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副厂长算哪盘菜
“不在嵘崖啤酒厂,还能到哪去?”团委的徐干事抓起一把瓜子,瓜子是五香的,炒得恰到火候。
大家都看向武庚,武庚反而不答话了,“秦东,你别装糊涂,你小子在区里的朋友比我还多,路子比我还广,你是不是早听说了,是直接提拔成厂长还是副厂长?”
“真没听说,”秦东矢口否认,年前忙着卖啤酒,年后忙着喝啤酒,这事他还真不知道,“我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你就拿我开玩笑吧。”刚刚提了总调度又要提厂长,那直接提拔成厂长不是更好,现在还脱裤子放屁,多了一道手续。
他可不知道,区里和厂里别着劲呢,陈世法与梁永生因为他的问题已经谈了几次了。
“我呢,也只是听老陈提到一句,”说到人事变动和干部提拔,武庚变得严肃起来,“区里有想法,听说还是梁区长的意思,嗯,想调你到糖厂。”他干脆直接说了,这事现在看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有当事人还蒙在鼓里。
嵘崖糖厂?
大家沉默不语,嵘崖区的人都知道,相比于嵘啤现在的红红火火,糖厂就是个烂摊子,连工资都发不下来,再说得严重点,不知什么时候就关门倒闭了。
张庆民咳嗽一声,“嗯,总觉着不如我们嵘啤……”
“不是不如,是差远了,”高占东面带气愤,“糖厂是什么样,我们嵘啤又是什么样,嵘啤的总调度,给个其它厂的厂长都不换!秦总,你不能去!”大家伙现在跟着秦东干得正在奔头,高占东可不愿秦东离开。
“嗯?”武庚戏谑地笑了,“你是组织部门,你说了算?到时一纸调令下来,不去也得去。”他站起来用拳头捶了捶秦东的胸口,“不过话说回来,刚提了总调度,又要提厂长,你说,你小子是不是不能拿几个油旋就把我们打发了?来,大家帮忙,收拾桌子,喝酒,开饭!”
众人赶紧收拾着桌上的茶壶、瓜子、花生,罗玲端着两盘松花蛋就走了过来,“秦总真的要调到糖厂?”
秦东看看武庚,“别听他们瞎说,我自己都不知道。”
罗玲却仍是不高兴,“到嵘啤就是冲着你秦总来的,你要是到糖厂了,那我回商业系统去了,明天我就给厂里打报告。”
“不去,我就在嵘啤,”看着罗玲认真的样子,秦东心里一阵感动,“我也舍不得这帮弟兄们。”
听他说得这样动情,众人反而起哄,“那你就舍得这个副厂长,啊,不,厂长的位子?”武庚的镜片后面射出狡黠嘲笑的光芒。
“副厂长算哪盘菜?”秦东也笑得很是狡黠,“是不是武厂长?”
“滚蛋。”武庚笑着一指他,“等你当了厂长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
菜上得很快,看着两桌花样繁多、色香味俱全的大菜,众人却只是拿着筷子唏嘘,不忍下手了。
“小秦,早听说鸣翠柳的菜好吃,也知道你爹以前是春和楼的大师傅,今天又长见识了。”焦正红很是感慨,三辈子学吃,五辈子学穿,老一辈传下来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秦总,你还让不让我们动筷子了?”夏雨拄着筷子呆呆地看着满桌的菜,菜的造型和摆放都很别致,你动一筷子都能打破原来的图案。
“这哪是下酒菜,这就跟年画里似的!”高占东瞅瞅这桌,又瞅瞅那桌,两桌菜简直一模一样。
罗玲又端了两盘油焖大虾走了过来,“枝儿姐这手艺够我学一辈子的,谁娶了枝儿姐是谁的福气。”
咳咳咳——
刚才还在感叹的众人突然都不说话了。
罗玲刚到厂里,她不清楚这个话题太敏感,可是大家与秦东相处久了都知道,在秦东家里,柳枝儿是亦姐亦母般的存在,你跟人家孩子说,把你母亲嫁了吧,这孩子得拿大嘴巴子抽你!
“你们怎么了,得咽炎了?”罗玲看着满桌的的人的糗样,就又笑了。
咳——
武庚咳嗽一声,他正要开几句玩笑把话圆回来,外面的门又开了,杜源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身上还穿着警用大衣,显然家都没回,直接从派出所里过来,“欢迎,欢迎啊,武厂长,过年好,正红、庆民……”他一一打着招呼,秦东厂里这帮人他很熟悉,武庚等人也不是一次到家里来吃饭了,看着调度室和销售科的晚辈给自己问好,杜源更是乐开了花,他解释道,“嘿,我来晚了,来晚了,所里临时有个案子,糖厂仓库里的白糖又被盗了……”
哦——
武庚笑了,他笑着看向秦东,众人也都看向秦东,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过年的,白糖被偷,大家都想到了肯定是糖厂的人自己干的,听说年前糖厂的职工发不下工资来,偷拿厂里的白糖到墨水街上卖,被厂里保卫科的人当场就给带走了。
“爸,我东哥要到糖厂去当厂长……”杜小树悄悄走近杜源身边,又悄悄道。
“啊!”
杜源一下愣住了,他的嘴里咝咝地倒抽着凉气,牙疼似地看向武庚,“武厂长,这是真的吗?大过年的,可不能这么开玩笑。”
“这事啊,”大过年的,武庚也不忍心杜源着急,对这位爱喝点小酒、抽点小烟的热心小老头,他很是尊重,“我们陈厂长坚决反对,区里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一切都可能有变化。”
哦,杜源顿时松了口气,他看向秦东,用这两年来少见的语气嘱咐道,“大东,你给我记住了,就待在嵘啤,咱哪也不去,咱家不少吃不少穿的,咱不去操那个心遭那个罪。”
今天糖厂的白糖被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作为案发现场,杜源也到糖厂实地了解过,察看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糖厂的工人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他最清楚。
工人多少个月没发工资了,秦湾的冬天多冷啊,许多工人就到乡下借船出海打鱼,有的干脆当起了“海猛子”,下海捞海参……
“人都齐了吧?”菜已上桌,酒已开启,武庚就笑着瞅瞅两桌人,“等等,我师傅还没来。”秦东口里的师傅,就是他在洗瓶车间时的车间主任熊永福。
正说着呢,门外又响起了喇叭声,众人纷纷向窗外看去,一辆北京212吉普就停在了门前,熊永福走下车来,可是紧接着,后面又出来一人,武庚一看他,脸色立马变了。
得,今天这日子挑得真是不好,怎么不想见谁,谁就偏偏往你眼巴前凑!
第210章 笑面虎
熊永福提着两瓶酒就挟着海风闯了进来,一进门,这个直爽的汉子就连声笑道,“我来晚了,一会儿我自罚一杯,”他又看看身后的中年人,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我连襟,刚才都在我丈母娘家,他把我送过来……”
来人大家都认识,不是糖厂的厂长雷喜光还能有谁?
哦,武庚人头熟,路子广,知道熊永福跟雷喜光也不是亲连襟,是表连襟!
“哎呀,都在啊,正好给大家伙拜年了!”雷喜光满脸堆笑,可是说起话来,嘴里象跟含着口痰似的,“杜所,这大半年真是辛苦了,厂里就那个熊样,有些工人的手也不老实,你说,兄弟们叫你喝酒你就一直有事……武厂长,年前还在报纸上看到你,住着院还忙工作真不容易……”
他就象个世界友好和平亲善大使,一通话下来,一下拉近了与在场人的距离,武庚笑着拖过凳子,杜源就吩咐杜小树再拿一双碗筷,人家毕竟是厂长,又是老熊的连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人家还是坐着北京212来的呢。
“雷厂长,一块吃。”作为主人,秦东也邀请道。
雷喜光马上就握住了秦东的手,“秦总调度,早就听永福说起过你,过年前,我们俩早该好好聊聊,那天在糖业烟酒公司,我看见你,我就知道孙葵荣玩不过你,果然让我说中了。”
秦东笑了,那天到烟酒公司找孙葵荣拍桌子,满屋子的人没有人敢跟自己搭话,倒是这个雷喜光还跟自己聊了两句。
“……看吧,烟酒公司都得跑到你们嵘啤门上认错低头赔不是,你们嵘啤现在是红火,我们糖厂不行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我敬杯酒我就走,区里王局长召见……”
雷喜光说着要走的话,可是还是坐了下来,他笑着瞅着杜源、武庚,“在座的不少哥们兄弟都眼生,不过不要紧,在一块喝过酒就算认识了,大家也可能知道我雷老五,以后有事找五哥,我没有二话!”
他举起杯子,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武庚笑了,奶奶的,这就叫作倒驴不倒架子吗?糖厂都什么样了,谁特么地还找你!
“……我这个人呢,好相处,谁跟我有矛盾没有人说我的不是,在糖厂,大家伙跟着我一块吃肉,我这个人的原则就是没有肉,喝口汤也得先紧着兄弟们……”
秦东扑哧笑了,笑得武庚直打量他,奶奶的,幸亏周凤和不在,如果他在,听到原则是这么回事,周书记能当场给他撩脸子!
雷喜光也不计较,仍是满脸堆笑,“所以,在糖厂,我说话兄弟们都听,不听的话不是我走就是他走……我走,兄弟们也不答应啊……”
哦,秦东看看武庚,武庚也在看他,奶奶的,两人嘴唇同时动了动,这是话里有话啊!
“行,兄弟们,杜所,武厂长,我走了,局里领导和区里领导都在等着哪……咱们改日再聚,我请客,春和楼……”
秦东越听是越腻歪,最后都没有跟他客气,还是武庚和杜源把雷喜光送了出去。
“得,人家饭没吃你一口,还给了你两瓶好酒,两条好烟。”一条“石林”,一条“五朵金花”,还都算是好烟。
“东哥,这还有糖。”杜小树在旁边就又喊了一嗓子,一大包糖,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看起来足足能有二十斤,杜小树和秦南带着武月,已经打开封口,看着各式各样的糖块,长的能有一根手指头长,圆的比西瓜还圆,乐得武月就“咯咯“直笑。
“奶奶的,”武庚骂了一句,眼圈却有些发红了,“我姑娘一年没笑过了……”他扶扶眼镜,“杜所,喝酒?”
“喝酒。”杜源也笑着回应道。
开席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东打开了一条“五朵金花”,大家抽着烟又聊起糖厂来。
“秦东,你这还没下马呢,人家威风就摆上了,这糖,里面有炮弹!”武庚抽了一口烟,“老熊,你连襟知道秦东要过去?”
老熊夹起一块香肠,“我这个连襟,花花肠子太多,别跟着他学坏了。”这就等于默认了。
“哎,永福,我听说糖厂的人都叫他雷老虎,我也是第一次跟他接触,这哪是老虎?”焦正红笑道,“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他排行老五,叫雷老五,叫着叫着就叫成了雷老虎,”杜源抽出一支烟,武庚笑着给他点上,可是杜源还有话没说出来,这雷老虎是笑面虎,他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上秦东去糖厂当什么副厂长。
“武厂长,我可是听说,雷老虎有句名言哪。”夏雨在那一桌,拎着啤酒桶就过来,可是他看看正在上菜的罗玲,就笑着不说话了。
“什么名言?”高占东催促道。
“嗯,”罗玲又回了厨房,夏雨这才笑道,“有路子托路子,没路子脱裤子……”
“还有一句,是上炕还是下放,是脱裤还是解雇?”调度室的副主任徐真马上接口道。
“他奶奶的,还挺有才,搞得还挺押韵!”武庚戏笑着举起酒杯。
“脱谁的裤子?”杜小树瞪着眼睛,假装一脸天真地问道。
夏雨乐了,他顺手递给杜小树一支烟,“总不能是脱男人的裤子吧,谁稀罕脱男同志的裤子?”
大家顿时笑成一片,熊永福板着脸不说话,“喝酒,”别人可以开雷喜光的玩笑,他不能,他蒙头蒙脸又对秦东道,“大东,不能去啊,听师傅的。”
熊永福和雷喜光只是表连襟,秦东也不忌讳,“师傅,你不知道我是属武松的吗?专打老虎!”
武庚笑了,“你没听雷老虎刚才说,不听话的,不是他走就是我走,他走,他的兄弟们不答应。”
“大东,那你要留的话,你就得一步登天,到糖厂当厂长了?跟陈厂长平起平坐?”张庆民喝得脸上通红,拉着秦东的手笑道。
罗玲终于坐到了桌前,“秦总怎么就不能当厂长,正好我们投靠你去,是不是,同志们?”
“是!”
销售科的几个人轰然大吼,柳枝和杜小桔都从厨房里出来了,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行,同志们看重,我先喝为敬!”秦东举起酒杯,一碗酒一扫而光,罗玲、夏雨、鲁旭光、高占东、徐真等人也都站了起来,“咕咚咕咚”喝光了杯里的啤酒。
嘿,秦东这威信,行啊!杜源美滋滋地也端起了杯子。
“奶奶的,你们想造反?”武庚却笑着端起酒杯骂道,“你们不在,嵘啤还不瘫痪了?!”他又指指秦东,“行啊,秦东,你真要去糖厂,我们武月的糖以后你包了!”
秦东笑着举起杯,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前面是威虎山还是白虎团,去了就要当一把手!
一山不容二虎,自己就是一只啸山虎,让笑面虎滚蛋吧!
他看看南面自己的啤酒屋,嗯,也是时候有一家自己的啤酒厂了!
第211章 很帅的巴依老爷
天蒙蒙凉了。
温暖的灯光和腾腾的热气中,柳枝把饺子端到了餐桌上,上马饺子下马面,家人远行,这是秦湾的讲究,也是纯朴的祝福。
“大东,几点的火车?”杜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行李卷和包裹,他终于放下心来,这几天,提起糖厂他心里就疙疙瘩瘩的,好了,秦东到沈南,他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七点五十的火车。”秦东拿出火车票来,“叔,一块吃点吧。”杜源的样子也想送他去火车站,杜小桔赶紧给自己的父亲也盛了一碗饺子。
“东哥,我也跟着你去吧,反正就是两个月,家里也没事。”杜小树在一旁磨蹭道,他知道秦东在沈南还有一处房子,去了反正有地方住,秦东也饿不着他,还能给他零钱花。
秦东看看杜小桔,他倒是想让杜小桔去沈南一趟,长这么大,杜小桔还没有离开过秦湾去过省城呢。
杜小桔也笑着看看他,不言语地端过醋来,坐在了秦东对面看着他,两个月的时间,不短也不长,可是秦东总归不在身边,有时晚上做梦她都梦到秦东牵着她的手。
秦东也感受到了杜小桔的心意,他象是对杜小树说又象是对杜小桔说道,“这样,这个学期快结束时,你跟你姐一块去,看看房子,好好玩玩。”
杜小树不满地瞅瞅自己的姐姐,“行,我跟我姐沾光呗,”可是短暂的失落后,他立马又笑了,“东哥,那到时候我们也坐火车过去……”
到沈南看看秦东上学的地方,看看那处房子,杜小桔也很憧憬,她站起来正要给秦东盛一碗饺子汤,院门就又被推开了,一个长发墨镜的小伙子打量着院子就走了进来,“这里是秦总调度家吗?”
“你是?”杜小树马上蹿出屋去,看着这个父亲口里流氓一样打扮的人。
“我是糖厂司机,”听到糖厂,杜源心里立马又警惕起来,“我们雷厂长说,秦总调度今天上学,让我开车直接送到沈南,回来我把火车票退了……”
杜源看着秦东,小声道,“不用他们的车。”杜小桔也在看着秦东,秦东又吃了几个饺子这才站起身来,“叔,我心里有数,你怎么称呼?”
“我叫王亮。”
“行,小王师傅,麻烦。”他拎起自己自己的行李,王亮赶紧接了过去,“叔,枝儿姐,那我走了……”看着杜源担心的表情,秦东又笑了,他握住杜源的手低声又道,“叔,我心里有数……”
……
到火车站接了周谊,看到吉普车,周谊也是一脸吃惊,周凤和更是摇头,秦东也不在意,看着路两旁的行道树快速向后退去,车子驶离了秦湾,他这才有意无意地问道,“听说咱们糖厂都吃不上饭了,还有钱加油吗?”
王亮看看坐在副驾驶上的秦东,只看到一张笑容可掬、人畜无害的脸,“这是雷厂长的专车,我就负责开车,其他事我不问。”
“噢,”秦东笑了,还是专车,“厂里现在还在生产吗?”
“生产,就是工资发不下来。”王亮倒也老实。
生产就是有产品有销售有利润,工资还发不下来?“你的工资呢?”秦东往后靠了靠,他的两条长腿蜷得太难受。
“我还行。”王亮笑道。
秦东也不再问,下午两点左右,吉普车驶进沈南,直接就开到了轻工学院门口。
李简和祝新潮背着行李卷刚刚走进大门,却冷不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四处打量着,看到了却全是陌生的脸庞。
“你是不是听错了?”祝新潮笑道,可是话音未落,旁边的一辆吉普车的车窗玻璃就落了下来,玻璃后面,秦东正笑着看着他俩。
看着二人惊讶的目光,秦东一挥手,“上车。”
“班长,你,你坐上吉普车了?”李简真是又惊又喜,“累死我了,快让我歇一歇。”他拉开车门就把行李卷往车上一放。
“怎么,老祝,还得给你发请柬?”秦东也跳下车来,往后备箱里拾掇着自己的东西,他看一眼祝新潮,戏谑地笑了笑。
“还有几步路,我溜达着……”二人是有矛盾的,祝新潮更是在去年丢了脸,他心有芥蒂就不愿坐秦东的车。
“行了,都累成狗了,”李简一把夺过他的行李就扔了进去,周谊往旁边挪挪,祝新潮终于还是上车,他礼貌地朝周谊点点头,却不安地摸摸自己的脸。
汽车缓慢地在宿舍楼前停住了,秦东看看楼上311的位置,食指和中指放进嘴里,就吹起了口哨。
响亮的口哨声马上让楼上探出一片脑袋来,在一片脑袋中间,秦东就看到了老苒,“秦东,李简——哎,热合曼,阿满,秦东和李简回来了!”
同学相见分外亲热,老苒大声地回头喊人搬行李,又笑着往下一指两人,“哟,过年都过胖了——哎呀,吉普车,你们……”他一拍脑袋,“秦东,是你坐着车来的?……”
吉普车,坐车来的?
刚才一片缩回去的脑袋齐刷刷又冒了出来,正从楼上往下看着,老苒、热合曼和陶阿满就已经蹿了下来,三人看着吉普车,老苒一脸兴奋,“秦东,你提拔了?成了厂领导了?”
秦东还没说话,王亮开口了,“我们糖厂副厂长。”他说得大言不惭,秦东也不计较他,嗯,这小子跟着雷老虎,抬轿子、吹喇叭的功夫还行。
“秦厂长,”王亮故意说得声音很大,他双手又掏出一个信封,“这是雷厂长让留下的,你先花着,不够再打电话。”
哦。
老苒立即不言语了,信封里装现金,好象就是中国人的习惯,看着秦东抽出一摞大团结,陶阿满已是心里目测过了,一千,绝对有一千块。
秦东抽出钱却又送回信封,在老苒、阿满和热合曼的注视中,笑着又把信封递给了王亮,“钱你拿着,你送我一趟,这钱算我的一点心意。”
他的轴承脑袋早就算计明白了,坐糖厂的车顶多算作风问题,再说自己是为了通过司机了解糖厂的情况,可是收下这一千块钱,自己就是犯错误了!
哇——
李简那广东人特有的语气词就喷口而出,祝新潮也是眼睛不眨地盯着王亮手里的信封。
此时,全国的工资都不高,各地工资差异都不是很大,比如,一位享受正高级职称待遇的教授,每月不包吃不包住,月工资可达到150元,一位享受正团级(相当于正处级)待遇的部队干部,月工资能达到250元。
李简和祝新潮都是单位的中层干部,两人的工资也就一百多块,这一千块钱他们不吃不喝要攒一年!
王亮也说不出话了,这也是他一年多的工资了,本来雷厂长对这个未来的副厂长出手就大方,没想到这个副厂长出手更大方!
“去吧,中午我就不请你吃饭了。”秦东笑着挥挥手,王亮却象突然省悟过来,“秦……秦厂长,这几天你还用车吗?用车的话我就不走了。”
赤裸裸的表忠心?秦东还是挥手让他离开。
看着吉普车开走,老苒这时也省悟过来了,他亲热地提起秦东的行李卷,开着玩笑,“秦东,你……你家是地主老财吗?”
“有这么帅的地主老财吗?”秦东指指自己,一行人笑着朝楼里走去。
“有。”热合曼突然站住认真地说道,“我们家乡以前有个巴依老爷,就很帅!”
第212章 百年一遇的酿酒奇才
“那么,亲爱的秦东巴依,晚上请客吧,”老苒把行李卷扔到床上,他一屁股在自己床上坐下,贼眉鼠眼地瞅着秦东,“你说,上了一趟大学,还认识了一个巴依……”说着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对,老苒的提议很好,”陈晓春和彭志也从系里拜年回来了,“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打土豪分田地,阿满,李简,你们说,吃什么?”
“要不请我们吃……饺子吧。”陶阿满吭哧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来。
秦东扑哧笑了,早上刚吃的饺子啊,“阿满,既然我都是巴依老爷了,一顿饺子就把你们打发了,实在对不起我这个名头,”秦东抓一把桌上的果脯,这次回来,大家都带了家乡的特产,“走,东郊饭店。”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沈南,很是流行一句顺口溜,说是“住在南郊(宾馆),吃在东郊(饭店)。”
东郊饭店建成后便是省级机关定点接待单位,酱牛肉、红烧大虾、酥锅和油璇几大特色菜响誉全国,东郊饭店的服务员也都是从全省特招的,一个县里推荐三五十人,这里面最终只有四五人能够被选中,工作三年后当地县里给安排其他工作。
“哎呀,”老苒的小眼睛立即眯缝到一起,可是两条眼缝中就射出“贪婪”的光芒,“我听说,你们东郊饭店的服务员,身材长相都百里挑一,那腿比李墨梅的腿还长……你看,”他顺手敲了敲陶阿满的脑袋,“巴依老爷就是巴依老爷,阿满,你学着点……”
他还在教训陶阿满,那边陈晓春、彭志、李简等人已经在穿外套了,“热合曼,快点啊,怎么,你还想吃食堂?”
热合曼拿起外套,“我,反对铺张浪费,脱离群众……”
“去,”老苒笑着瞪他一眼,“我就是群众,往哪脱离去?就让我浪费一回,没事!十回也没事……”
“同志哥,你的思想危险了……”陈晓春笑着打趣道,“我们是一颗红心,照吃不误……”
一个宿舍的人兴冲冲下楼,“快点,晚了就没有公交车了……”老苒还在后面不断地催促着。
“滴滴——”
一行人走到楼门口,迎面就看到了北京212吉普,乐得老苒一拍大腿,“秦东巴依,想得真周到,车还没走,正好拉着我们哥几个去东郊饭店。”
可是吉普车的门推开了,满面春风的北冰洋啤酒厂的鲍厂长就走下车来,“过年好啊,秦科长。”他亲热地拉住秦东的手,“你什么到的,真让我们好找,我在火车站等了你一个下午。”
噢,这事秦东还真不知道。
“现在秦东巴依是副厂长了。”李简很正式地纠正着鲍厂长。
“副厂长?”鲍厂长一愣接着又是一喜,“恭喜啊,小秦……厂长,正好,杨厂长让我接你到厂里吃顿饭,这一来给你接风,二来也给你道贺。”
“别听他们的,这事还没着落,”秦东摆摆手,他看看一个宿舍的哥们,“吃饭就免了吧,改天我再到厂里去,今天……”
“今天你们也要吃饭,”鲍厂长大方道,“那就都到厂里吃,北冰洋也是你的家嘛,代表你招待一下你的同学也是应该的,走,大家都上车。”
一辆吉普车终究是盛不下这么多人,陶阿满跟陈晓春、彭志就坐着公交车直接到厂里,倒也方便。
“欢迎,欢迎,”走进北冰洋啤酒厂的食堂,天已傍黑,厂里的领导全在,就是李墨梅和崔薇也在,大家互相拜年,杨厂长就笑着拿出四个证书来。
哦。
食堂里的灯光是亮亮的,餐桌上的酒瓶是亮亮的,杨厂长的眉毛是亮亮的,大家的眼神更是亮亮的。
“好,吃饭前先说正事,”杨厂长中气十足,他把第一个证书递给秦东,“秦东是我们北冰洋啤酒厂的技术科长,也是我们厂的年度先进工作者。”
哗——
老苒就带头鼓起掌来,秦东接过证书,谦虚地朝大家点头。
“第二个呢,是我们市二轻系统的先进工作者……”杨厂长又把一个大红的证书递到了秦东手上,“第三个呢,”他扬扬手中的证书,“秦科长,还是我们沈南市的先进工作者!”
这三个证书三个奖项好象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第四个红色的证书上,这个证书看起比前三个证书都要大,制作也更加精良。
“这第四个奖项,是我们山海省的科技进步奖,”杨厂长很快揭晓了悬念,他郑重地把证书递到秦东手上,“这个奖分量很重!”
哦,秦东接过证书,一时,四个大红的证书在手,映红了他的脸膛,杨厂长带头举起酒杯,“下面,国家级的科学技术进步奖今年五月份举行,小秦拿奖没有悬念,省里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的酶法糖化科研成果已经代表国家参评日内瓦和南斯拉夫的国际发明博览会,还有保加利亚青年发明成果展览会,来,大家举杯,我们向秦东同志表示祝贺。”
众人齐刷刷都站了起来,金黄色的啤酒在灯下熠熠闪光,每个人都是一脸喜庆,一脸欢笑。
这四个证书后面,不止有荣誉,还有奖金哪!
“巴依老爷果然是巴依老爷。”陈晓春笑着小声嘟囔了一句。
“杨厂长,秦东现在不是科长了,”李简也端起杯子,可是又一次正色说道,“现在秦东是副厂长了。”
副厂长?
杨厂长一愣,鲍厂长笑着就解释道,“小秦回到秦湾,厂里让他担任了厂里的生产总调度,马上又要到他们嵘崖区的糖厂担任副厂长……”
哦,杨厂长粗重浓黑的眉毛扬了扬,“好事,值得祝贺,”他看看秦东却又放下手里的杯子,“到糖厂担任副厂长?这不是大材小用吗,不行,我第一个不同意!当副厂长,可以到我们北冰洋来嘛,我们厂还是省城的啤酒厂,国家二级企业……嗯,梅老知道这件事吗?”
梅老当然不知道,今天天色已晚,秦东本来是明天计划拜访梅毓秀的,可是就让北冰洋啤酒厂给拉了过来,他的组建自己啤酒厂的计划中,梅老当然是要发挥作用的!
“我不同意,秦东是我的学生,也是我见过的百年一遇的酿酒奇才,”秦东汗颜,这还是这位啤酒泰斗第一次当面夸奖自己,“让他离开啤酒行业,是这个行业的损失,我这就给你们市里打电话……”
当第二天,秦东提着秦湾的特产给梅老拜年,刚坐下,梅毓秀就严肃地问起他的工作,竟直接把电话打给了秦湾的那位副市长。
紧接着,省二轻厅科技处的衣谨处长也与秦湾二轻局局长齐澄进行了沟通,衣谨的态度很明确,如果是这样的话,二轻厅会直接下调令,把秦东调到省里来。
……
最后,几乎所有的意见都摆在梁永生的案头。
他没有想到,刚刚过完春节,他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引起上到省厅下到市里的关注,走进这群领导的视野。
不只省里和厅里有阻力,就是嵘啤的陈世法也一直在“告状”,梁永生当然不能不重视陈世法的意见,作为区里的利税大户,陈世法的嵘崖啤酒现在几乎握着区里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梁永生也不想嵘啤有变故。
可是昨天陈世法还说,得知秦东要调到糖厂,嵘啤销售科一群人正密谋出走……
梁永生是真为难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一个销售上的“天才,”本想让他带着糖厂冲一冲,现在倒好,人还没上任,自己就被冲到唾沫星子的河水里去了。
“你说,现在怎么办?”梁永生揉着发酸的太阳穴,看看站在眼前的王从军。
王从军也很为难,“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后天我到省里开会,我拜访一下梅老,顺便也听听秦东自己的意见。”
第213章 响鼓不用重锤
八十年代的校园就象这个年代一样,生机勃勃,充满朝气。这是一个思潮激扬的所在,每个人都能在这里畅想自己的梦想。
区工业局局长王从军走进山海省轻工学院的大门,看着这些胸前佩带着长方形白底红字校徽的“天之骄子”,既羡慕也感叹。
“我想唱歌却不能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高三啦,还有闲情唱,老师听了肯定这么讲……”
一个快乐的女生提着暖水瓶走过,王从军赶紧拦住她,“同学,你好,我打听一下发酵工程系怎么走?”
“往前走,拐过那一排白杨树就到了。”女生笑着指指前面,王从军抬手看看手表,快到吃饭时间了,也罢,自己就让秦东请客,也尝尝大学生的伙食。
临近午饭,班里也很是热闹,下课时间很是关键,早到食堂可以挑挑拣拣,晚到食堂则意味着残羹冷炙。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食堂,学生们已经心急如火、蓄势待发,陈晓春甚至有意用饭盆弄出点动静,但老师还在滔滔不绝、意犹未尽,场面很是滑稽。
秦东悄悄站起来,从后门出了教室,老师只看了他一眼,也没制止,谁让他是班长呢,说不定系里有什么安排。
秦东却来到楼下的邮箱前,掏出钥匙打开邮箱。
书信,此时还是大学生活的重要内容。此时,寄送一封省内平信只需4分钱,定制信封1分钱一个,邮政编码尚未全国启用。
看着一封印着“北京工业大学XXX系”红字封底的信件,秦东叹口气,这已经是开学以来梁静雯给自己写的第四封信了。
八十年代,学校对于谈恋爱的态度是“不反对”,其实是“不赞成”。对于入党积极分子而言,如果谈了恋爱,在民主评议时会成为群众眼中的一个“缺点”。这时候的恋爱还是以结婚为导向的,和后来有很大的不同。
当然,秦东这种函授生,年龄都大了,学校也另眼看待。
哗——
好象笼子打开一样,走廊里突然就喧嚣起来,秦东知道,终于下课了。
“秦东,有我的信吗?”
“看看,有没有我的?”
……
一群人围拢过来,看看是否有自己的信件。在这个充满朝气与梦想的年代里,字里行间凝聚着太多的憧憬与情怀。
“你的,老苒,你闺女来的吧,看这字,多漂亮。”秦东把一封信递给老苒,又把其他几封信给了同学们,自己的信早揣到裤兜里了。
“走,走,吃饭去。”秦东顺手接过老苒手里的暖瓶,老苒早扯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看着手中的信,“嚯,我闺女数学考了一百分……”
闺女想爸,大家都看看一脸兴奋得意的老苒,人群中,秦东的脚步一停,他看到前面王从军带着两个人正在跟人打听着什么。
“王局长,”秦东快步就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哦,人群汹涌中,王从军也看到了秦东,他笑着就快走两步伸出手来,来到省城,王局长变得很是和蔼了。
“走吧,让我们也尝尝大学食堂。”王从军笑道,他看看秦东的几个舍友,点着头打着招呼。
周谊也上前见礼,得知这是周原则的女生,王从军甚至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跟他姑娘一般大的年龄嘛。
“这是你们区的工业局长啊?”看着秦东带着王从军往食堂方向走去,老苒就感叹起来。
周谊点点头,陈晓春马上作激动状,“啧啧啧,小秦这个副厂长当的,工业局长亲自过来找他……”
人群中,祝新潮没有说话,同是班长,人家秦东都是副厂长了,区工业局局长也很客气,自己呢,他着实有些气馁。
李墨梅却不管祝新潮的情绪,“这就是人才!你们都学着点吧。”
人群中的苏玉波看看前面人潮中的高个子,她想了想,也快步跟了上去。
……
食堂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王从军看到,橱窗里面也就十几道菜,放在直径约1米的加厚铝盆里。盛菜的厨师们手持菜勺、红光满面,白围裙上的油迹斑驳陆离,应该很久都没洗过了。
秦东借了老苒和陈晓春的饭盆,打了几个菜,又从暖瓶里倒了开水递给王从军,王从军先尝了一口馒头,“嗯,不错。”
看着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闲聊,秦东也不着急,这倒让王从军意外了,自己来找他,虽说是以开会路过的名义,可是这小子还真当是“路过”了?!
“小秦,现在有这么一档子事,啊,你可能也听说过,就是局里计划安排你到糖厂当副厂长……”
坐在不远处的苏玉波看看波澜不惊的秦东,原来秦东要当副厂长是真的啊!
“小苏,你看什么?”李墨梅也往那边看看,可是她趴到苏玉波耳朵旁,小声笑道,“是不是看上小秦了?”
“没有,”苏玉波一下红了脸,“别瞎说……”
……
那边的谈话却仍在继续。
王从军也不隐瞒,把梅老、省厅和市里还有陈世法的态度都一一说了,“现在梁区长很为难……你自己的意见呢……”
“我听从组织安排。”秦东快速答道,他把球又踢给了王从军。
王从军喝了口开水,“组织不好安排,所以才征求你的意见……”他的想法是让秦东自己提出来,这样也可以堵住梅老和省厅的嘴,堵住陈世法的嘴。
这傻事,秦东当然不能干。
“王局长,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王从军马上道,十九岁的副厂长,他满心以为秦东动心了。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啤酒厂,啤酒厂也大有搞头。”
王从军紧盯着秦东,可是秦东又拿起馒头来,“完了?”王从军悻悻地看着他。
当然完了。
秦东只说一句,就看着王从军,响鼓不用重锤,这些干到领导岗位上的人,都是人精。
果然,王从军起初还在等着秦东往下说,可是马上自己就思索起来,“对啊,”突然,他把搪瓷饭盆往桌上一放,“糖厂可以转产,也可以搞啤酒厂嘛。”
这样,首先就能满足区里和梁区长[蛋疼.fo]把厂子搞好的要求,也满足了梅老和省厅的要求。
“秦东,你的脑子真活,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王从军笑道,他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可是马上又小下来,因为他发现,满食堂的大学生都在注视着他,象看到了一个外星人一样。
第214章 这世道变化也太快了吧
王从军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马上放低了声音。
其实,这个问题从年前就开始困扰他和梁永生,一方面是糖厂濒临倒闭的现状,另一方面是陈世法的反对,现在又加上省厅和梅老的意见,两人真是作了难,好嘛,现在终于见到曙光了。
此时,曙光就坐在眼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呢。
“嗯,如果糖厂改建成啤酒厂,区里就有三家啤酒厂了,”嵘啤也是化肥厂改建的,这方面王从军倒有信心,上级也没规定一个区或者一个县不能有三家啤酒厂嘛,“你们嵘啤,加上海城啤酒,再加上糖厂改建成的啤酒厂。”王从军喝了口开水,突然又问道,“可是老陈不准备放你走。”
陈世法的态度很坚决,并且嵘啤销售科那一帮人惟秦东马首是瞻,听说秦东要调动,罗玲真的给跟厂里说要回商业系统,本来硬把她从商业系统调到二轻系统,商业局就有意见,人家又是区里的劳模,王从军也要考虑到这几方面因素。
可是这帮人真要走了,现在嵘啤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销售网就没有适合的人管理了,就是不走,军心动摇了,虽然不至于马上分崩离析,可是也会影响到厂里的生产。
今年,计委给嵘啤的计划指标都超过了往年,这也是让梁永生和王从军头疼的。
“那简单。”秦东转过头,第六感告诉他,一直有人在注视着他,可是他转过头,苏玉波的头就低下了。
“简单?”王从军心里突然有股火气“腾腾”直蹿,“你说,简单在哪?”
“王局长,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啊,”秦东也看出了王从军的情绪,他也不计较,“我想,如果糖厂改建成啤酒厂,一是要有现成的技术人员,二是要现成的有技术工人,三是拖欠职工的工资也得有人先垫付上,后面的管理……”
王从军突然就长出了一口气,他一下又笑了,“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小秦啊,”他有些感慨地用手点了一下秦东,“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嗯,照你的意思办,陈世法的工作就可以做了。”
区轻工业局的人看看自己的局长又看看秦东,这两人是在打哑谜吗?他们什么意思?怎么刚才王局长一幅电闪雷鸣的样子,现在突然就雨过天霁了!
“好好,我回去就跟区里汇报,不过……”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按照秦东的想法,陈世法的工作很有可能就做通了,可是另一个人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不好做也得做,前面没有出路了嘛!谁让路是他自己堵死的!
“嗯,吃饭,别说,你们大学里的食堂,这馒头还真香。”王从军这些日子着急上火,为了糖厂的问题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好了,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大半,他突然就有了食欲。
秦东笑了,他瞅一眼王从军手里碱放得太多以至于发黄了的馒头,别说,多放碱面,馒头就是香!
“小秦,你说的这几条,我回去后立马跟梁区长汇报,”王从军吃得太快,赶紧喝了口开水,“不过问题不大,现在,你对新工作有什么想法?”
说了一大堆,还请王从军在食堂里吃饭,秦东要的就是这句话,“那,王局长,您不说我自己还真不好提,我说了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啊,错与对,领导多包含。”
“你说,你说嘛,只要区里能办到,我们不打折扣。”王从军豪气地又咬了一口馒头,“嗯,你的意思……”馒头放进嘴里,他却没有着急咀嚼,秦东提出的问题,也在他与梁永生考虑之中,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秦东,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考虑好了,就等着我来找你呢?”王从军突然又变得很严肃了,惹得区工业局的两人又惊奇地看着他,这半天,他们的王局长已经变过几次脸了。
可是他是地地道道的山海人,不是四川人啊!
“没有,您要来,我哪能知道?吃菜,您尝尝我们食堂的清炖茄子,没有一丁点油水……”
嗯,没有一丁点油水?
王从军似笑非笑地看看秦东,“你这是说糖厂吗?糖厂当然赶不上你们嵘啤,你啊……”他又一次点点秦东,“以后别跟我耍心眼!”
“不敢,不敢。”秦东笑了,从前些日子在自己家请客,他就在等今天,不,应该说是从重生以后,他就在等今天,鼓动罗玲等人“造反”,通过梅老和衣处长施压,他就是想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
王从军没有在沈南过多停留,回到区里,梁永生很快把陈世法也叫了过来,“秦东脑子活,解决了你的肠梗阻,”一见面,梁永生就跟陈世法开起了玩笑,现在他的心情也很好,“这样,把糖厂改建成啤酒厂,作为你们嵘啤的第二分厂,你看怎么样?”
“这样,秦东也能留在你们嵘啤了,糖厂改建成啤酒厂他也能发挥自己的特长,两全齐美了嘛。”王从军不失时宜地敲着边鼓。
“这个样子啊……”
陈世法干瘦的面皮动了动,他心里既高兴也高兴不起来,糖厂三百多人的职工,每人都等着吃饭,这就等于让嵘啤把这烂摊子接过来,这得背多大的包袱啊,可是不接,自己却不能继续跟区里叫板,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他陈世法比谁都明白,惹恼了领导,自己在嵘啤也待不下去。
“行,我没意见,只要秦东留下,我们嵘啤就接过糖厂,大不了花费点功夫嘛,”他脑筋一转,“可是,雷老虎能同意吗?”
这也是梁永生和王从军顾虑的问题,糖厂改建成嵘啤的分厂,主要是雷老五不好安排,原来他与陈世法都是区里企业的厂长,可是现在让他给陈世法当下属,他肯定不愿意干!
并且,这人哪,搞生产不行,可是搞关系比谁都在行,领导家里有个红白喜事,他第一个嗅着味道就上了门,在市里、区里,他的关系很多,前些日子想把他调离糖厂,让秦东接任,不少领导就替他打过电话来,梁永生还真难以招架………
“即然是分厂了,他雷老五自己也不会想留,”梁永生还是下定决心,“这样,老陈,你准备好接手糖厂,雷老五的工作,从军你来做。”
“那雷老五不当这个厂长了,厂长让谁来干?”陈世法说完后又后悔了,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梁永生和王从军互相看看,你陈世法还担心这个啊,人家小伙子早自己惦记上了!
“秦东担任糖厂厂长,也就是我们第二分厂长,但是仍担任厂里的总调度和销售科长,”陈世法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没有他,销售科那帮人谁也压不住。”
梁永生也笑着站起来送客,“这是你们厂的事,你自己决定,不过,老陈,秦东兼着这么多职务,你是不是想累死他?”
第215章 19岁当厂长
关系,这个我国独有的词汇,也可以翻译成人脉,但中国还有一句话,叫作人多力量大,所以,有关系几乎可以看作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上力量很大的表现。
有鉴于此,王从军亲自来到糖厂,很给雷喜光面子。
“噢,糖厂改建成啤酒厂,我没意见,现在啤酒都抢着要,”雷喜光的表态很痛快,“王局长啊,我敬爱的王局长,不是我们能力不行,实在是白糖利润太低,好了,改成啤酒厂你就瞧好吧……”
白糖利润低?王从军不作辩解,这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嗯,老五,区里的意思,由嵘啤帮助糖厂来搞改建。”他没说是由陈世法帮助雷喜光,雷喜光却没有听得出来,“从设备上技术上还有资金上进行扶持……”
“这敢情好,老陈够意思!就是不喜欢扎堆,要不晚上我们一块吃饭?”听到给钱还给人,雷喜光当场笑逐颜开。
他心里也骤然放了下来,看来区里还是准备让自己当这个厂长,秦东虽是大学生,毕竟年轻,乍然提起来也不行,自己还上门给他打预防针了,还给了他一千块钱……
“嗯,梁区长的意思,是糖厂以后作为嵘啤的分厂……”王从军看看雷喜光,冷不丁又抛出一句话来。
分厂?
雷喜光的眼珠子就突了出来,话就更含混了,“分厂,那把我往哪摆?”他说得直言不讳,丝毫不转弯。
王从军干笑道,“你啊,老五,这些年也辛苦了,为糖厂也操碎了心,我知道,区里也知道……”说了一大堆好话,他话锋一转,“你看,我们哥俩关系也不错,怎么样,到局里,给我当个工会副主席,这样我找你拉呱聊天都方便,也不用再到厂里来找你了……”
“我不干,我不干,”雷喜光晃着脑袋就站了起来,“王局长,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们糖厂这是让人家给收编了?我不答应,我们糖厂三百职工也不会答应。”
王从军暗笑,你不答应是真的,糖厂的工人听说要改建成啤酒厂,还有人给他们发工资,肯定会在厂里放鞭炮的。
其实,到局里安排个职务也是梁永生的意见,他与王从军看法一致,雷喜光还真不是搞工厂的料。
“老五,你坐,怎么,你想干什么?”好话说尽,见他不从,王从军开始亮出牙齿了,“这是区里的决定,我就是通知你,你也是轻工系统的老人,组织的决定你不服从?”
“不能改了?”雷喜光鼓着眼睛喘着粗气就是不坐下,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灌了一茶杯的水。
“难。”王从军冷漠地看看他,就一个字。
“那改成分厂,谁当厂长?高明?”雷喜光一幅不服气的样子,高明是厂里的党支部书记,但是与他面和心不和,他素来知道高明也想当厂长。
“秦东。”王从军还是冷漠地看着他,就两个字。
“啊,这小子!”雷喜光一惊之下,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也不顾忌坐在面前的是谁了。
可恨!
前些日子自己还上了人家的门,还说他自己的根就在糖厂,谁也挪不动,现在一下子就被挖了墙角,人家成了厂长了!自己还没怎么着呢,就走人了!
奶奶的,这世道变化也太快了吧
“王局长,不是说让他当副厂长吗?”雷喜光一脸怒气地盯着王从军。
王从军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他摆出一幅同情的样子,慢慢道,“老五啊,你啊,怎么糊涂了?糖厂将来是要改建成嵘啤的分厂,你是老资格,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怎么,你还要给陈世法当下属?你们以前可是平起平坐的!”
雷喜光口里含混地嘟囔着,也确实是这么回事,给陈世法当下属,他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他实在又不甘心,搞什么糖厂改建,搞什么并作分厂,这都是区里的主意,如果只改建不合并,他不还是厂长吗?
王从军走后,那辆北京212吉普就驶出了糖厂,整整两天时间,雷喜光找了一圈人。
当从一栋单元楼出来,坐上吉普车,雷喜光脸色已经舒展开来,“嗯,他大学生了不起吗?不就才十九岁吗?他以为到糖厂当厂长那么容易?我让他三个月自己卷铺盖卷滚蛋,局里到时还得敲锣打鼓把我请回去!”他扭头看看外面的夜色,“到时,取消分厂,我还是区里企业的一把手,跟陈世法一样。”
这年头领导都坐副驾驶,王亮不动声色看看雷喜光,他是听明白了,那个给了自己一千块的大学生当厂长了!
这才几天功夫,这世道怎么变化这么快!
嗯,他突然打定主意,自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另寻一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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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省,沈南轻工业学院。
今天是系主任顾国贤亲自授课,八七级函授班两个班级同时集中到系里的合堂。
311宿舍一班人到达合堂时,后面的位子几乎都已经坐满了。
“没办法,同志们,我们各自打游击吧。”老苒露出一脸坏笑,他看看周围的座位,“李墨梅同志,你旁边有人吗?”
老苒这同志,啥都好,就是喜欢李墨梅!
秦东笑着往前走,周谊就喊上了,“这里有座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还是不习惯喊秦东为叔的。
“好,”秦东应了一声,就慢慢地从已经坐下的同学身前挤了过去,“你好。”看到苏玉波正抬头看着他,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好,副厂长同志。”苏玉波很是大方,现在秦东提拔成副厂长的消息,两个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瞎喊的,不当真。”秦东笑了,他翻开课本,苏玉波却惊奇地喊开了,“哟,果真是拿下七五攻关项目的同志,课本上这么干净!”
“别喊,”看着系主任顾国贤笑着走进教室,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了讲台上,秦东自己却喊开了,“大家静一静,上课了,起立!”
“老师好!”合堂里传来齐刷刷的问候声。
顾国贤也笑着挥挥手,“坐下,坐下吧,”他的目光越过前几排学生的头顶就投射到秦东身上,“小秦厂长什么时候上任哪?”这本是开课之前的轻松交流,可是这马上引来大家的兴趣。
老苒一举手,“顾主任也知道秦东要到糖厂当副厂长?”
“副厂长?”顾国贤笑了,“我怎么听说,是到啤酒厂当厂长呢,”他的态度很亲切,“到糖厂当副厂长,我们的秦班长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厂长?
好象统一指挥似的,合堂里的学生们齐刷刷转过头,各式各样的眼光就看向秦东,看向这个刚开学时他们看不起的洗瓶工,看向这个发明了酶法糖化技术的班长,也看向了这个前阵子还在盛传要当副厂长的总调度!
第215章 巴依与克孜
“秦东,你这可是连升三级啊,从总调度到副厂长再到厂长!”陈晓春兴奋地在后面喊了一声。
“小秦是我们函授班第一个提拔起来的,”坐在陈晓春不远处的李简很是感叹,他都已经三十了,提拔成厂里的中层干部,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年少有为了,可是,秦东才十九岁啊,还是这两个函授班里年龄最小的……
“同志哥,你这是坐上了汽车啊……”热合曼的普通话越说越流利,“不,是坐上了火箭,火箭男人……”
……
今天,311宿舍的八个人是分开坐的,有的同学距离秦东太远,索性就跟坐在身旁的秦东的舍友聊起来,表达着自己的祝贺、祝福,好象这些舍友就是秦东本人一样。
可是,相对于一班和二班同学的祝贺,二班班长祝新潮只是颇有风度地笑着,其实,他内心里早象被一万头公牛踩过,“咸家铲,不是提了副厂长吗,怎么又成厂长了?粉肠!”
“巴依老爷,祝贺你。”看着顾国贤笑着看着大家,即不阻止,也没有上课的意思,热合曼从前面两排就笑着伸过手来。
巴依老爷?当了厂长的巴依老爷!
秦东这个“最帅的巴依老爷”的名头已经传遍了函授班,甚至整个系里都知道了,女生们听着热合曼这样喊,都会心地笑出声来。
“秦东巴依,”苏玉波笑着看一眼不断朝大家挥手示意的秦东,“祝贺。”
“没有什么好祝贺的,你们是省里的干部,我们只是地方的厂长,互相勉励。”秦东的回答很是得体。
苏玉波笑了,这个人哪,别看岁数最小,可是说话做事都最是得体,包括去年离开校园时的共舞,他与她的距离也是得体的距离……
“好吧,好吧,”系主任顾国贤举起双手向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他再不说话,估计课堂就燃起来了,“既然大家这么热情,那我们鼓掌向秦东同志表示祝贺!”
哗——
掌声响了起来,很热烈的掌声,让秦东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地向大家道谢。
“好了,我们上课吧?再不上课,掌声会一直响下去,”顾国贤拿起一支粉笔,他又看了眼秦东,“小秦同志威信很高嘛,好,下面,我们讲解煮出糖化法……”
……
相对于秦东的外加酶糖化法,顾国贤的煮出糖化法明显是落伍的,可是课还得上,毕竟现在大多数啤酒厂还是运用这项技术……
顾国贤讲得认真,大家也听得认真,这个时代的大学生都怀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望,也自觉担负着一种使命,课堂开小差是不存在的。
叮当——叮当——
当校工的铃声再次敲响,顾国贤走后,秦东马上成了合堂里的主角。
几乎是在两个班同学的前后簇拥下,秦东和几个舍友意气风发地走出合堂,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秦东,今天还到食堂吃吗?”老苒笑得眼睛再度眯到了一起,“你的口风真够紧的啊,上次你们局长过来,当时就定了吧,你也不透个风给我们……”
“口风不紧能当领导吗?”陈晓春立马打断老苒的话,可是马上又与老苒站在一起,“上次没吃成东郊饭店,我看改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同志们,就今天可好?”
好——
声振屋瓦,响遏行云,陈晓春和热合曼甚至敲起了搪瓷饭盆,惹得过往的同学都惊异地看着这些年纪甚大的函授生。
“看吧,让他们看吧,”老苒笑道,“这些学生娃,将来没准要到秦东的啤酒厂,想想厂长跟他们一块上过大学,也挺有意思……那,秦巴依,咱们什么也不说了,东郊饭店的干活!”
阿嚏——
秦东提着手里的暖瓶,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可是彭志立马笑道,“瞧人家秦东巴依,当了厂长的人,打个喷嚏都打得不一样……”
“去,”秦东推一把彭志,“走,今天哪也不去,就去东郊饭店,这个学期快结束了,就当我给哥几个送行了。”
“巴依万岁!”陈晓春敲着饭盆就喊起来,惹得岁数最大的老苒慌忙阻止他,“不能这么喊,可不能这么喊,巴依,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秦东不是新社会的巴依吗?”热合曼笑道,突然陈晓春就一碰他,“瞧那边,有人一直在关心着秦东巴依呢。”
阿嚏——
秦东却又是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今天这是怎么了,昨晚着凉了?
看着老苒几个人眨着眼挤着眉看着不远处的苏玉波,苏玉波也不时朝这里瞅几眼,阳光下,苏玉波的样子很是耐看。
“巴依老爷,苏玉波克孜看你的眼神亮晶晶的……”陈晓春拍拍秦东,这两个学期,大家互相学习了不少方言,克孜在北疆语境中,就是姑娘的意思。
“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陶阿满马上补充道。
“阿满同志,你也知道四月的纪念?”陈晓春立马象惊见天人,两人热切地握手,秦东看看二人互相吹捧的样子,笑着摇摇头,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远在北京的姑娘,别说,还真是山海大嫚,真有韧劲,也真执着,只要自己不回信,这信就一直写,都写到第九封了……
一行人放下手里的暖瓶和饭盆,快速朝校门外走去。
初春,学院高大的白杨树上的已经长出嫩嫩的绿芽,阳光温暖的中午,虽然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但校园里依然很静谧,相对于嵘啤快吃饭时小勺敲击饭盆的声音,秦东感触良深。
“呔——留下买路财!”
突然,粗大的白杨树后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大家吓了一跳,秦东定睛一看,马上笑了,他抬起手赏了他一巴掌,热情地巴掌拍在肩上,差点把杜小树拍趴下。
可是这一巴掌也把他打到一边,他就看到,他的东哥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呼吸好象也变得急促起来。
果然,明亮的阳光下,粗大的白杨树间,就走出那个穿着一身橘黄色毛衣的人,她抬头看看他笑笑,又羞涩地低头看着地面,却又勇敢地把抬起头来……
笑容,立即照亮了秦东!
阳光下,她的身上仍是那件米黄色的风衣,明亮而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在秦东眼里就升起一团迷幻的亮色,比这亮色更亮的依然是那张白晳的脸,那里有着让秦东这两个月来回忆悠长的纯净与思念。
第216章 这是我们的家
众人除了李简大多都是过来人,陈晓春春节前也成婚了,看着杜小桔的样子,不用介绍大家也明白这是哪位了。
可是,陈晓春还是促狭地问道,“这是谁啊?秦东,介绍一下这位美丽的克孜。”
克孜?
杜小桔一愣,秦东已是大踏步过去抓起了她的手,杜小桔抬头看看他,瞬间,幸福之花满脸绽放。
“我对象。”秦东笑道,“我们秦湾最美丽的克孜,也是最漂亮的大嫚。”
嫚,这个秦湾特有的词语,宿舍里的几个人也跟着秦东学会了,最漂亮的大嫚配最帅气的小伙,大家还能说什么呢?!
“你好,你好。”
在老苒这位老大哥的带领下,众人都热情地跟杜小桔打着招呼,可是也仅是问好而已,拘谨地没有握手。
“你们怎么不提前写信,打个电话给系里,我到车站去接你们。”秦东看看身旁的杜小桔,她就这样娴静地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只要有她在,秦东总相信自己就是那棵参天的白杨,会为她遮挡一世的风雨。
“东哥,我们是坐汽车来的。”杜小树却跟陈晓春拉上了关系,两人相谈甚欢,见秦东发问赶紧道。
“公交车?”秦东又问道,可是抬眼他就看到了那辆北京吉普,刚才光顾着看杜小桔了,他还真没有看到糖厂的王亮。
“厂长。”王亮很恭敬地上前打着招呼,“我听候调度。”
秦东看看这个小伙子,嗯,他倒会钻营,不过,他也是有些高兴的,起码杜小桔在这个学期结束时来到了沈南,一会儿到东郊饭店也不用再挤公交车。
可是老苒却退缩了,“那,小秦,弟妹刚来,你带着弟妹出去玩玩,东郊饭店,我们留个念想,下一次补上啊……”
杜小桔抬眼看看秦东,秦东也不跟老苒客气,王亮却扭头从车上拿出一包糖来,秦东意味深长地看看这个小伙子。
老苒接过糖立马眉开眼笑了,“好,跟着秦东巴依有糖吃,哥几个,快点吧,糖可以吃,饭也得吃,再晚食堂里就没饭了……”
……
糖当然可以吃,并且,一般人家的白糖还要省着吃。
当李墨梅看到秦东递过来的一大包白糖和一包糖块,就笑得更热情了,这种热情简直能把糖融化了。
晚饭是在李墨梅家吃的,春节期间,全家就搬到了新楼房,在里面好好地过了一个新年。
李墨梅滔滔不绝地跟杜小桔讲着秦东的“丰功伟绩”,杜小桔就静静地听着,温柔地笑着,讲到李墨梅自己拿起啤酒敬酒时,杜小桔才笑着端起酒杯。
啤酒喝了下去,李墨梅心里却是一动,唉,苏玉波的那点心思真要落空了……
酒足饭饱,李墨梅两口子到厂里的招待所给杜小桔姐弟准备住宿用的东西,全新的被褥和床单,都没有用招待所里的东西,而是李墨梅从自己家里拿去的。
秦东则直接带着杜小桔姐弟走向自己的新楼房。
夜风冷冷,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那栋四层高的楼房就出现在眼前,杜小树上跑下蹿,跃过用铁栅栏围成的小花坛,跑到凉亭里坐了一会儿,又踩着几个石雕的小动物练起“轻功”来。
“这里是厂长楼。”一路上,秦东也不避讳杜小树,就这样牵着杜小桔的手,“北冰洋啤酒厂的厂长们全都住这一栋楼。”
厂长楼,厂长楼,这可真是一方福地,自己住在里面,叫着叫着就真的成了厂长了。
“小树,”秦东喊了一声,他拿出钥匙打开外面一排平房中的储藏室,“摩托车?”杜小树立马惊奇地喊了一句。
崭新的红色摩托车,红色的车身,铮明瓦亮的排烟管,还有的厚实的橡胶轮胎,又比那辆挎子先进得多!
杜小树迫不及待地接过秦东手里的钥匙,发动起摩托车,K90立马发出一阵有节奏的“蹬蹬”声……
“慢点骑。”看着自己的弟弟骑着摩托车驶出家属区,杜小桔忍不住在后面嘱咐着。
秦东笑了,月色下,杜小桔看看他,“就你鬼点子多,你……”
可是她还没说完,一支有力的臂膀就搂住了她的腰,杜小桔嘤咛一声,脸颊滚烫,却是没有挣扎。
独立的单元房,屋里已经没有油漆的味道,踏着软质地板胶,杜小桔兴奋地在屋里“巡视”着。
七十平米,独门独户,三室一厅,还有卫生间和厨房……
淡蓝色油漆的木门窗,白色的石灰粉刷楼顶,浅蓝色的墙裙……
杜小桔越看越爱,她抚摸着白色的墙壁,“大东,这是北冰洋分给你的宿舍?”
秦东笑着慢慢走近她,又一次轻轻地揽住了她的纤腰,“不,这不是宿舍,这是我们的家!”
家?
杜小桔一脸憧憬,梦中无数次她憧憬着与秦东的小日子,可是却没有梦到过一次这样的楼房!
可是,现在,她又真真地站在了这样的楼房中。
憧憬中,她突然就感觉到一股温热慢慢靠近,她明白,此时就是夜晚,上一次秦东没有盖上的戳,今天晚上就要盖上……
“东哥,姐……”楼下突然就传来了杜小树的声音,“你们俩完事了没?”
这熊孩子,回来得真不是时候,竟公然看破秦东的心思,秦东气恼地看看杜小桔,杜小桔却羞涩地笑了,得,这戳又没盖成!
……
在沈南盘桓两日,当秦东考试完后,杨厂长知道杜小桔姐弟俩来到沈南,在自己家接待了她俩,当三人要离开沈南回秦湾时,又特意给杜源和柳枝准备了一份特产。
秦东还特意带着杜小桔拜见了梅毓秀,梅老对杜小桔也很满意,还鼓励杜小桔也到大学学习,这倒让杜小桔心动了。
用王亮的吉普车把宿舍的哥们一一送到火车站,自己也要离开了。
“东哥,你在这很混得开。”坐上王亮的吉普车,杜小树就吼出这几天的感受。
这也是王亮的感受,他没有想到,这个大学生厂长,上学时还兼着省城啤酒厂的技术科长,人家还给配了新房和摩托车,学院的领导也这么看重他!
“嗯,人要看本事生活,”秦东看看专心开车的王亮,“小王,你这趟到省城来,你们雷厂长知道吗?”
第217章 一切我说了算(求订阅)
每年三月中旬开始,秦湾的春天是被十梅庵的梅花叫醒的。紧接着是漫山遍野的连翘花与迎春花,玉兰、杏花、碧桃、樱花、海棠、蔷薇……
蒙蒙细雨中,看着颜色鲜艳的各式花朵,秦东笑了,嗯,走的时候是风霜严寒,回来的时候已是花开满天了。
嵘崖啤酒厂的大马路上,秦东打老远就看到了那株粗大的柳树,嫩黄的细芽也已经开始爬上柳梢头。
“厂长,我回来了。”秦东把一个帆布袋放到墙角,这是给陈世法的两条烟,他又朝坐在沙发上的武庚笑笑,武庚却亲热地走到他身边,“怎么,你小子真要到糖厂当厂长,还真想跟我平起平坐?”
如果论起来的话,在整个嵘啤的几百号职工里,陈世法最信任的就是他俩,人家都说武庚和秦东是陈世法的左膀右臂,当然,这是挑好听的话,说的不好听一点,他跟武庚就是陈世法的哼哈二将。
“这不是组织需要嘛。”秦东笑道。
“组织是让你当副厂长,你却想当厂长……”武庚笑着扶扶眼镜,“好了,雷喜光下台了,你上台了,嗯,你小子以前说什么来着,糖厂可是在我们嵘啤的东面……”
“东厂?”
“对,你就是东厂的公公……”武庚就等着他这句话,说完,他自己个乐得又坐回了沙发上。
陈世法摘掉眼镜,看着两人打闹,也不制止。
“东厂好啊,秦东,东厂的大内总管……”武庚犹嫌不过瘾,继续开着玩笑。
“那,东厂和南厂都是总厂的分厂,总厂可是在糖厂的西面。”秦东笑着眨眨眼睛。
哦,武庚一下没话说了,按照他自己的意思,那陈世法岂不是西厂的大内总管?他咬牙瞪眼狠狠地用手指点了一下秦东,又看看陈世法,陈世法这才放下手中的钢笔。
“小秦回来了,”他干瘦的脸上微微漾起一丝笑容,“走的时候是总调度,回来的时候就成厂长了……”
话里有话!
秦东知道,自己跟王从军的提议,王从军肯定说给了陈世法听。
“昨天,我们召开了厂长办公会,把区里精神进行了传达,后天,王局长和我送你上任。”陈世法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秦东笑了,这事就成定局了。
“不过,我们研究了一下,”陈世法端起杯子扫了一眼秦东,“现在厂里也困难,南厂引进的设备每年还要给银行还款,嗯,你们东厂,厂里的意见是……有人没有钱。”
啊?
秦东一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陈世法的意见他听明白了,将来的技术工人厂里可以调拨,可是资金支持一分没有!
可是,没有钱要我办的哪门子啤酒厂?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我怎么建厂?糖厂还是一个烂摊子,哪都得用钱!
“你也不要埋怨,不是厂里不支持你,现状就是这么一个现状,”陈世法道,“南厂的设备是你谈判引进的,我们的贷款情况你也知道,需要偿还国家的贷款,也需要偿还西德的贷款……,嗯,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想法?”
武庚长吁一口粗气,摩梭着铁青的胡茬看一眼秦东,陈世法是打心眼里不想要这个东厂的,可是这是区里和工业局硬塞给他的,他对于秦东未经汇报就自作主张担任东厂厂长也有意见。
倒不是他的胸怀不够宽,而是糖厂实在是个无底洞,只要不盈利,嵘啤就要持续投钱,可是盈利在厂里一班领导看来遥遥无期,或者根本就不可能,没办法,摊子太烂了!
武庚看看秦东,哎,这小子上大学上糊涂了,他还笑,他还在笑!气得武庚想直接抓起烟盒扔过去,打醒这个做着厂长梦的小子!
“行,厂长,我答应。”
嗯,陈世法干瘦的脸上动了动,他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那你有什么想法?”
“分厂要有独立的财权和人事权,从副厂长及以下干部都由我来聘用。”
这是在跟厂里要财政和人事大权,本来糖厂也没有资金了,哪还有财政大权?陈世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行,你说了算,总厂不干预!还有吗?”
“还有,经营权也完全下放!”秦东斩钉截铁道。
武庚笑了,这小子想搞独立王国,可是这个王国的旗帜能打多久还是个问题!
“没有问题,经营你也说了算。”陈世法好象更痛快了,“还有吗?”
“嗯,有。”秦东笑着拿出几张报纸来。
这小子,想搞什么鬼?
武庚不由也站了起来,走到陈世法身后,看着秦东递给陈世法的几张报纸。
“1月9日,……在北京召开第三次全体会议,讨论并原则同意修改后的《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法(草案)》。……“国家对企业实行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的原则”。……“支持厂长依法充分行使职权”。……”
“1月下旬,秦湾市企业干部制度引入竞争机制。企业内部,采用承包聘任制、民主选举制、招标竞争制、租赁制、董事会聘任制……”
“秦东,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陈世法把报纸递给武庚,武庚狐疑地看着秦东,这小子想作哪门子妖?
“厂长,我想承包糖厂。”秦东这次没有大声说话,相反,他的声音很轻,可是还是把武庚吓了一跳。
“嗯,承包……外省倒有这样的先例……”陈世法沉吟道,“也罢,既然是分厂,我这个厂长说了算,我答应你,……但也要跟局里和区里汇报。”
陈世法这一关过了,那根据市里的政策,区里和局里不会有太大阻力,是他们要自己到糖厂去当这个厂长的!
“好,厂长,我回去交接一下。”秦东笑了,笑得很舒畅,从卖散酒到自己的啤酒作坊,现在他终于要有一家自己的啤酒厂了!
“不要急,”陈世法难得笑了,“嗯,总厂的销售科你仍兼着科长,还有,厂里也没有免去你总调度的职务,团委的工作,周书记还是属意你来干。”
啊,秦无奈地看看武庚,武庚也笑了,这是把人当驴使唤啊,还不给驴儿一棵草吃!
“还有,”陈世法又道,“糖厂改建成啤酒厂,总厂也不是什么都不管,厂长办公会给你提了个目标,说是让你三年盈利,我把这个目标小改了一下,我给你定的的目标就是半年脱困,一年盈利!嗯,秦东,你能做到吧?”
第218章 人家打上门了!
“秦东,这样的条件你都敢答应?我看你想当厂长想疯了!”从陈世法的办公室出来,武庚打头就是一棒槌,他还生怕打不醒这个小“官迷”,又苦口婆心劝道,“当厂长有什么好,哪有你销售科长自在?给个副厂长都不换!”
看着秦东仍是一脸笑容,武庚拍拍自己脑袋又摸摸秦东额头,“烧糊涂了吧你?糖厂的水有多深,你不是不知道啊!你就不怕把自己坑进去?”
“我知道,”武庚的一片心意秦东自然明白,“可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活着干死了算,谁坑谁还不知道呢。”
“呀呀呀,”武庚是真被气笑了,“你们家老祖宗坑人坑习惯了,你还想搞焚书坑儒那一套?奶奶的,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杜所长知道吗,知道他会打死你的……”
杜源以前还真是收拾过秦东,真的象对杜小树那样拿皮带抽过他,不过,那是秦世煌刚去世那两年,现在他大了,工作了,杜源也老了……
看着秦东的背影,武庚气得就不住摩梭自己的胡茬,“老武,我们到南厂看看。”不知什么时候,陈世法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南厂就在总厂南面,两人步行就朝厂门口走去,“厂长,这个条件,秦东真的没法干。”武庚递了一支烟给陈世法,两人烟瘾都很大,都是烟不离手的主儿。
“你怎么知道没法干?”陈世法很平静,好象武庚的态度也在他意料之中,“去年,在德国也是没有办法,不是还搞出一个补偿贸易来?这人就得逼一逼,逼到无路可退就会向死而生……”
扑哧——
武庚突然笑了,这当然惹来陈世法不满的目光,武庚马上又掩饰着咳嗽起来,奶奶的,刚才这小子一直在笑呢,哪有个向死而生的样子哟!
南厂,走在黑漆漆的柏油路上,看着春天的草坪、花坛、和绿树,走过供电区、动力区、制麦区、酿造工艺区、成品灌装区……陈世法不由胸襟大开,这里才是全厂的希望所在,也是全厂的春天!
这里到处都是崭新的,崭新的厂区,崭新的机器,崭新的明天……
“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今后厂里有限的资金要全部用到南厂!”陈世法一挥手,至于东厂,陈世法想想就头疼,索性不去想它。
“奶奶的,看来南厂是亲儿子,东厂是后娘养的……”虽然自己不是南厂厂长,武庚还是暗暗骂了一句。
就在陈世法和武庚畅想明天的时候,秦东静静地坐在办公室拿起今天的报纸……
哦,第一届全国优秀企业家评选,武汉汽轮发电机厂厂长于志安,石家庄市造纸厂厂长马胜利,上海彭浦机器厂厂长齐心荣……
这是这些厂长经理们们第一次被称为企业家!
但愿,明年,我也能在这样的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秦厂长。”
门一下被推开了,罗玲带着夏雨、高占东等人就走了进来。
“现在可以叫秦厂长了。”鲁旭光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叱着板牙笑道,“不是副厂长,是厂长。”
“秦厂长,你到糖厂,大家伙怎么办?”罗玲一把把鲁旭光从桌子上推了下去。
“我还是销售科长,还是厂里的总调度。”秦东笑了,陈世法也真够绝,只让自己干活,不给自己吃草。
“噢,那还差不多……”罗玲笑了,“你要是不在嵘啤啊,我可真要回商业局了,秦厂长,你得感谢我们啊,有我们几个在这里给你守着这一摊,你在糖厂要是干不去,我们还等你回来。”
干不下去?秦东眉毛一拧。
“秦科长,你还不知道吧,”高占东还是习惯称呼秦东为科长,“你不在,厂里有人要看你笑话。”
糖厂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糖厂的职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全厂都知道,现在,秦东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跳到糖厂去当厂长,去收拾烂摊子,去喝西北风,不止是厂里和二轻系统,就是其他厂的人也以为秦东是得了失心疯了。
还有,这两年秦东厂里和家里齐开花,在厂里短短两年时间由一个临时工提拔成为炙手可热的销售科长和总调度,在家里呢,开饭店和啤酒作坊也赚了不少钱,厂里有人明面上不说,心里就就眼红了。
许多人,包括几个厂领导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态,只等着一年以后他灰溜溜地滚回厂里来。
“他们还说什么了?”秦东问道。
大家互相看看,夏雨首先憋不住了,“他们说你是陈厂长的人,不是陈厂长,你哪能提拔这么快!”
夏雨其实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话更难听,“秦东以为自己是谁啊,真当自己是神仙啊,一个大学生想用一年时间就把一个亏损多年的厂子救活,他这样想,真成了秦癫子了!”
“嗯,让他们看吧,他们自己会成为笑话,”秦东知道里面没有好话,索性也不再问,“走,喝酒去,晚上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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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风吹柳絮,新火起厨烟。
第二天一大早,钟家洼的上空又升起了袅袅炊烟,虽然家家户户的早餐都不同,可是今天每家每户都在煮鸡蛋,清明节吃鸡蛋也是秦湾的风俗。
“秦南,碰一个?”
老秦家的鸡蛋刚刚煮好,同院的孩子就开始挑战了,拿着还烫烫的鸡蛋,秦南接连撞碎了这个孩子三个鸡蛋。
“不玩了,秦南,你们家的鸡蛋也硬实。”这个孩子举白旗投降了。
“我来。”在一旁琢磨了好久的杜小树笑着亮出自己手里的鸡蛋,秦南也不怵他,她的鸡蛋快要撞到杜小树的鸡蛋上时,杜小树象变戏法似地就把鸡蛋缩回到袖子里,一块尖尖的石头就出现在了手上。
一声轻微的脆响,秦南这颗接连撞碎人家三个鸡蛋的鸡蛋就碎了!
“杜小树!”秦南不由胀红了脸,她顺手拿起院里的扫帚,劈头盖脸就朝着杜小树扫了过来。
嗯,杜小树早嘻笑着夺门而逃,可是扫帚却差点扫到进门的杜源,秦南赶紧把扫帚扔到一边,马上又变作了一个三好学生。
“叔,坐,吃饭了吗?”秦东昨天也是很晚才到家,可是问过枝儿姐,杜源昨晚没来,这倒让秦东很意外,他不知道,为他的事杜源的老胃病又犯了
杜源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这下好了,当厂长了!我才管三个人,你这就管三百人了。”
秦东笑了,不言声地把鸡蛋递给杜源,杜源却火了,“大东,你是犯了哪门子邪了,怎么好说好不听,歹说歹不听,你当这个厂长,就是得罪了雷老五,……嗯,抢人家的老婆砸人家的饭碗,这是往死里得罪人的事,这个雷老五就是个笑面虎,不好对付。”
雷喜光,杜源一直提防着他,雷喜光多次想请杜源喝酒,杜源都没去,因为他太知道这个人了。
在动乱年代,雷喜光就是区里是有名的造反派,后来进工厂,也是厂里的刺头,后来钻营打点不知走了谁的关系,摇身一变就成了糖厂的厂长!
另外,他在糖厂经营七、八年,里面的各种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其中很多都是区里各科局领导的亲戚子弟,面对这些关系户,任是谁当领导都不能轻易得罪这些人,所以秦东即便是有管理能力,恐怕也很难指挥动这些关系户。
“杜哥,先吃饭吧。”看着杜源面色不善,柳枝就笑着过来打圆场,杜源看看柳枝,终于接过了鸡蛋。
哗啦——
一声爆响吓了秦东一跳,他一转头,窗户玻璃已经碎了,嗯,有人砸玻璃,“哥——”秦南哭着就从屋里举着一块石头走了出来,“差点砸到我,我的台灯砸碎了!”
差点砸到秦南!
杜源和秦东怒了,以前只有钟家洼的人砸人家的玻璃,现在,砸玻璃砸到钟家洼来了,秦东瞬间有种祖师爷被徒孙欺负的感觉!
第219章 小心你的狗头
杜源和秦东追出去时,杜小树已经带了一帮孩子撵了上去,刚才,他们就在门前碰鸡蛋,听到玻璃砸碎的声音和秦南惊恐的尖叫,马上知道出事了。
都是砸人家的玻璃出身,这种事,这帮熊孩子很有经验,不需要进院察看,先得把砸玻璃的抓住。
“有人砸玻璃了!”
钟小勇喊了一嗓子,只一嗓子,钟家洼的老少爷们就都撵了出来,打架这事,大家伙心特齐!
钟家洼的胡同曲里拐弯,路也是坑坑洼洼,摩托车也骑不快,眼看就要追上前面骑摩托车的人,杜小树一甩手中的石头,“哎哟”一声,骑车人捂住头就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钟小勇看着兴奋,手中的鸡蛋一甩也砸了过去,可是堪堪擦身而过,正当几个孩子寻摸着路边的石头时,摩托车已经驶上大道,那人骑在摩托车上狠狠往后看了一眼这帮熊孩子,然后加大了油门,摩托车很快不见踪影……
等秦东、杜源和一帮衣衫不整的大人从钟家洼里追出来,摩托车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小树,怎么让他跑了?”杜源严厉地打量着儿子,就好象同事追丢了逃犯一样。
“爸,我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杜小树也很沮丧,可是马上拍着胸脯保证。
“大大,东哥,小树刚才砸着他的头了,小树的石头扔得真准……”人没抓着,大家只能往回走,钟小勇讨好地看着杜源,又看看秦东。
“噢。”秦东心里一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得是这孩子对这一行很是执着,嗯,好好培养,这也是一个人才。
他拍拍钟小勇的肩膀,钟小勇得到这鼓励的一拍,立马眉开眼笑,跑着跳着在前面就推开了老秦家的院门。
柳枝一脸担心地把递过一张纸来,“这是包在石头上的。”
嗯,这可是重要线索,杜源一把接过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秦东,小心你的狗头……”
杜源心里一沉,可是面不改色,“行了,交给派出所吧。”他把纸条放进兜里,脸色就更加阴沉,嘴里丝丝地抽着凉气。
屋里,秦南一蹦一跳,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惊吓,从小看惯了钟家洼的男人们打架,打碎玻璃又能吓唬谁呢?
杜小桔拾掇着台灯碎片,杜源就烦躁地走来走去,看到秦东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杜源火气就直冲脑际,“大东,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行了,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也管不了你了,我走,免得在这遭人嫌……”
“叔……”秦东赶紧叫住杜源,可是杜源一甩袖子,竟是挤过人群扬长而去。
杜小桔、杜小树包括一众老少爷们都愣住了,这些年还没见杜源发这么大的火。
“杜哥……”柳枝也急了,有杜源在,老秦家才有主心骨,杜源不管秦东,柳枝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追出门来,外面却依然能听到杜源愤怒的声音,“行了,我得上班了,玻璃都让人砸了,兔崽子,别让我找出来,找出来我把他蛋黄子捏碎了……”
愤怒,从没有过的愤怒,一半为有人打上门来,可是更大的一半为秦东!秦东不是杜小树,早已过了抬手就打、随口就骂的年龄,杜源只感觉自己浑身有劲使不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大东,咱非得干这个厂长吗?”柳枝从外面回来了,他看一眼正在穿外套的秦不,没有责备,只是柔弱地问了一句,从进这个家门,她从没有大声跟两个孩子讲过一句话。
“枝儿姐,我现在已经是厂长了,没事的,万事由我担待。”秦东拿起自己军绿色的挎包,“大家都散了吧,没事了,小树,跟我出去一趟……”
杜小树看看自己的姐姐,见姐姐一幅两头为难的样子,跺跺脚还是跟了出来,“东哥,我们这是去哪?”
秦东直接坐进挎斗里,杜小树熟练地挎上挎子,秦东看看前面,嘴里只吐出两个字来,“糖厂。”
嵘崖区糖厂是一九七八年开始筹建的,日处理二百吨甜菜,在轻工业部及省、市轻工业局大力支持下,那时的嵘崖县委组织力量会战,一九七八年四月破土动工,十二月试生产出糖,实现了当年施工,当年种菜,当年投产。
后来,糖厂也有了自己的糖果厂,可以生产各式各样的硬糖,谁家大人在糖厂上班,不止自己家孩子天天有糖吃,就是亲戚邻居都跟着沾光,前几年,糖厂与跟啤酒厂一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看着嵘崖区糖厂的牌子,木牌上的白色底漆都龟裂了,从大门口望进去,工厂里静悄悄的,死气沉沉。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啊,“东哥,开进去?”杜小树看看秦东,他可不象杜源,秦东现在已经是糖厂的厂长了,他甚至都在自己那帮狐朋狗友面前许下愿了,以后啤酒随便喝,糖随便吃,谁叫俺姐夫是糖厂厂长呢!
“嗯,先围着转一圈。”秦东瞅瞅大门,又看看红色的砖墙,砖墙的顶部上面全是玻璃碎茬,这样的砖墙是没有人敢爬的上,爬上来爬下去,身上非得豁开几道口子不行。
杜小树很是善解人心,挎子慢慢围着杂草丛生的厂区转弯,看着厂区周围一堆堆垃圾,秦东的脸就沉下来了。
管理一个工厂,特别是食品饮料类工厂,卫生是最直接的指标,可以想象,卫生不好,工厂的管理也不好,效益也不好,反过来说,工厂效益不好,也就没有精气神去管理一个工厂的卫生。
“东哥,前面有情况。”杜小树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前面的围墙,秦东的腮帮子立马咬紧了,脸上的肌肉筋骨绷成一团。
挎子静静地停在了围墙底下,抬头望去,这一段墙上碎玻璃茬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墙顶。
“东哥……”
“别说话。”
秦东朝杜小树摆摆手,在前面不远处的树丛里,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静静地停靠着,两人四处打量,却没有发现人影。
旧自行车在这个年代也是稀罕物,普通人家也不舍得扔掉,肯定是有人暂放放在这里,车子没有上锁,看来人也没有走远。
“啪——”
两人正在四处打量,一个尼龙袋就从里面的墙里扔了出来,东西掉在地上,杜小树马上跳过去拣了起来,也不用秦东吩咐,他打开尼龙袋,立马兴奋起来。
秦东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也从挎子上下来。
“东哥,白糖!”杜小树抓起一把白糖放在嘴里舔了舔,昂,真甜哪!
第220章 你们有权保持沉默
嘘——
秦东打了个手势,示意杜小树稍安勿躁,杜小树促狭地笑笑,等待着下一幕的好戏上演。
“嗯,高虎,你听说了吗?我们厂新来了个副厂长……”砖墙内,一个滑滑的声音响起,声音很轻,可是墙外仍可以听得清楚。
“你这是念的哪一年的报纸,不是副厂长,是厂长,对,就是那个秦东,买啤酒找秦东……”另一个声音笑了,“听说明天就要报道了。”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嗯,听说才十九岁,以前还只是个洗瓶工,拍嵘啤厂长的的马屁才当了什么总调度……”
“人家这也叫本事,谁让你不会说不会道,整天就跟雷老五对着干……”
杜小树听他们说秦东的坏话,咬着嘴唇就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来,可是石头刚拿在手里,冷不丁墙内又扔出一个袋子来,“啪”的一声砸在不远处的泥地上。
杜小树麻利地打开尼龙袋,又是一袋白糖,他吡笑着得意朝秦东一比划,秦东面色却更严肃了。
“走吧,”墙内又有声音传来,“也没多少白糖了,好歹给那些揭不开锅的留点。”
墙内突然就没有声音了,紧接着,墙上露出一个脑袋来,脑袋上两只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可是看到手提两只尼龙袋的杜小树,笑容瞬间就石化了,“高虎,快点,有人抢白糖!”
另一个脑袋一下子也从墙内探了出来,看到杜小树煞有介事地把白糖装进车斗里,两人一下急了,“扑通,扑通”,两人就都跳到了地上。
“这是我们的糖。”那个被称作高虎的人闪身挡在了挎子前面,恶狠狠地就要抢回两只尼龙袋。
“你哪只眼睛看见这是你们的糖,糖在我们车上,你叫叫它,它们答应吗?”杜小树有的是歪理,说得后面那个小眼睛不住地眨眼睛。
“你们是这个厂的职工?”秦东打量着这两个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都是一脸青涩,正警惕地盯着他。
“管你屁事,把糖拿来。”那个[腐国度.]叫高虎的突然就想动手。
打架,秦东认真的,高虎脸还在看着杜小树,胳膊突然就被反锁到身后,接着头直接被摁在挎斗上,“黄波……”他痛苦地大叫道。
小眼睛有些慌神,杜小树趁机大喊道,“双手抱头蹲下,你有权保持沉默……”
米兰达法则——“你有权利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个权利,你的话将在法庭上作为你的证词;你有权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法庭将为你指定一名律师。”
这句此时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话,就是《神探亨特》给中国孩子科普的最基础的法律意识。
这个叫黄波的狐疑地打量着两人,又看了一眼军绿色的挎子,突然又笑了,这表情的转换丝毫没有间隙,“你们是警察?便衣?”
“不是。”秦东放开高虎,“有这么小的警察吗?”他一指杜小树,杜小树却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那,你们也是来偷东西的?”高虎皱着眉忍着疼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你们还是骑着挎子来的,仓库里没剩多少东西了,我们厂的职工还不够拿,你们还过来打秋风……”
此时,黄波也突然硬气起来,“这是我们厂的东西,把糖给我们,要不,我们喊保卫科了,把你们送派出所去。”
“滚蛋……再不走揍你们!”高虎狐假虎威道。
保卫科?
秦东一下笑了,杜小树更是笑得乐不可支,这偷东西还偷出道理来了,偷东西的贼还要喊保卫科?!可是听到他们还要动手,社会我小树,人狠话不多,轻蔑地瞥了两人一眼,顺手就拾起一块砖头……
“算了,都是同行……”秦东却仍是笑道。
“谁跟你是同行,我们是正式工,你们是小偷……”黄波露出一口小黄牙。
“你们糖厂这个熊样,你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呢。”看着这两人真把他当成了小偷,秦东索性逗逗他们,“怎么样,一块干吧?”
高虎顺手也拿起一块断砖,“我们这是拿自己家里的东西……不叫偷!你们拿就叫偷!”
“对,我们厂的东西,谁也不能动!”黄波紧接着来了一句。
这还不叫偷,杜小树乐了。
可是秦东没有乐,以前在嵘啤当洗瓶工时,跟鲁旭光也曾偷偷喝过厂里的啤酒,嵘啤的保卫科也没少检查过两人,可是,象今天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从厂里甩出两大包白糖来,这在嵘啤是不敢想象的。
把偷说成是拿,其实也不是什么强辞夺理,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叶,很多国企的职工都是‘以厂为家’,家里少什么,就从厂里拿什么,厂里的就是家里,家里的却不定是厂里的。
嗯,是得先刹住这股风气,糖厂的保卫科干什么吃的?前面他听杜源说过,厂里一直有失窃案,嗯,估计这些保卫干事要么自己也在偷,要么收了偷东西的人好处,要么是不敢得罪人,毕竟一个厂区都知根知底,容易被报复……
重建保卫科,秦东还没走进这座糖厂,脑海里已经种下了第一个念头!
趁着这个空当,黄波猛地蹿到了挎子旁,拎起两个尼龙袋就跑,高虎赶紧推起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却不防黄波绊了一跤,尼龙袋里的白糖洒了一地,黄波胡乱又往袋子里连泥带糖地抓几把,两人挎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东哥,”杜小树要拦,却被秦东拉住了,“他们跑了,唉,怎么不把他们送进派出所?”
秦东看着二人的背影,“算了……他们身上还有股精气神……”
……………………………
……………………………..
今天,秦东正式到糖厂报道,区工业局局长王从军、嵘啤总厂厂长陈世法亲自相送。
看着台下稀稀落落的人群,雷喜光一脸笑呵呵地介绍着厂里的领导和中层干部,秦东一时也记不住这么多人,他重点关注了一下厂里的党支部书记高明,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一头灰白的短发,根根倔强地直立着。
“雷主席,我们交接一下。”雷喜光现在是工业局的工会副主席了,秦东客气道,其实也在提醒他,他现在已经不是糖厂的厂长了,得把印把子交出来了。
“今天不行,老弟,”雷喜光仍是一幅嬉皮笑脸,“我要去医院,痔疮犯了,兄弟,改天,改天,不急啊……”
雷喜光匆匆而去,坐着的还是厂里那辆212吉普车。
嗯,这都在秦东意料之中,如果不给他添点堵造点难,这就不是雷喜光了。
到糖厂的车间转了一圈,刚才王从军来时的严肃景象已经不存在了,几个工人正在打扑克,脸上糊满了纸条,见到秦东也是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
车间里很乱,也很脏,机器上糊了一层厚厚的油,也不知多久没有保养维修过了,这座年设计能力日处理甜菜200吨、配有SZD10—25/400锅炉和QF—0.75—2汽轮发电机组各一台的糖厂,到现在主要设备都没有更新更没有换代。
秦东又到几个科室转了转,织毛衣的、看报纸的、喝茶水的,看孩子的……见到他进来,有的热情打招呼,有的却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嗯,今天也就这样了,就在他挎上挎子准备开路回家时,他的胳膊突然就被人抓住了,“哎,是你,还真是你!怎么着,兄弟,大白天还偷到厂里来了……走,跟我们去保卫科……”
秦东扭头一看,乐了,一左一右抓住他胳膊的正是黄波和高虎,嗯,这两人上午没有开会,没有见到自己吗?
“怕了?”黄波一脸嘚瑟。
“黄波,你们干什么?”就在这时,212吉普车从外面驶了回来,车子刚刚停稳,王亮就从车上跳下来,“反了你们了,这是新来的秦厂长!”
啊!厂长?
黄波看看高虎,高虎看看黄波,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嘘,”秦东不理会王亮,他看一眼目瞪口呆的高虎,又看一眼急着要解释的黄波,笑着发动起挎子,“别说话,你们有权保持沉默……”
第221章 印把子,钱袋子
准确地说,嵘崖糖厂是建在区里一个叫阎家渡的村旁。
四月的天气,依然凉爽,挎子慢慢行驶在马路上,远远望去,田里的小麦绿油油的一片,微风吹过,摇摆的小麦像连片的绿浪,起起伏伏。
秦东的挎子开到了厂区,却又退了回来,再开进去,又退了回来……
然而,厂区门口传达室里却没有丝毫反应。
秦东无奈地下车,推开传达到的木门,几个保卫干事正在打扑克,见他进来,就象没见到他一样,扑克摔得震天响。
秦东笑着又退了出来,人家正在兴头上,他怎么忍心去破坏人家的好心情?
看一眼厂区内破败的厂房,哦,厂区内竟然还有卖早餐的,卖蔬菜的,卖水果的,卖香烟的……就是没有卖白糖的……他不由骂了一句,这哪是糖厂,简直成了成集贸市场了!
挎子慢慢又驶进厂区,看着花坛和空地上的满地荒草,秦东又笑了,“这真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年月……”
“吱——”
挎子突然停住了,秦东无奈地看看前方,没有莺飞,倒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不慌不忙地前去觅食……
厂房是破败的,厂区是破败的,甚至厂前连条象样的水泥路都没有,可是雷喜光的办公室装修却是豪华的,黑色的皮质沙发油光铮亮,足足占了一间屋的位置,比陈世法的办公室都要气派。
看看门的铁锁,秦东又是一乐,这虽说已经是自己的办公室,可是雷喜光连办公室都还占着。
不光占着办公室,公章也是一个没见着,秦东打电话给雷喜光,工业局说雷喜光根本没到局里上班,请了病假了。
走进临时办公室,可是看着桌上的文件和报表,秦东就气派不起来了。
奶奶的,雷喜光留给他的,不止是一个占地19.53万平米的破败工厂,还有三百七十个打小工、摆小摊、摸鱼摸虾、偷盗白糖的职工,嗯,奶奶的,还有二百三十四万元债务!
可是,账上的流动资金一分钱都没有!
翻看着厂里的花名册,秦东看到了王亮,看到了高虎,也看到了黄波,嗯,厂里只有三名助理工程师,算是最高级技术人员,但他们都不是学啤酒专业的。
家底是负数,人心已涣散,就象两根木头撑起一座破败的屋子,木头忆经朽坏,屋子随时可以坍塌!
可是坏屋子归坏屋子,现在住这间屋子的人是秦东,不管厂里有多烂,总得交接公章,交接办公室,甚至交接厂里的债务……
他可不相信一分钱的流动资金都没有,现在,印把子和钱袋子都在雷喜光手里把着呢。
“王主任,打电话,让雷喜光过来交接。”
“王亮,去,把雷主席找来,过来交接……”
……
一通吩咐布置下去,可是上个上午过去,雷喜光连个口信都没有。
下午,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秦东一抬头,厂里财务科的邹玉臣带着十几个老职工就走进门来,人人手里拿着一摞单据,他明白,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这些老职工都是来报销医疗单据的。
有单位就有报销和劳保,但是单位效益不好,厂里就负担不起职工医疗费用,没钱报销了。
“秦厂长,我们的医疗费两年没报了,雷厂长在的时候,答应给我们报销。”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老职工看着这个比自己孙子还小的年轻人,理直气壮的说道。
“那就报。”秦东看一眼邹玉臣。
这个邹玉臣不笑不说话,跟雷喜光看起来是一个德性,他笑嘻嘻地看看秦东,“秦厂长,没法报,厂里的情况现在你也知道了。”
秦东暗骂,我是知道了,一分钱没有,但你把这些老只工带过来是几个意思?
“各位大叔大娘,我今天是第二天上任,邹科长也说了,厂里的情况你们其实比我都了解,”秦东一脸诚肯,“这样,等厂里有了钱,你们的事一定马上解决。”
“雷喜光也是这么说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职工就差点拿拐棍指着秦东了,“我们不等了,雷厂长,今天你不给我们报销,我们就不走了。”老头说完,气哼哼地坐在了秦东对面的椅子上。
“对啊,小秦厂长,现在糖厂是嵘啤的分厂了,嵘啤作为总厂,不能不管职工的死活吧。”
“对,嵘啤有钱,今天这单子就得给我们报了……”
……
十几个老头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秦东围在了中间。
秦东笑了,你们的死活陈世法还真不管!
“这里是秦厂长办公室?”就在一群老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一群人又闯了进来,秦东却马上闻到了那种头油和雪花膏混合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从厂办主任王燕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厂办主任和财务科长都是领导的嫡系心腹,嗯,今天看来,这事不是简单地凑到一块的。
自己让王喜光过来交接,他就跟我来了这么一手!
“这是我们秦厂长,有事你找他吧。”王燕一指秦东,自己却退到了后面。
“你就是秦东?”来人五十岁左右,穿着蓝色的中山装戴着蓝色的帽子,两条扫帚下是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是阎家渡的阎书记。”见王燕站在一旁看热闹,邹玉臣马上笑嘻嘻地介绍道。
秦东笑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阎老头,不说话也不让座。
阎老头的扫帚眉立马爆起,“我说秦厂长,你们糖厂还欠着我们的甜菜钱,村里辛辛苦苦种的甜菜,糖没吃你们一口,钱一分没见着,你说吧,什么时候给钱?”
嘿,这阎老头倒挺痛快。
“我知道,雷喜光也是这么说的,等有了钱,你们的钱立马还上。”秦东笑了。
阎老头一愣,好象说这话时秦东就站在跟前似的,雷喜光确实是这么说的。
“阎书记,这钱我确实想还,可是现在我不能还……”
“嗯,怎么不能还?”阎老头看看自己身后的村民,村民马上鼓噪起来。
“因为我跟雷喜光还没有交接,你看,我现在还在这里办公,公章也不在手上,就是我想给大家报销,想还你们阎家渡的甜菜钱,我都没法还,因为,说到底,我现在还不是厂长啊,我总得有公章在手吧……”
唔?
十几个手握单据的老头都愣住了,一厂村民也没了刚才的火气,“这么说,小秦厂长,你跟雷厂长交接了,我们医疗费就能报销?”一个老职工颤颤巍巍地问道。
“这么说,秦厂长,只要你们交接了,你有公章了,我们的钱你就能还上?”老阎头很是严厉,他解开自己的衣领,摘下帽子扇着凉风。
“对,”秦东站了起来,一米八的个头俯视着这一群人,“只要交接了,我是厂长了,大家的医疗费一笔报销,你们阎家渡我不欠一分钱!”
“行,我现在就去找雷喜光!”阎老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厂里一帮老人就不行了,他们拄着棍扶着腰却也慢慢出了厂区。
秦东笑着走出办公室,信步来到厂办,却听厂办里王燕正焦急地在打电话,“雷厂长,不好了,阎家渡的阎国忠带着一帮村民去找你去了,还有,厂里的那些老职工……”
第222章 尿裤子
隔壁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看着一帮村民杀气腾腾地离去,一帮老干部义愤填膺地跟在后面,另一个房间里,党支部书记高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今天一下子来了两帮人,他本来也想看秦东的笑话,可是笑话没看着,倒让他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新的认识。
老干部和老职工的医疗单据一直拖着不报销,这些老人心中早有怒火。
阎家渡的阎国忠也是,几次三番找不着雷喜光的人,就是到了厂里,保卫科的杜旭东根本不让进厂,厂里和村里已经发生过数起冲突,老阎头也是个活阎王,钱要不回来,厂也进不来,活撕了雷喜光的心都有。
可是,秦东这一招借力打力,顺水推舟把两股人合成一股,把火又烧到了雷喜光头上。
高明吹吹茶杯里的浮茶,笑了,可是,就是印把子交回来,厂里账面上没有一分钱,秦东拿什么给这些老职工报销?拿什么还人家阎家渡的甜菜钱?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高明得意地倚在椅子上,嗯,看来,发不下钱,明天就还有一场好戏,既然是好戏,那就不能错过!
……
不提高明的心思,阎国忠带着一帮村民就找到了工业局,可是工业局里也找不到雷喜光的人,据工业局办公室的人说,雷喜光压根就没来上班,请了病假了。
“大叔,你……你们是不是,找找雷喜光?”一帮人刚从工业局悻悻地出来,还没上拖拉机,一个大脑袋的高个子就拦住他们。
“你知道雷喜光在哪?”阎国忠眼睛一瞪。
“嗯,咋地,你们不相信哪,跟我来……”来人挎上自行车就往前骑去。
“走,跟上他。”阎国忠吐出口烟来,大声喊道。
……
人家村里是坐着五零拖拉机来的,老干部、老职工却是坐着公交车来的,当然也扑了个空。
“爷爷,奶奶,你们找雷喜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瞅瞅这群老头老太太,赶紧扔掉手中的烟头,也迎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带头是原来糖厂的一个副厂长,老余,余则成。
“我也找他,欠着我烟钱呢,”小孩谄媚地笑道,“爷爷,奶奶,一看你们就是以前当领导的,退休了吧?退休也该弄辆车去接你们啊……”
在场有的老职工当然没有干过领导,可是人就爱听吹捧话,特别是象老余这样的真正的老干部,本来退下来就人走茶凉,没人愿意搭理,现在一个孩子的几句吹捧话,马上吹热他的心,好象他真的又是领导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噢,糖厂,是啊,以前多好的单位哪,这好都是你们干出来的,不尊敬谁也不该不尊敬您们,来,余大爷,我搀着您……”
这几句话,就象火星一下洒到了草原上,轰地一声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啊,糖厂以前多辉煌,都是让雷喜光给败坏了,他们还要低三下四地求他给自己报销医药费。
“是啊,雷喜光太不把我们当盘菜了。”
“好好的厂子,就毁在他手里。”
“老余,你是副厂长,你说怎么办吧?”
……
老干部、老职工群情激奋了,老余头脸色涨红,有兴奋,更多的原因是血压升高了,他一挥手,“走,同志们,跟我找雷喜光这个兔崽子去!”
两帮人来时不同路,可是傍晚都在一个地方汇合了——市火柴厂家属楼。
等了两个多小时,等了一肚皮火气,才看到雷喜光哼着歌出现了。
“……喝了咱的酒啊,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
昏黄的路灯下,雷喜光满身酒气,一晃三倒地就走了过来。
嗯,雷喜光抬起眼皮,看到了一帮熟人,带头的正是以前的副厂长余则成。
可是这帮人的样子,看着就来者不善,雷喜光冲他们笑笑,扭转头就想溜,一转头,他又看到了另外一个熟人,活阎王阎国忠。
阎国忠抽着烟冷冷地看着他,他背后的村民手里个个拿着镢铁锨……
啪——
众人都抬起头来,夜空中,不知谁放了一颗二踢脚,随着夜色中火光一闪,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雷喜光的笑还残留在脸上。
“老厂长,阎书记,”雷喜光含混不清道,“我现在不是厂长了,有事你们找秦东啊……”他已经提前得到厂办主任刘燕的通知了。
“我们知道,”不用阎老头说话,老余头气愤地先开了口,“新厂长说没有交接,交接完了马上给我们报销。”
阎老头也不甘示弱,“姓雷的,今天可是堵住你了,这事,你今天解决也得解决,不解决也得解决。”
哟,以前厂里和村里经常闹矛盾,现在两帮人竟然凑到一块了,雷喜光看着大镢铁锨,笑了,“我这不是病了吗?……”
“这叫头上生疮,腚上流脓,坏透了你!”一个村民打断他的话,但是马上引来一帮老职工的附和。
“雷喜光,你说吧,”阎国忠手一挥,示意大家解决正事,“是找你还是找秦东?没你们的事,我们找雷喜光是来要债的。”他指指一帮看热闹的人。
“当然是找秦东。”雷喜光马上抓过话把去。
“那好,你们交接了,没有公章我们都报销不了。”老干部气愤道。
“改啤酒厂了,这以章就不需要了吧?”雷喜光笑着狡辩道。
“改啤酒厂跑手续进设备还得有些日子呢,厂里啥事不干了?厂子不转了?”老干部不傻。
“要么你给钱,要么交接,我们找秦东……”阎国忠阴沉沉道,两个村民一人手拿大镢一人手拿铁锨就走了过来。
“好好,明天我就交接,”雷喜光沉下脸,含糊不清地道,“我把印把子给他……以后都别来烦我……”晚上喝了太多的酒,他走到墙根下解开了裤子……
啪——啊——
雷喜光眼前火花一闪,一个炮仗差点扔进他的裤裆,吓得他提着家伙什就尿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哈哈——
守了几个钟头的村民和老职工们放声大笑。
“你们几个,守在这里,明天一早跟着他去厂里。”阎国忠笑道,他不放心,特意嘱咐那几个拿着大镢铁锨的村民一定要看好雷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