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六艺教出来的坏蛋
“吉甫啊,千斤重担,为师还是信得过你的,等着你凯旋而归!”
王宁安拍了拍吕惠卿的肩头,十分放心,让大苏去,他或许会担心。可吕惠卿什么人?未来王安石手下的第一干将,最关键是他反复无常,一肚子坏水,连王安石都背叛了……这样的坏蛋去辽国,那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吕惠卿当然不知道王宁安的心思,他现在十分忐忑,辽国什么模样,谁也不清楚,万一去了就丢了脑袋,可没有地方说理去。
他把章敦叫到了一旁,“子厚,咱是兄弟,你给哥哥交个底儿,去倭国一趟,有啥经验,传授给哥哥,我们吕家都感激不尽!”
章敦听到提起倭国的事情,立刻脸就变了!
不提还好,提了友尽!
“姓吕的,你自求多福吧!”章敦一扭身就走,扔下吕惠卿一个,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拽什么,你能在倭国转一圈回来,老子也有这个本事,我就不信了,一帮辽国的土鳖还能奈何了我?
一怒之下,吕惠卿也来了好胜之心,他辞别王宁安,直奔辽国而去。
当然出使都要有个名义,这不,大宋皇子降生,是天大的喜事,按照惯常,都要派遣使者去通知辽国。
吕惠卿无官无职,朝廷只好认命刘林森作为正使,吕惠卿作为副使,一同出使辽国。
上次刘林森是副使,陪着郑獬去的,短短时间,又变成了正使,这位是五味杂陈。
“刘大人,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刘林森咧着嘴苦笑,“吕先生,你是王大人的高卒,一定是韬略过人,只是辽人野蛮无比,毫不讲道理,实在是难对付得很!”
吕惠卿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一路上,不断套话,刘林森也断断续续,把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
郑獬询问渤海国的事情,结果辽国真就出事了,他们就认定了是大宋捣鬼,把两个人给圈禁起来。
也不给吃的,不给喝的,那个惨哦,差点把两个人弄疯了。
辽国甚至派出西域的美女,想要施展美人计,让他们就范,郑獬和刘林森还算有些坚持,尤其是郑獬,他清楚,自己在金殿上的比试,已经成了笑柄,如果再被辽国拿下,满嘴胡说,那可真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了。
因此郑獬咬牙撑着,刘林森也没有开口。
就这样,见两个人的嘴巴实在是撬不开,而且斩杀使者不吉利,就让辽国给放了回来。这次再去辽国,双方的情势可不一样了。
赵祯强硬拒绝了辽国的要求,大宋全面备战,辽国也不是吃素的,沿途到处都是骑兵,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仿佛故意示威,围绕着宋使来回乱转。
弄得刘林森惨兮兮的,最初吕惠卿也很害怕,可渐渐的他不怕了,辽国下这么大功夫对付他们,就代表看重他们,既然看重,就代表脑袋不会轻易丢了……这也是王宁安教给他的心理学,吕惠卿反而越来越有信心了。
为了对付大宋,辽主的捺钵放在了邻近燕云的地方,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会南下。
吕惠卿和刘林森照例求见辽主,足足等了两天,他们终于见到了耶律宗真。
这位皇帝陛下还不到四十岁,可是已经衰老不堪,哪怕极力掩饰,也瞒不过吕惠卿。
耶律宗真要完蛋了!
无论哪个国家,换个新皇帝,都不是小事情。尤其是辽国,更是少不了血雨腥风,吕惠卿更加放松了,他觉得辽国没有那么可怕了。
通报了小皇子降生的事情,耶律宗真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就被人搀扶着离开,事情交给了太子耶律洪基处置。
等到皇帝走了,耶律洪基的脸立刻沉下来,气势汹汹道:“你们南朝背信弃义,孤王要发兵征讨你们!”
吕惠卿微微一笑,“吾皇已经批了,你们要战,那就战一场!大宋没有怕的!”
好家伙!
什么时候大宋这么横了?
弄得耶律洪基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这时候张孝杰站起来,怒斥道:“事到如今,你们南朝就不感到羞耻吗?”
吕惠卿把脸一沉,“这话从何而来?我们大宋历来光明正大,无可挑剔!倒是你们恃强凌弱,动辄以战争要挟,嘴脸卑劣,令人不齿!”
“你,你颠倒黑白!”张孝杰骂道:“你们化装成海盗,袭击兴城,杀害我大辽百姓数千名,这笔血债,你们难道不用还吗?”
“笑话,我大宋距离你们的兴城千里之遥,我们怎么派兵过去?还说装成了海盗,你们有证据吗?”
“证据?你们也配说证据,证据就是那些海船,还有床子弩,还有猛火油,这都不是你们的吗?”
吕惠卿把两手一摊,“张大人,亏你还是状元出身,一点道理都不讲。光凭着几样武器就认定是大宋下手,未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我问你,可俘虏了一个大宋的士兵,请出来,我现在就和他对质。”
“这……”
一句话问住张孝杰,他们的确没有大宋的俘虏,只是抓到了两个倭人,偏偏这两个家伙还是死士,当即咬舌自尽。
辽国也是通过体型,脚型辨认出来,是倭国的武士。
说实话,辽国也挺头疼的,明明是大宋出兵,怎么冒出了倭人,还打着渤海国的旗号,哪跟哪啊?
吕惠卿见辽国君臣说不出来,他乘胜追击。
“所谓兴城被突袭,死了多少人,根本是贵国自说自话,丝毫证据也没有,更不能把罪名安到大宋的头上。很显然,是你们无理取闹,非要破坏宋辽和平大局。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怕的,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吧!”
论起睁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吕惠卿的确是厉害,愣是义正词严,慷慨激昂,把辽国君臣说的没理了。
耶律洪基冷静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老子有病啊,和他费吐沫星子,大辽要打谁,还用得着找借口吗?直接出兵就是,数年之前,那是耶律重元不配合,才吃了亏,这一次不一样,大辽确实受了损失,耶律重元到底是辽国的亲王,他敢不出兵,辽国的贵胄就会看不起他,名声坏了,威望没了,他凭什么夺嫡?
耶律洪基早就想报仇雪恨,机会终于来了,他哪能错过!
“宋使,孤王不杀你,立刻回去告诉南朝的皇帝,洗干净脖子,等着孤王来取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
吕惠卿放声大笑,格外猖狂。
“真是好一个嚣张的大辽太子,本使肩负皇命而来,也通知皇太子一声。从即日起,这27个商行个人,列入黑名单,不许他们和大宋从事任何贸易,在大宋的资产立刻冻结!”
说着,吕惠卿拿出了一份名单,让人送给了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扫了一眼,上面的全都是他名下的产业,还有他的心腹部下。
大宋玩经济制裁,那是早就预料到的,实际上辽国已经把境内的大宋商人都给抓起来了。大宋这边有什么动作,耶律洪基觉得都不值得吃惊。
可是看到了这份名单,他还是惊骇了,不是上面的太多,而是太少,还都是针对他一个人!
耶律洪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吕惠卿却是满脸悲天悯人,“我大宋诚心诚意,和贵国通商贸易,几年以来,双方商贾往来,贸易频繁,互惠共赢,人所共见。奈何贵国皇太子殿下一意掀起纷争,破坏和平大局,我大宋不得不被动应付。首批27个制裁名单在这里,另外还有78个行会和个人有待观察,至于普通商人,依旧可以顺畅通商。”
吕惠卿语重心长,“我大宋是礼仪之邦,和蛮夷不同。我们尊重契约,欢迎八方商贾前往大宋贸易,非是危害大宋安全,残害大宋子民,都不用担心大宋会单方面废除贸易资格……总而言之,我希望贵国能够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大宋也只有不顾道义,全面制裁了!”
交代完毕,吕惠卿十分潇洒留下了两份名单,然后就告辞了。
这帮辽国贵胄都傻眼了,他们偷偷看了看,第一批制裁名单,全都是耶律洪基父子的,有待观察的成员,多数是坚定的强硬派,主张对大宋动武的。其余的人,包括张孝杰,耶律仁先,耶律重元父子……全都在制裁名单之外。
有些人看过之后,居然频频点头。
不愧是礼仪之邦,做事就是有分寸,有条理,不会蛮干。不然好几千万贯的生意,就要泡汤了,不用担心会有损失了。
这帮人暗暗松口气,甚至给大宋竖起大拇指了。
耶律洪基也竖起了大拇指,只是这个手指是冲下的!
卑鄙!
无耻!
卑鄙无耻!
你们大宋想干什么,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吗?
公然分化瓦解辽国,你们不会得逞的!
耶律洪基暴跳如雷,哪里知道,吕惠卿和刘林森那边情况不一样了,晚饭比平时多了一倍的菜肴不说,还送来了四个西域美女侍奉,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别上制裁名单!
刘林森挠了挠头,他看吕惠卿的脸色都变了。
“那啥……吕大人,你们六艺都教什么,能不能让我也去听听?”
第360章 心软的代价
刘林森是真的想去六艺,好好看看,怎么从六艺出来的个顶个都是妖孽啊!
王宁安不用说了,还有那个苏轼,才华大的足以秒杀状元郑獬,眼前这个吕惠卿,愣是靠两张纸,就把辽国上下都镇住了,实在是高明!
刘林森仔细琢磨了许久,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只是想得越清楚,对吕惠卿就越是佩服。
这两份名单之中蕴含的智慧,实在是渊深如海,深不可测!
首先,制裁耶律洪基,那是给辽国警告,不要轻举妄动,敢对大宋动武,就要承担后果……这几年的功夫,耶律洪基为了培植势力,防止耶律重元夺权,大肆贸易,每年都能赚数百万贯,用这些钱,把皮室军喂得肥肥的,上上下下,对太子爷唯命是从,这也是耶律洪基的底气所在。
可如今被列到了制裁名单上,财路断绝,耶律洪基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了。
当然,他可以选择对大宋动武,靠着抢夺,满足皮室军的需要。可问题是第二张名单就起了作用,宛如一把利刃高悬!
和大宋有生意往来的不只是耶律洪基,还有其他人,这帮人的生意做得比耶律洪基还大,赚得更多。
有待观察是什么意思?
他们和耶律洪基一起动作,立刻就会上制裁名单,如果不动作,就能顺利赚钱!
你说这一招损不损?
谁敢打大宋的主意,还没等开战,就要先损失一大块儿。辽国的贵胄们要不要权衡一二?眼下的辽国和一百年前完全不一样。刚立国的时候,那些贵胄都是十足的强盗,一个个跟梁山上下来的,只会用弯刀弓箭说话。
经过了百十年的洗礼,尤其是全面通商之后,他们想获得的利益不用打仗就能获得了,而且还能拿到更多。这时候他们就要权衡利弊,哪怕再悍勇的人也要掂量,冒险和大宋开战,损失不会小,好处未必有。不和大宋开战,不用承担伤亡,生意还能照做……这个选择不难吧?
名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可是看出来又如何,辽国的贵胄们舍得放弃那么大的利益吗?
这不,有人开始和吕惠卿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一个老者微服来到了宋使的驻地,此老和刘林森还有吕惠卿谈了两句,他很快就判断出来,两位宋使,真正说了算的是吕惠卿。
老者微微含笑,“贵使,辽宋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双方息兵罢战,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是很好吗?为何一定要掀起大战,弄得生灵涂炭,实在是不应该。”
吕惠卿看了老者一眼,含笑道:“我大宋不想打,奈何贵国咄咄逼人,我们唯有奋起抵抗,死战到底。”
老者上下打量吕惠卿,半晌才摇头道:“贵使这话实在是不通,如果渤海国没有大宋支持,如何能够跑到辽国捣乱?如果贵国想要和平,一点也不难,只要把渤海国的匪徒交出来,然后真诚向辽国赔罪认错,我想辽国会念在双方交情之上,原谅贵国,又是和睦的好邻居,岂不美哉?”
吕惠卿哈哈一笑,“老先生执意把渤海国的事情归咎给大宋,这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我倒是认为贵国该反躬自省,不要苛待自己的百姓,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不修仁政,不重民力,妄兴干戈,涂炭生灵,早晚百姓都会群起而攻之。渤海国只是个开始,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部众起来反抗。把罪责推给大宋,是最容易的,却也是最不负责的。”
“你们当真没有支持渤海国?”
吕惠卿苦笑道:“大宋行事光明磊落,我们也在调查,毕竟这些年捕鲸船很多,船上都配置了床子弩,有的船只遇到了风暴,没准就被吹到了别的地方,被其他国家,或者海盗捡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不是没有发现有大宋的子民吗?这就是铁证,不管如何,我大宋是期待和平的,但是请老先生记住,大宋不会匍匐在地,祈求和平,你们执意开战,我们唯有奉陪到底!”
老者陷入沉思当中,不得不说,吕惠卿的神态话语,都非常诚恳,让人不得不信,莫非说真是个误会,大宋无意和辽国开战?
可是渤海国的事情要怎么解决,岂能轻易掀过去?
老者左右为难,只能起身告辞,回去再做计较。
这个老者是谁呢?
他名叫萧慧,是当今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舅舅,也就是耶律洪基的舅爷,但是呢,他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名叫萧观音,去年的时候,和耶律洪基定下了亲事,他又是耶律洪基的岳父。
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下,使得萧慧说话很有分量。
吕惠卿亮出了两份名单之后,辽国立刻形成了两种意见。
有人主张是大宋欺负辽国无人,玩弄手段,分化瓦解,居心叵测,必须立刻出兵,严惩大宋。
可是另外一些人认为大宋还是有善意的,兴城的案子不能盲目算到大宋的头上,而且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能给西夏人可乘之机。
……
辽国陷入争论当中,大宋这边却是在加紧备战当中。
王德用严厉整饬各军,从王家的武士团当中抽调大批的人员,充实河北的军队……王宁安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半点心疼,还相当兴奋。他清楚这些人的能力,只要稍加锻炼,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长为十将,都头,指挥一类的小官,别看职位不高,但却是整个军队的中坚力量。
河北的人马都有王家的人,到时候王宁安是一呼百应,势力不可估量。
虽然赵祯有了儿子,赵宗实的威胁几乎消失了,但是王宁安有了更大的野心,他至少要有一支十万以上的强兵,把辽国干趴下去,把燕云从辽国的手里拿回来!
王宁安很信任吕惠卿的能力,但是河北前线一刻不能松懈,不能言战,怎么言和!王宁安亲自督促各军训练,尤其是王家的铁骑,还有数量众多的民兵武装,都要做好战斗准备。
锻造武器,补充军粮,军马,总而言之,忙得不亦乐乎。
屈指算来,吕惠卿入辽已经二十天了,虽然对面的辽军调动不断,但是却没有发现大举南下的迹象,看起来吕惠卿已经稳住了辽国,王宁安很是欣慰。
又忙活了一天,他回到军营,让人准备一大盆热水。
穿了一整天的皮靴,汗水把双脚泡得发白,厚厚的一层死皮,看起来十分可怕,王宁安把两只脚放进了滚烫的热水中,微闭着眼睛,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都凉了,王宁安才缓缓睁开眼睛,正在这时候,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大人,出事了!”
王宁安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擦干了脚,穿上布鞋,来到了桌案前面坐下。
“到底是什么事情?”
慕容轻尘变色道:“是从保定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人叛变大宋,逃到辽国去了。”
“什么?”王宁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愤怒道:“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跑的是提点仓场事杨文斌。”
王宁安深吸口气,脸色大变,提点仓场,官职虽然不大,但是管着钱粮军饷,熟知大宋的虚实,这种人跑到辽国,绝对是遗祸无穷。
“怎么会让他跑了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王宁安满心烦躁,焦急问道。
“据报,在半个月之前,王德用老将军检查各地的仓库,发现仓库管理混乱,尤其是保定军的都仓,由于没有按照规定,用大泥做防火隔墙,还收了潮湿的米粮,以致大段霉变,整个保定都仓,可用之米不到一半……王老将军一怒之下,将提点仓场事杨文斌以下,一共二十几名官吏都给重责一顿,据说,杨文斌怀恨在心,伤势稍微好了一点之后,就带着家眷手下,逃往辽国去了。”
王宁安脸色越发难看,用力拍着桌子,“哼,如此败类,应该砍了头才好!派人追击了吗?”
“派了……只是卑职担心追不上了。”慕容轻尘老实回答道。
第361章 廉颇不老
王宁安急匆匆赶到了高阳,正好碰上王德用,老将军一见王宁安,竟有些满脸羞愧。
“二郎,老夫无能,可丢了人了!”
王宁安连忙说道:“老将军,事发突然,无耻之徒古已有之,也不是您老能预料到的。”
王德用唉声叹气,相当痛心,他没有多说,而是把王宁安拉到了帐篷,两个人对坐下来。过了好半晌,王德用才开始说话。
“杨文斌管着保定都仓,雄州,霸州,信安军,保定军,这几处的军需粮饷,虚实情况,他都一清二楚,再加上杨家又在保定多年,十分熟悉地理,这个人去了辽国,可以说是贻害无穷啊!”
正说话间,有士卒前来报信,派去追击杨文斌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一直追过了巨马河,将杨文斌的随从射杀了5个,最后杨文斌还是跑到了辽国境内。
王德用听完,用力跺脚,别提多懊悔了。
一念之仁,竟然铸成大错!
王德用真恨不得当初直接下令,把人头砍了,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其实也不怪老将军谨慎,毕竟杨文斌的罪在往日不算死罪,大宋贪墨亏空的事情多了,多半都不了了之,当然按照军法处死是可以的,只是王德用心里明白,这么多年,除了平定侬智高之外,这次算是第二次朝廷将国家重担都交给武夫。
河北和岭南不一样,好容易陛下有心振作,可以说百十年来,武人唯一的机会,老将军觉得不能丢人,因此他做事就越是谨慎,生怕落下把柄。
瞻前顾后,结果就是放纵了杨文斌!
“唉,到底是老了,不堪用了!”
王德用苦笑连声,“二郎,你看眼下该怎么办?”
王宁安思量道:“老将军,我派遣吕惠卿过去,本想稳住辽国,给咱们争取布防的时间,只是杨文斌过去,辽国很有可能会立刻出兵,奈何我们还没准备妥当,就要和辽国硬拼,情况很不妙。”
王德用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圈,“二郎,以老夫估算,辽兵最快三天之内,就能杀到,他们的主攻方向应该是霸州。”
不得不说,老将军就是有经验,霸州是整条河北防线的中心枢纽,城高池深,经过大宋多年的经营,非常坚固。
如果霸州有失,整条河北防线就有崩塌的危险。
“眼下霸州只有三千守军,老夫担心他们撑不住,必须派遣一员大将去霸州,挡住辽兵!”
王宁安立刻站出来,“老将军,晚生虽然不算大将,但是也愿意去会会辽寇。霸州就交给我吧!”
王德用看了看王宁安,突然摇头,“不行,你差着火候呢!”
咱王二郎也是红脸汉子,顿时恼了,“老将军,你不能瞧不起人啊!我好歹也和辽国斗过多少次了,他们的底细我清楚!”
王德用突然呵呵一笑,粗糙的大手抓着王宁安的胳膊,老爷子笑道:“二郎,老夫可不是瞧不起,而是不能用牛刀杀鸡!遍观河北的文武,能压得住阵脚,能对付辽兵的除了你别无第二个人选。把你放在霸州,实在是屈才了。”
王宁安不好意思了,“老将军,不让晚生去,那谁能成?”
“我,不才老夫!”
王德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下子王宁安都吓了一跳。
老将军年近古稀,就算身体再好,怎么能撑得住?
让他去霸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要知道王德用可是河北各军的统帅,他出了事情,只怕大宋的天都要塌了一半!
“老将军,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去……”
“不要劝了!”
王德用使劲甩头,异常坚决,“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已经够本了,马革裹尸,也是福气。再说了,也只有我去霸州,才能稳得住军心,才能把辽兵都吸引过来。就让老夫这匹驽马去拼掉辽国的良驹吧!”
看着白发苍苍的王德用,王宁安突然鼻子发酸,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将军,您是大家的主心骨,您老坐镇指挥,让晚生去吧!”
“不,绝不!”
王德用异常坚决,“二郎,这一次咱们虽然兵力处在下风,准备也不充足,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不能打出大宋的威风,给辽国一个致命的教训,何以鼓舞士气?何以打出武夫的威风?老夫让你留在外面,就是运筹帷幄,寻觅战机,给辽国来一个狠的!哪怕我王德用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老将军的理由,让王宁安无法拒绝,说到底,还是准备太少,底子太薄了,不得不生死相搏……
王宁安无法阻止王德用,只能含泪送老将军前往霸州。
临行的时候,王德用还告诉了王宁安,他已经给朝廷送去急递,狄青很快就会赶到河北,如果他出了意外,河北的大局就由狄青负责……
廉颇不老,壮心不死!
老将军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
王宁安很愤怒,他怒得几乎要炸开!
让一个老人去拼命,他很惭愧,又很无奈。
大宋上下,可用的将佐太少了,老一辈的只剩下王德用,壮年的唯有狄青,剩下的年轻人,诸如杨怀玉、狄咏等人,都无法独当一面。
偌大的宋朝,竟然无人可用!真是天大的笑话!
越想越愤怒,假如王德用有一点闪失,王宁安都会灭了辽国,杀一个血流成河,去祭奠老将军!
别看他手上人马还不够,但是王宁安还有一支兵马没有动用,那就是王家的水手!
这是谁都忽略的一支力量,王家有上千船只,水手几万人,全都是棒小伙子,而且为了搏击海洋,他们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再有此时的水手,说穿了就是海盗。遇到实力比你强的,就贸易交换,遇到弱的,就黑吃黑,绝不客气。
王宁安知道在陆地上没有任何胜算,可是真的撕破脸皮,就让这支人马放手攻击辽国沿海。
什么渤海国,老子也不掩饰了,看辽国能把我怎么样!
王宁安一副咬人的模样,老将王德用带着500亲随,昼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霸州。到了城中,他立刻寻找负责的武将。
在霸州镇守的正是云骑左厢都统制田春林。
“他人呢,立刻来见我?”
老将军一连催了三遍,总算有人搀扶着田春林赶来了,只见这位一身酒气,脸上,脖子上,居然还有胭脂印子。
王德用一见,顿时暴跳如雷!
“怎么回事?”老将军发出雷鸣般怒吼。
手下人浑身哆嗦,不敢不说。
原来在前些日子,田春林花钱从扬州买了一个戏班子,昨天刚刚到了霸州,这位田大人兴高采烈,又是喝酒,又是唱曲,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天亮才睡下,这还迷糊着呢!
王德用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玩女人,嫌命长是不?
“田春林,你不怕辽寇吗?”
哪知道这位还没明白过来,居然咧着嘴痴笑,“不怕,我们都熟!”
“熟?你和辽寇熟?”
“那是自然,大家生意往来,都是朋友!”田春林醉眼朦胧,还想往下说,却发现一柄冰凉的大刀压在了他的脑门上。
田春林打了一个冷颤,浑身冒冷汗,酒水也跟着跑出来了,居然清醒了许多,终于看清了王德用,他立刻咧嘴大哭。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呢!”田春林浑身战栗,冷汗湿透衣衫。
王德用冷笑了一声,“你没有胡说,你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是你的心里话!”
田春林瞪大了眼睛,突然拼命磕头,咚咚作响,“饶命啊,卑职愿意将功折罪,大人饶命啊!”
他正说着,直接的脖子一凉,王德用的刀已经从他的脖子划过,一颗人头飞出,血溅三尺!
哪怕到死,田春林还在糊涂呢!
王德用疯了,用人之际,他怎么能直接杀人?
老将军在田春林的尸体上擦了擦宝刀,厌恶地啐了一口。再看那些将领,所有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一个个战战兢兢的。
“田春林贻误军机,老夫把他给斩了,到底是袍泽一场,他的家人老夫会妥善照顾。至于他刚才的话,都是酒醉之言,老夫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只要你们能勠力同心,随着老夫守住霸州,老夫自然会向朝廷请功。如果霸州有失,也请诸位弟兄和放心,老夫必定和大家伙一起战死!绝不偷生!”
这番话说完,可是击中了所有人的要害。
大宋军中糜烂,做生意,走私贪财,什么没有,不止一个田春林,在场也肯定有不少人牵涉其中,如果真的查下去,立刻就完蛋了。
只能杀田春林祭旗,威慑军心,然后再给所有人一条出路,一刚一柔,王德用玩得非常娴熟。
这帮人互相看了看,全都跪在地上,指天发誓,愿意死战报效!
王德用长出口气,“弟兄们,大家赶快准备,加固城防,辽兵随时会杀来!”
众人纷纷下去,就在王德用到达霸州的第二天,辽兵的先锋人马涉水过了巨马河,直扑霸州。
王德用来不及休息,披挂上阵,亲自督着人马和辽兵血战,城中的百姓也被惊动了,纷纷上城帮着老将军一起奋战!
王德用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人心不死,泰山可移!
第362章 宿命的敌人
王宁安的心情很糟糕,尽管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发脾气,但是他还是止不住怒了。
平县的知县曾巩被他骂了,仅仅因为粮草晚了半天。大苏也挨骂了,因为他没有征调到足够的民夫,运输军械,慕容轻尘,吴世诚,李无羁都挨骂了,甚至挨了拳脚。
难得,就连大苏在内,都没有反驳王宁安,而是默默忍受下来。
二郎太难了!
肩上的压力太大了。
霸州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第二天,而城池的守卫者是足以当大家爷爷的一员老将,凭着三千七零八落的人马,还有两三万百姓,鬼知道如何挡住辽国的虎狼之兵!
大宋这边,所有人心里都压了一块石头。
“宁安,让我去吧!”
“不行!”
面对老爹的请求,王宁安断然拒绝,而且言词无比果断。
“我不会让王老将军白白付出!”王宁安沉吟半天,对慕容轻尘道:“立刻传令田家寨,狼城寨和雁头寨,让他们集中人马,去解救霸州,违令,斩!”
慕容轻尘转身要走,却被王良璟一把拉住了,他怒吼道:“你疯了,这三处的人马根本挡不住辽兵,你让他们去死吗?”
“没错!我就是让他们去死!”
王宁安觉得自己胸膛里有一股火在燃烧,他暴躁道:“如果不派救兵,辽寇一定集中全力攻击霸州,王老将军就危险了!派遣救兵过去,他们存了围点打援的心思,就不会全力攻打霸州,这样老将军就能多撑些时候!”
王良璟同样怒了,为了救一些人,去牺牲一些人,他想不通,而且明明那些杂兵都不是辽国的对手,何必让他们送死去?
“宁安,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年!王家军的将士没有怕死的!”
“不怕死也不能送死!”王宁安断然说道。
“我们有一战之力!”王良璟急得直转,怒道:“除了我们,整个河北,没人能对付辽兵了!”
“所以才不能打无把握之仗!”王宁安深深吸口气,“爹,你现在就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王老将军说了,他要做拼掉良驹的劣马!这三个寨子的兵,就是第二匹劣马!你是河北的王牌,是唯一能胜的良马,现在不是你出手的时候,明白吗?”
“爹,这是一盘非常残酷的棋局,包括我们父子在内,都是棋子,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胜利,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赢,这是最高的道德!最大的义!”
王良璟身体晃了晃,慈不掌兵,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可是真正遇到了抉择的时候,王良璟才知道这有多难!
身为统帅,一个令子,就是成千上万的家庭支离破碎,无数人付出生命!可是下不得决断,只会损失更多……手心手背,理智良心,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煎熬!
扪心自问,怕是自己也做不到儿子的地步!
王良璟踉跄着拍了拍儿子,“你永远是爹的荣耀!”
老王转身回到了营房,面对梁大刚等人,他只有一句话,“睡觉养膘,别的话少问!”
……
王家军养精蓄锐,王宁安却也不是瞪眼看着,他动用了第二件武器,那就是粮食禁运!
这几年的功夫,辽国大量兼并土地,增加牛羊数量,耕地直线减少,而且减少的数量,远比统计的要多。
王宁安估算过,辽国的粮食自给率已经低于百分之五十……之所以辽国没有闹粮食危机,其实都是靠大宋在撑着。
皇佑四年,通过榷场就给辽国150万石粮食,另外以饲料的名义,从岭南、交趾、占婆出售给辽国300万石稻谷,固然有一大半是给了牲口,还有不少进入黑市,正是这些粮食,维持了辽国的表面的安全。
经济战,几乎从来都是欲取先予,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既然想玩,那就来吧!
王宁安早在半个月之前,就以阴雨的借口,暂停了粮食交割,在耶律洪基发动战争之后,王宁安立刻宣布粮食禁运。
相比之前的贸易制裁,粮食禁运的威力更加惊人。
按说辽国那么庞大,粮食也不少,一道禁运令,就能让辽国难受吗?
还真别说,就是这么厉害!
因为在过去几年,王宁安有意扶持辽国的贵胄,成为粮食商人,这帮人已经学会了如何靠着粮食发财。
大宋有人囤积居奇,发国难财,到了辽国这里,道德水平也不会突然提高。当禁运令下达之后,辽国的粮价应声飞涨,黑市的粮价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之多。
耶律洪基是仓促出兵,携带的粮食有限,他本想着从燕云等地征购军粮,耶律重元父子也都答应了,市面上一直粮食充足,他们也没有什么危机感。
可是当粮价一下子飞涨起来,涅鲁古就动了心思。
“父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切断了粮食供应,耶律洪基立刻就完蛋了!”
“我看是你要完蛋!”
耶律重元忍不住痛骂,“蠢材,教训南朝,是陛下圣旨,所有的王公大臣,部族头人全都支持,这时候动手脚,你是要和整个大辽为敌吗?”
耶律重元给儿子一顿痛骂,可是涅鲁古不是省油的灯,他表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军粮不能掐断,但是粮价涨了,原定的征购价格只能采购一半的粮食,你耶律洪基想要更多的粮,对不起,加钱吧!
不得不说,王宁安几年的调教,把一帮单纯的好孩子都给教坏了。
耶律洪基还在督兵攻打霸州,他的心情很不错。
刚刚有一股不到5000士兵,居然试图接近霸州,解救被困在城中的人马,这不是做梦吗!
立刻一万皮室军杀出去,将5000人全部包围,只战斗了两个时辰,这些人马就全数被消灭干净。
宋兵就是弱鸡,耶律洪基的信心爆棚。
他决定暂时放缓攻城的势头,听说城里的主帅是王德用,此老可是大大有名,被他困在这里,就不愁宋兵不来送死!
正在这时候,萧惠急匆匆赶来,和耶律洪基耳语了两句,这位太子殿下立刻变了颜色!
“好大的狗胆,他们居然敢克扣军粮,我要杀了他们!”
“不可!”
萧惠连忙摆手,“殿下,他们也只是说粮价上涨,故此采购不到那么多粮食!”
“放屁!”耶律洪基爆粗口了,军粮还用得着采购吗?耶律重元的手上,粮仓都满满的,不知道有多少存粮,居然敢玩这种鬼把戏,拿我当孩子耍吗?
萧惠一脸苦笑,“殿下,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万一闹起来,他们切断后路,可就麻烦了。”
“哼,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耶律洪基还是有些自信的,毕竟扯自己人后腿,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只是眼下正好到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答应他们的要求,告诉他们,不管涨多少价格,都要如数供应军粮,等孤王打败了南朝,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了任何有功之臣!”
萧惠答应了一声,急忙下去安排。
留下耶律洪基一个,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重元父子不顾大局,一再扯后腿,已经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
要尽快打败大宋,反过头再去收拾重元,不能让他们添乱了。
耶律洪基想了半天,让人把杨文斌找来。
“孤王问你,保定军的实力如何?”
杨文斌好像一条癞皮狗,趴在耶律洪基的脚下,谄媚道:“保定军可用人马还不到三千,而且指挥王丁是小人的拜把兄弟,他早就对南朝不满了,只要殿下的人马一到,他就会立刻献城投降。”见耶律洪基听得认真,杨文斌更加得意道:“殿下,依小的说,就不该顿兵霸州,应该直取保定,然后攻打大名府,汴京都唾手可得!”
耶律洪基没有那么好忽悠,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先拿下保定,让辽国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能征善战。契丹从来都是崇拜强者,只要他打赢了,耶律重元父子就不值一提……
“分兵了,辽寇分兵了!”
慕容轻尘难掩喜悦,兴奋地告诉王宁安,“据密报,耶律洪基率领两万铁林军,两万皮室军绕过霸州,直取保定!”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急忙让人把老爹请来,王家铁骑出战的时刻终于来了!
铁林军,皮室军!
这是辽国最强悍的两支力量,皮室军是各部落抽调的精锐,类似大宋的禁军,不用多说。而铁林军,是辽国的铁骑部队。
想当年,杨无敌和王贵就是被皮室军追击,战死殉国。而如今重建的静塞铁骑,最辉煌的就是以一千人大破3万铁林军,杀退辽兵,取得唐河之战的胜利。
这就是宿命!
时隔几十年,曾经的冤家对头又要重新碰撞了,仇恨与荣耀交织,谁是真正的强者,就看这次的较量吧!
祖先英灵慢行,保佑子孙大破敌兵,李继隆将军,你也睁开眼吧,断然不会辱没了静塞铁骑的威风!
王良璟此时百感交集,无数种情绪在心头郁积着,他忍得太久了,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刻!
皮室军,铁林军,让你们尝尝王家铁骑的厉害!
王良璟用尽力气,大声吼道:“弟兄们,出发!”
第363章 壮哉,王家军
耶律洪基率领着四万大军,绕过霸州,直取红城寨,然后以红城寨为后方,掉头向东,直扑保定军。
一路上辽兵都士气高昂,所向睥睨,眼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夺取保定了,万一内应不顶用,就要强攻城池,这是耶律洪基不愿意看到的,他再三询问杨文斌,要确定能拿下来保定。
杨文斌也是拍着胸脯保证,信心十足。
人马距离保定军越来越近,在前面是一片宽阔的水塘,长着高高的芦苇,只要绕过去,保定军就在眼前了。
突然,在芦苇丛中,出现了一杆黑色的旗号,数十名骑兵突出,他们奔到了一处土丘,将手里的信号弹发射到天空,很快闷雷一样的声音贴着地皮传来,在土岗的另一侧,一排骑兵出现在了辽兵的面前。
这些骑兵从头到脚,都穿着厚实的铠甲,手里挺着长长的骑枪,背着阳光,熠熠生辉,颇有一种俯视苍生的感觉。
耶律洪基都觉得荒唐,一直以来,都是辽国铁骑横扫大宋,几时宋兵如此胆大,敢和辽兵拼杀了,简直是找死!
耶律洪基没有在乎眼前的这些人,他只是随意挥手,两个千人队就向宋兵席卷而来。
这些辽兵的骑兵也披着锁子甲和皮甲,手里拿着弯刀,狼牙棒,弓箭等武器,大声吆喝着,好像一把张开的扇子,扑向了对手。他们大声嚎叫着,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似乎眼前的敌人根本不值一提。
“还真是目空一切啊!”王良璟眯着眼睛,闪过嗜血的光芒。
随机,他举起了手里的马槊,“弟兄们,跟我冲!”
王良璟的战马踏出第一步,其他的马匹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紧紧跟随,一共120名骑士,几乎人挨着人,马挨着马,肩并肩冲了出来。
他们的速度比起辽兵稍慢,但是队伍整齐,好像一面墙一般,充满了压迫,直接和辽兵对撞!
王宁安估算过,就算再下血本,想要在骑射上面,胜过从小长在马背上的辽国人,也是痴心妄想。
王家军唯有靠着训练,靠着纪律,才能打败对手。
老王秉承儿子的理念,在岭南的时候,多次演练骑兵战术,不但侬智高不是对手,交趾也被打得落花流水。
重组静塞军之后,王良璟利用老兵为骨干,苦训新兵,经过了近一年的努力,整个王家军已经如臂指使,宛如一人。
能做的他们都做了,这一次就是检验战术的最好时机!
王良璟他们快速冲击,狂风从耳边掠过,许多辽兵放慢了战马,将弓拉圆,朝着王家军射来。
一阵箭雨,噼里啪啦射在王家军的队伍当中,多数箭支被铠甲挡住,也有几个士兵中箭落马。
只是整个队伍却没有什么改变,依旧不紧不慢杀来,只是大家把身体微微前倾,尽量避开弓箭。
短短的距离,双方对冲,辽兵最多只射出了两轮弓箭,就不得不和王家军对拼!
当两军相遇的时候,辽兵终于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辽兵像其他游牧民族一样,习惯骑射,他们的队伍非常松散,和王家军的骑墙撞在一起,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马匹的惨叫,士兵的哀嚎,兵器撞击,骨断筋折……各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每个辽兵都要面对数倍于己的王家军,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敌人,可是他的身边却没有一个兄弟可以依靠。
手里的弯刀也远没有对方的骑枪长,短兵相接,一寸长一寸强,辽兵还没有碰到王家军的衣甲,就被穿了糖葫芦,一个个辽兵惨嚎着,丢了性命。
尸体从马上滚落,被王家军的铁骑踏在脚下,变成了肉泥。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王家军就冲进了辽兵的阵营。
王良璟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他的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王良璟终于确定儿子的战术是成功的,面对辽国骑兵,骑墙战术是有效的。
刹那间,老王几乎泪流满面。
去他娘的骑射无双,老子不怕你们了!
王良璟挥动手里的马槊,将一个个辽兵穿透,他的骑兵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山,一股洪流……硬生生把辽兵撞开了一个大口子。
不论铁林军,还是皮室军,他们都是崇尚个人勇武,习惯用弓箭对付敌人,可是面对着王家军的铁骑,弓箭作用不大,反而由于队伍过于稀疏,对撞的时候,非常吃亏,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大部分都被撞死,碾碎。
即便是幸运的漏网之鱼,也会被后面的骑兵给干掉。
辽兵非常愤怒,他们努力集结,集中所有弓箭手,向王家军猛烈射击。
箭雨落下,又有十几个士兵倒下去,但是更多的士兵却冲到了眼前,他们将长长的骑枪刺进了弓箭手的身体里。
这些人可都是辽国的宝贝儿,其中不乏射雕儿,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其余的辽兵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就心生恐惧,此时更加不堪,恐惧快速蔓延,辽兵纷纷掉头逃跑。
堂堂大辽铁骑,竟然被宋军追杀打,如此滑稽荒唐的一幕,居然出现在了耶律洪基的面前。
太子殿下被气疯了,他大声叫着,疯狂嘶吼,让更多的辽兵冲上去,他派出了精悍的铁林重骑。
两支同样装备重甲的骑兵怒吼着撞在一起,许多王家军的士兵手里的长枪刺入对方的身体,结果却因为战马冲击的力道太大,长枪折断,有人被反弹的力道掀到了马下,有人放弃长枪,抽出马刀继续战斗。
120人的队伍出现了空缺,辽兵趁机想要冲开王家军,只是他们打错了算盘,后面一排一排的骑兵已经涌上来,士兵们毫不犹豫填补空缺,哪怕迎着对方的兵器,也毫无畏惧!
这就是纪律,这就是训练!
王家军的刀锋时刻锐利,冲击力道一点不减。
视死如归的猛士,无视淋漓的鲜血!
反观辽军,他们一股热血,在提到了铁板之后,就裹足不前,不论是铁林军,还是皮室军,全都纷纷向两旁撤退,把中间宽阔的通道留给了王家军。
而王良璟呢,他的战旗就像是巨大的灯塔,指引着所有王家军,向着辽兵奋力冲锋。
“保持队形,不要乱!”
每一队的都头不断提醒着手下,大家始终肩并肩,没有人能打到我们!
墙一样的骑士仿佛锐利的菜刀,切开了豆腐,王良璟面前的辽兵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少。他的身体很疲惫,每抬起胳膊,都会感到酸痛无力,可是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明黄色的大旗,在旗下是耶律洪基,还有保卫他的宫分军。
王良璟的眼睛冒火,斗志昂扬。
他用马槊指着耶律洪基,发出惊天的怒吼!
“杀!”
王家军的铁骑不顾一切,扑向了辽国太子。
直到此刻,耶律洪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大辽骑兵竟然被宋军给打了一个对穿!简直是见鬼了!
他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王家军越来越近,辽兵惶恐地哀嚎,有人冲了上去,就像是浪花,瞬间淹没。两旁的亲卫,只能拼命保护着太子殿下往后撤退。
当看到太子旗号往后转的时候,辽兵最后的一点信心也崩溃了。
他们尖叫着,扔了武器,掉头就跑。
漫山遍野,都是辽兵疯狂逃窜的场景,来的时候,他们是趾高气扬的狼群,退的时候,却连鸡鸭都不如,被人随意追赶,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这还是辽国的铁骑吗?
根本就是豆腐渣!
当然,辽军也有聪明人,比如老将萧惠,他就看得出来,宋军战术改变,辽国铁骑适应不过来,惨败并不意外。
不过他们还有人数优势,只要能稳住,就不至于溃败。
萧惠立刻招呼皮室军,让他们下马结阵,用密集的队形,却抗衡王家军的铁骑。
不得不说,战场上出现了一百多年来,都没有见过的滑稽场面。
以骑射闻名的辽国要靠步战取胜,靠着战阵为生的宋军居然以铁骑冲锋!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你们在搞什么鬼?
幸好,老王脑筋很清楚,他没有继续冲下去,而是选择绕过辽军的步兵,继续追击其他溃军,正面硬撼皮室军的任务留给了王宁安。
“床子弩准备!”
“发射!”
数百架床子弩一起发威,粗大的箭支射入辽军的队伍,一支箭甚至能穿透三个辽军的身体,很快辽兵出现了缺口,数以百计的士兵死去。缺少远程攻击手段,和大宋拼战阵,简直是找死一样。
王宁安还没有玩够呢,王良璟率领着骑兵居然掉头杀了回来,他们从背后猛扑辽兵的战阵,野蛮冲撞,疯狂杀戮,辽兵被战马撞死,被马刀砍死,很快就一片狼藉,萧惠的努力失败了,辽兵再也组织不起来反抗,剩下的只是掉头狂奔。
他们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跑!
王良璟很想去追杀辽兵,奈何他虽然还撑得住,可是战马已经垮了……这一战,共出动了1000重甲骑兵,2000轻骑兵,还有7000名步兵,总计一万人马。
以一万破四万,王家军赢得漂亮!
虽然远不如当年静塞军一万破八万的壮举,可是在武力衰微的今天,还是要给王家军一个大拇指:壮哉!
第364章 捷报频传
从大战开始,赵祯就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几十年的文恬武嬉,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有很多的抱负和设想,要兴利除弊,要留给子孙一个盛世太平。可是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河北军团,经过整顿,能拿出来使用的人马不到7万,素来以人马众多著称的大宋,对比起辽国,居然形不成兵力优势,赵祯能不汗颜吗?
“狄爱卿,我大宋的军制真的遭到了这个地步?”
狄青不敢隐瞒,“回禀圣人,空饷缺额,这是历代以来的痼疾,而且这几十年来,朝廷缺少选拔将领的规程,致使将领昏聩不堪用,除了捞钱贿赂上司,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狄青隐瞒了真正的原因,作为一个厚道人,狄青是不会随便告黑状的,哪怕是证据确凿!
大宋的武举同样分成三级,取解试,会试,殿试,其中最重要的是会试,也就是兵部主持的,如果说历来科举难以避免黑幕,那么武举从里到外,全都是黑的。由于宋代对武将的要求很高,希望文武全才,弓马骑射合格,还要能写文章,才能通过科举。
看似很有道理的设计,根本是玩人的!
首先弓马骑射的难度降下来,稍微练几下子就能通过,反而有真功夫的人占不到便宜。
至于考文章,这就更扯淡了,能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人家为什么不去考文举,何必浪费精力!
而且文章取士,真的难分优劣。
说白了,从武举出来的人,都是半吊子,功夫不怎么样,文章本事也稀松平常,典型的废物点心。遍观整个大宋朝,就没有哪个名臣名将是从武举出来的。
当然武举的衰败谁都看在眼里,归根到底是缺乏人才,在庆历新政的时候,范仲淹就提议仿效各地的官学,设立武学,培养将才。
想法很好,可惜武学只维持了100天,就惨淡收场,原因很简单,根本没有人报名!
长期的重文轻武,大宋朝欠的债太多了。
赵祯环顾左右,除了狄青能参赞军机之外,其他人都不行,在地方上,领兵的大将更是匮乏,这几年勉强冒出来的只有王良璟,其余杨怀玉等人还太嫩。
到了打仗的时候,不得不用古稀之年的王德用,不得不把王宁安拉来充数!
面对如此凄凉的局面,赵祯真是想哭,却又欲哭无泪!
“无论如何,这一场大战结束,朕都要复兴武学,真正培养能领兵打仗的大将。”
听到赵祯的话,狄青止不住泪水涌动,十分感慨,“诚如是,我大宋有福了!”
赵祯满脸苦笑,“补救而已,但愿为时不晚!”
君臣刚刚商量完,突然有急递送来,赵祯已经下令,凡是河北发来的,全都直接送到御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耽搁,迟延片刻,就以贻误军机论处。
赵祯拿起了王德用的急递,还没看完,他就急得大拍桌子。
“荒唐,荒唐!”
赵祯怒了,王德用那么大的年纪,怎么能让他去霸州顶着,这大宋真的就没人了么?
狄青见皇帝无比震怒,脸色青紫,他急忙躬身,询问缘由,赵祯忍着气,把急递扔给了狄青。
“你看看吧!”
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狄青脸上也发烧了,耻辱,真是天大的耻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只是狄青终究比赵祯更懂军务,他思量一阵,“陛下,臣以为王老将军更熟悉军前的情况,他去霸州虽然担着风险,但凭着老将军的经验,守城绰绰有余。而且王家父子,一个奇谋百出,一个能征惯战,凭着他们手上的兵力未必不能重创辽兵。”
注意,狄青用的是重创,他都不敢相信王家军能赢。
狄青向赵祯建议,京城的5000静塞铁骑立刻做好出征的准备,一旦河北战场有失,狄青愿意亲自领兵,和辽寇决一死战!
赵祯很无奈,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接下来的几天,皇帝十分烦躁,他都不去皇后的宫中看望小皇子,生怕把不好的情绪带过去。
他因为一时的愤怒,居然重责了好几个宫女太监,还有人被打成了残疾。
事后赵祯很后悔,但是就是控制不住,他就像是随时要爆炸一样,尤其是面对着朝中的几位相公,更是没有好脸色。
赵祯一再催促粮饷,同时又下令贾昌朝,要参照官学的规模,每一所官学都要对应一座武学,双方招生数量要持平,而且武学要有更多的补贴,要给战马,给弓箭……
皇帝如此抬举武学,弄得很多文臣心里都不舒服,有心反对,可是在这个关头,谁有胆子上书啊!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五天的光景,河北再度送来急递,这次是王宁安送来的,他上奏赵祯,耶律洪基绕道攻击保定军,沧州兵已经出动,去截杀耶律洪基。
这道急递送来,政事堂立刻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耶律洪基四万人,沧州兵有多少,不到两万,能出动多少?按王宁安的说法,只有区区一万人!
以一敌四!
当你们是什么?天兵天将啊?
人马对比调过来还差不多,想靠着一万人击败辽国大军,根本是痴人说梦,而且耶律洪基是辽国太子,手上的人马都是辽国的精锐,岂是闹着玩的!
“老臣以为,应该立刻给王大人下旨,让他小心谨慎,不可轻敌。”说话的是曾公亮。
韩琦眼珠乱转,他也想站出来,说两句,可问题是韩琦觉得王宁安这小子非常邪性,多少次明明是必败之局,都让他给扳过来了!
铜价之战如此,渤海国的事情也是如此……假如再闹出一次来,他韩相公就没脸在朝堂混了。
为了稳妥起见,他只能给王尧臣使眼色,让他说话。
王尧臣没有办法,不得不站出来。
“曾枢相,以我之见,此时给王大人降旨,已经晚了,只怕连保定军也未必保得住了!”
曾公亮黑着脸道:“王相公,切莫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王尧臣轻笑道:“非是我有意如此,奈何王大人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以一万人马,如何能胜得过辽国四万铁骑?他战败了倒是小事,可是河北门户洞开,京城不安,后果如此严重,真不知道谁能承担!”
他还想说下去,贾昌朝偷眼见赵祯脸色铁青,显然很不高兴,他不能不说话了。
“王相公,此时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你有办法拿出来,没有办法就多想想,不要随便说话!”
天可怜见,王尧臣也是参知政事,堂堂副相,被人家当小孩子教训,一时怒冲脑门,头发都立起来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加强戒备,要先保护京城安全,再派人去大名府督师,如果让辽兵破了大名府,什么都晚了!”
这时候王尧臣把目光转向了狄青,冷冷道:“狄枢相,眼下朝中只有你能征善战,河北的大局只怕要你去主持了,狄枢相不会推脱吧?”
狄青听出了王尧臣的讥诮之意,没有办法,当年王尧臣考中状元,东华门唱名,风光无限。而当时的狄青还是个贼配军,别人都羡慕状元风光,年少轻狂的狄青却放言,未必比不上状元……
几十年过去了,狄青果然做到了枢密使,位置超过当年的状元郎。
从此之后,人们对狄青充满了敬畏,提到他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当年的状元郎拉出来,尤其是最近几年,王尧臣频频被拉出来鞭尸,让王相公无比郁闷,对武夫的偏见越来越深,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狄青平时对诸位相公都非常客气,甚至以师礼对待,只是他的退让换不来尊重,人家反而变本加厉。
狄青脸色阴沉,终于大声说道:“王相公,狄某非是怕死之人,如果真的需要,狄某百死不悔!如今霸州不失,王大人未败,就断言辽兵要杀过来,根本是无稽之谈!陛下,以臣之见,王大人至少有一半的把握,击败耶律洪基!”
王尧臣恼羞成怒,“狄青,只有一半的机会也敢拿到朝堂上说事?须知道一旦王宁安败了,后果何其严重!你负担得起吗?”
啪!
毫无征兆,赵祯突然拍桌子了。
“都不要吵了!看病问大夫,教书请先生。朕信得过狄爱卿的判断,也信得过王卿的本事,只管等候消息吧!”
接下来,又是差不多难熬的一天,赵祯几乎等得发疯了。
就在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消息终于传来了。
“捷报,陛下,红城寨大捷!王大人大破4万辽兵!”
赵祯一听,居然激动地站起来,抢步抓过捷报,撕开了观看,才看了几行字,赵祯就放声大笑。
“王卿果然没有辜负朕!”
刚看完这份捷报没多久,又有人跑进来。
“捷报,霸州之围以解,王老将军安然无恙!”
赵祯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旁的王尧臣却是老脸通红,冷汗直流,站在那里,就像是个小丑儿一般!
这还不算完,转过天,又是连续捷报传来,王良璟大军渡过巨马河,攻占新城,辽兵再次溃逃……好嘛,都杀进辽国境内,真是虎将强兵啊!
第365章 荣耀时刻
大宋已经许久没有酣畅淋漓的大胜了,打侬智高,也是摧枯拉朽,可问题是侬智高离得太远了,京城的爷们没有半点感觉,听起来和话本小说的故事差不多。
辽国可就不一样了,仿佛是一片乌云,一颗巨石,笼在大宋的头上,压在百姓的心里。
稍微懂得地理的都清楚,大宋的都城几乎随时处在辽兵的威胁之下,尤其是近些年,大宋百病缠身,表面上还是烈火烹油,可是底子早就空了。
吏治、军制、财政……几乎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在这个关头,能顶住万难,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怎么赞美都不为过,绝对给大宋打了一剂强心针。
赵祯本来还在犹豫怀疑,自己的振作会不会像庆历新政一样,又是东风流水,可是现在看来,赵祯终于露出了笑容,至少赢得了漂亮的开头!
尤其难得,这一次王家军用骑兵对攻的方式,以一千重骑,大破辽兵几万人,彻底打破了辽国骑射无双的印象,盘桓在大宋心头的恐辽症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
提起辽国铁骑,大家不再是谈虎色变,惶惶不可终日。
当然,也有人在问,王家军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是人吗,凭什么王家军能赢?
其实这话问得很有道理,恰恰是王家军没什么了不起,所以才赢了!
在组建骑兵之前,王宁安就很清楚,想要靠着骑射赢辽兵,根本做不到。他借鉴了后世的骑墙战术。
所谓骑墙战术是在火器大发展之后,骑兵沦为辅助兵种,才出现的一种作战模式,要说起来,有点类似步兵的“排队枪毙”。
骑士们按照一定数量,组成一排排的骑兵,大家紧挨着,冲锋的时候,保持一个速度,形成一面墙,靠着整体的力量压过去。
对方用弓箭,难以射穿骑士的铠甲,而且即便是射穿了,后面的人也会迅速弥补上来。由于马上射箭,要放慢速度,还要调转马头,故此“骑墙”一定可以追上来,只要短兵相接,骑墙战术的威力就展现出来。
不论你武艺多高,骑术多精,面对一排长枪,也只有死路一条。
有人又会想,那辽兵万一也学会了骑墙战术,以墙对墙该怎么办?
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干,王宁安只会拍手称快,大笑三声,就怕他们不玩呢!
王良璟训练过士兵,心里十分清楚。
一个差不多的骑士,只要大半年的时间,就能掌握骑墙战术。
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人,辽国想和大宋对拼,来啊,欢迎啊!死五六万人,大宋没啥感觉,辽国却要伤筋动骨,拼掉二三十万人,辽国直接灭亡了,不但国家亡了,而且契丹人也会像匈奴人一样,彻底消失。
说穿了,骑墙战术就是要把对方拉到同一个水平线上,然后凭借丰富的经验,还有充足的后援,彻底把对方拖垮,拖死!
这套办法放在之前,大宋也是玩不起的,毕竟战马的缺口太大了,好在王宁安花了七年时间,给大宋培养出几万匹战马,终于能奢侈一回了!
在红城寨大破辽兵之后,王家军稍作休整,立刻兜着屁股追击辽兵,他们一口气杀到了霸州。
王德用老将军已经守卫霸州整整六天了,三千守军,加上王德用的五百亲随,已经拼掉了大半,王德用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老人精疲力尽,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
他看得出来,辽兵放松了攻势,如果不然,霸州就撑不下去了。
罢了,一把老骨头,能战死疆场,也好过病死床头!
战鼓再度响起,人喊马嘶,乱糟糟一团。
辽兵又来了!
王德用拄着佩刀,从地上站起来,身躯晃了晃,终于站稳了。
他看了一下身边的士卒,几乎人人带伤,个个都面带忧虑之色。
“弟兄们,陪着老夫一起死吧!”
王德用豪气道,迈着虎步到了垛口,向下眺望,令老爷子大惑不解的是辽兵没有攻城,反而向北退了。
要知道北边就是巨马河,仓促之间,辽兵也没有那么多的渡河工具,互相争抢,乱成了一团,好多人都被挤到了河水当中,成了淹死鬼。
正在王德用糊涂着呢,一排排的骑兵出现了。
他们勇往无前,辽兵看到,吓得魂不附体。
萧惠指挥着人马,拼命阻挡。
辽兵也清楚,如果皇太子有失,他们全都会完蛋,萧惠不愧是老将出身,他一面指挥着其他士兵保护耶律洪基逃走,一面命令原来留守霸州的辽兵结成战阵,挡住王家军,他希望这些没有见识骑墙战术的士兵能发挥勇气,最起码要挡住一阵子,替撤退争取时间。
就在巨马河边,上演了一场背水一战!
只是辽兵没有项羽的勇气和运气!
王家军像是榔头一般,一次次发起冲锋,每一次都有许多辽兵死在了马蹄之下。一波一般的骑兵,就跟潮水一样,势不可挡。
尽管萧惠拼尽了全力,组织督战队,不许任何人后退,但是辽兵还是步步向后,倒在王家军面前的尸体一层接着一层,泥土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战斗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终于辽兵挡不住了,他们也不管什么皇太子了,逃命要紧。
偌大的队伍做鸟兽散,蜂拥跑向巨马河。
王良璟的浑身都湿透了,肩头,大腿,小腹,都隐隐传来疼痛,准是中箭了。不过王良璟并不在乎一点小伤,辽兵已经溃败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此时别说是装备精良的士兵,就算是一群猪在后面追赶,辽兵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王良璟眼珠转了转,他招呼着两千轻骑兵,追击辽兵,之前的一千重骑此时已经只有七百多人,几乎每一个都疲惫不堪。
人顶不住,战马更加承受不住,当战斗停下来的时候,差不多有两三百匹战马口鼻喷着白沫,抽搐死去。
还有更多的战马伤损了根本,再也没法打仗了。
王宁安随后而至,目睹了一切,心里头很不舒服。
显然,北地马还不够结实雄壮,要想真正培养出无敌铁骑,马瓦里马志在必得!
看起来殖民阿三的事情要提到日程上来了。
王宁安简单盘算一下,就把梁大刚叫了起来。
“刚叔,你们已经打出了威风,辽兵见到你们就会逃跑,大家伙要辛苦一下,扩大战果……让辽兵稳住阵脚,事情就麻烦了。”
梁大刚点头,“没说的,能打得这么痛快,就算拼了命也值了!”
梁大刚从七百人里挑出了五百状态比较好的,又集中了2000匹战马,紧随着王良璟就渡过巨马河,进入了辽国境内。
还真别说,幸好梁大刚跟来了。
王良璟一路追击到了新城,这里本来是辽国境内的榷场,城池不小,还驻扎着一万生力军。
见宋兵杀来,他们立刻摆开了战阵,中间是步兵,两翼铁骑突出,王家军本就疲惫,加上对方箭术高明,刚一交战,就损失了不少人。
但是王家军士气旺盛,悍不畏死,居然没有被打垮,相反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发起猛攻,把辽兵打得很惨。
只是他们迟迟突破不了防线,王良璟急得眼睛都红了,梁大刚终于出现了,他率领着骑兵从左翼发动冲锋,只用了三轮,就把辽兵的阵势打破,士卒们疯狂逃窜,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怪异的战法,根本没有抵抗的勇气。
王良璟很轻松拿下了新城,望着远遁的辽兵,王良璟十分感慨。
“刚子,你说咱们一直追下去,能不能把燕云都拿回来?”
梁大刚两条腿都软得和麻花一样,不停哆嗦,腿肚子一阵阵抽筋,弄得他龇牙咧嘴,可即便如此,梁大刚还是努力拍着胸膛。
“四哥,弟兄们誓死追随!哪怕上天入地!”
王良璟听得非常感动,却也知道能杀到新城,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极限,再打下去,不用辽兵,光是累也能累死所有人,他拍了拍梁大刚的肩头。
“打仗要拼命,可是不能蛮干。能打到新城,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让大家伙稍事休息,然后徐徐退回大宋吧!”
生怕老爹会脑袋发热,王宁安也追了上来,他带着500架床子弩,还有5000士兵,在开战之前,这些人都是步兵,还跟不上王良璟的速度,可是打了一战,光是缴获的战马就上万匹之多,瞬间都成了骑马步兵,速度一下子上来了。
“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都烧了!”
王宁安非常果断,让老爹先撤退,他负责断后,在两天之后,渡过巨马河,回到了大宋的境内。
迎接他们的是惊天动地的锣鼓声,霸州,还有周边的百姓,蜂拥而至,用最热情质朴的方式,欢迎自己的英雄归来!
张灯结彩,载歌载舞,无论男女老少,一起出动,夹道欢迎,突然有人高声呐喊:“迎接救命恩人归来,跪谢!”
刹那间,无数人一起跪倒,拜伏在地上。
身上受了伤,流了血,疲惫到眩晕,王良璟都能忍得住,唯独这一刻,他的泪水涌出,立刻滚下战马,王宁安也紧紧跟随,所有将士单膝点地,向百姓们还礼。
许久,所有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齐声赞叹!
“好汉子,大宋的好男儿!”
第366章 恐辽症消失了
王宁安觉得任何人都有资格接受崇敬和欢呼,唯独他没有资格,那三个寨子,近五千的宋军,都被他送进了虎口……这些人很垃圾,很杂碎,但是他们面对着辽兵,没有投降,或许辽兵也不准他们投降,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战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很壮烈,就在霸州城外不远的地方,被辽兵随意丢在了一座山谷之中,几乎没有一具完好的尸体,野狼野狗,还有天上盘旋乌鸦,都扑向了尸体,大快朵颐……
王宁安没有勇气去看,他只能下令吴世诚,把所有尸体收殓,然后给死者登记造册,按照朝廷最高的标准,给予抚恤。
他以为该给的都给了,或许良心会好一点,可是王宁安错了,那点可怜的钱,如何能弥补一条人命,尤其是那些善良的百姓,当拿到十贯,二十贯的抚恤,对朝廷感恩戴德,甚至磕头作揖,毕竟以往朝廷从来没有全数发放过。
可越是如此,王宁安就越感到羞愧不安,以至于回来好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名义上是处理军务,筹谋未来的战斗,实则是在平复自己的良心……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不管是铁石心肠也好,王宁安需要从一个普通人,真正蜕变成一个铁血统帅。
他花了五天的时间,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笑容还是很和煦,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可总是让人有种发冷的感觉,一个眼神,仿佛能穿透心灵,不自觉生出恐惧……“上古造剑师在神兵出炉的时候,要用鲜血祭祀,兵器才有灵性,如今这一场大战,为我大宋添了一位允文允武的奇才,也是天佑大宋啊!”
王德用苍老的声音传来,王宁安脸色发红,连忙走过来。
“老将军,你身体没事吧?”
王德用摆摆手,“一把老骨头,还挺硬朗的,守城这几天,我亲手宰了8个辽寇!阎王爷嫌老夫命硬,不敢要!!”
王宁安陪着老爷子到了书房,把其他人打发走,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半晌,王德用笑道:“怎么,心里的坎过去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法眼……人命关天,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只是不会再干扰我的判断了。”
王德用满意点头,“那就好,刚刚陛下降旨,询问下一步的方略,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呢?是什么想法?”
王德用呵呵笑道:“咱们陛下当然是盼着胜利越大越好,杀的辽寇越多越好。只是他也清楚,凡事不能强求,主要还是看咱们的意思。”
王宁安笑道:“陛下能信重我们,不贪功,肯放权,对我们来说,事情就好办多了。”
眼下宋辽的态势很明白……耶律洪基调动了差不多7万人马,先是在霸州顿兵,接着分兵去攻打保定军,又被王家反杀,兵败如山倒。
根据统计,王家军一共砍杀辽兵8000多人,在霸州城下损失3000多人,还有2000人淹死在了巨马河,再加上跑散的,受伤的……辽兵差不多损失在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之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拿皮室军来说,一共六万人,这次折损了一万,战力被打掉了六分之一。
铁林军也损失差不多数量,还丢了两万多匹战马,以及不少的军需粮草,兵器帐篷……辽国的底子可没有大宋厚,这些损失足够伤筋动骨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损失都是耶律洪基的,而耶律重元父子没什么损失,除了新城被王家军洗劫焚烧之外,其余安然无恙。
这几年的光景,耶律重元父子在通商上面,靠着地利,拿到了很多的好处,现在耶律洪基又被削弱,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小,而这个,正是辽国最大的危机!
辽主耶律宗真命在旦夕,太子威望受到重创,内有野心勃勃的耶律重元,外有虎视眈眈的大宋,西夏。
辽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假如此时,大宋能起十万大军,沉着应战,未必不能光复燕云,消灭辽国……奈何,大宋自己也是百病缠身,赢得十分勉强。
王德用手下的500亲随,眼下只剩下不到100人还能继续作战,其余的不是死,就是伤。霸州三千守军,剩下一千不到。
王家军三千骑兵,其中一千重骑损失了一半,轻骑损失700,步兵损失2000,另外,信安军,雄州,广信军,全都有损失,总计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
最要命的是这次全面动员,整个河北军团彻底烂了,如果不是王家军超常发挥,把辽兵打得稀里哗啦,宋兵非丢人不可!
五万天雄军,裁撤之后,只剩下一万五,这些人马能不能上战场,还是个问号……眼下别说十万大军,连三万人都拿不出来!
其中粮草、军械、情报,各个方面,全都是漏洞……哪怕赢了,王宁安回想起来,都是一头冷汗,眼下就是个比烂的时候,幸好辽国更加烂!耶律重元父子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假如他们真的和耶律洪基一心一意,全力配合,大宋这一次还真就挡不住……
稍微分析一下,王宁安和王德用的看法一致,辽兵新败,绝对没有能力进犯大宋,而大宋又没有能力扩大战果,双方还是要议和的……只是这一次的主动权落到了大宋手里!
“老将军,我提议咱们要以战促和,以战强军,积极争取,要拿到丰厚的战争红利!”
王德用探着身体,迫不及待道:“说的具体点,到底要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要下令各军,轮番出击,进入辽国领土,进行杀戮破坏……以此达到练兵的目的,凡是不堪用的将领,一律撤换,要破格提拔人才,凡是敢战,能战,不拘胜败,只要值得培养,破格提拔……不要怕犯错,就怕不敢战!”
“这是对外,对内呢,我们要借机宣传战果,激励民心士气,还要趁机招募健儿,把各军的缺口弥补上来。我会向陛下建议,把河北诸军的待遇比照禁军,还要让禁军到河北各地驻防轮训,增加实战经验。”
王德用抓着雪白的胡须,摇摇头,“二郎,你这个办法只怕不成吧!”
“老将军觉得哪里不妥?”对老前辈的智慧,王宁安还是愿意倾听的。
“自从太祖皇帝以来,我大宋就施行更戍法,就是让禁军分驻各地,每三年一次轮换,偏远的地区半年为期,朝廷临时派遣将领指挥……结果呢,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弄得弊端丛生,遗祸无穷,老夫有心上奏陛下,废除更戍法。二郎,你怎么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王宁安认真听完,微微一笑,“老将军,您说的都对,可是晚生以为历朝历代的军制,都有一个致命的弊端。”
“二郎有何高论?”
“自古以来,我们光盯着选拔将领,却忽视了练兵,结果就是一个名将,带起一支强兵,名将死了,兵就废了,而且兵归将有,又造成了地方割据,唐末的藩镇之祸就是源于此。我认为这个局面要改。”
“怎么改?”
“练兵重于练将!”王宁安断然说道:“就拿这次击败辽兵来说,没有任何花哨,墙式骑兵,谁都可以学,只要按照练兵手册,老老实实,不出一两年的功夫,保证能成功,只要将领是中人之姿,脑袋不发烧,不出昏招,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打仗,就能克敌制胜!朝廷把功夫用在练兵之上,自然不用担心藩镇割据,也不用担心战斗力下滑……”王宁安滔滔不断,把自己的构想告诉了王德用。
老爷子听得目瞪口呆,“二郎,你方才说你们的骑兵无甚出奇?谁都可以做到?”
“那是自然,我这里有一本练兵手册,正准备进献给陛下呢!”王宁安说着,真的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放到了王德用的面前。
老将军惊得张大了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开什么玩笑,练兵之法啊,那可是无上的宝贝!
江湖艺人尚且不轻易传授看家的本事,京中的将门,许多人家有家传的武艺,有练家丁的妙法,全都敝帚自珍,别说皇帝了,连自家的女孩都学不到,只能传给男孩,这么宝贵的玩意,王宁安居然大大方方拿了出来,看样子还要全面推广,万一所有人都学会了,王家军指什么活啊?
看出了王德用的惊骇,王宁安很轻松一笑,“老将军,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难,更不神秘,只是要想做好,却需要下苦功夫,要拿汗水和血水换,很多人不愿意吃苦,才编造神话,自欺欺人。”
王德用吸口气,深以为然,“二郎,老夫立刻上表,你的这本小册子老夫要送给陛下,在各地推行,务必要整军经武,让我大宋的人马能战能胜!”
从这一天开始,宋军一扫颓靡,从白沟河到大茂山,长达600里的战线之上,到处都是宋军的身影,各个人马深入辽境几十里,袭击辽国的村镇部落,焚毁草场,抢夺人口……即便遇不到敌人,也可以趁机练兵,“恐辽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跃跃欲试的小伙子,恨不得立刻杀敌立功!
第367章 强国的感觉
受了几十年恶气的大宋终于挺起了胸膛,朝廷上下,无不欢喜鼓舞,赵祯下令政事堂,将裁军节省下来的300万贯军饷全数留给枢密院扩军,另外他要求三司再拿出200万贯,填补军用。
哪怕文官集团再心里头别捏,也没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资源向军事倾斜。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提上了日程,那就是如何善后,辽国攻击大宋,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去,以往都是辽国讹诈大宋,这一回也该调换位置了。
赵祯急需要找一个够分量的舌辩之士,前往辽国,替大宋争取利益。
“陛下如果不弃,老臣愿意走一趟。”
站出来的正是醉翁欧阳修,这位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也干了好几年,没怎么弹劾官吏,弄得欧阳修手痒痒的,非要找点事干。
赵祯一看是他,顿时心花怒放,就没有比欧阳修合适的!
这位早年去过辽国,又和王宁安亦师亦友,该如何处理辽国的事情,让他去和王宁安商量,自己也免得费心思。
“永叔,和谈的条件朕就不说了,那小子别朕下手狠,你去找他商量吧!”
“遵旨!”
欧阳修领了旨意,顺利成为出使辽国的正使,他辞别赵祯,风风火火赶到了霸州。
不到一个月之前,这里还是宋辽交锋的战场。
过了这么久,还留下了许多战争的疮痍,城墙斑驳,西北城角还缺了一块,在城外,有许多新建的土丘,里面埋的都是战死的军民将士。
一个坟包挨着一个,看得人心不停抽搐,十分酸楚。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打仗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不过好在大宋赢了,很漂亮地赢了!
边关的百姓是最顽强的一群人,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已经习惯了,能够很快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又重新热情洋溢地活着。
王宁安竭尽全力,给战死的将士发放补贴,哪怕普通的民夫,也都有赏金可拿。
平均一户可以拿到20贯,在霸州,这些钱足够开一个小饭馆,或者在街边支一个摊位,卖汤饼馒头,养活一家人。
另外王宁安把军中受了内伤的战马都挑了出来,这些战马都不能再上战场驰骋冲锋了,但是身体还算强健,拉车耕地,顶得上三五个劳动力,他又从俘虏的马匹当中挑出一些,凑了5000匹战马,送给了雁头寨、田家寨和狼城寨,补偿那些失去至亲的可怜百姓。
再有一点,那就是俘虏,这次王家军差不多抓了三千多俘虏,足足用两座军营才装得下。王宁安下令,把其中凡是小头头儿都挑了出来,集中在一起,吃好的,喝好的,至于其他人,直接送到了牲口市场,个牛马放在一起,对外出售。
欧阳修从京城赶来,就见到不少商人,尤其是平县一代的工厂主全都跑过来,围着这些辽国俘虏,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老夫子看得直摇头。
“也就是你王二郎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你不怕御史弹劾啊?”
王宁安无所谓摊摊手,“随便吧,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区区弹表,我早就不在乎了。”
是啊,王宁安有什么可在乎的!
从他出道至今,累计的弹劾奏疏不下上千份,别的朝代不知道如何,但是有宋一朝,王宁安绝对是承受弹表最多的一个。
大宋的臣子要脸,被人骂了之后,就要上书请辞,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哪怕贾昌朝那种货色,也承担不了几十道弹表,就要拍屁股走人。
唯独王宁安,仿佛弹劾跟挠痒痒一样,一点也不在乎,还从来不上表辩驳,更不会上书请辞……最好玩的是他的官职还越弹越大,尤其是当过财相之后,又接任河间知府,河北东路的安抚使,俨然朝廷大员。
特别是这次打赢了辽国,功勋卓著,咱王二郎都有了冲击政事堂的资格。
私下里不少人都暗暗议论,说王宁安是越弹越大的棉花包!
“那是放屁,老子铁棒槌,才不是棉花呢!”王宁安愤愤骂道。
欧阳修苦笑了一声,“别管他们怎么说了,你看这战事该怎么了了?”
“这个容易,让辽国把燕云十六州交出来,自然什么事都没有。”王宁安痞痞道。
欧阳修气得一顿茶杯,怒道:“你小子正经一点,这种事情辽国能答应吗?你当老夫是白痴啊,就算辽国让出了燕云,我们有本事守得住吗?”
还真别说,欧阳修没有脑袋发热,就不管不顾,他在路上已经做好了腹案,他觉得辽国能吞下渤海国这个哑巴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吗!”王宁安干笑了两声,他润了润喉,漫不经心道:“我看可以要点岁币!”
“岁币?你犯贱啊,咱们打赢了,怎么还给……”欧阳修说到这里,老脸通红,不由得呼吸急促,手足颤抖。
哪怕洞房花烛当新郎官,欧阳修都没这么激动过,他竟然不自觉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宁安。
把王宁安还吓坏了,心说老夫子这是要中风啊!
“快,快叫太医!”
“一边去!”
欧阳修伸手揪住了王宁安的衣服,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二郎,你给我说实话,能不能拿到岁币?”
王宁安下意识挠头,结果老夫子狠狠一瞪,他又把手放下了。
“我觉得应该能拿到,毕竟辽国打败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耶律重元已经派人给我通气了,希望能够恢复和平,重元还说了很多好话。我看他是想趁机夺嫡,辽国内忧外患,不得不低头!”
欧阳修眉头紧皱,陷入了思索,他的手不由得松开,一屁股坐了下来。
“岁币啊,岁币啊!”
欧阳修情绪激动,“二郎,你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是耻辱!奇耻大辱啊!”欧阳修手舞足蹈,大声怒吼,“我们是什么人,炎黄苗裔,华夏贵胄,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我们也曾有过耻辱,汉唐都曾经和亲,靠着女人换来和平!这不丢人!因为汉唐卧薪尝胆,苦练精兵,终于报仇雪恨,把蛮夷打得落花流水!唯独我大宋,受了几十年的岁币之耻,却无人知耻后勇,国势丝毫没有扭转,军队一天天衰败,看不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假如没法报仇雪恨,我们将成为千古笑柄!成为子孙最鄙视的一群人!”
欧阳修抓住了王宁安的肩膀,不停摇晃。
“二郎,你知道吗,老夫听到你们打赢了,老夫是何等欣慰,何等喜悦!耻辱消失了,咱们能挺起胸膛,对天下百姓,都后世子孙终于有交代了……”
欧阳修喋喋不休,说了非常多,说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王宁安能感到老夫子的狂喜,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只要能逼着辽国交岁币,哪怕只有一贯钱,那也是荣耀啊!足以洗刷自从澶渊之盟以来的耻辱。
大宋上下压抑太久了,压抑的人人没了血性,没了勇气……假如再不扭转,当大宋谁也折腾不过的时候,只能回过头折腾自己,理学大兴也就不可避免了。
王宁安觉得一个国家的思想其实和国势很有关系,当国势上涨的时候,自然昂扬向上,勇于开拓,程家兄弟的那一套就没了市场……但是国势衰微,怼不过辽人,怼不过西夏,怼不过金人,又怼不过蒙古……只能转过头怼自己,“存天理,灭人欲”也就很正常了。
既然如此,那这一战,就是大宋走向强国的开始吧!
王宁安真有点想去辽国,看看耶律洪基的倒霉样儿了……“谁去你也不能去!信不信,只要你出现在辽国,他们保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不用欧阳修提醒,王宁安也知道,“醉翁,您老还是太君子了,我给你派个助手吧!”
王宁安想了想,就把章敦找了过来,他手下两个缺德坏蛋,吕惠卿还在辽国呢,这回又把章敦给拉出来了。
“王先生,还有诸位同窗,请大家放心,我此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吉甫兄带回来,哪怕只剩下一具尸体,几根骨头,甚至是一件衣服也好,断不让他枯骨埋异国,魂魄葬他乡!”
章敦说完,还抹了抹眼泪,仿佛他多伤心一般!
此时在辽国的南京,也就是幽州城,吕惠卿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晃了晃脑袋,谁他娘的咒自己呢?
正在这时,两个穿着素纱的西域女子扑了上来,用她们热辣的身体给吕惠卿取暖,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关心,生怕这位贵人有半点不舒服……
吕惠卿被弄得浑身发热,他咽了口吐沫,艰难地把两个人推开。
“去,把官服给本官拿来!”
两个美女见大人脸色难看,只能乖乖替他穿戴整齐。
吕惠卿就这么坐在书房,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耶律重元的儿子涅鲁古就跑来了。
“小王见过吕先生,家父有请,您就快点过去吧!”
吕惠卿微微一笑,“小王爷,请我过去,万一传出去,只怕对你们父子不好吧?那位太子爷能高兴吗?”
涅鲁古嘿嘿冷笑,“败军之将,何敢言勇!别说他了,吕先生,燕云十六州的头面人物都等着您的大驾呢!”
第368章 欧阳修很嚣张
耶律洪基败得很惨,近两万的损失,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作为一个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不到十岁,耶律洪基就开始被冠以各种头衔,做官,掌权……人们往往忽视了,今年的耶律洪基才只有24岁,王宁安只有一个,少掌大权,非是幸运,耶律洪基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最不能接受失败,却遭到了最惨重的迎头一棒!
逃回了辽国,耶律洪基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什么人都不见,一度,他想到了死亡,或许只有死,才能洗刷耻辱……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皇,怎么面对耶律重元,怎么面对臣民部下,耶律洪基十分痛苦纠结。
就这样,昏天黑地,纠结地活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被推开了,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混账!谁让你们进……”
他猛地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面孔,耶律宗真,他的父皇,站在那里,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耶律洪基偷偷抹了把眼泪。立刻跑过来,搀扶住父皇,把他请到了位置上。
耶律宗真坐下去,喘了半天气,才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看儿子的轮廓已经很模糊。
“坐下来吧,陪着爹说说话。”
耶律洪基僵住了,没有什么动作,耶律宗真自顾自说下去。
“为父15岁继承大统,至今已经二十五载,为父没有乃祖的福气,他继位的时候,有太后辅政,手下能臣辈出,我大辽鼎盛,四方来朝。”
提到了萧太后,还有他的父亲辽圣宗,耶律宗真一脸的孺慕,的确那时候的辽国强盛无比,两次打败赵二,澶渊之盟,逼迫大宋纳岁币,各个部族,土浑、吐蕃、党项、高丽……全都臣服在辽国之下,什么叫万国来朝,什么叫上国气象,彼时的辽国,当真是让人高山仰止。
只是耶律宗真继位之后,辽国开始衰败,他也努力过,两次帅兵攻打西夏,结果都被李元昊打得惨败……到了这几年,大宋不断出现新的变化,耶律宗真很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此次大战,更是遭逢惨败,让耶律宗真惶恐不安。
他没有把罪责推给儿子,更没有暴怒,只是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谆谆教导犯错的孩子。
“汉人道家信奉太极,不是长盛不衰,而是生生不息。你是未来大辽的主人,要拿出狼一样的韧性,狐狸一样的狡猾,鹰一般的敏锐……为父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听到了老爹掏心掏肺的话,耶律洪基再也抑制不住,他扑倒在父亲的面前,痛哭流涕。
“孩儿不孝,败给了大宋,已经没脸见人了,孩儿只怕无福继承大辽的皇位了。”
“傻孩子!你是爹的孩子,除了你谁能继承皇位?”
耶律宗真苦笑连声,“这些年我大辽不断学习宋人,从穿衣戴帽,到诗词歌赋……把骨子里的血勇都给学没了,不过有一点学宋人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父死子继,宗法大若天!皇位父子传承,谁也扭转不了!”
耶律洪基抬起头,痴痴道:“父皇,叔父他……”
“别怕!”耶律宗真爱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为父会想办法让他打消野心的。”
有老爹在就是好!
耶律洪基几乎满血复活了,可还有一件心腹之患,那就是和大宋的战事要怎么了结?
见儿子满脸疑问,耶律宗真笑道:“败了就是败了,要知道认输。汉人文官常说要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什么意思?就是说,要知道眼前的危险,要学会躲过危险,然后仔细看着,好好琢磨,找到打败对付的办法,这就叫思变!”
只怕这是耶律洪基长这么大最听话的一次,老爹说的每个字都刻在了心头,不敢忘怀。
耶律宗真的确是太疲惫了,他讲了一刻钟,就有些喘不上气。
“为父已经派人去和大宋讲和,很快就会有宋使前来议和。”耶律宗真道:“此事为父已经让你叔叔处置了,你好好看着吧!”
……
耶律洪基很不甘心,他还想和大宋继续斗下去,洗刷耻辱,可是耶律宗真断然拒绝,面对一场不利的赌局,只有尽快停下来,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耶律宗真熟悉汉家文化,历来中原王朝都是宽厚的,和他们议和不会吃亏太多……只是耶律宗真忘了,这一次他的对手可不一样了。
欧阳修和章敦在200名骑兵的保护之下,出现在了辽国的土地上……踏着广阔的原野,望着苍凉旷远的大地,章敦的心突然一阵紧缩。
多么雄浑的大地,多么壮美的疆土!
他仿佛入迷了一般,盯着每一座山峰,看着每一条河流……欧阳修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抓着胡须,笑眯眯问道:“喜欢吗?”
“嗯!孙子才不喜欢!”
章敦狠狠啐了一口,“今生必复燕云!”
“好志向!”欧阳修朗声道:“老夫当年出使辽国,也是这般念头,回去之后,老夫和范希文,还有富彦国他们一起推动庆历新政,就想着富国强兵,只可惜功亏一篑……昔年的老友也分道扬镳。”
“不会的,我们不会!”章敦突然得意道:“醉翁,我们已经找到了光复燕云的钥匙,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当真?那钥匙是什么?”欧阳修含笑道。
章敦志得意满,吐出了四个字,“知行合一!”
光是念叨着恢复燕云没有用,还要有办法,有行动,这么多年,从王先生落下第一颗棋子算起,为了这块宝地,无数人付出了心血。
虽然距离真正拿回来,还有太远的路要走,但是章敦已经看到了希望的光!
他们策马奔腾,一路赶到了幽州。
为了迎接宋使的到来,耶律重元派遣自己的儿子涅鲁古出城迎接。
面对欢迎的队伍,章敦非常不满意!他抢在欧阳修的前面,拦住了涅鲁古。
“大宋钦差大臣,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欧阳修,奉皇命前来,燕赵国王耶律重元何在?”章敦身材高大,中气十足,每个字对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涅鲁古的脸色很不好,他强忍着愤怒,催马过来,陪笑道:“父王已经摆宴了,对了,贵国的刘大人和吕大人也都在城里等候,请欧阳大人尽快过去吧!”
“哼!欧阳老大人为大宋皇帝钦差使臣,远路而来,耶律重元身为辽主钦命的和谈大员,理应出来迎接,难道他当大爷当惯了,竟然不知道谁胜谁负吗?”
“你!”
涅鲁古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
天可怜见,他一个小王爷亲自出迎,已经给宋使天大面子了,上次赵宗景身为郡王,来到了辽国,也不过是他出迎而已。
这次来一个欧阳修,居然让老爹出迎,这大宋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见辽国人一个个怒气填胸,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章敦别提多舒坦了,这就是强国的感觉!
老子就喜欢你们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辙的小表情!
章敦太感谢王宁安了,给自己安排的活儿太合适了!看在这次辽国之行的面子上,上次去倭国的事情,就烟消云散,原谅王宁安了!
“怎么,连迎接都不愿意了?告诉你们,不迎接天使,就等着天兵吧!”
章敦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走到了一半,他又掉头回来了。
“告诉你们啊,只等一个时辰,过期不候,我们立刻打道回府!”
章敦说完,拨马就走。
等到回到队伍之中,欧阳修笑得肆无忌惮,爽快,真是太爽快了!
以往宋使去辽国,都被百般刁难,反过头,辽使去了大宋,却要好好招待,生怕出一点差错……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大宋扬眉吐气的时候。
欧阳修的玩心居然也上来了,让人搬出一张躺椅,他靠在上面,摇着扇子,指点乾坤,看起来诗兴大发,居然索要纸笔,当场挥毫泼墨。一转眼,写好了三首诗。
章敦站在旁边,拍手叫好。
“醉翁宝刀不老,真是可喜可贺!”
欧阳修不高兴了,“老夫老了吗?”
“不老,一点都不老!”章敦笑道:“醉翁的这几篇大作可要送给学生,我准备回去挂在家里,让他们都羡慕去!”
欧阳修抓着胡子,笑道:“老夫再送你一篇《出使辽国赋》。”
“学生求之不得。”
他们玩的高兴,却忘了有人脸都黑了,涅鲁古派人,把耶律重元请了出来,这位皇太弟,燕赵国王,竟然被晾在了一边。
天可怜见,辽国的二号人物,几时收到过这种待遇!
耶律重元气得发疯,他心里只剩下骂,耶律洪基这个小王八蛋,你要是打赢了,老子何至于如此没脸……不过转念一想,耶律重元又暗暗庆幸,也多亏了耶律洪基打败了,他才有了夺嫡的希望,只有能够顺利议和,他就是辽朝的功臣,为了争夺皇位,又增加了一个重重的筹码。
想到这里,耶律重元配笑着迎上来。
“小王恭候宋使大驾。”
连喊了三遍,欧阳修才把笔扔给了手下,笑呵呵上了战马,来到了耶律重元对面,冲他拱了拱手。
“王爷,你许是心里不忿,可老夫要请教,假如你们打赢了,会如老夫一般客气吗?随所以说,这文明和野蛮还是有差别的,你不会否认吧?”
第369章 汉奸的遗言
章敦看到了醉翁跋扈的神态,嚣张的语气,暗暗吃惊,下巴都掉下来了……这还是谦谦道德君子吗?这还是为人师表的文坛盟主吗?
不得不说,沾上了王宁安这个坏蛋,大宋的道德水平在快速下滑中……
耶律重元到底是位高权重,他云淡风轻道:“欧阳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欧阳修同样笑了笑,“感同身受吗?这滋味大宋可是尝了好几十年了!”
一句话,又把耶律重元给顶了回去,他的脸色别提多精彩了。
这时候紧随而来的耶律仁先陪笑道:“王爷,欧阳大人远路而来辛苦了,快到城中接风洗尘吧!”
重元尴尬笑笑,“这边请。”
欧阳修和章敦在簇拥之下,进入了幽州城。
说起幽州,那也是北方的重镇,当年远比大名府要繁华兴盛,可是自从落入了辽国手里,城市格局没有丝毫扩大,城中建筑杂乱破败,道路狭窄逼仄。城中环境非常差,污水横流,哪怕清扫过,也远远不如大宋的城市来的干净整洁。
明珠蒙尘!
多好的地方,真是让契丹人糟蹋了!
章敦越发切齿痛恨。
他们来到了耶律重元的府邸,感觉好了一些。
这座府邸完全是按照大宋的风格建造,多用金丝楠木,富丽堂皇,光是一根柱子,就要5000贯以上,还不算人工。
雕梁画栋,气派十足,就连最近流行的红木家具,这里也是一应俱全,还有不少最新的琉璃镜,挂在墙上,别有一番滋味。
在歇脚的客厅,刘林森和吕惠卿两个也和欧阳修见了礼,章敦注意到,吕惠卿这丫的不但没受什么苦,相反,脸上的肉还多了不少。
“好你个福建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害我们白白担心!”
吕惠卿把脸一沉,冷笑三声,“谁担心我,你章子厚也不会担心的……以后啊,少在我面前卖好!不吃你这一套!”
“好啊,你这个人太心脏,不识好人心!属狗的!”
“我属狗的?你还成了吕纯阳了?”吕惠卿不耐烦道:“行了,你快跟我说说,王先生有什么交代没有?”
章敦微微一笑,只送给他两个字:“保密!”
转眼有人过来,请诸位去赴宴,欧阳修在宴会上是高谈阔论。
“圣人春秋鼎盛,皇后福泽天佑,我大宋圣德魏巍,喜降皇子,贤臣在朝,勇将在边,国泰而民安,兵精而粮足……不妨告诉诸公,朝中很多人都提议,应该兴大兵,雪旧恨,尽复汉唐之故土……然则吾皇仁慈,不忍兵连祸结,故此派老朽前来,希望贵国能够体察情形,不要一错再错了。”
辽国的这帮人都当大爷当惯了,何尝被人家当小学生一般教训?奈何打败了就是打败了,想硬气也没那个本事,只能忍着肚子疼。
耶律仁先不能让主子丢人,忙笑笑道:“醉翁方才说,要恢复汉唐故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懂的,汉代在辽东设四郡,唐代设安东都护府,所辖之地,皆是汉唐故土!”
辽国的贵胄们都变了脸色,这家伙好大的胃口啊!
涅鲁古怒道:“欧阳大人,莫非你要灭了大辽不成?”
欧阳修冷冷一笑,“国虽大,好战必亡!”
论起怼人,欧阳修就没怕过谁!
别看你们辽国疆域辽阔,幅员广大,要真是一再兴兵,战火不息,亡国之日也不远了!欧阳修的犀利让辽国上下很不舒服,甚至无言以对。
这时候吕惠卿突然笑道:“山长,学生有句话说。”
吕惠卿是六艺的第一批学生,正儿八经听过欧阳修讲课,老先生对他多有栽培,比起半路出家的章敦要亲近了不少。
吕惠卿道:“学生在辽国这些日子,礼遇有加,哪怕宋辽开战,也没有波及到学生……故此学生以为,辽国上下并无太多的恶意,奈何有人挑唆,有人上当,才弄出了战事,如今先生不远千里,来到了辽国,就是为了双方的和平,学生斗胆以为,我们双方都要拿出诚意来!”
他的话音刚落,章敦就怒道:“什么诚意?老大人能来,那就是最大的诚意?战火不是我大宋先挑起的,是他们无故进犯霸州,杀我百姓,屠戮无算。我大宋忍无可忍,才奋起反击。该拿出诚意的是辽国,他们不表示错误,我方断然不能答应!”
吕惠卿不好意思冲耶律重元摊了摊手,那意思是我没白睡姑娘,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该看你们的!
只有欧阳修明白,这俩货一唱一和,纯粹是逼辽国出血。
到了谈判桌上,就跟戏台子差不多,有人唱武生,就有人唱小生,有白脸的曹操,也有红脸的关公,不然成不了一出戏!
耶律重元思索着方才的话,他含笑道:“刚刚吕先生说的没错,这场兵戈之祸,的确是有人挑起来的,前些时候,从大宋逃来一个小吏,名叫杨文斌,此人鼓弄唇舌,挑起战火,理当处以极刑!只是还请欧阳大人不要忘了,渤海国攻打兴城,屠戮我大辽子民,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欧阳修呵呵笑道:“王爷,渤海国的事情的确和我大宋无关,前些时候,大氏后人大熊向朝廷进贡,讲述他们秉持我朝太宗皇帝圣旨,七十年抗辽的壮举。我大宋上下,敬重忠义,故此陛下册封大熊为渤海国王。此事我们承认,只是攻击贵国,和我们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是从倭国借来了兵丁,船只,或许也有汉人海盗充斥其中,但是无论如何,都和大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贵国执意纠结此事,这样,老夫可以行文礼部,毕竟渤海国没有了土地,看看能不能废除他们的藩国地位。再说了,贵国带甲几十万,雄兵无数,几个海盗,又能如何,是吧?”
是你个头!
涅鲁古就想骂人,那是寻常的海盗吗?船只比山大,还有床子弩,猛火油,要说不是大宋暗中派来的人,打死都不信!
他还想要辩驳,可是重元摆了摆手。
“既然欧阳大人说了,本王素来敬重大人的人品,想来你也不会撒谎!渤海国我们自然会想办法剿灭,只是恳请贵国不要再掺和进去,毕竟和海盗土匪搅合,实在是有失体面!”
欧阳修回敬道:“那是自然,被一群海盗弄得草木皆兵,还束手无策,实在是丢人。请王爷不用担心,我大宋自然有办法对付海盗,假如渤海国也进犯大宋疆土,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
酒宴还在继续,欧阳修,章敦,吕惠卿,这三位都不是饶人的,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可不论明枪暗箭,全都给打了回去,是一点不吃亏。
尤其是他们用词犀利,毫不留情面。说起来辽国打过交道的大宋使者也不少,那一次都是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唯独这次,跟长了刺儿似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雷烟火炮,把人噎得很不舒服。
堂堂辽国,终于尝到了战败国的滋味,真他娘的不好受!
酒席结束,几个人回到了住处,欧阳修让人打来一盆凉水,他洗了洗脸,醉意一扫而光。至于吕惠卿和章敦,更是酒里泡出来的,神采奕奕,没有任何疲惫。
“咱们议一议吧!二郎的意思是希望让辽国出岁币,无论多少,哪怕只有一贯钱也行!只要能拿到岁币,加在大宋身上的耻辱就消失了,大家可以挺起胸膛,做真正的好汉子。鼓舞民心士气,作用不可估量。”
吕惠卿连忙点头,“先生思虑周全,我身在辽国这些日子,感受太明显了,之前他们不敢动我,那是因为先生搞贸易制裁,他们生怕自己存在钱庄的钱损失了……可是自从红城寨一战,辽国上下对学生立刻恭敬客气,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敬畏。我吕惠卿算什么东西!这面子是先生挣来的,是我大宋的将士拿命换的!依我看,先生还是保守了,应该能拿到更多!”
“当真?”欧阳修好奇道。
“没错,据我的观察,辽主已经到了将死之际,他把议和的事情交给重元,是担心太子的威望再度受到打击,不得不为。而重元呢,他想快速议和成功,然后集中精力,去抢夺皇位,辽国内部两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我大宋正好能趁虚而入,来一个狠的!”
不得不说,以往都是大宋内斗,让外人占便宜。
王宁安折腾这么久,最大的贡献不是弄出了多少兵,赚了多少钱,而是从赵祯,到政事堂,到枢密院,再到河北的驻军,士子学生,商民百姓……大家伙拧成了一股绳,哪怕有些杂音,也无关紧要。
一个团结的大宋,无惧任何挑战!
在第一轮谈判的第三天,重元派涅鲁古送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背叛大宋的杨文斌。
只见他被捆成了粽子,浑身上下,还都是伤痕,全是耶律洪基留下的,兵败之后,耶律洪基拿他当了出气筒,几乎被打死。
面对着欧阳修等人,杨文斌痛哭流涕,羞愧欲绝:“罪人该千刀万剐,只求大人能带给我的族人乡亲一句话……生生世世,都不要做汉奸!汉奸不得好死啊!”
第370章 苏轼的智慧
王宁安送走欧阳修之后,就开始了紧张的忙碌,他要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了。
他确信欧阳修能带来和平,只是和平不会很长……倒不是担心辽国会反悔,而是王宁安准备动手了。
他朦胧记得耶律宗真就要死了,这位皇帝得到了一个庙号,叫做“兴宗”,几乎所有老人都得到祝福,要长命百岁,可实际上能活到一百岁的寥寥无几……这位辽兴宗同样没有兴旺辽国,相反还败光了萧太后留下来的遗泽,辽国内忧外患一点不比大宋少。一个原本就病入膏肓的帝国,又被王宁安坑了无数次,辽国的情况可想而知了。
王宁安告诉欧阳修,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渤海国……当然这是口头上的,只有摆脱了大宋的束缚,渤海国才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段时间,王宁安抽出了2000名水手,又在倭国用丝绸和瓷器弄到了500名武士,再加上各种办法凑起来的人马,渤海国名义上拥有了一万士兵。
除此之外,王宁安还下令船队,将济州岛弄到了手里。
他还担心高丽人会反击,说不定会打一仗,但谁知道高丽人也丝毫不在乎这个荒岛,尤其是听说有大宋的船只前来,他们居然也想和大宋通商,还准备借助大宋的力量,对付辽国……相比这些大事情,一个海上的孤岛确实没有什么价值。
只是王宁安得到了消息之后,简直要跳起来了。
野狼谷马场已经到了瓶颈,这里海拔很低,缺少宽阔的牧场,可以供战马奔驰。而且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变得金贵起来。
牧场占地广阔,产出又很少,如果不是王宁安坚持,勤快的百姓就会把牧场变成农田……王宁安也看出来了,难怪各地的牧监越来越小,把好马也养成了驴子,实在是没有办法。
济州岛到手了,下一步就是去三哥那里,拿到小卷毛马瓦里马,有了强壮优良的战马,王家的铁骑又会提升一格,怼起辽国来,更加轻松容易……
战马关乎帝国的兴衰,丝毫马虎不得。
三伯王良瑾主动请缨,另外王宁宣也跟着去了。
在王宁安的印象里,这个王三郎还是一副两筒清鼻涕,一说话不听吸溜吸溜的德行……谁知道,这些年过去了,他也快二十了,身体很健壮,长得也人模狗样的,马术,箭术,武术,甚至游泳都很不错,去年冬天,他和几个士兵巡逻,趁着冰面结冻,还伏击了辽兵,杀了5个人,缴获两匹战马,一时间轰动了王家军。
三伯和王宁宣一起离开,王宁安放心了不少,相信他们有本事完成任务……
马解决了,剩下的就是人。
说来惭愧,骑墙战术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训练周期短,不挑人!
据说法国的那位小个子曾经用八个月,就把农民变成了强悍的龙骑兵……王宁安算过,并非不可能,就拿普通的步兵来说,半年多就能把队列走齐,情况紧急的时候,也可以上战场。
骑兵比步兵复杂一些,八个月或许能行……但是王宁安觉得还是要慎重训练,虽然时间很紧,但是也没到拿人命开玩笑的地步。
如果有骑术根底,一年的时间就能成功,如果全都从零开始,估计要两三年的时间,即便如此,也让王德用感到咋舌!
辽国的铁林军,至少要五年的时间,实际上很多辽兵还穿着开裆裤呢,就要在马背上辗转,等到十几岁,二十来岁,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
培养周期何等之长,加上他们的人丁稀少,跟王家军对拼消耗,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
大苏这些日子拉着兄弟,还有柳羽,潘肃等人,一直在军营忙活,终于有一天,他们几个联袂找到了王宁安。
柳羽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垂着头,一副满肚子气的模样。
“老大,苏轼不安好心!”
大苏顿时把眼睛瞪圆了,“你是欲加之罪,我绞尽脑汁,还不都是为了你老大!”
“你狡辩,为了老大,你干嘛破解老大的战术?”
“我不破解,万一让辽国人破解了怎么办?那时候可是要出人命的!”
柳羽说不过苏轼,只是恶狠狠瞪着他。
王宁安听得稀里糊涂,“你们谁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苏连忙笑嘻嘻道:“我把骑墙战术给破解了,厉害不?”
还不等王宁安说话,苏轼就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原来王宁安让手下人总结战术,寻找不足,许多人都对墙式骑兵大加赞许,认为这是克敌制胜的无上法宝。
可苏轼脑筋和普通人都不一样,他坚信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骑墙战术一样有破绽。
他苦心研究,竟然真的找到了办法。
苏轼得意地弄来了一个沙盘,他在上面讲解,假如辽兵挑选最精锐的骑士,在马上不断放箭,不和王家军接触,凭着弓箭,足够拖垮王家军了。
设想提出来,他立刻遭到了怒喷,且不说辽国有没有那么厉害的骑兵,就算有,射箭要不要时间?最起码一开始要马头相对吧?辽兵能射几轮弓箭,等王家军冲到了眼前,还不是死路一条?
苏轼却不认同,他们吵了许久,最后苏辙拿出了一个办法,先生说知行合一,不妨就实验一下,看看结果如何!
大家欣然同意,果然就在校场演练了一番。
只是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大苏在内!
王家军败了,骑墙战术败了,而且还败得很彻底!
柳羽当时都傻了,神一样的王宁安怎么会错!一定是他们实验错了,不行,重新实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只是一次比一次明显,王家军的确败了。
“老大,立刻下令,告诉所有校场的士兵,不准泄露结果,我们绝对不会对外说一个字!尤其是苏轼,把他的嘴堵上,别让他到处信口开河!”柳羽激动建议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瞎说什么!你那不是掩耳盗铃吗?快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演练的。”
听完了大家的讲述,王宁安的脸色也变了。
苏轼想出来的战术并非空想,这玩意在后世被称为“曼古歹”,是蒙古人的看家本事,也就是一边撤退,一边射箭,用弓箭消对方,拖垮敌人的阵型,然后再进行反杀。
这种战术需要极为高超的骑射本事,眼下辽兵还做不到,但是却不意味着不存在。
王家铁骑面对着“曼古歹”的时候,在最初的时候,是能追得上的,可是一旦追逐到了300步之外,王家军的速度就会明显下降,对方成功保持足够的距离,不停射箭,最终把王家军消灭干净……
他们反复演练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王宁安横扫耶律洪基的战术居然不堪一击,也难怪柳羽急成了那样!
不对劲儿啊,墙式骑兵不会怕曼古歹的,可为什么王家军败了呢?王宁安皱着眉头,脑筋快速转动,突然,他灵光一闪。
“我明白了,是因为铠甲!”
王宁安断然道:“我们的骑士穿着几十斤的铠甲,马也要披甲,多了这么多的负重,难怪追不上对方。”
大家一听,全都恍然大悟。
“问题的确出在了铠甲上面。”韩宗武道:“可是没有铠甲,还算什么铁骑啊?这,这岂不是无解吗?”
潘肃也说道:“莫非只能期盼辽兵想不到这种战术?”
王宁安摇头道:“指望着敌人犯错,岂不是太可怜了!大家伙开动脑筋,一定能想到办法,把这个漏洞补起来。”
换成是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诧异。
身为师长,成名的战术被人破解,王宁安一点没有愤怒,反而没事人似的,一起商讨办法,这位的心是真大!
但是这帮学生,还有柳羽他们却倍感亲切,这就是王宁安的与众不同,比起那些面子比天大的腐儒,王宁安让人尊敬多了。
“我想到了!”
苏轼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叫道:“办法很简单,穿着铠甲追不上,不穿铠甲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是拿兵卒的命在开玩笑!”柳羽断然否定。
王宁安却福至心灵,笑道:“别着急,咱们去校场演练一番。”
来到了校场,王宁安把梁大刚叫来,让他抽调100名骑兵,现场演示之后,大家伙又目瞪口呆了,乖乖,还真让大苏给蒙对了!
不穿铠甲之后,王家军的速度和持久力都提升了一大截……那些玩曼古歹的骑兵,最多射出两轮弓箭,就会被追上,骑射难度很大,故此两轮最多毙杀一半骑兵,而实际上很可能不到三成。
也就是说100人,还能剩下50人,而这50人和对方拼,就算是同归于尽,也就是说,王家军用100人,拼掉了对方50人。
二比一的伤亡,很惨重吧?
可是在梁大刚看来,简直能笑得冒鼻涕泡了!
能玩曼古歹的骑兵,绝对是精锐当中的精锐,十年八年训练不出一个,而不穿铠甲的骑兵,只要有马,一年就能成功。
二比一?
十比一都是赚了!
谁能想到,那么难解的一个问题,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以往大家想到的都是要变得更高大上,什么装备都弄身上,武装到牙齿,就能所向无敌。谁能想到,居然靠着减少装备,用最低劣的武装,去拼对手的精锐……大苏的智慧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涨得通红,对天发誓,咱大苏不是想出风头的。
“姐夫,那啥,我不是……”
王宁安哈哈一笑,“以为靠着一点小聪明,就把我比下去了?就能让我自惭形秽?再教你们两句话:实践出真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第371章 厚待武人的开始
不只是大苏提出来的问题,重甲骑兵本身也有着致命的缺点,比如这次作战,光是累死的战马就有上千匹,因为马匹顶不住,摔到地上的骑士,身上披着厚重的铠甲,爬不起来,结果被践踏而死的,也有几十人之多……占了所有损失的一成。
假如耶律洪基能更勇敢顽强一些,被冲散的辽国铁骑没有到处逃跑,而是集中起来,依仗人数优势,和王家军死缠烂打,到最后,没准被消耗掉的就是王家军了。
当然,战斗没有假设,王家军已经赢了,铁骑威名赫赫,天下皆知。
自从王宁安上奏朝廷,扩充人马得到准许之后,各地的健儿,尤其是河北,陕西,京畿等地,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扩军之前,还有一项工作要解决。
那就是弥补漏洞,确立方向,既然看出了问题,就需要解决。
王宁安召集大家伙,商量了三天,终于拿出了一套方案,骑兵要在速度和防护力上面追求一个平衡,而且要多个类型骑兵配合使用,弥补缺陷。
首先,全装铁甲重骑是需要的,尤其是战斗的关键时刻,重骑兵能一锤定音,不可或缺,但是眼下的北地马不足以承担重骑兵的重量,必须等到马瓦里马到来,才能发挥重骑兵的威力。
除了马匹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减轻骑士的重量,少穿铠甲,甚至不穿铠甲。
大苏是倾向完全不穿铠甲,用人拼死对方,这样效果最好,速度最快……但是其他人却很反对,虽然明知道会赢,但是完全不防护,直接搏命,是不是太残酷了?能训练出足够的士兵吗?再有大宋的战马也不充裕,能拼得起吗?
王宁安结合大家的意见,他决定采取折中办法,在重骑兵之下,安排一支强大精干的胸甲起兵!没错,就像欧洲那样,骑士只保留头盔和胸甲,将负重降低,如果换装了强壮的马瓦里马,即便穿着胸甲,也足以追上契丹骑兵。
这又涉及到了铠甲的改良,要从传统的锁子甲、鱼鳞甲变成整块的板甲。
板甲轻便,坚固,防护力好,造价成本也低,的确是很不错的选择,但是有两个难题,一个是钢铁的质量要跟得上,再有需要水力锻锤,才能敲打出合格的板甲。
王宁安不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他只能把自己的设想大略写出来,然后交给六艺学堂的百工学院去研究。
好在眼下平县工业繁荣,各种大匠云集,六艺学堂又集中了大宋最聪慧的头脑,对于打造出大宋的胸甲骑兵,王宁安一点不怀疑。
“先生,可不可以把这事交给我?”苏辙主动请缨,他的小脸还有点发红。
相比起神采飞扬,聪明外露的大哥,他显得内敛,甚至平庸,但是王宁安却听苏八娘说过,二苏心思细腻,做事认真,有股子狠劲儿,比他大哥能成事。
苏辙要去负责制造铠甲,王宁安思索一下,痛快答应了。
“你要记住,制造铠甲的是工匠,穿着铠甲的是士兵,要多听他们的意见,这样才能造出最合适的铠甲。”
苏辙用力点头,“先生虚怀若谷,广纳谏言,学生要是还不明白,真是枉费了先生的苦心。”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做事态度深深影响了六艺的学子。王先生那样的人物尚且虚心听从意见,你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
苏辙领命去安排板甲生产。
在重骑兵,胸甲骑兵之下,王宁安还准备设立一支人数更多的轻骑兵,这支轻骑兵仅仅穿着轻便的皮甲,武器只有骑枪和马刀,连弓箭都不配属。
用最低的成本,大量训练,必要的时候,就用最惨烈的方式,墙式冲锋,和敌人对拼消耗!
三千铁甲重骑,一万胸甲骑兵,五万轻骑……这是王宁安设定的建军目标,他和王德用商量之后,两个人联名送给了赵祯。
自从大破辽兵,皇帝陛下的心情越来越好。
他能很明显感到,朝堂的氛围有了很大变化。
由于有了儿子,没有人敢把他视为明日黄花。
而且大胜辽兵,赵祯的威望如日中天,老百姓无不把皇帝陛下视作中兴之主。伴随着威望提升,满朝的文臣再也不能无视皇帝,更不敢随便触霉头,布置下去的事情,效率越来越高,推诿扯皮越来越少……
政事堂十分配合,令行禁止,枢密院那边裁军和强军的计划顺利推行……无论对内,还是对外,赵祯都觉得脸上有光,志得意满!
这些日子或许是登基以来,过得最舒服的时候了。
赵大叔决定要有更大的作为。
“朕觉得王卿的扩军建议很不错,狄爱卿怎么看?”
狄青忙说道:“扩充骑兵臣自然是支持,只是臣有一些担心,唯恐招不到合适的兵员。”
赵祯笑道:“不见得吧,我大宋子民亿兆,肯投军报国的健儿绝对不在少数,区区几万人还招不到?”
狄青脸色涨红,他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你是我大宋军人的表率,直截了当,不要吞吞吐吐。”
“是!”
狄青声音激动道:“几十年来,朝廷重文轻武,武人不但权柄尽失,而且尊严被踩在地下,更兼朝廷将几十万的犯人充军,弄得军中乌七八糟,在百姓的眼中,谈虎色变,如此印象根深蒂固,好汉子不愿意来,赖汉子有干不了,这就是军中的现状……臣观陛下有意振兴武学,是否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些,至少让投军报国不再丢人,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好男儿从军!”
坦白讲,这些话压在了狄青心里不是一天两天,或许从焦用被杀的时候开始,狄青就对武夫的处境绝望了。
只是他不肯认输,靠着那么一股子倔劲儿,硬撑下来,想要给天下的贱儿做一个榜样。
时至今日,他终于看到了希望,虽然大多数的事情是王宁安完成的,当狄青也不在乎了,只要能给武夫争一个出头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赵祯陷入了沉思,他看过王宁安的小册子,墙式骑兵就是靠着纪律和组织,和敌人在拼命,以命搏命!
赵祯是个成熟的皇帝,他很清楚,不管任何人,都是惜命的。让人家去死,还鄙视,蔑视人家,这是傻瓜也不干的事情。
大宋的立国者出身武将,可是这一百年来,亏欠武人的太多了……要人家卖命,就要给人家足够的好处和尊重,这是最基本的等价交换!
“狄爱卿,朕立刻下令,废除刺字,日后犯人也不再编入厢军,至于军中的健儿,有功赏,有错罚……严格考评,要把一碗水端平,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至于军饷,还要赏赐标准,你去和王卿商量一下,然后上奏给朕。”
狄青连忙躬身领旨,他转身走了两步,赵祯突然叫住了他。
“焦用的家人还在吗?”
狄青浑身剧烈颤抖,强忍着泪水道:“在,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家里务农,只有十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很苦!”
“是啊,宁肯务农,也不愿意给朕卖命了!”
赵祯长长叹口气,沉吟良久道:“焦用是抗击西夏的好男儿,追赠他雄州刺史,赏千贯,家乡建庙祭祀,荫一子入武学。”
扑通!
狄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双膝一软,扑在地上,痛哭流涕。
“臣代焦用叩谢圣人天恩!!!”
狄青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到枢密院的,据说狄大帅哥脸上带着泪,哭一阵笑一阵,跟发了疯似的,手下人差点去叫太医给他看看了,还以为是中邪了。
等到赵祯的旨意发下来,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真是要变天了,死去多年的焦用居然得到了重赏抚恤,虽然赵祯没有斥责韩琦,但是绝对不亚于给了韩相公几个嘴巴子。
武夫不再是任意欺凌的,这道旨意不亚于一个惊雷,在大宋的上空炸响。
狄青破例早早回到了家中,他翻出了自己戴了多年的青铜面具,没人知道,这个面具是焦用送给他的。
当初刚刚充军不久,狄青还很年轻,他和焦用一起并肩作战,后来焦用送给他一个面具,他还记得当初焦用笑嘻嘻道:“你长得太好看了,面嫩,吓不了人!老百姓不是说了吗,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看我,长得凶神恶煞,天生一副坏人模样,谁见了我,还没打呢,就先胆寒了。你模样俊,太吃亏了,这个青铜面具戴着,下回上战场,保证能先吓死几个!”
狄青接受了焦用的馈赠,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件礼物,后来狄青才知道,为了这一个面具,焦用花了50贯钱,差点娶不成媳妇!
这么多年过去了,狄青早已威名赫赫,不需要一个面具壮胆,但是他每逢作战,都要带在身边。
“老焦,你看了吗,陛下封赏你了,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好男儿,不单是你,还要好多兄弟,大家都是好男儿,不是贼配军了……你也能安息了……”
狄青絮絮叨叨,对着一个面具,说了整整一夜,足足一大坛子酒,都被他喝光了,在睡梦中,狄青的眼角挂着泪,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北,回到了一腔热血的年轻岁月……
第372章 忠烈千秋
大宋在进行火热的征兵,辽国这边的和谈也越发激烈。
挟着大胜之威,欧阳修是卯足了劲儿,无论如何,也要在辽国身上割下一个块肥肉。
他们的最初要求,是辽国割地,要把燕云十六州全数归还大宋。
重元哪里能答应这个要求,双方经历无数次拍桌子瞪眼,欧阳修把要求降到了一半,只要求辽国归还顺州,涿州,幽州,檀州,莫州,蓟州,这六州加上瀛洲,正好是太行山北支的东南方,也就是山南七州。
如果拿回了这七州,大宋的势力就能顺利推到长城一线,从此高枕无忧,当年赵二北伐,也是先瞄准这七州的。
奈何幽州是耶律重元的老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来。
如果真想要,那就只有打一仗了……
事情谈到了这个地步,欧阳修一怒之下,停止了谈判,大宋的使团就准备卷铺盖儿回去。
欧阳修还留下了一句话,“既然不肯让,那大宋只有自己动手拿回来!为了燕云之地,哪怕流干了血,也在所不惜!”
欧阳修的强硬让辽国上下非常难受,土地是不能让的,可问题是不能议和,那边王宁安天天往制裁名单上增加人数。
原本还仅限于耶律洪基,这回好,耶律重元父子全都上榜了,而且王宁安还冻结了他们在大宋的全部资产。
重元气的是暴跳如雷,悔不该听了王宁安的忽悠,弄什么贸易钱庄,投资大宋,结果倒好,钱全都冻住了,那可是几百万贯,再加上贸易制裁,几个月下来,就损失无算……而且眼看着冬天要到了,这几年辽国疯狂商品化农业,导致粮食产量不足,如果没有大宋的粮食,辽国就没法过冬……以往辽国不怕,你们不给粮,老子就去抢,可这一次被打得头破血流,辽国可没有这个胆气了。
没有粮食,必然会饿死人!
哪怕大宋不动手,辽国也会危机四伏。
这就是贸易交流的威力,无声无息,等觉察的时候,已经中毒颇深了。
就在辽国上下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和尚法源来了。
要说这几年宋辽贸易,得到好处最多的就是法源,如今的宝积寺是各方商贾争相下榻的地方,僧人们帮着拉线撮合,谈成一笔生意,有十分之一的赚头儿,而且钱庄还捏在他们的手里,海量的货币,光是借贷就能捞取无数的利息,要说如今大辽最富有的,不是辽主,也不是重元父子,而是这位法源大师!
当然了,人家修为高超,视金钱如粪土,如果不是为了宋辽和平的大局,为了两国百姓的福祉,大师断然不会出山的。
“欧阳学士,您慧根深种,何必执着于燕云之地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尚且不能轻易弃之,更何况祖宗故土,燕云之地。不能恢复燕云,老夫死也不会瞑目的!”
法源长长叹口气,“佛说世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谁也逃不过。可这后三种,却是自己作孽啊!欧阳学士,以你的慧眼还能看不出来?如今的燕云之地,已经和百多年前不一样了,虽有汉家子民,却尽数归于辽主,和宋人不同,纵然你们拿了回去,也不过是天天叛乱,日日刀兵,战火不息,得不偿失……”
欧阳修深深吸口气,“大师所言不无道理,奈何我大宋屡受欺凌,此仇此恨,不能不报!”
“唉,说到底不过是面子问题罢了!”
“是又如何?老百姓常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不让这口气顺了,老夫没法交代!”
法源垂首,思量了半天,笑道:“欧阳学士,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不妨师法古人。”
欧阳修皱着眉头道:“请大师明示。”
“呵呵,几十年前,澶渊之盟,大宋给大辽纳岁币,双方握手言和,息兵罢战,几十年太平安乐。如今再兴刀兵,不如让大辽纳岁币给大宋!欧阳学士以为如何?”
欧阳修眯缝着眼睛道:“这倒是一个办法,只是辽国肯答应吗?”
……
“绝不能答应!让我们给宋朝送钱,简直岂有此理!”
涅鲁古暴跳如雷,重元也沉着脸,一团阴云,几时见过强盗集团往出拿钱的。他们是死活不同意,辽国的贵胄也都是这个态度,没人愿意掏钱。
法源摇摇头,“王爷,小王爷,老僧以为纵然给大宋一点岁币,也未尝不可。就拿去年来说,宋辽贸易额多达九千万贯,光是抽取关税,就赚了500多万贯,更不提出售牛羊木材的获利,自从开战以来,受了多大的损失,心里都有数,倒不如舍一点小钱,维持大局要紧。”
这番话打动了辽国的贵胄,其实没办法不打动,大家伙都有钱扣在王宁安那里呢!
食髓知味,贸易带来的暴利不知不觉,已经蒙住了辽国人的心,放在五年前,他们绝对不会低头,可是此刻,却有那么点心思。
甚至有人还盼着赶快给钱了事,毕竟拿的是朝廷的钱,可王宁安扣着的是他们自己的钱!
显然,辽国的这帮人已经被拉到了和大宋士绅同一个水平线上了。要是让萧太后看到他们的模样,保证能从坟里爬出来,把他们挨个掐死!
沉默了许久,竟然有人开口道:“那万一大宋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法源呵呵一笑,“大宋要的是面子,双方做不成生意,他们的损失也不小,只要给个台阶,谁都愿意下来。”
……
有了法源大师来回穿梭,双方终于回到了谈判桌,围绕着岁币的事情,双方又是唇枪舌剑,吐沫星子满天飞。
章敦这家伙不知道从哪算出来的,说大宋这一次遭到辽国入侵,损失共计1000万贯,辽国必须赔偿。
这不是开玩笑吗,辽国如何能答应!
就这样不停讨价还价,欧阳修答应把岁币定在每年30万贯,外加100万贯战争赔偿。
这是大宋的最后底线,不同意就开战!
耶律重元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当年萧太后都快打到了大宋的都城,结果只拿了10万两银子,20万匹绢。大宋不过是打败了耶律洪基而已,辽国还有几十万大军,这可不是城下之盟!
无奈何,法源又出面了,他跟欧阳修谈了一夜。
战争赔款可以放弃,每年岁币三十万贯不变,但是可以接受等价物资。
这个消息传来,重元大喜过望,他也做了许多生意,脑筋灵活了,所谓等价物资,这东西学问大了,比如马匹吧!在辽东,两三贯就能从野人手里弄到一匹,运到燕云,10贯钱,卖到沧州30贯,弄到京城,100贯……就算按沧州的价格算,也就是说,一年拿出一万匹马,就能把大宋打发了……的确是不贵啊!
“大师,欧阳修为什么愿意低头?不会没有原因吧?”
“王爷高见,他们想要一个人。”
“谁?”
“杨业,杨无敌!”
……
幽州北面,有一道沧桑的险关,名为古北口!
山坡之上,树木掩映之中,有一座不大的小庙,但是小庙匾额上面的四个字却是惊心动魄!
“忠烈千秋”!
字迹不算好看,但同样写字的人,也让你意想不到!
这是御笔,是辽圣宗耶律隆绪所写。
而庙**奉的正是杨业杨无敌!
一个将军,能让自己人敬重,建庙祭祀,或者配享武庙不难,可是让敌人敬重,敌人的皇帝甚至亲自建祠堂祭祀,不敢说绝无仅有,也是少之又少……
杨业做到了,他的忠勇不仅折服了大宋,也折服了辽国的对手!
欧阳修带着章敦和吕惠卿,踏着满是青苔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到了小庙的前面,驻足良久,欧阳修才迈步走了进来,直竖竖跪了下来,章敦和吕惠卿也连忙跪倒。
“老将军英灵在天,大宋臣子欧阳修前来拜见将军!”
欧阳修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而后含着泪道:“几十年来,让老将军在异国受苦,皆是我等无能,不能恢复燕云,替老将军报仇雪恨!我等也无面目拜见老将军,今日修前来,是要告诉老将军,我大宋赢了!我们赢了!!虽然我们暂时还没法拿回燕云,可是我们能体面地接老将军回家了!”
“杨老将军,随我们回家吧!”
说完之后,欧阳修三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杜鹃啼血,让人落泪。
第373章 英灵归宋
欧阳修跪在了杨业的神像前面,老将军手持长刀,须眉皆乍,浩气贯日月,忠义映太虚!
仿佛让人们看到了当年的陈佳谷口,老将军明知必死,却慷慨赴难,是何等壮烈,又是何等无奈。
这些年大宋不时有人提出迎接老将军尸骨回朝,奈何都不了了之,除了辽国横加阻止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大宋的君臣,没有脸见杨业。
请老将军回来,当年害死他的人得到了报应吗?燕云故土恢复了吗?
没有一样能做到,面对杨业,只会让大宋上下羞愧欲死!
与其丢人,不如装鸵鸟,当成没有这回事。
直到红城寨一战,终于打败了辽国,而且还看到了希望,欧阳修才鼓足了勇气,提出迎接老将军的尸骨回归大宋。
说起来辽国阻挠,也无非是为了羞辱大宋,打击大宋的军心士气,如今他们惨败,继续留着尸骨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且交还尸骨,能换得大宋在谈判桌上让步,也是赚大了。
只是对于大宋来说,无论多大的代价,把老将军的尸骸迎回大宋都是值得的。
“老将军,这次打败辽寇的,是王贵老将军的后人,对了,他的后人娶了杨家的女儿,你们当年是袍泽手足,后人又互相结亲,真是可喜可贺……王二郎是个好孩子,有本事,他年恢复燕云,荡平辽国,给老将军报仇雪恨,必定是此子!”
欧阳修感叹道:“回家吧,仆知道老将军心中有恨,有气,可仆更知道,老将军一直忠于大宋,此心不改!回家吧,尊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古北口的天空,阴云密布,霎时间一阵响雷,雨水倾泻而下,小庙周围的树木被刷洗得干干净净,丝毫灰尘都看不到,嫩绿的叶子透着精气神……
苍天有眼,这是在送老将军啊!
欧阳修让手下准备了八匹马拉的大车,大宋的使团,从上到下,全都披麻戴孝,亲自恭请灵柩。
说起来令人悲愤,辽国也知道他们不配拥有杨业的尸骸,这些年一直没有安葬,把杨业的头颅砍下,到处炫耀之后,辽主把杨业的头颅和尸体合在一起,用阴沉木的棺材成殓,就放在了距离祠堂不远的洪洋洞之中。
涅鲁古带着人过来,几个辽兵跑到了洞口,要去抬棺材,章敦的大拳头就到了,把几个辽兵打得东倒西歪。
“都给我滚到一边去!你们的脏手不配碰老将军的灵柩!”
随着欧阳修来的士兵纷纷跑过来,大家伙一同用力,含着泪,把老将军的棺木放在了车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发现在洪洋洞内,老将军的棺材旁边,还有两具尸骸。
欧阳修一愣,连忙揪住了涅鲁古。
“这两具尸骸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
涅鲁古一摊手,那意思我怎么知道,欧阳修气得眼睛冒火,拳头都攥起来。他不光要拿回杨业的尸骨,还想找回王贵的尸体,毕竟王贵和杨业一起遇难,如今王家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勋,没有理由不把王老将军的尸体也找回去。
涅鲁古被欧阳修吓到了,只好寻找当地的土人,打听消息。又叫来几个辽国的史官,欧阳修亲自询问。
他终于弄清楚了真相,这两具尸骨和王贵没有关系,大约在30年前,有两个杨家的部下,偷偷潜入了辽国,想要把老将军的尸体带走。
结果当时辽国防范还很严密,两位壮士没有得手,被辽兵杀死在洪洋洞之外,尸体就给扔进了洞里。
至于王贵的尸体去向,辽国也不清楚,当年陈家谷一战,王贵是当场殉国,杨业受伤被俘,后来绝食而死。
故此王贵的尸体应该还在陈家谷一带,和其他战死的将士埋在了一起,或许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哼!”
欧阳修气得爆炸,却也无可奈何!
只得咬了咬牙,高声喊道:
“恭请杨无敌回家!”
“恭请杨无敌回家!”
“恭请杨无敌回家!”
……
声音随着山谷传出去老远,还在不停挥动。
每一个人都格外悲愤,满腔的怒火,好像要炸出来一般。200名士兵,全都出身王家军,他们成为王家效用的第一天,就有人给他们讲述雍熙北伐,讲述陈家谷之战,讲述曾经的壮烈……
当真正面对着杨业的灵柩,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有人痛哭,有人咬碎牙齿,更有士兵割破手指,对天发誓,不替老将军报仇,誓不为人!
宋兵的决然和愤怒,宛如一股浓浓的火焰,连涅鲁古都感到了恐惧,他突然觉得让杨业灵柩回去,或许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奈何他已经无法阻拦。
欧阳修携着杨业灵柩归来的消息,快马送到了大宋,顿时,整个大宋都沸腾了。
这些年小说话本到处流传,朝廷有一套官修历史,可是民间百姓,大家就相信话本上的东西,这一点不意外。哪怕后世,很多人还把三国当成史书看,更遑论大宋。
百姓们都知道,杨业是威震辽国的猛将,杀得辽国狼狈不堪,后来受了陷害,宁死不屈,以身殉国。
痛恨辽国,痛恨狗官,敬重英雄,佩服好汉……这是所有人的本能,听说杨业的灵柩归来,沿途的大宋百姓主动行动起来,打扫道路,准备香烛值钱,所有人都扎着白色的腰带,恭候老将军的灵柩。
当队伍踏上大宋土地的那一刻,无数百姓跪在地上,一片白色,一眼望不到边际,大家跪在地上,痛哭英灵,赌咒发誓,要替老将军复仇!
随着送欧阳修到边境的是张孝杰和耶律仁先,他们和大宋打交道的次数不在少,可如此场面,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印象中,大宋的子民虽然不少,可是除了那些士大夫和商人之外,其他人浑浑噩噩,只知道老实干活,过自己的小日子,对别的事情一点不在乎……可是谁能想到,他们的热情一旦被点燃,能产生何等恐怖的结果!
想当年,刘邦遭受白登之围,吕后又被匈奴书信羞辱,一个个汉家的公主被送去和亲,巴掌落在了每一个百姓的脸上,打在了大家伙的心头……终于,有一天,汉家儿郎忍无可忍,放下了手里的锄头,拿起了刀剑……积累的财富,让士兵们能专心训练,他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把自己变成战争机器。
从那时候开始,匈奴的噩梦就开始了,汉家儿郎一代接着一代,发起了绵绵不绝的攻势,父死子继,无休无止,如同黄河之水,终于,匈奴人发出了哀叹: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控弦之士40万的匈奴,被大汉踩在了脚下,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如今辽国常常自诩二十万铁骑,不过当年匈奴的一半,却彻底激怒了大宋,看到那些身着白衣,系着腰带的人群,无边无际,就让张孝杰和耶律仁先后背冒凉气,浑身发麻。
“我怎么感觉有朝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啊?”张孝杰低声嗫嚅着。
耶律仁先哼了一声,“背弃祖宗,伤天害理,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只有撑过去,才能升大罗升天!”
张孝杰吓得急忙闭嘴,生怕耶律仁先会告他一状,弄得和刘六符一个下场……可是他又觉得耶律仁先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而且他的身体也在发抖,显然,他同样害怕,或许他的话还有别的意思吧?
这两个人带着满腹的惆怅,转回幽州,向重元复命去了。
杨业的灵柩继续南下,每过一处,当地的官府,百姓,士兵,全都出来迎接,他们用最诚挚的方式,迎请灵柩归来。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跪拜在灵柩的前面,老人抱着孩子,给他讲述杨无敌的事迹,带着孩子,一站站送老将军,直到另外一个县的百姓赶来,他们才停下来脚步,却也舍不得离开。
灵柩走得不快,可是却稳稳当当,百姓们生怕老将军受到一点颠簸,拓宽道路,用石磙碾平,遇到了河流,搭建浮桥,就这样,杨业的灵柩距离汴京越来越近了……
杨曦怀孕已经有七八个月,腰身越来越大,动作也越发艰难,但是她还撑着,每天多走动,定时去给老祖宗问安。
折老太君真是太老了,她最后的一颗牙齿也掉了,只能吃一点营养丰富的糊糊,动辄还喜欢耍孩子脾气,吃零食,哭闹……白天不醒,晚上不睡,一家人没有办法,只能处处顺着她。
这一天杨曦过来请安,老太君突然看到了杨曦腕子上的玉镯,立刻瞪大了眼睛,放声哭泣,“业哥,业哥……那是你给我买的镯子,我一直都戴在身上,怎么,怎么让人偷走了?”
老太君哇哇大哭,杨曦只能凑到了身边,低声安慰,“老祖宗,您忘了,这是您赏给我的。二郎答应您了,要把高祖的尸体迎接回来,安葬在故乡……”
老太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了杨曦的手臂,格外用力,厉声道:“他做到了吗?做不到,不许嫁给他!”
杨曦柔声道:“老祖宗,二郎做到了,他打败了辽兵,高祖的尸体回来了!”
老太君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叹道:“这一天,等了70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