
一个五口之家,能分到50亩田,算起来不多,但至少能满足一家人的温饱了。
弄清楚了底细,王宁安大手一挥,狠辣无情的一面就展现出来。
他下令将那些辽国的贵胄全数推出来,当着百姓的面,明正典刑。
那些倾向于耶律洪基的贵胄,早就不是被杀了,就是逃走了,剩下的都是重元的人,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个胜利者呢!可是王宁安杀起人来,一点不手软!
这边砍人头,那边就分田。
所有汉家百姓,全都登记造册。
在分田的那一天,他们换上了最好的衣服,虽然还是皱巴巴的,站在寒风里,翘首期盼。排队去领取属于他们的土地,大家伙都屏息凝神,整个场面庄重异常。
当领到土地的时候,这些人激动地热泪盈眶,放声痛哭,有人干脆坐在自己的地头,只是傻笑,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
店小二摇着头,“按说给老百姓分田,这是好事情,可是这位爷杀心也太重了,就说经常来喝茶的陈爷吧,他可是好人啊,每次都多给茶钱,还总是赏赐我们,结果也给杀头了,不光是他一个,家里人也没有放过。真狠啊!”
苏八娘脸色稍微一变,她很了解王宁安的作风,的确像是丈夫干的事情,只是被一个外人说丈夫的坏话,她很不高兴。再看萧观音,她虽然没有言语,但是明显手指攥紧了,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跑了进来。
“哥,快回家吧!”
小二回头,来的是个半大孩子,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立刻沉下脸,“没看我干活吗!你来添什么乱?”
“哥,还干什么啊!咱们家要分田了,你不去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小二一愣,“我也有份儿?”
“敢情!所有汉家儿郎都有一份!十亩田啊!”
小二一下子着急起来,连告假都没有,直接跟着兄弟跑了。
苏八娘看了一眼萧观音,“咱们也去看看?”
萧观音点头。
两个人出了茶馆,上了马车,直奔城外。
到了城外,不用打听,循着人群,大约走出来不到10里,就能看到打谷场围拢了一大圈人。
令人惊讶的是王宁安也在,主持分田的是章敦。
在打谷场的中间,供奉着炎黄二帝的神像,旁边还有一个天地君亲师的牌子。
章敦面色严峻,店小二呼呼喘息着跑来,赶上了他们家分田。
章敦仔细核对,然后才说道:“一共七口人,分得牧场50亩,田20亩——先来拜炎黄先祖!”
一家人战战兢兢,双膝跪下。
“你们听着!这是我们汉家儿郎的祖宗!在一百多年前,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汉家子孙。可是石敬瑭出卖国土,把燕云给了契丹人,生生把我们撕裂开了!骨肉不能团圆,同胞干戈相对,这是人间最大的悲剧!如今我大宋皇帝,奋起勇烈,收复失地,把你们重新抢了回来,大家又一次团圆了!”
章敦顿了顿,又说道:“燕云汉人,为辽人走狗,两次太宗皇帝北伐,没能及时倒戈,你们身上是有罪的!但是朝廷宽宏大度,不计较过往的罪过,把契丹人拿走的土地还给你们,还不拜谢先祖,拜谢大宋圣君!”
老百姓连忙磕头,嘭嘭作响。
“有罪不能不罚!行刑!”
伴随着章敦一声令下,有士兵提着生牛皮的鞭子过来,抡起鞭子,狠狠抽下去,青壮多打几下,老幼少几下,平均抽了十几鞭子,包括店小二,也没有例外。
鞭痕带着血,后背的衣服都打烂了,疼得他们直冒冷汗。
但是打过之后,章敦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呵呵道:“过去的就随着这顿鞭子过去了,咱们从今往后,还要好好过日子。这是70亩田的地契,还有三间房舍,一头牛,20只羊,两把锄头,几件衣服,全都是你们的了,在这里画押吧!”
直到此刻,店小二都晕乎乎的,他爹更是如此,都不知道迈哪条腿好了,他颤抖着,画了一个圈。
田地和财物都成了他们的,谁也夺不走!
拿着地契,小老头突然双膝一软,跪在炎黄神像面前,放声大哭,这一次他是发自肺腑,带着一家人磕头谢恩!
“错了,我们过去都错了,从今往后,我们都是汉家的子孙,谁敢再来打,我们跟他们拼命!”
“拼命!”
所有的百姓,不管分到田地,还是没分到田地,全都跟着一起高呼,激动万分,声音震天。
……
一顿鞭子,看似残忍,可是却驱散了这一百多年的隔阂。
这些失散的汉家儿郎找到了归属,挨了打,受了罚,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谁让身体里流的是一样的血!
店小二瞪着眼睛,看着自家的地契,又看了看分给自己的牛羊农具。
他清楚记得,这些都是那位陈爷原来拥有的,他是个好人啊?
“什么好人!”
他爹上去就给他两个嘴巴子,打他的眼冒金星。
“没脑子的夯货!这地本来就是咱们祖宗的,他们抢了去,白用了这么多年,拿走了多少好处?抢了咱们多少钱?砍了脑袋,那是便宜他们了!应该千刀万剐!”老爹揪着他的脖领子,喷得他满脸都是吐沫星子。
“你给我记着,你是汉人,以后辽狗再杀过来,爹老了,你要跟他们拼命,替爹多杀几个!”
回到新家,坐在了宽敞的房间里,店小二一直嘟囔着,“我是汉人,我是汉人我是汉人……”他五官痛苦地纠结,出了屋子,来到了田间,50亩草场,20亩农田,好广阔啊……如果都种上了粮食,他就不用低声下气伺候人了。
貌似当汉人挺好!
第429章 告御状
“唯有痛过,才知道珍贵!”
萧观音十分感叹,“只怕以后这些百姓会死心塌地忠于大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会拼尽最后一滴血!”
苏八娘很得意,自豪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男人?”
萧观音突然意味深长一笑,“夫人,我说的是忠于王大人,而不是忠于大宋,难道夫人听不出差别?”
“这有什么差别?我相公也是大宋的臣子,你是什么……”苏八娘还想说什么,萧观音已经转身,飘然而去。
“该死的番婆子,一定要给你好看!”气得八娘咬牙。
她们再度返回了滦州,王宁安很晚才赶回来,他亲自主持,整个滦州的土地分了一半,蓟州的土地也在清点分配当中。
王宁安觉得这还不够,他又和贸易钱庄接洽,以日后的羊毛出产作为抵押,借来了150万贯。
他准备在每一个田庄建立一座学堂,一座祖宗祠堂,规定所有百姓,每个月要抽出一天,去拜祭祖宗,聘请专门人员,讲述汉家历史,讲述契丹的暴虐罪行……
分到了田地,再进行反复的宣讲,要不了多久,这些穷苦的百姓就会成为最忠诚的战士,这一点王宁安丝毫不怀疑。
只是下一步幽州该怎么发展,王宁安需要好好规划一番。
他一贯认为,一个城市必须有自己的支柱产业,有了商品产出,物资交易,才能积累财富,聚集人气,渐渐成长为超级大都市。
幽州得天独厚,而且赵祯还有意迁都幽州。
王宁安越发觉得,产业规划要做好,要打好基础,把幽州变成北方的一颗明珠!
“你们有什么想法?”王宁安一边喝着稀粥,一边随口问道。
苏八娘放下了手里的包子,嬉笑道:“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看法,还是问问萧姑娘吧,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颇有男子气概!”
萧观音没有反驳,而是坦然接受,“多谢二夫人赏识,那小女子就妄言了,其实大人应该注意到了,幽州有一样东西很便宜。”
王宁安眉头一蹙,而后问道:“可是食盐?”
“嗯,奴家没记错,在后唐同光三年,就设立了芦台场,专门煮盐。这些年来,辽国吃的盐,有一半来自滦州等地。重元为了积累军饷,还大肆向南朝走私食盐,这件事想必大人应该清楚!”
王宁安心头一动,还真别说,萧观音给他提了醒。
眼下的滦州,大体位置和后世的天津相仿,不正是长芦盐场的位置吗!
要知道后世长芦盐场作为全国最大的盐场,供应四分之一的人口使用,足足能满足三亿多人的需要。
也就是说,仅仅凭着长芦盐场,所有宋人的食盐都能解决。
盐有多大的暴利,这就不用多说了!
手握食盐之利,幽州就能迅速完成财富积累,而且以食盐作为抵押,还能筹措扩建城池,修缮长城的启动资金……
王宁安越想越高兴,简直有些手舞足蹈。
通了,一下子全通了!
开发长芦盐场,繁荣幽州,促成迁都,随着帝国重心北移,消灭辽国,扫平西夏……整盘棋都活了!
妙啊,真是太妙了!
“萧姑娘真不愧是才女,一针见血,厉害,厉害啊!”
萧观音淡淡一笑,“大人只是初到幽州,还没有想到而已,以大人的才华,很快就能看到这一步。小女子不过是取巧而已,当不得大人盛赞。”
王宁安摇头,“一人智短,两人智长。光凭着我一个,哪能想得那么全面,日后还请萧姑娘不吝赐教。”
“既然如此,婢子多谢大人抬爱。”萧观音低头,满饮了一杯酒,然后冲着王宁安微微含笑,“大人,心思如日月,襟怀如江海,既然能虚心纳谏,为何不能慈悲为怀,开天地之恩,放一条生路呢?”
王宁安迟疑一下,然后笑道:“萧姑娘,你说的可是幽州当地的契丹贵胄?”
萧观音低着头,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不管如何,这些人都是她的族人,萧观音恨耶律洪基不假,可是她却不忍心看着其他人惨遭屠戮……
“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宁安道:“其中确有罪行的,必须除掉。剩余的,我会发配到渤海国,总算是一条活路吧!”
萧观音微不可查,点了点头,又喝了两口粥,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
她刚离开,苏八娘就扑到了王宁安的怀里。
“老爷,你看她多厉害,又是出主意,又是救人的,须眉男儿也比不上,妾身真是羞愧死了!”
王宁安叹口气,安慰道:“萧观音本就是才女,又遭逢剧变,心性不同寻常人,才情令人敬佩,只是……”王宁安停住了话,没有说下去,而是体贴地拍了怕妻子的肩头。
“行了,你也不要和她比,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王宁安满眼是笑,伸手揽住苏八娘,把她抱起来,扛在肩头,低声道:“这么多日子,光是打仗了,你可知道,我是多想你!别耽误好时光了……”
苏八娘紧紧抓着王宁安的肩头,微微点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哼,萧观音,你能看出来,本姑娘岂会不知道?
可惜啊,你终究棋差一招,这男人啊,还是喜欢小女人的,想你那种心机婊,等着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
王宁安在滦州和蓟州忙着分田分地,富弼那边也没有闲着。
他同样召集顺州和檀州的士绅读书人,先是举行声势浩大的祭孔仪式,把至圣先师搬出来。
接着富弼又聘请了十几位饱学官员和鸿儒,登坛讲学,传授儒家经典,讲的是天花乱坠,下面人听的是如痴如醉,感动的热泪盈眶。
富弼见人心收拾,立刻抛出了大招,他宣布要在幽州举行科举。
辽国也有科举考试,比如刘六符,张孝杰,这都是从科举走出来的汉人状元。富弼认为要扩大科举录取人数,开设恩科,给幽州士子一条进身之阶。他还要求朝廷拨款,在各州建立官学,聘请饱学之士,前来讲课。
“燕云沦落百年,虽保有汉风,然则人心杂乱,华夷不辩,乾坤颠倒……要想恢复秩序,重新变成大宋疆土,必须正人心,欲正人心,必须兴教化,鼓励讲学之风!”
根据富弼的构想,他向赵祯保举程颐和程颢两兄弟,提举幽州等地官学,教导学子忠孝仁义,孔孟之道。
还真别说,赵祯看完富弼的这套办法,也很是赞叹。
至少看起来很有效果,檀州和顺州等地的士绅争相上表朝廷,叩谢天恩,赌咒发誓,要忠于大宋,绝无二心。
富弼除了抛出科举大礼包之外,又下令募兵。
各个士绅立刻鼎力支持,出人出力,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招募了8000人,又在当地采购了3000匹的战马。
富相公是志得意满,“启奏陛下,如今檀州和顺州,百姓心怀朝廷,争相为国报效,已经稳如泰山,任凭辽国百万雄兵,也奈何不了分毫。”
赵祯含笑,“富爱卿出事老成干练,朕还是很放心的。”
这时候一旁的赵宗景忍不住了,“启奏圣人,富相公虽然有功,可是王大人的功劳更大!”
“哦?王卿那边怎么样了?”
赵宗景很得意,“王大人已经将500多万亩田产分配下去,有50多万百姓得到了土地,无不感念朝廷大恩。另外这些百姓都组成了田庄,编户齐民。王大人还规定,每个作战有功的将士,斩首一级,即可得到一个甲的百姓供养,也就是说,十户人家,每年要拿出十分之一的所得,交给有功的将士。王大人靠着此法,已经安置了上万的有功士兵,不需要朝廷花一分一毫,就让将士们得到了奖励。现在士气高昂,斗志充沛,人人争相为国杀敌,恨不得立刻直捣上京,灭了辽国才好!”
“哦!”
赵祯十分惊讶,他急忙让人取来王宁安最近送来的扎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上笑容十足,跟开了花似的。
赵宗景心中得意,忍不住瞟了富弼一眼,心说你这个老小子,还想和我兄弟比,差之万倍!
少在这里吹嘘了,免得丢人现眼!
富弼低垂着眼皮,仿佛没有看见,等赵祯看完,他躬身施礼。
“启奏陛下,既然郡王提到了王大人,那老臣这里也有一份状纸,要呈给陛下。”
富弼将一份状纸交给了内侍,送到了赵祯面前。
皇帝陛下一看,顿时脸色就变了。
这份状纸居然是用血写成的,在落款处,有四五十个人名之多,全都是滦州和蓟州的士绅。
他们联名状告王宁安,说他背信弃义,胡作非为,残害生灵,罄竹难书……“这,这是怎么回事?”
富弼连忙说道:“启奏陛下,王大人先是许诺地方士绅,帮着追查契丹贵胄的土地,查出来之后,奖励他们三成。这些人遵照王大人的命令做了,等到土地收缴上来,突然又冒出了无数的刁民,状告这些地主士绅,说是他们和契丹贵胄勾结,欺压汉人百姓……王大人不但没有把该赏赐的田产给士绅们,反而将士绅原本的土地,也给没收,竟准备作为奖励士兵之用!如此背信弃义,率性妄为,如何能取信天下?老臣以为,陛下应当立刻处置才是。”
第430章 富相公被打脸了
“人无信而不立,为人如此,朝廷更应如此。王大人一味耍弄权术,纵容刁民,巧取豪夺,试问幽州百姓,能归心朝廷吗?不得人心,又如何治理幽州?老臣恳请陛下,以国法为重,以朝廷信用为重,不能再纵容王宁安了!”
富弼言之凿凿,自从北巡开始,他和王宁安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激烈,在战争之中,为了光复幽州,尚且能和衷共济,可是到了该如何治理幽州,两个人南辕北辙,一场决战就不可避免了。
王宁安眼前不在幽州,作为他的铁杆,赵宗景不怕富弼。
“富相公,事有从经,也有从权。你口口声声说是国法,这幽州之地,刚刚归附朝廷,能和其他地方一样吗?王大人的作为没有什么不妥的,恰恰是你,纵容迁就士绅地主,你可别忘了,几十年前,就是这些人站在了萧太后一边,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他们是有罪的!”
赵宗景这几年经常和苏轼,还有佛印打交道,三个人经常凑在一次,吃肉喝酒,这两位都是嘴炮大家,赵宗景总能学一点皮毛。
和富弼怼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可富相公岂是好对付的,“郡王此言差矣,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幽州纳入了大宋版图,就应该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如此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幽州士人诚然有变节之过,但朝廷能够大度原谅,这些人岂不是更能感恩戴德,忠心朝廷!”
“哼!说的轻巧,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良心?富相公,你敢给这帮人打包票吗?万一他们背叛了朝廷,砍你的脑袋吗?”
“你……”
富弼顿时怒气冲冲,好一个赵宗景,别以为你是宗室,就该放肆胡来。
皇帝尚且不能轻易对宰相无礼,你一个宗室后辈,竟然如此猖狂,看起来是跟着王宁安学的,大胆狂妄了!
富弼想要弹劾赵宗景,这时候赵祯突然摆手。
“富相公,你们先不必吵了,此事容朕思量。”
把两个人都打发走了。
赵祯陷入沉思。
王宁安和富弼,代表了两条道路。
富弼的想法很明白,那就是封官许愿,开设科举,拉拢士人地主,把上层稳定了,地方也就安宁了。
这一条汉唐都用过,而且也都起到过不错的效果……只是这么干也有后患,比如汉唐都出现了蛮夷内迁,和汉家百姓冲突的问题,一个酿成了五胡乱华之祸,一个弄出了安史之乱,可以说后患无穷。
当然了,幽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百姓原本就是汉家儿郎,靠着收买拉拢,未必行不通。
至于王宁安的办法,那就简单粗暴,而且彻底颠覆。
原本的契丹贵胄要处理,汉家的地主士绅也要清洗,把这些上层人物全都干掉。从底层开始,分配土地,重建教育体系,培养汉魂。
相对而言,王宁安的动作更大,耗费的功夫更多,破坏力也更惊人。
就拿这不到三个月来说。
王宁安处置了契丹贵胄上千人,发配3000多人,囚禁汉人士绅超过200,还有一些士绅带着家眷打手越过长城,重新逃到了辽国,这个数目也过万了。
从表面上看起来,王宁安折腾的地方大乱,人心惶惶,假如不是慕容轻尘等人带着大兵,强力弹压,真的会出乱子。
可是王宁安做法的就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吗?
赵祯不这么看,他去过平县,亲眼目睹了平县奇迹。很受震动,平县的成功,就源于一张白纸。
八年前的一场大水,摧毁了所有的规则,只剩下了几十万赤贫的百姓。
王宁安带领着这些人,发展产业,建造城池,积累财富,筚路蓝缕,一切从头开始。
仅仅七八年的功夫,平县的产业天下第一,平县的民生天下第一!连汴京都比不上!
光复燕云之战,平县的军械作坊出了七成以上的武器,九成的马车雪橇,全都是平县制造的。
更是调动了5万民夫,征集粮食150万石,调用船只500艘……
令人惊叹的数据背后,是平县庞大到可怕的动员能力!
原因奥妙何在?
就是因为平县没有士绅,没有地主,有的只是工商集团,还有市场化的农场主,庄园主……他们的创造财富,组织动员的能力,是传统士绅集团的十倍,百倍!
正因为如此,平县才靠着一县之力,承担了光复幽州一半的职责。
事实胜于雄辩。
王宁安治理地方的才能,远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他这么折腾,无非是要把幽州变成当初的平县,废掉所有规矩,从头开始。
幽州500万人,是当初平县的25倍!
假如把这股力量释放出来,只怕光靠着幽州,就能收复云州,灭了辽国啊!
身为天子,赵祯怎能不怦然心动。
“去把宗景叫过来。”
没有多大的功夫,赵宗景气喘吁吁赶来了。
“臣拜见圣人。”
赵祯道:“你陪着朕去一趟滦州看看。”
“臣遵旨,那要不要通知王大人?”赵宗景好奇道。
“不必了,朕就是要看看,这小子能给朕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得不说,赵祯越来越喜欢亲自看看,光坐在家中当宅男,听下面人怎么说就怎么办,很容易被欺骗!
听富弼的不对,听王宁安的不对,要听真正有用的东西!
赵宗景倒是对兄弟信心十足,看就看,凭着兄弟的本事,还能胜不过富弼?这个二乎乎的家伙居然没有提前通知王宁安,只带着200捧日军,叫着杨怀玉,保护赵祯,就前往了滦州。
刚刚经历战乱,地方还很破败,出了幽州,遍地都是讨饭的百姓,路上有很多无依无靠的难民,他们往幽州跑,只有这里才有吃的。
很多百姓都饿死,冻死在路上。
沿途还能看到许多人贩子,他们趁虚而入,跑到了幽州,和难民讨价还价,一小袋大米,几个烧饼,就能换走一个大姑娘,两三岁的小男孩也很受欢迎,拐走了,卖给没孩子的有钱人家,肯定能赚一笔肥的。
看到这些,赵祯脸上阴沉起来。
富弼告诉他地方人心安定,百姓各安其业,就是这副样子吗?
赵祯一怒之下,让人去把富弼给叫来了。
富相公急匆匆赶来,见到陛下一副吃人的模样,脸上也挂不住。
“老臣立刻安排救灾事宜,让各地发放粮食,增开粥厂,救济百姓。”富弼沉吟一下,又说道:“启奏陛下,刚刚经历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有些难民,也是难免的。”
赵祯深吸口气,没有多说。
他觉得要再好好看看才行。
……
继续前行,过了顺州,檀州,就进入了蓟州境内,这也是王宁安分配到的地区。
赵祯仔细观察,很快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蓟州的境内没有那么多的难民,相反,在田间地头,有很多忙活的百姓,二三月份的北方,寒风凛冽,背阴的地方还有些残雪,可是却不妨碍百姓的热情。
很多人天不亮就爬起来,到地头清理枯萎的蒿草,挖掘引水渠,还有些地方在凿井挖沟……忙得不亦乐乎。
哪怕是小孩子,也没有闲着的,他们拿着鞭子,追赶牛羊,啃食地上的荒草,所到之处,一片欣欣然的场景。
赵祯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吃惊。
按照奏疏描写,顺州和檀州是国泰民安,百姓乐业,滦州和蓟州折腾得乌烟瘴气,乱象丛生,可是真正下来一看,情况截然不同。
这巴掌打得有点狠啊!
赵宗景那家伙不停偷眼看富弼,心说老家伙,还想和我兄弟比试,你差着太多了。富弼同样脸色不好看,他也弄不明白,怎么差距会这么大?
王宁安干的那些事情,士绅们不会造反吗?
为何一点乱子都看不到,真是稀奇啊!
富弼怎么也想不通。
赵祯已经没心思搭理他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天晚上,赵祯就在行唐住了下来,他请来了几个老农,也没有亮皇帝的身份,只说他是大宋的御史,来访问民情。
“你们都如实说,这大宋和大辽,有什么不同,你们觉得谁更好?”
老农还有些害怕,面对官员,局促不安,赵祯一脸和蔼的笑容。
“有什么说什么,言者无罪,都不要怕。”
其中一个老农仗着胆子道:“辽狗哪有大宋好哩!在辽国我们汉人是狗,回到了大宋,才能挺直胸膛做人!”
赵祯含笑,鼓励道:“说点具体的。”
“那可就多了!”
几个老农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归结起来,就是一句,大宋给了他们田!好些人几代传下来,别说田地,连头牲口都没有!
他们就是给契丹人当佃户,当奴才,过得连牲口都不如!
大宋好啊,分给他们田产,分给他们牛羊,那可是天高地厚的恩德……几个老农没口子感谢朝廷,都说做汉人好,以前屈服辽狗,给老祖宗丢了人,这一次他们要改过自新,永远忠于朝廷。
赵祯含笑,听完了老农们的话,要赏给他们人一些钱,老农都拒绝了,说他们有手有脚,现在又有了田,自己能挣,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把人打发走了,赵祯一句话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看了富弼一眼,而此时的富相公,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被打得有点疼啊!
第431章 富相公栽了
赵祯对比两处,仿佛天堂和地狱,此时富弼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决定更加用心看一看,王宁安到底如何治理地方!
要知道平县奇迹,在大宋那可是鼎鼎有名,谁都知道,但是却没人能复制,更多人的传得神乎其神,说是王宁安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一夜之间,平县遍地黄金,老百姓都发了财……当然了,赵祯是不信的,而且王宁安也详细禀报了他的种种设计。
只是赵祯觉得文字上的东西害死隔靴搔痒,不够过瘾。
他要亲自看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赵祯带着赵宗景,他们在行唐待了三天,连着看了好几个村镇。
赵祯发现,所有的村镇都有一个共同的现象。
原来契丹贵胄留下的祠堂,庙宇,建筑,全都被拆了在每个村子的中心位置,兴起两个最重要的建筑。
一个是供奉炎黄祖宗的神庙,一个是学堂!
王宁安的一顿鞭子,让老百姓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能得到土地,那是因为他们是汉人!
可是他们是有罪的,是愧对祖宗的。
唯有真心供奉祖宗,尽忠报国,才能有脸面对祖宗。
渐渐的,很多百姓都把炎黄神庙当成了最神圣的地方,每逢年节,都要献上祭品,遇到了喜事,也要到神庙祈求保佑,有人犯了错,还要到神庙处置惩罚。
显然,神庙取代了一家一户的祠堂,成了联系村子百姓的精神枢纽。
而学堂则是百姓们的希望,分了田产,家中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有了存钱,谁不想把孩子送进学堂,让他们也读书明理,成为人才!
家里有了田,有了牛羊房产,孩子也有了出路……百姓的积极性完全调动了起来。
永远不用怀疑汉人创造财富的能力。
跟何况之前王宁安怂恿之下,燕云的契丹贵胄,养殖牛羊,投资作坊,弄得有声有色。虽然他们迫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商品化农业开启了。
如今这帮人被一扫而光,王宁安将原有的牧场,作坊,整理之后,折成股权,分给立功将士一部分,剩下的又分给了有经商意愿的百姓。
……
唐牛是滦州茶楼的店小二,他家中得到了70亩田。
唐牛觉得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实在是太亏了。土里刨食,又能赚几个钱?他花了三天三夜,说服自己的老爹,拿出一半的田产,换了一个肉松作坊的股份。
小小的作坊,只有两口大铁锅,以前的工人全都跑了。
唐牛在当店小二之前,在这里干过几天,作坊的主人姓陈,就是那位被砍了头的陈爷!唐牛花了五天的功夫,恢复了作坊的生产。
他拿出干店小二存的3贯钱,开始到处收牛羊肉。
刚刚经历战乱,民生凋敝,物价低到了不可思议耳朵地步,唐牛买到了五只羊,他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将羊制成了美味的肉松。
拿着一大盆肉松,去街上兜售。
对于一个当过店小二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只是街上的人虽然有些人,但是却没有光顾。
唐牛几乎绝望了,如果他的创业失败了,老爹能扒了他的皮!
正在这这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十将。
他离着老远,就闻到了肉松的香味,凑了过来,抓起一点,扔进了嘴里。
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嘴里还说着:“加了陈皮、茴香、老姜、红糖,不错,真是不错!你们也都尝尝!”
其他几个士兵也凑了上来,吃了几口,纷纷伸出了大拇指。
“不错,比咱们军中的好多了!”
十将呵呵一笑,“咱们军中那是鲸肉做的,这是羊肉,能一样吗?”说着,他又抓起一把,扔到了嘴里,大嚼着。
唐牛差点哭出来,他卖不掉还有机会,要是让丘八大爷盯上来,还不都给抢光了?要命了,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倒霉啊?
十将斜了他一眼,“吃几口,你哭什么?”
“小,小的没哭,没哭啊!”唐牛拼命挤出一点笑容,“大人们喜欢吃,是小的福分,福分啊!”
十将呵呵两声,“行了,跟我们走吧!”
啊!
唐牛真的傻了,不光要肉松,怎么连人也不放过啊!
他想拔腿就跑,可是两腿软得和面条一样,只能认命一般,跟着几个士兵到了军营。等他出来,脑袋更浆糊了……这些丘八大爷不但没抢东西,还跟他签了一份约书,从今往后,他的作坊专供军粮之用,价钱按照市价打九折。
而且有几位将官还赶来了,他们出了200贯,入股作坊,占了七成股份,留给了唐牛三成。
转过天,唐牛的作坊就扩建了,增加了30口大铁锅,又招募了50个工人。
每天都有人专职采购,唐牛只需要居中调配,保证肉松质量就行了。
军中最讲究规矩不过,采购的量大,而且还是每三天结算一次。
第一次结算下来,唐牛就分了10贯钱!
面对着一串串的铜子,唐牛乐疯了!
他干了3年店小二,才攒下了3贯钱,三年的时间,还不如现在一天分红多。
“爹,儿子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唐牛咬牙切齿,过去他觉得陈爷是个不错的人,其实那家伙也只是笑面虎而已。
他压榨盘剥,自己脑满肠肥,赚了无数钱,可是他把这些钱都用来置地,修宅子,却舍不得给工人多发一点薪水,有人从早到晚,片刻不停,都累得昏倒,陈爷只是想扔垃圾一样,把人抬出去。
在他的眼中,汉人连家里的那条狗都不如!
好!
杀得好!
这些害人精就该杀得干干净净!
唐牛越发激动,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大宋的人马,那才是真正的王师,做事公平,讲道理,讲契约,和辽国的野蛮人不一样!
“爹,孩儿准备拿这个钱,请炎黄神像到家里,咱们要每天祭拜,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再也不能让人当成蛮夷了!”
……
这样的故事,不断在滦州和蓟州上演。
分田,恢复作坊,牧场,70万百姓,全都有了生计。
从各方来的订单,就好像源头活水,滋养着两州的土地。
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对汉家的归属感也越来越强,从蓟州看到了滦州,赵祯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稳如泰山!
这是真正的稳,把根须插进了土里,越扎越深,牢不可破。
相比之下,富弼吹嘘的那些,根本是笑谈。看到了这里,最得意的人就是赵宗景,简直比他自己干成了什么事情,还要高兴。
“富相公,这边百姓真正安居乐业,奋发向上,你那边流离失所,遍地难民,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富弼当然震惊,可是他却不想认输。
不是富弼蒙上了眼睛装瞎子,而是他读了一辈子书,很多东西都成了本能,无法撼动了。
富弼思量一阵,然后才冲着赵祯,一拜再拜。
“启奏陛下,老臣有肺腑之诚,要沥血上奏!”
赵祯颔首,“富相公请说吧!”
“陛下,我朝自太祖皇帝,建基立业以来,立下祖制,不杀士大夫,待士人之厚,亘古未有。天下士子,无不感念太祖盛德,一心一意,忠于朝廷,辅佐社稷,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故此,才有百年承平,富庶康宁。士农工商,自古皆然,士为根本,表率天下。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亚圣高见,历代帝王,无不养士以为用。如今王宁安在滦州和蓟州的作为,分明是篡改祖制,直接分田于民,试问,升斗小民,骤然得到田地,焉能不拥戴朝廷?可是过些日子之后,这些人不懂大义,不读孔孟,如何能一直忠于朝廷?欲长治久安,必须要靠士人,而不能依靠小民!老臣以为,虽然王宁安的措施,暂时有效,但终究不能长久,必将祸国殃民,恳请陛下为了大宋江山长远考虑,不要被一时小利,迷惑了耳目!”
说完,富弼撩起袍子,竟然双膝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但是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我们才是你的帮手,才是朝廷的左膀右臂。
那些泥腿子什么都不是,给他们好处也没有用,他们不会真正忠于朝廷,君不见历代都是乱民作乱,才把朝廷推翻的吗?
汉有黄巾之乱,唐有黄巢之祸,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赵祯也不由得迷离起来,到底是依靠士人,还是依靠百姓,真是难解的一道题啊!
他站起身,走到了富弼的身旁,拍了拍富弼的肩头,让他站起来。富相公此刻脑门都见汗了,他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陛下还是听进去了。
正在富弼窃喜的时候,突然外面想起来了急促的钟声。
有一个骑士从村子飞奔而过,扯着嗓子大喊:“辽寇来袭!辽寇进犯!”
所有百姓都被惊动了,大家伙短暂慌乱,这时候几个老农突然站了出来。
“还愣着什么,抄家伙,和辽狗拼命去!”
很快所有青壮集结起来,直奔村口而去,此时的赵祯,眼睛是湿润的。
第432章 百姓悍勇,士绅背叛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燕赵之地,从来不缺猛士英雄。
就在赵祯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村子,青壮迅速集结起来。很快就聚集了上千人,他们有的拿着刀剑,还有许多是拿着锄头,锹镐等农具。
牵着马匹、骡子,还有毛驴。
上了年纪的老人分派年轻人,到各处联络,去外面侦查情况。
一切紧张有序,忙而不乱。
面对这种局面,赵祯突然很感兴趣,他想好好看看,百姓究竟是怎么御敌。倒是富弼,他极力劝阻,希望赵祯赶快回去,免得出了危险。
赵宗景很不以为然,“富相公,你没有看到吗,狼烟一束,代表入寇辽兵不过千人上下。不说别的,光是我们这些人马就未必怕了辽寇。倒不如留下来,好好看看,这些百姓究竟能不能战败辽国。假如他们真的行,那就证明王大人的措施是得当的,富相公,你多半要为了诬告负责!”
富弼脸色越发难看,他强忍着怒火,“郡王殿下,纵然他们能抵挡住辽兵,如何能证明檀州和顺州的士绅不行?”
“哼,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赵宗景好歹也是杀进过升龙府的人,这几年闲着的时候,经常练练弓马骑射,拳脚本事,早就按捺不住,想要一展身手。
他披着铠甲,提着刀,负责保护赵祯,也在等待战机。
从辽寇来袭的消息传开,不到半天的功夫,出现了许多士兵,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此时却急匆匆赶来。
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吊着一条胳膊,他直接找到了赵祯一伙人。
看到了杨怀玉,就是一愣,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杨怀玉沉声道:“本官就是杨怀玉,你是谁的兵?”
军卒连忙跳下了战马,躬身道:“卑职天雄军云骑左厢都头杨义斌,见过杨将军!”
杨怀玉看了一眼赵祯,皇帝陛下微微摇头,意思是不要暴露身份。杨怀玉只好说道:“我另有职责,只是恰巧路过,你们如何御敌,可有方略?”
杨义斌连忙说道:“有,请杨将军放心,辽寇打不过来!”
赵祯突然笑道:“你这么有把握?身上还带着伤,也能杀敌吗?”
杨义斌把眉头一挑,傲然道:“只要脑袋不断,就能杀辽狗!”
“好汉子!”
赵祯赞了一句,“你可是和辽兵厮杀,留下的伤?”
杨义斌见赵祯一脸祥和,笑容和煦之中透着高雅,不敢怠慢,可涉及军情,他也深知不能随便乱说,故此有些犹豫。
杨怀玉道:“这位……大人,是朝廷过来的御史言官,负责监察地方,我就是保护大人的,他问你什么话,只管实话实话,不要隐瞒。”
杨义斌这才点头,“回禀大人,小的参加了顺州之战,亲手杀了三个辽寇,这条胳膊是在古北口受伤的,小的是第二个冲上古北口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冒着光亮,显得十分激动得意。
想起那一战,骨子里还在战栗兴奋!
赵祯还没反应过来,赵宗景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第一个杀上去的是王良璟王将军!”
“哦?”
赵祯一惊,敢情这个年轻军卒还是个功臣,真是难得!
“原来是立了大功!朝廷可有赏赐?”
“有!”
杨义斌笑着答道:“小的前后斩杀5个辽兵,又冲上了古北口,折合成15级,一共分了150户,周围三个村子都归小的。”
赵祯好奇道:“是怎么归属法?莫非你是这里的土皇帝不成?”
杨义斌连忙摆手,“小的可不敢,大宋的皇帝只有一个,就像这天,只有一片。”
赵祯含笑,“那你说说,都有什么归你?”
“他们的出产。”杨义斌老老实实说道:“每家每年产出的十分之一,交给小的,小的则要负责挑选青壮,训练民夫,防御辽寇来袭。”
……
通过和杨义斌的聊天,赵祯彻底明白了王宁安的这一套设计。
在平分土地的基础上,王宁安弄出了一套按照军功食邑的奖励制度。
简单说,就是士兵斩首越多,立功越大,就可以得到相应的田产庄户供养,这一套他在岭南安置有功将士,筹建军屯的时候,就实行过。
这一次他做的更加完善了。
立功的将士也不单纯享受供养,他们还有义务保护百姓,训练民夫,抵御蛮夷入寇,另外如果有官吏不法,盘剥百姓,欺压良善,也可以通过士卒向上告状陈情。
比如这一次辽寇入侵,作为三个村子的保护者,杨义斌就要立刻赶来,组织百姓,进行防御。
见识过千军万马,杨义斌显得非常镇定,他要求百姓立刻撤回村子,坚壁清野,严防死守。同时派出100人,围着村子十里,巡逻警戒。
整整一天的功夫,辽兵都没有出现。
赵祯他们默默看着,心中赞叹,就凭着严密防御,辽兵即便来了,也别想讨到便宜。
到了傍晚的时候,杨义斌显得脸色很难看,
原来他得到了消息,有辽寇绕过古北口,连着攻破了5个村镇,有数百人遭到了屠戮。眼下朝廷的正规人马还在路途之中,如果不挡住辽寇,很可能他的村子也不保了。
杨义斌当即召集了周围的十几个村子,大家凑了500名勇士,全都穿着皮甲,带着短刀,准备偷袭辽兵的营地。
“算上我一个!”
杨怀玉带着50人,要加入其中。
杨义斌想了想,却摇头了,“杨将军,卑职知道,你保护的是大人物。以后这种战斗不会少,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
杨怀玉被拒绝了,却生不出怨气,只能点头。
当天夜里,杨义斌他们断然出击,袭击了辽寇的大营,到了第二天,500人去,回来的时候,350人,还有百十几个都带着伤。
但是他们的腰间却别着不少辽兵的首级,淋漓的鲜血,把裤子都弄湿了,变得一片暗红。看到了这些人,富弼猛地吸了口气,不由的冒出了四个字——虎狼之兵!
秦国商鞅变法,以耕战立国,士兵计首级立功,赏赐田亩房产……故此人人悍勇,每逢战斗,争相砍下敌人首级挂在腰间,六国见之,无不骇然!
看到这些人,富弼竟然有种秦兵复活的错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赵祯倒是越发惊奇,要知道这些人在几个月之前,还是匍匐在辽国脚下的绵羊,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敢打敢拼的猛士。
倘若幽州的百姓,都是如此善战,何愁白万辽兵啊!
燕赵男儿,名不虚传!
其实赵大叔也不用惊讶,王宁安用了两招,对百姓,是平分土地,对士兵,是军功刺激……别小看这两招。
两千年的历史,这是最管用的两个刺激方式,造就出两支打不垮的强兵,王宁安合二为一,效果还能差吗?
这次辽兵从古北口杀进来,屠戮了700多汉家百姓,抢走财物一万多贯。
不过随后各地百姓奋起反抗,朝廷大军随后赶到。
一阵杀戮,辽兵丢下了500多具尸体,还损失了上千匹战马,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义斌清点了战果,他们杀了近200名辽兵,可是抢回来的首级只有87个,短暂懊恼之后,杨义斌立刻把斩杀过辽兵的勇士名单报了上去。
因为按照规矩,此时斩杀辽兵,还能分得土地,如果土地分光了,就只能领赏金了。相比之下,显然土地更吸引人。
杨义斌觉得,朝廷应该更大胆一点,干脆越过长城,把辽国灭了算了,听说辽国土地比大宋还大,到时候他们能分到多少啊?
军功授田之下,扩张成了士兵骨子里的本能!
抢的地盘越多,杀敌越多,赚的就越多,日子过得越好,每个人眼睛通红,都成了好战分子,恨不得立刻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杨义斌很想再去见见杨怀玉保护的那位和蔼的大叔,杨义斌认定了,一定是个大人物,要是向他建议,继续对辽国用兵,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就在杨义斌犹豫的时候,突然从隔壁的村子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们抓到了一个汉奸!
杨义斌听到了这个名词,立刻就炸了,
他的堂兄投靠辽国,给家族蒙羞,假如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出现在军中!
“去看看,到底谁这么不要脸!”
杨义斌风风火火,赶到了隔壁村子,此时在高高的木杆上,捆着一个人,许多百姓指指点点,大声痛骂,朝着这个人扔鸡蛋,吐口水。
赵祯和赵宗景也赶来了,一问周围的百姓,大家伙才说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叫沈河阳,在十年前,考中了进士,给辽国人当官。这次辽兵入寇,他提前潜回家中,想要召集亲族,配合辽兵,夺下古北口。
可是沈河阳打错了算盘,分田之后,几乎所有百姓都一心效忠大宋,哪里还愿意帮着辽寇做事。
他们将沈河阳抓了起来,绑在木杆上示众,还准备把他扒皮,点了天灯!
赵宗景看在眼里,忍不住揶揄讥诮,“哎呦,堂堂读书人,居然甘心给辽国当走狗,竟然还不如百姓明白事理,所谓士人,不过如此!”
富弼的老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骑飞至,到了赵祯的前面,才从战马滚落,急忙奏报,檀州士绅熊敦等20人,率领家丁叛变,辽兵不费一刀一剑,杀进了长城。
富弼听到了这个消息,几乎晕倒,因为那个熊敦就是被他点名赏赐的士绅之一。
打脸不隔夜,王宁安重视百姓,百姓拼死力战,勇挫辽寇,他重视士绅,士绅反复无常,叛变大宋投靠辽国,对比也太明显了吧!这可要命了!富相公郁闷得要吐血!
第433章 幽州交给你了
去岁开始,陆续从三哥那换来了1万多匹马瓦里马,不但填补了空缺,还有了富余。这不,王宁安也换了一匹小卷毛。
苍茫的原野上,王宁安策马飞驰,跑得浑身是汗。
离着老远,就看到了赵宗景站在路旁,冲着王宁安不停招手,满脸笑容,和天气一样,到了春天,开了花。
可是王宁安那家伙还是一副寒冬腊月的死人模样,他离着赵宗景有十步左右,翻身下了战马,挥手就是一拳头,正好打在了赵宗景的眼眶子上,许是觉得打了一只眼睛不过瘾,又一挥拳头,另一只眼也青了。
赵小王爷顶着一对熊猫眼,这个冤枉啊,老子这是惹谁了,怎么倒霉的都是我!
王宁安头也不回,直接往村子里走,迎面又看到了杨怀玉。王宁安咬了咬牙,想给杨怀玉一顿,可是杨大将军根本不在乎,把胳膊一抱,有本事你来啊!
当年你玩了一手拔刀术就把老子给坑了,这回我背着双手,也把你小子打趴下!
王宁安气得转了两圈,没办法只能推开杨怀玉,直接冲到了村子里面,赵祯还在打谷场旁边的大槐树下坐着休息。
王宁安疾步跑过来,“臣拜见陛下,陛下,此地离着古北口,不过百里,您如何能轻身犯险?还请陛下立刻回转幽州,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赵祯含笑,摆摆手,“王卿,你的胆子是没有以前大了,十万辽兵朕也见过了,区区上千辽寇,还没到朕的眼前,就被百姓打跑了,用得着害怕吗!”
王宁安心里苦笑,我的赵大叔,你别动不动就提十万辽兵好不?
就像真是你打赢似的!
再说了,就是身边的两三百人,走漏了消息,哪怕来三五千辽兵,也足以要了你的命啊!
这也就是王宁安为什么生气的原因。
微服私访也好,体察民情也好。
不管怎么说,要事先通个气,就算赵祯要玩神秘,赵宗景和杨怀玉也该告诉自己一声,好安排人马,暗中保护。
一点准备没有,突然遇到了辽兵越过长城,这是被打回去了,要是没打回去,还不定出多大的事呢!
心脏再强大,也受不了这个折腾。
“哈哈哈,王卿,你不要怪他们,连你都不知道朕的去向,辽寇如何能知道?”赵祯笑容可掬,让王宁安坐下来。
“朕走了一路,所见所闻,甚是感慨,王卿你在蓟州和滦州,放手作为,民心安定,奋勇杀敌,朕真有些问题,想要向王卿讨教。”
“陛下折煞微臣,臣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而且万事开头难,后面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当不得陛下盛赞。”
赵祯摇头,“王卿,你客气了。朕想请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何士绅不可靠?”
“这个……”王宁安没听到富弼的那段经典论述,也不知道赵祯的心思,有些话他是不敢胡说八道的,但是又不能不说。
“启奏陛下,臣觉得有句话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想来士人的选择余地多一些吧!当然,也真是因为如此,历代士人,慷慨赴义,尽忠报效,才显得弥足珍贵,尤为难得……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这些都是历代士人表率,高山仰止,令人惊叹。”
情急之下,王宁安把正气歌都搬了出来。
可是赵祯根本没心思听后面这半段,他不停咂摸王宁安前面所说。
没错,就是士人的选择机会多,秦汉隋唐,三百年一个轮回,朝代盛衰,兴亡交替,皇帝换了多少家,可古往今来,士人都是入朝为官,在乡为绅,吃香的,喝辣的,任凭风浪起,端坐钓鱼台!
当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敢情这天下是士人的,皇帝不过是临时的过客而已!
领悟到了这一点,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士人掌握土地,读书识字,掌握地方宗族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哪怕改朝换代,也很难冲击到他们,毕竟谁当皇帝,都需要他们来帮忙,治理国家,维护地方。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士人手里有筹码,他们自然和老百姓不一样。
就拿蓟州和滦州来说,王宁安给分了田,分了农具,牛羊,还给盖了学校,兴修水利……这些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如果契丹人杀回来,他们还能维持不变吗?这不是笑话一样吗?契丹人肯定会抢走他们的农田,夺走他们的牛羊牲畜。
把他们重新变成农奴!
没有希望也就算了,一旦有了希望,他们能放弃吗?
王宁安敢说,至少一半以上的老百姓,他们宁可不要命,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土地!辽国大局来犯,他们肯定要拼一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换成士人,他们就不一样了。
这帮人想的是当官,想的是免税,想的是兼并更多的土地……不管是谁,只要能开科举,任用士大夫,给他们免税特权,他们就能接受,甚至是甘当走狗!
辽国统治燕云,就施行南北分制的官职,给予燕云汉人科举的权力,他们乐颠颠参加考试,争相当辽国的臣子,哪怕是低人一等的南面官也无所谓。
再看看富弼,老先生治理幽州的思路,居然和契丹人是一样的,他也开科举,笼络士人……看起来是把地方稳定了……呃不对!
连稳定都没有做到!
那些士人能背弃辽国投靠大宋,就能出卖大宋,再去舔辽国的屁股!
关键就看一个字:利!
什么忠孝仁义,什么士人节操,什么孔孟之道……都挡不住一个利字!
此刻的赵祯,居然有一种悟道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处在玄而又玄的境界,非常美妙,也非常愤慨……以往的所有困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什么都想清楚了。
不得不说,除了真正一步步打下天下的帝王,还有少数的妖孽,多数的皇帝,从小到大,身边不是太监,就是文臣,哪怕明知他们在哄你,多多少少,也会相信一些。
尤其是赵祯这种乖乖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脑,哪怕他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心里也还存着明君贤臣的那一套。
孟子说得好,君视臣如股肱,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孟老夫子就没有想过,会不会君视臣如股肱,反过来臣视君依旧如寇仇呢?
再说得明白点,这世上感恩戴德,知恩图报的人太少了。
而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人太多了……
所以,孔孟之道只能拿来教化人心,而不能当成真的!
赵祯很遗憾,他觉得如果自己在20年前悟到了这一点,他可以大刀阔斧,做一个千古一帝。
现在两鬓染霜,才真正想明白,已经晚了。
不过好在收复了幽州,又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
“王卿,檀州士绅熊敦等人勾结辽寇,此事你怎么看?”
王宁安见赵祯许久不说话,神色纠结,带着怒气,他越发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这种时候,还是多装点孙子比较好。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臣有罪。”
“哦,怎么说?”
“臣在滦州、蓟州,杀戮过重,难免人心浮动,他们没有了安全感,辽寇稍加鼓动,就会背叛大宋。不过檀州当地的官吏和守军,也有失察之过,臣已经派遣狄咏将军,带领着5000骑兵,去驱逐辽寇,想来辽寇也难以有什么作为。”
王宁安说到了这里,郑重道:“陛下,臣以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长城还是要修,只是修长城并非小事情,人力物力的缺口太大,臣这里有个扎子,希望陛下能准许在滦州一带煮盐,以食盐之利,支持修建长城。”
说着,王宁安将一个扎子递给了赵祯。
萧观音提出来盐的事情,王宁安就留心了,他让吕惠卿去调查,然后把结果呈报,他花了几个晚上,参考后世的开中法,才把新的盐法制定出来。
赵祯接过来,只匆匆翻看了两页,就扔在了一边,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别是赵祯看不上吧!
哪知道赵大叔猛地一回头,对着不远处说道:“富相公,你也过来吧!”
王宁安这才注意,在不远处的一片树荫后面,还站着富弼呢!
而此时,富相公老脸青紫青紫的,非常难看,可以说,难看到了极点。这位一贯气势凛然,这回居然有点不敢直视王宁安,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弄得王宁安摸不着头脑,都怪赵宗景和杨怀玉,你们两个混球就不知道事先通知我!
老子说一万遍了,我不是神仙,不会未卜先知!我不过是比别人有钱,比别人布局长远,得到的消息情报多,判断准确点而已!
王宁安满肚子疑问,哪知道富弼到了他面前,居然深深一躬。
“王大人胸襟如海,可行舟船,可容泰山。老夫自愧不如,王大人实乃国之良相。老臣恭贺陛下得此英才,愿意退位让贤,请王大人出任宰执!”
王宁安更吃惊了,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祯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讶了,“王卿当然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只是眼下幽州事务繁杂,还要按照王卿的方略才行!幽州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