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老宅的热闹
柳文全提着篮子来到老宅的时候，柳老爷子正举着烟袋，坐在自己门口晒太阳，柳老太太正站在院子中间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三姑柳瑶平照例蹲在井边洗衣服，小萝莉玉淑含着一根手指，眼巴巴的蹲在自己娘身边。
柳老爷子第一个看到柳文全进来，眼睛亮了一起，随即又平复下去，拿捏了一会自己的语气，才在地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皮笑肉不笑的说：“全哥儿来了？”
柳文全对他这对偏心眼儿的祖父祖母，那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但他是个老实孩子，知道对长辈只能听话，便点点头，把篮子放下，“这里是我娘做的月饼，我娘叫我拿来给爷奶尝尝……”
月饼！
正在叨咕叨咕不停的柳老太太，耳朵敏感的抓住了这两个字。
她面上现出喜色，快步走到柳文全面前，连看也不看一眼大孙子，只弯腰去翻看篮子里的东西。
“爷，奶，东西你们收着，我这就回去了。”
柳文全恭敬的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全哥儿，等会……”柳老太太忽然叫住他。
“奶还有什么事？”柳文全回过头，好脾气的问。
柳老太太提着篮子，脸上的皱纹变成了一团，满脸不高兴，“怎么就拿了这么几块月饼？”
柳文全回答：“家里就这点面粉了，田里有没有收成，这还是为了孝敬爷奶，我们自己在家都不舍得吃的……”
柳老爷子闻言，脸上有些尴尬。
他分给大儿子一家的，只有五亩空荡荡的旱田，里面连一个米粒子都没有……
柳老太太可不管这些，追着问：“你爹娘有没有商量好，这月饼方子什么时候拿来？还有昨儿在集上，你们卖了多少银子？”
“这些事有爹娘做主，我都不知道。”柳文全心里有点生气。
也不知道柳二叔回来是怎么说的。他们什么时候说要商量了？
柳老太太就气的骂：“简直是个糊涂车子！这么大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几年连个媳妇也讨不到，到时还不得靠着老宅这边……”
“奶，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柳文全的火气快压不足了，只想快点离开。
这时门口忽然走来个穿着水红色艳丽衣裳的年轻女人，扶着腰，挺着肚子。
柳文全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不是柳二叔上回带回来那个小桃红吗？
如今她除了胭脂，看着果然有几分姿色，只是面目身体都肿了许多，想必是怀有身孕所致。
柳文全朝旁边让了让。
他可不愿沾惹这种女人。
“这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全哥儿也来了？”小桃红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亲亲热热的唤着柳文全。
“嗯。”柳文全谨慎的应一句。
小桃红扶着腰，一摇一摆的走到柳老太太身边，探头朝她手里的篮子里看去——
柳老太太是无比的厌恶这个女人，甚至比讨厌大儿媳妇，还要讨厌这个女人！
大儿媳妇虽然讨厌，好歹是明媒正娶回来的，这个小桃红，一个娼妓，算是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她怀了二儿子的骨肉，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没事回你屋里待着，出来丢人现眼的做什么？”柳老太太嫌恶的看她一眼。
小桃红眼疾手快，已经一把夺过了篮子，冷笑道：“好哇，得了点好东西，就想藏起来，给你亲孙子吃！”
东西被抢，柳老太太气的大骂：“我不给我孙子吃，难道给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吃！老二，老二你这个没用的，你给我出来，好好治治这个婆娘！”
柳二叔正待在屋里，捧着本书，装模作样的温习功课，闻言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衫，慢慢踱步走出来。
“夫君……”小桃红扑到他怀里，泪眼婆娑的诉苦，“这几天，我就是想吃点甜的，娘得了，也藏着掖着，不愿意给我吃……难道我肚子里怀的，就不是她的亲孙子吗！”
屋里的二婶陈氏忍不住了，顾不得脸上的伤还没好，就冲了出来，扬手就甩了小桃红一个耳光子，骂道：“你这个臊、狐、媚子，我一天不打你，你就嘚瑟！你肚子里的崽子，谁知道是不是男娃，我看就是个赔钱货！还想吃好的，咋不吃死你！”
小桃红被打懵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
她从小在娼门长大，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最低俗恶毒的话，没听过？
她只是在柳二叔面前装柔弱罢了，真正论起来，这小桃红的真正战斗力，绝对是爆表型的！
“你这个婊、子，你敢打我，你打，你冲着我肚子打，你打死我，大不了一尸两命！你打啊，打啊——”她边骂，边矫健的冲上去，撕扯着陈氏的头发，对着她就是抓又是撕，把个陈氏打得嗷嗷直叫……
哪里还有一点大肚子的臃肿感？
院子里的动静，把正在屋里腻歪的柳四平两口子，还有柳美丽姐弟，全都招了出来。
无论如何，这个小桃红总是不招柳家人待见的，上前帮忙的，骂的，劝架的……
一时间，院子里闹的不像话，把左邻右舍都招出来看笑话了。
虽然已经分家了，柳文全听了邻居的议论，还是臊得慌，低着头，跑到井边，低声对三姑说了句话，就跑了……
回到家里，他把事情说了一遍，便不吭声了。
柳文全不善言辞，家里几人也都足够听明白了。
“让他们闹去吧！”杜氏恨恨的说，“以后你们两个小东西，没事谁也不许到那边去，没得把我干净孩子的名声都带累坏了！”
柳和平叹气：“自从这个小桃红进门，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杜氏呸了一声，“柳和平，我警告你，不许你去管！闹了正好，省的那边一直惦记我们，来这边要这要那！”
“爹，娘，外面来人哩……”柳文全忽然在门外喊。
柳和平和杜氏连忙走出屋子，就看到林家那位名叫五夜的少年，骑着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停在了自家门口。
第七十七章 五夜送礼
是林家的人来了！
柳和平忙出去迎着，这边杜氏来到里屋，看到小闺女穿着一件小衫儿，躺在床上睡的正酣，忙把她抱起来，拿起一身粉色的齐胸襦裙给她换上。
“娘，不穿这个，好困呐，让我再睡一会……”柳青萝眯缝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妞妞乖，快起来，林家来人了……”杜氏捏她的脸，企图让她清醒一些。
这丫头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养成了喜欢睡午觉的习惯，这都入秋了，杜氏帮她改过几次，也没改过来……
柳青萝揉揉眼睛，睡眼朦胧：“谁来了？”
“就是那个叫五夜的后生呀……”
柳青萝哦一声，穿好衣服，洗了脸，跟着杜氏来到外间。
五夜已经被柳和平请到了屋里，见到睡眼惺忪，头帘凌乱的柳青萝，不禁会心一笑。
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呢。
“五夜哥哥，你怎么来了？”柳青萝坐到他身边，睁着大眼睛看他。
原本以她和林家的关系，这么称呼五夜是有点不妥当的。但一来她只是订亲罢了，二来柳青萝年纪小，也不可能把五夜当做下人看，这么称呼，倒好像更合适似的。
唯有五夜想到自家爷阴森森的声音，后心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笑道：“明天就是中秋了啊，按规矩，我来送些礼品过来。”
已经订婚的男方，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送礼给女方，这倒是正常。
五夜一挥手，几个手下抬着许多东西进来，大多是吃的，甚至还有鸡鸭鹅等物，满当当的摆了半屋子。
“这也太多了……”杜氏从未见过这么丰厚的节礼，吃惊的下巴都合不上。同时心里也有些犯愁。
对方送这么多节礼回来，自己这边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啊！
可，要送多少东西，才能和人家这么多东西相衬呢？
杜氏一时犯了难。
柳青萝发现了，就捏着她的衣角，悄悄的说：“娘，您只要把每一样都分一半出来，叫五夜哥哥带回去就行了啊！”
杜氏眼睛一亮！
对啊，这个法子好！
反正中秋节礼就是那么几样东西，只要每样分一半回去也就是了，对方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不会在这方面挑理。
杜氏放心了，在大堆礼物间来回走动，忙得不亦说乎。
这边五夜和柳和平寒暄一会，逮了个机会，悄声对柳青萝说，“妞妞，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柳青萝看他那眼神，明白他是要说的话，不方便让杜氏她们听到，便点点头。
她转转眼睛，笑眯眯的对柳和平说：“爹，娘一个人在院子里搬东西，您也不去帮帮呀？”
柳和平整天一把子的力气没处使，自然很乐意去帮忙，但客人还在跟前呢，他认为自己是当家的，有义务在这里陪着客人。
“爹，您快去吧……五夜哥哥又不是外人，您去帮娘一起收拾，也省的耽搁人家回去……”柳青萝硬是把他轰出去了。
然后，她的视线就落在了柳文全身上。
被一双小鹿似的水汪汪大眼睛，深情款款的盯着，柳文全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结结巴巴的说：“妞妞，干嘛？”
“全哥，你去帮我采点桂花，好不好？”
柳文全一脸错愕：“桂花？早上不是才摘了那么多些……”
柳青萝怒：“明天就中秋了，你就不去看看月红姐，把娘做的月饼，拿几块给月红姐尝尝？”
“这个……不好吧？”柳文全一张脸通红，但显然有些心动。
这么好吃的月饼，他早就想着月红了。明晚想来她也是要祭拜月神娘娘的吧……如果能给她几块，那就好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提出来，此时被妹妹说中心事，不禁又害臊又欢喜。
“去吧去吧，多摘点桂花来，我就求娘多做点月饼！”
柳青萝把他推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五夜和柳青萝两个了。
五夜就看着她笑，“你很狡猾哦！”
“这不是狡猾，这叫冰雪聪明！”柳青萝认真纠正他，坐回椅子里，用两只手捧着大茶碗，小口小口喝水，乖乖巧巧的模样。
“这个，给你。”五夜笑笑，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包裹递给她。
“什么？”柳青萝放下碗，接过包裹，好奇打量。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柳青萝解开外面的布包，露出里面散发着木香的小箱子，惊愕的抬头：“这不是你们林二爷的药箱吗？”
上次在胡郎中家给二丫治病时，她用过一次，对这个名贵的黄花梨木小匣子，可是印象深刻。
五夜笑着点头：“正是上次那个药箱，爷叫我拿来给你的。”
“林瑾玉吩咐的，给我？”
柳青萝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就凭林瑾玉对她不待见的那个性子，估计今天这节礼，都是白夫人做主安排的。
五夜瞧见她的眼神，无奈道：“你别对我们爷有这么深的成见好不好？这真是爷叫我送来给你的。”
“哦……”柳青萝低头细细抚摸着匣子光滑的外表，漫不经心的说，“他有什么条件？”
虽然早就觉得面前这小姑娘，和普通的五岁小姑娘很不一样，但五夜仍旧再一次感觉到，她也太聪慧了些……
这么点的孩子，过于聪慧，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五夜哥哥？”
“哦，哦……”五夜回过神来，忙道，“上次你在济世药铺治病的情形，刘老都跟我们爷说了。他建议爷接受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柳青萝装傻。
五夜着急：“妞妞，你就别气我们二爷了……上次的事情，是二爷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好不好？”
“又不是你做错事，我为什么要你道歉？”柳青萝抱着匣子，笑眯眯的说，“什么时候开始？”
五夜大喜：“你同意啦？当然是越快越好啊！对了，白妈妈说了，明天中秋，早上要接你过去，一起吃晌午饭。”
柳青萝摇头：“明天不行。明天晚上，我还要和娘一起祭月呢。”
“这个我知道，吃过晌午饭，我就送你回来，不耽搁你晚上吃团圆饭和祭月，好不好？”五夜像哄小孩子似的。
第七十八章 二去林家庄子
除非必要，柳青萝从心底里不想见到那个坏脾气的林二爷，便笑道：“这个我做不了主，要和爹娘商量一下才行。”
姑娘出门，和爹娘知会一声，这是应当的。
“那……”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提起给林二爷治病的事情。”柳青萝善解人意的笑笑，便起身去院子里找杜氏和柳和平。
和林瑾玉之间的交易，毕竟上不得台面。
若是传出她和未婚夫拿婚姻大事做交易，以后就算成功解除了婚约，她的名声也算是毁了，谁家好二郎还敢要她？
未来她可没打算孤独终身一辈子……
她的打算是，在长大后，找到一个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温柔男儿……
唔，在柳青萝心里，温柔的男人最令人心动……
“妞妞，怎么把五管家一个人扔在屋里？”杜氏见她出来，忙问。
“娘，五夜哥哥说，明天要接我到林家庄子上吃午饭。”
“明天啊？”杜氏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她自是舍不得闺女到别人家过节，但林家的人亲自来请，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说到底，妞妞已经和人家订了亲的……
柳和平从几只呱呱叫的鹅中间直起腰，说：“人家来亲自请，咱们不让去是怎么个道理呢？哪里也没这样的规矩，让她去吧。”
“你们放心，明天午饭后，我就送妞妞回来。”
五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先笑着看了眼柳青萝，才对杜氏说。
他就猜到这个妞妞是不大乐意去，连午后就会回来，都没有跟她的爹娘说。
小诡计被揭穿，柳青萝脸上也没什么愧色，抿了抿唇，言道：“那，去就去吧。午后一定要记得送我回来哦。”
五夜自是满口答应。
当天下午，柳和平和杜氏把五夜带来的礼，每一样都分一半出来，给五夜又带回去。便开始准确过中秋的事情。
晚饭之前，柳青萝果然悄悄对杜氏嘀咕了一会，分出两块月饼，让柳文全拿去送给月红家。
柳文全满脸通红，抱着两块月饼，扭捏了半天，才匆匆溜出去。
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份点心回来，说是月红亲手做的，给妞妞尝尝。
虽然只是普通的果子，和杜氏做的月饼不能比，但也代表了月红的心意。
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两家几乎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柳青萝就被杜氏从被窝里提了出来，又是净面又是梳头，又是挑选衣服，忙得团团转。
柳青萝只负责坐在凳子上打哈欠，半个时辰后，整个人就焕然一新。
“我妞妞长得可真好，瞧瞧这颜色，脸蛋儿跟雪似的……”杜氏围着她，得意不已。
柳青萝撑着腮帮子，打着哈欠说，“娘……您这么兴奋，不是真的打算让我十年后嫁给林家吗？”
“要是林家二爷的病好了，嫁过去也没什么嘛……”杜氏虽说一开始不同意，但木已成舟，她反倒自我安慰起来。
吃过棒头糊糊和窝头的早饭后，五夜果真领着一辆马车过来。
马车仍旧是上次她坐过的马车，外表质朴普通，里面又大又宽敞，奢华的一塌糊涂，就连行驶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上，也觉得很是舒适平稳。
由于出发的早，不到晌午的时候，柳青萝就到了林家庄子。
这次仍旧是白夫人带着素锦，以及菊香桂香两个丫鬟，等候在庄子外面。
白夫人上前几步，一把搂住她，欢喜道，“我的姑娘，几天不见，怎么又长高了好些？”
柳青萝羞涩的笑笑，轻声说，“白妈妈，您也越发年轻了。”
“这孩子，妈妈都多大的年纪了，还什么年轻不年轻的……”白夫人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眼中却是欢喜的。
但凡是个女人，无论年纪大小，总是爱听恭维话的。
柳青萝嘿嘿一笑，又向白妈妈身后的桂香和菊香，眨了眨眼睛。
菊香抿嘴一笑：“奴婢还以为这几天不见，姑娘都不认得奴婢了呢……”
“菊香这么娇俏可人，我怎么会忘了你？”柳青萝笑眯眯的，毫不吝啬称赞之语。
桂香撅嘴：“那奴婢呢？姑娘只夸菊香那蹄子，都不夸奴婢……”
柳青萝刚要说话，白夫人已经瞪了过去，“你们两个小蹄子，看着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跟姑娘没大没小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桂香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你们两个先领姑娘到屋里，更衣歇息一会。午膳摆在了绿柳阁，等传午膳的时候，带姑娘过去，不可耽搁了。”
白夫人吩咐完，又握着柳青萝的手，温和的笑道：“姑娘，坐了一路马车，你先去歇歇，饿了先吃点点心，我这就催厨房快点……”
柳青萝忙摇头：“妈妈，我不饿呢，您不用催。”
“好孩子，妈妈知道你心宽厚，你呀，就好生歇着，庄子里的事，以后嫁过来的时候，尽有你操心的呢……”
白夫人取笑她一阵，带着素锦离开了。
这边桂香和菊香，依旧把她带到上次住过的听风轩，弄了一大桶带着玫瑰花瓣的热水，把她头发解开，让她坐进去沐浴。
“姑娘，水温够不够？”菊香站在她身后，帮她轻柔的清洗长发。
“嗯，刚刚好……”柳青萝头靠在木桶边缘上，闭着眼睛，浑身被充满着玫瑰香味的热水浸泡着，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沐浴过后，桂香拿了一大块毯子把她裹住，让她舒舒服服的躺在一张铺着厚绒垫子的藤椅上。
“这是什么？”柳青萝睁开眼，看到菊香手里捧着几个精致的小盒子过来。
菊香笑道：“这个是敷脸的哦，沐浴过后使用最好了。上回京里来人带来的，夫人专门说了，这是给姑娘的。”
柳青萝凑上去闻了闻，浓郁的玫瑰香，是玫瑰膏子之类的东西。
菊香见她没有反对，便跪在她身边，把玫瑰膏子均匀的涂到她脸上。桂香则坐在另一边，把她擦干头发。
第七十九章 撞衫？
脸上被涂了厚厚一层玫瑰膏子，然后又用一层轻薄透气的纱布，笼在脸上。
柳青萝安安稳稳的躺在暖和的藤椅上，任两个侍女折腾。
虽说在她看来，这么小的年纪，谈什么保养也太早了些，但，反正偶尔一次，还挺舒服的，她便没有拒绝。
一炷香后，菊香拿一小块丝绢软布，把她脸上的玫瑰膏子轻柔的擦掉，重新洗了脸，最后均匀的抹上玫瑰露，才算完成。
桂香已经把她的头发擦干，梳成了两个清新可爱的圆髻，用小巧的珠钗，绕着发髻点缀一圈，最后换上一身和珠钗相衬的月白色衫裙、
柳青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月白色襦裙外面罩着一袭银灰色半透明罩衫，罩衫上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有淡淡的竹叶纹路。
既精致又华丽。
“姑娘，这样装扮可好？”菊香询问她的意见。
柳青萝还有什么说的，自然是点头。大户人家养着的绣娘，手艺确实不是外面可比。即使样式没有柳青萝设计的好，但胜在布料和做工，都是上等的。
桂香让她坐到椅子上，伺候她穿鞋袜，笑道：“上次姑娘来的时候，因为身段儿不对，没来得及准备衣裳，现叫庄子里的丫头们赶制出来的，所以粗糙了些……”
柳青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华丽衣裳，笑道：“这件呢？”
“这个啊，是消息带回京里，夫人命府里的绣娘们裁制，又赶在中秋前，和别的节礼一起送来的。”
“哦……”柳青萝点点头。
看起来，京里那位夫人，对这位林二爷很关心呀……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舍得把他一个人放在这偏僻乡野呢……
即便身边有仆侍环绕，终究一个亲人也无。
生病的人，一个人住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连过节也没有一个家人来看望……说起来，林瑾玉毕竟才十八岁，在她上一世那里，也还是个孩子呢……
这时门口帘子外面有小丫头的声音：“菊香姐姐，桂香姐姐，绿柳阁那里传膳了。”
“知道了。”菊香应一声，便扶着柳青萝站起来，笑道，“刚忙好就到晌午了，还没让姑娘多歇一会呢……”
从沐浴到保养，穿衣梳头，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呐，就站着躺着被俩侍女伺候，还要怎么歇着？
柳青萝虽然也喜欢享受，但她绝不愿做这种一辈子难得出几次大门的后宅中人。
这样毫无自由的日子，她上辈子已经过够了！
跟着两个侍女离开听风轩，穿过一条又长又细的羊肠花径，两边不但有各式花草，甚至还有许多农作物。
偶尔有妇人穿梭其间，似是正在打理这些花花草草。
羊肠花径走到尽头，便是一片绿尾森森的竹林，绕过去，便是绿柳阁了。
俺柳青萝上次来走过的经验，这绿柳阁离林瑾玉的院子不远。
应该是为了照顾林瑾玉的身体，特意选了这处地方。
绿柳阁正和其名字一样，清风碧水，前面有一个雅静的池塘，周围栽种了许多垂柳，一望便知，造这个庄子时，也是花费了许多心力的。
“姑娘来了——”门口几个丫鬟坐在廊子下，见到柳青萝过来，都笑着向里面通报。
不多时，白夫人便带着素锦迎了出来。
看到柳青萝第一眼，白夫人便是眼前一亮，连声称赞，“好，这才是真真的，有我们林家奶奶的气度呢！”
周围几个丫头都抿嘴笑。
白夫人故意发怒：“你们笑什么？笑话我老眼昏花的，看东西不准了？”
“妈妈误会了，我们怎么会笑话您这个……”素锦连忙笑着解释，“只是看姑娘年纪还小呢，若是现在就浑身都是气度，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办？”
白夫人自己也笑起来，“牙尖嘴利的小蹄子，就会打趣人，还不快扶着姑娘到里面坐！碧玉，你去找五夜问问，二爷什么时候过来，就说姑娘早就等着了！”
后一句话，她是跟另外一个穿着绿衣的小丫头说的。
小丫头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白夫人挽着柳青萝的手，带她走到绿柳阁里，边走边笑道，“越是入秋天寒的时候，二爷的旧疾就越是难缠，早上喝了药，我让他在屋里保养着呢，你可别多想啊……”
柳青萝垂眸笑：“怎么会呢。”
她侧眸打量一眼保养得体的白夫人，心中暗道，这白夫人说是林二爷的奶娘，在这庄子里倒像是当家主母一般。
相比较普通的下人，白夫人有体面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屋子已经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许多菜肴。
柳青萝粗粗一扫，大部分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菜式。
庄子的主人还没来，柳青萝也不好坐在席上，便坐在一旁的茶桌旁喝茶等候。
谁知这一喝，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茶都换了好几遭儿了，还是连林二爷的影子都看不到。
白夫人脸上的笑容，也就越来越尴尬起来。
“好姑娘，二爷想必身子一时不爽利，你再耐心的等一会。”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柳青萝淡定到：“我知道。”
对于那位林二爷的秉性，她已经非常了解，就算他今天不出现，柳青萝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反正她事先已经和五夜说好了回去的时辰，到时无论林瑾玉出不出现，这顿饭吃不吃，她都会准时离开。
她做足了规矩，给足了面子，没礼貌的是林瑾玉，就算她直接离开，谁也没法把话说到她的脑袋上。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眼看着距离她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白夫人急的在屋里转圈圈的时候，外头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二爷来了——”
外头小丫鬟打起帘子，口中通报。
披着披风，一袭月白色锦袍，白玉束发的林瑾玉，漫不经心的走进来。
虽然身子稍微瘦削了些，面色苍白了一丝，但依旧是面如冠玉，潇洒出尘。
柳青萝见了，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好像每次两人见面，穿的衣服，都是同色系，款式相配的？
巧合？
从林瑾玉投过来的眼神中，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满屋子的人，不是红色就是绿色，唯有他自己和柳青萝是一袭月白色，在众人中，显得扎眼无比。
第八十章 她留下
林瑾玉的眼神，几乎未在柳青萝身上多做停留，便毫不在意的移开，自顾自坐到八仙桌的上首。
瞧他的样子，也绝对没有和柳青萝打招呼的意思。
“呵呵，二爷，今儿身子可好了？”白夫人笑着打圆场，想要打破眼前有些尴尬的僵局。
林瑾玉懒洋洋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好好的天气，非要来跟穿着一身孝的人吃饭，能好么？”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二爷可真不给柳姑娘一点面子啊……
伺候在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努力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恨不得让自己消失才好。
白夫人和五夜的表情也僵硬住，半晌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呵……呵呵……二爷就是喜欢开玩笑……”
林瑾玉清隽的脸蛋朝五夜那边看去，似笑非笑言道，“小五子，你觉得，爷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嗯？”
“没……没，属下，属下就是随口……随口说说……”五夜后背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一向伶牙俐齿的舌头也捋不直了……
别看二爷一副清俊美少年的模样，训练起人来简直像地狱里的魔鬼……
人家只是个下人，为何要为难人家！
二爷好可怕！
嘤嘤！
白夫人经过最初的愕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二爷，您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这么说柳姑娘，她毕竟是……”
林瑾玉打断她，漫不经心的说，“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也值得爷陪她吃饭？既然这么想吃，随便施舍给她，拿到外面去吃，别脏了我的地方！”
“林、二、爷……”
柳青萝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微笑着站起来，两根手指缓缓摩挲着身上浅灰色的透明罩衣，慢慢的说，“您怎么能说我穿的是孝服呢？我穿的明明和二爷一样，都是月白色呢，难道您就不觉得，我们现在穿的很相配吗？”
他越是讨厌她，讨厌订亲这件事，她就越是要说这件事，气死他，气死他！
果然，林瑾玉的眉头跳了跳。
柳青萝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接着说，“等将来二爷驾鹤西去的时候，我会穿一身真正的孝服，让二爷的在天之灵也得到安息的……并且在往后的三年中，都会穿孝服给二爷看……”
三年……
林瑾玉的一根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柳青萝只当做没看到，露出一个明净的笑容，“二爷不用感动，作为二爷的未亡人，我一定会收足了三年孝期，才会改嫁的。”
砰——
一个杯子活生生被林瑾玉捏碎！
他冷森森的转过头，盯着柳青萝，“我倒是小看你这个野丫头了，你比我想的还要伶牙俐齿，等我敲碎了你的一嘴牙齿，我看你还能不能刻薄的起来！”
“二爷——”
“二爷，您不要这样——”
五夜和白夫人急了，一齐喊出声。
“你们都出去。”林瑾玉抬起手，阻止他们接着说下去。
白夫人面有忧色，还要开口，却看到五夜朝自己摇了摇头。
二爷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们劝是没有用的。这订亲之事，确实完全违背他的意愿，难怪他会如此生气。
“唉……”白夫人暗暗的叹了口气，伸手拉住柳青萝的手，轻声说，“姑娘，到妈妈那里坐会，陪妈妈说说话，好不好？”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内院管事，果真会说话。
柳青萝这么想着，便点了头，微笑道：“好。”
“她留下。”林瑾玉忽然开口。
众人愕然。
白妈妈随即大喜，“好，好，你们慢慢吃，妈妈让人都退下去……”
她连忙朝其他人挥手，包括五夜和素锦等所有侍女，一个不剩，全都静静的退了出去。
屋里瞬间变只剩下林瑾玉和柳青萝两个人。
“关于你的身体，不是生病，有其他的原因。”柳青萝坐到桌子对面，单刀直入。
她没有和他寒暄一个字的兴趣。
这一次，林瑾玉的表情，有一丝变化，消失了原本的冷淡，凝眉道：“什么原因？”
“毒。”
柳青萝说了一个字。
“你确定？”林瑾玉一双灿如星灿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柳青萝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看着他，“我骗你有意思吗？你死了，我不是真的要成望门寡。”
就是气死你，气死你！
林瑾玉轻轻的哼了一声，“连宫里的御医多诊断不出来，你一个野丫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柳青萝微笑道，“你的病好不好，什么时候死，其实对我的影响都不大，不是么？”
林瑾玉转念一想，还真是。
照着眼下的情形来看，他虽然看起来尚可，但按照御医们的诊断，他绝对活不过十年。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活到了十年以后，他也绝对不会按照约定娶这个黄毛丫头。
所以，他的结果，对人家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想明白了？”柳青萝随意捏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轻松愉悦的说，“我问你，你在京里的身份，重不重要？”
这个问题让林瑾玉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点头。
从某方面来说，他算是重要的。
“既然你很重要，就必然会损害到某些人的利益。也就说，你在京里有敌人，我说的对吗？”
这也没错。林瑾玉再次无言点头。
柳青萝笑起来，脸庞灿烂无比，“能够与你为敌的人，身份必定也很贵重……他们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你用毒，随意收买几个燕京里的御医，难道很难么？”
唔，这里的点心可真好吃。
柳青萝吃的眼睛都弯起来。
对面的林瑾玉，表情可就没她那么惬意了。
他垂眸沉默一阵，才抬起头，眯了眯眼，“济世药铺的刘大夫，他以前是太医院的御医，连他也说我是生病。”
柳青萝浅浅一笑，向他凑近一些，带着一丝凉意的声音说，“在这个世上，只要被握住了把柄，无论多么值得信任的人，都可以背叛你。”
第八十一章 成交
林瑾玉盯着她看了一会，重新坐直身子，垂下星眸，淡淡的说：“这些东西，都是谁教给你的？”
谁能相信，这番话是出自一个五岁女童之口？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柳青萝站起身，走到之前的茶桌前，把黄花梨木药匣拿过来，搁在林瑾玉的手旁，平静的直视着他，“关于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交易，我想你现在应该有重新考虑过。”
林瑾玉看了眼药匣，“你有几分把握？”
柳青萝道：“不管我有几分把握，至少这件事，对林二爷没有什么坏处。你放心，我不会白费力气，去害一个本来就快死的人。”
“你！”林瑾玉怒。
“看来林二爷不喜欢实话实说的人。我说话虽然不动听，但至少可以救你的命，总比那些口腹蜜剑，背地里害你之人，要可爱许多。”
林瑾玉静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好，成交！”
他真的觉得自己疯了，竟然真的会答应和这个小丫头做什么交易……
柳青萝满意：“林二爷果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相信，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
“以后的时间里？”
“没错，你的毒起码已经中了有两年之久，虽说是慢性发作，不至于立即毙命，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拔除。”
林瑾玉有些惊异的看她，她说的两年，时间完全对得上。
他忍不住问：“你的方法是？”
“就是这个——”柳青萝轻轻的拍拍黄花梨木匣子，目光柔和的像看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声音逐渐变轻，“有了这个，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以后至少一旬要来两次给你拔毒，你方便吗？”
林瑾玉微怔。
她这话说的，倒好像他是未出阁的女子，她倒是男子一般。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句话，你不应该问你自己吗？”不知觉的，他的语气也柔和起来。
虽说柳青萝现在年纪还小，忌讳没有那么多，但她也毕竟是个女孩，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无缘无故的，这么经常到男方家里，到底有些说不清楚。
柳青萝自己可以不在意，也不在乎林瑾玉的名声，但她必须考虑家人的影响。
柳和平和杜氏都是普通人，一直生活在南桥村，她绝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被村人邻居议论。
她一时也犯了难。
有什么办法，既可以让她经常到林家庄子来，又不引起外人的议论和怀疑呢……
她为林瑾玉治病的事情，既要瞒着家人，也要瞒着林瑾玉那边的人。就连刘大夫都极有可能被收买，很难说林瑾玉身边没有不干净的人。
“你容我想想……”林瑾玉拧着一双笔直的剑眉。
“你慢慢想，我不着急。”柳青萝轻松的说着，为自己舀了一碗汤，拿起筷子，拣桌上感兴趣的菜，每一样都拨一些到盘子里，慢慢的吃着。
屋子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侯在外面的白夫人探头进来瞧瞧，见他们面对面坐的远远的，一个看着窗外沉默，一个满脸笑容的吃着菜……
这是怎么个情况？
白夫人有些拿捏不定，便对五夜说，“二爷和姑娘毕竟还未成亲，这么在一起也不好，咱们还是进去吧？”
五夜点头，跟着白夫人轻轻走进去。
“二爷，晌午的药该喝了……”白夫人轻声说。
林瑾玉闻言，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微闪。
柳青萝端起小小的汤碗，把剩下的汤一口气喝完，满意的说：“喝药和吃饭就是不一样，药少喝一次没关系，但饭却一顿也不能少。”
她眨巴眨巴眼睛，问林瑾玉，“林二爷，您说是吗？”
他深深的看了眼柳青萝，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意味深长言道，“柳姑娘……言之有理。”
“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呢？对于身子弱的人，药和饭一样重要。”白夫人抿着嘴笑，“刚才还乌眼鸡似的两个人，现在却变得这样好……”
好？
柳青萝在心里撇了撇嘴，扶着桌子站起来，“五夜哥哥，我已经吃饱了，请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至于林瑾玉，她刚才已经把暗示的话说了出去，他要是还继续吃刘大夫开的药，那就是他蠢，死了也活该。
……
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她终于回到了家中。
等候在村口的杜氏，看到马车上下来的清丽小人儿，几乎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
那身罩着轻纱一般，在夕阳下闪烁着点点金光的小姑娘，真的是她的女儿？
“娘——”
直到小人儿扑到她怀中，她才终于敢确定。
“妞妞，你这衣服，也太好看了吧……”杜氏惊叹。
里面月白色的裙子上用银线绣着竹叶纹，外面淡灰色的透明罩衣，边缘用金线绣着许多若隐若现的蝴蝶，站在阳光下，才有点点金光浮现出来。
柳青萝后知后觉的看了一会自己的衣服，挠挠头，仰脸对自己娘傻笑，“还不是因为娘把妞妞生的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
杜氏噗嗤笑了，拉住她的手，“小东西，就是会哄人。走，回家，你爹和全哥儿都在家呢，娘做了你喜欢的炒鸡蛋，吃完了咱们祭拜月神娘娘，希望以后妞妞越长越好，手也越来越巧！”
回到家，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饭，柳和平和全哥儿躲到屋里，该做什么做什么。
院子里，杜氏摆上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月饼和果子，还有几盘山里能摘到的果子，一个简单的香炉。
中秋之夜，不时有云朵把又圆又亮的月亮遮住，又现出来，把院子里照的明明灭灭。
柳青萝仰头看着天空，只觉今夕何夕，这段时间的日子，就像是梦一般。
她此时只有一个愿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妞妞，发什么傻？”杜氏向她招手，“还不过来祭拜月神娘娘，让月神娘娘保佑你……”
柳青萝回过神，看到站在月色中的杜氏，笑着应了声，脚步轻松的走过去。
第八十二章 两全其美
过完了中秋节，第二天是十六。
听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圆，柳青萝本打算继续过节，把十六的月亮也欣赏完了再说。谁知十六的早上，太阳刚出来，林家的马车就来了。
这次来的人不是五夜，而是白夫人。
白夫人只带着个素锦，坐着马车，加一个车夫，三个人来到他们家中。
这倒是稀奇。
往常每次林家的人过来，无论为了什么事，白夫人来不来，五夜是一定会跟着的。
这次不知为何，竟只来了白夫人一个。
前一天才把人接过去吃饭，第二天又来了，柳和平夫妇见到白夫人，心中未免有些忐忑，忙把她请到屋中，干干净净的奉上茶水。
“你们不用忙，我来呀，是有件喜事儿要跟你们说。”白夫人接过茶碗，略看看，便不着痕迹的放下了。
她这般大户人家的内院管事，是不会喝这种粗糙的茶水的。
柳和平听了，和自己婆娘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喜事？
还能有什么喜事，难道说林家二爷的病忽然好了，或者愿意主动跟妞妞解除婚约了？
眼下看来，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大。
“柳姑娘，过来——”白妈妈温和的笑着，向柳青萝招手。
柳青萝规规矩矩站在自己爹娘身边，两排小白牙闪闪发光，笑道，“妈妈，有什么喜事您快说，莫不是燕京的林府有什么喜事？”
“呵呵，你这孩子还真是小嘴巴甜的要命……”白夫人听了，喜欢的眉毛眼睛都弯了，笑着说，“不是府里的喜事，你姑娘你的喜事！”
白夫人卖了会关子，眼看柳和平和杜氏两个都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才解释道，“我们二爷呀，决定让姑娘到清苑女塾念书哩！”
清苑女塾！
清苑这个名字，柳青萝很陌生，但后面“女塾”两个字，却是她渴望已久的！
柳和平和杜氏也傻了，半晌，才吃吃的说，“林二爷……要妞妞去读女塾？为什么啊……”
白夫人微笑着看了眼柳青萝，才言道：“亲家母不要怕，这件事听我慢慢说给您听。这一来呢，我们二爷也是看姑娘聪慧，不想因为她生在农家，就浪费了天分……”
呸！
我信？！
柳青萝在心里朝林瑾玉翻了个白眼。
“……这第二个原因嘛……”白夫人顿了顿，才接着说，“这话我说了，你们可别恼，亲家的家中，也实在是不宽裕。我们二爷又是燕京数得着的年轻后生，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配公主也配得了……”
杜氏闻言，心里就不高兴起来。
在她心里，自己闺女不比任何大户人家的小姐差！
公主咋了，公主还能长四只眼两个脑袋？
白夫人注意到她的脸色，笑了一下，柔声说，“咳，亲家母您可别不高兴哦……咱们也是实话实说，若不是二爷的身子，是肯定没机会和柳姑娘订亲的……”
“是。”杜氏干巴巴的回答。
但语气已经能听出来，是极度的不高兴了！
“将来等二爷的身子好了，姑娘长大一些，两人成亲后，是肯定要回到京城里的，到时候姑娘做了府里的二奶奶，做的，可就不是在乡下割草喂牛的小事了……”
这些，杜氏和柳和平还真没想过。
将来妞妞要离开南桥村，到遥远的燕京去吗……
大户人家的奶奶，每天都做什么？
杜氏心里没什么概念，但她知道，大户人家的奶奶，一定要懂得许多，知书达理，不惹人笑话才行。
至于妞妞……
杜氏低头看了眼自己胖乎乎的女儿，心中第一次升起一个想法：妞妞要是清瘦一些，一定会长得更漂亮，更受大户人家长辈喜欢的……
白夫人一只手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矜持的笑道，“好在，妞妞现在年纪还小，正是开始读书启蒙的时候，把她送进女塾里好好念书学规矩，将来长大了考文秀，若是榜上有名，到时不管亲家的身份如何，都配得上我们二爷了……”
自家妞妞，也能有考上文秀的一天吗……
几乎瞬间，杜氏就被这个美妙的未来给彻底击倒了……
如果妞妞考上了文秀榜，那可是十里八村也没有的大喜事儿啊，就连衙门里的老爷也要来祝贺，还要朝廷发米发面发肉……
最重要的是，还能分得上好的水田！
最最终于的是，这是给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啊，就跟男人考上进士老爷是一样的！
说不定到时还会被皇帝陛下留在燕京为官……
“孩他娘，人家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楞啊？”丈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从美妙的幻想中醒过来。
“啊？啊？”她脸色一红，垂下头，大为不好意思，“白夫人，您刚才说什么？”
白夫人微微笑着说：“我是问您，愿不愿意柳姑娘去念女塾呢？”
“当然——”
“夫人！请容我们一家人商量商量！”出乎意料的，柳和平竟然打断了杜氏的话。
杜氏被喜悦冲昏了头，可生性木讷的柳和平没有。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从来都认为，这天下就没有白白掉下来的好事！
妞妞订亲这事儿，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人家要不是病得要死了，好好的大户人家，会愿意找妞妞？
谁知道这次忽然叫妞妞去念女塾，背地里，又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柳和平知道自己笨，想不明白这些事。但没关系，村里有的是聪明人，只要给他时间去问，一定能问清楚的！
白夫人可就吃惊了。
她以为这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啪嗒一声，砸在柳青萝头上，她的家人会欣喜若狂呢。杜氏的反应倒是正常，可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为什么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白夫人发觉自己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一时间也呆在原地。
这屋里，唯一一个心中透亮的，也只有柳青萝了。
昨天离开林家庄子的时候，她还在想，林瑾玉会想出什么办法，让她既可以大大方方出入庄子，又不会引起旁人议论。
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就想出了如此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八十三章 越欠越多
这世上的许多事，往往就是这么巧合。
南桥村和北桥村，一共就只有那么一间女塾，也就是叫做清苑女塾的。
而清苑女塾的位置，就在北桥村，离林家庄子不远的地方。如果以柳青萝现在的脚力步行的话，从林家庄子出发，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走到。
如果说林瑾玉让她去女塾念书，是存了让她学规矩，考文秀，提高她的身份地位的心思，柳青萝是半个字也不信的！
清苑书院离林家庄子近，柳青萝念书的时候，晌午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待在庄子里吃饭歇息。
趁人不注意，给他治病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至于说什么让她启蒙之类的话，不过是蒙外人的。比如白夫人，一定就是个完全不知道内情的人。
为什么五夜没来？
柳青萝暗自猜测，五夜一定是已经知道这件事真正的原因了。
这么看来，林瑾玉对五夜的信任，要远远超过了白夫人这个奶娘。
在柳青萝漫无边际的想着时，白夫人已经扶着素锦的手，站了起来，和蔼的笑着说：“这件事，也确实应该让你们一家人商量商量。不过——”
她沉吟了一会，停顿了下来。
杜氏忙追问：“不过什么？都是一家人，夫人尽管说吧……”
“呵呵，实话说罢，我来之前，已经去过清苑书院，拿着二爷的帖子，和清苑书院的先生打过招呼了，人家看在二爷的面上，也同意了。要是不去的话，恐怕……”
杜氏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先生真同意收我们妞妞了？”
“这还能有假？”素锦笑着插话，“我们二爷的面子，别说这乡下地方的先生了，就是燕京的那些大儒们，也都卖几分面子的……”
“就你话多！”白夫人嗔了她一句，脸上却是带着自豪的笑，“说起来，清苑书院的女先生，也确实不错，从前也是文秀榜上有名的姑娘，才气也好。柳姑娘要是错失了这次机会，那可遗憾了……”
杜氏闻言，大为心动。
清苑女塾的先生，曾经是考上文秀榜上的才女！
能被这样的女先生教导，如果不去，简直就是把天下掉的大馅儿饼扔到臭水沟里啊！
“去，我们去！”杜氏一下子站了起来，表情坚定的就跟革、命战士似的。
柳和平一阵错愕。
孩他娘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一向惧内的他，也不好再次开口反驳她，只是有些不高兴的皱了下眉头。
白夫人喜道：“我就知道柳姑娘的爹娘，必定都是明事理的。那就这样决定了，后儿是十八的好日子，到时我来接姑娘到女塾去拜师。”
柳青萝瞅瞅自己那个一脸傻笑的娘，再看看眉头紧锁的爹，只得点头：“有劳夫人。”
“好孩子，那，妈妈就先回去了。”
白夫人说着便慢慢的朝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笑道，“哦，对了……关于束脩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回去会为姑娘准备好的。”
“哦……”杜氏傻乐着点头，“谢谢白夫人……”
她一时间还没想明白束脩的意思。
等她反应过来后，白夫人已经带着素锦离开了。
“唉，孩他娘，你可真是……你怎么就能那么轻易答应了呢？”柳和平忍不住埋怨她。
杜氏眼一瞪，怒道：“柳和平！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让妞妞读书，不想她上进？你说，你是不是只看重男娃，看不上女娃？啊？”
杜氏没想到，生活了十来年的丈夫，竟然也是个思想老顽固的人！
“我……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呢……”柳和平被她抢白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整话。
柳青萝有些同情自己的老实爹，拉着杜氏的衣角，脆生生的说：“娘，我猜，爹的意思是说，如果咱们接受了林家的束脩，那就又欠林家许多了……爹，您说是不是？”
“啊？”柳和平其实还没想到这部分，一听确实有理，更何况这是闺女给他解围呢，他立即顺杆子爬，连连点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杜氏也被闺女的话提醒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对啊，到女塾念书，束脩且不说，光是笔墨纸砚和书本，每个月都要不少花费。
这笔银子，自家目前是提供不起的，也就只能接受林家的帮助。
这一来，不是再次增加欠债了吗……
万一将来需要退亲，他们什么时候能攒够那么多的银两……
“怪我……都怪我……”杜氏后悔极了，懊恼的坐到椅子上直叹气，然后又埋怨丈夫，“你既想都这些，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
柳和平简直太冤了，嗫嚅着说，“刚才我都说了，等俺们商量商量的，谁知道你嘴巴那么快……”
杜氏生气，眼睛就红了，“这可怎么办，都是我笨，光想着好处了……”
“唉……”柳和平叹气。
柳青萝见他们两个愁眉不展的，上前依偎在杜氏身边，轻声说：“娘，你们不要为难了，去念书是好事，妞妞早就想着了，这不正好吗？”
其实她自己根本没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毕竟这是用给林二爷治病交换来的。
林二爷的一条命，难道不值区区几百两银子？
“可是……”
“您放心啦！”柳青萝眼睛弯弯的笑道，“欠一百两银子也是欠，欠两百银子也是欠。对咱们现在来说，能有什么区别？”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一百两银子换不起，二百两银子也还不起，对她们来说，只是个数字罢了。
“娘知道你贴心，说话来安慰娘，可是娘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
“娘，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您闺女这么冰雪聪明，万一将来考上女状元了呢？”柳青萝仰着小胖脸，眼珠子轱辘轱辘转，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你呀，就会说好话安慰娘，那文秀也是能随便考上的？”杜氏点了点她的脑门，心疼的抱住她。
才五岁，就这么会说话安慰人，杜氏觉得自己这个娘不称职。
人家五岁的娃哪里懂得要考文秀榜？
个个都不知烦恼的赖在娘亲怀里撒娇呢……
这时柳文全在外头喊：“爹，娘，爷爷和二叔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杜氏看向柳和平，“会不会又是来要月饼方子？”
第八十四章 柳老爷子要求换人
柳青萝牵着杜氏的衣角，来到院子里，就看到柳老爷子和柳平安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站在院子里。
奇怪的是，两个人的神情完全不同。
柳老爷子是满脸笑容的，柳二叔则是一脸不屑加阴郁的。
“爹，您咋来了？”柳和平快步走上前去，憨憨的问道。
柳老爷子背着双手，手里握着一个烟袋锅子，先仔细的打量一会柳青萝，才乐呵呵的说：“我听说，妞妞要去女塾念书了？”
白夫人才走了多久啊，他们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柳青萝有些疑惑。
“爹，您咋知道的？”柳和平一辈子也不会说谎，尤其是对着长辈。
“这么说，是真的了？”柳老爷子慢吞吞的踱着步，走了一会，才停下脚步，看了眼柳青萝，笑道，“妞妞今年……还没到六岁吧？”
柳和平回答：“爹，没呢，妞妞是腊月生辰的。”
“哦，好，好……”柳老爷子点着头，也不知他在好个什么。
柳平安瞧着不耐烦了，催促道：“爹，快点说吧，我还要回去温习呢，过两天县里同窗们邀约，我总不能不去。”
柳老爷子皱眉：“又要干啥去？”
“自然是去和同窗们一起探讨功课啊，有好友说家里认识开题的考官，能弄到考题呢……”
柳平安浑身上下都透着得意，好像已经考中了秀才似的。
柳老爷子一听，连忙点头：“这是好事，该去，该去！”
“爹——”柳青萝用手指头戳柳和平的腿，一脸好奇的问，“嬷嬷说，科考的考题都是保密的，二叔能弄到考题，这算是作弊吗？”
“这……”柳和平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这个。
他只知道，考科举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小妞妞，你懂个什么！”柳平安老脸一红，板着脸，端起读书人的架子，训斥道，“这不叫作弊，这叫做互通有无，这叫探讨文章！”
柳青萝长长的哦了一声，看那表情，明显没有被说服。
和她讲道理吧，人家只是个五岁小孩，看那一脸迷糊的表情，说了八成也是浪费口水。不讲吧，就被认为是作弊。
柳平安心里这叫一个憋屈。
“咳，先不说这事了……”柳老爷子把话题朝转移过去，咳嗽了两声，表情非常严肃，“和平啊，妞妞今年才五岁，念女塾是不是早了点？”
关系到自己念书的事情，柳青萝立即反驳，“一点都不早，嬷嬷说了，五岁启蒙，正是时候！”
“你还小，能懂什么？”柳老爷子拿出家长的威严，言道，“你才五岁，过两年念书，难道就晚了？谁家两年也念不出个秀才！”
“就是，哪有那么容易！”柳平安挺了挺胸膛，插嘴。
柳青萝在心里朝他翻白眼。
柳和平心里有些嘀咕，忍不住问：“爹，您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想啊，既然柳家愿意出银子让妞妞去念书，反正妞妞年纪小，不如等两年，先让美丽去念书。”
“什么？”
柳和平、杜氏一起吃惊的叫了一声。
柳青萝的眼珠子也倏地一下瞪圆了……
难怪这老爷子一进门就笑容满面的，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敢情柳美丽是他亲孙女，她柳青萝就是外头捡来的？
偏心偏到这个份上，柳青萝觉得很生气！
竟然腆着脸跑来要她把念书的机会让给大孙女，亏他长了那么大张脸！
“爹，这可不行，林家要的是妞妞，又不是美丽，咋能说换就换呢？”杜氏心里蹿起一团火，说话声音就大了点。
柳老爷子怒道：“老大媳妇，你在跟谁说话！”
“我……”
“他娘，你先别说话……”柳和平忙拦住杜氏。
杜氏虽然气不过，但也确实不敢再说话。
柳二叔微微一笑，言道：“说起来，上回林家要和美丽订亲，结果却临时变卦，换成了妞妞。这件事对我们家美丽的名声也是有损的，林家和妞妞，都应该对这件事负责。”
我去去去！
柳青萝好悬差点没朝他脸上吐口水。
这个柳二叔怎么一点脸皮也不要！
杜氏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叉腰怒道：“我呸，呸！你空口白牙胡说八道！你再说乱说信不信我赶你出去！”
她现在可没必要对这个小叔子客气了！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柳老爷子暴喝一声。
柳二叔瞬间萎了。
柳老爷子的眼神在大儿子脸上扫视了一圈，沉声说，“这件事，本来也是林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们补偿美丽也是应该的。和平，你去跟林家的孙女婿说，妞妞过几年再说，先让美丽去念！”
柳和平原本心里对父亲就有点疙瘩，再加上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当下便直接拒绝了，“爹，银子是林家出的，人也是林家去找的。您以为我是什么身份？就能够去做林家的决定？”
一向老实憨厚孝顺的大儿子，竟然敢拒绝他的要求！
“你连你爹都敢忤逆？我看你就是不愿意！”柳老爷子觉得分家后，大儿子就被大儿媳妇挑拨坏了，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
柳和平见老爹被气的额头青筋都跳起来了，心头一软，忍不住就想松口。
“爹……”柳青萝用小胖手指戳柳和平的腿，一张圆溜溜的大眼睛，跟小鹿似的，湿漉漉的看着他。
柳和平的心都化了，立即摇头：“爹，这事我做不了主！您找我没用！”
“好，好……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柳老爷子气的转身就走。
“爹，爹，您听我说啊……”柳和平心里有些不安，叫了两声，柳老爷子连头都没回。
柳二叔瞪了眼大哥，也转身跟着老爷子离开。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柳和平正在院子里和杜氏商量，要不要去老宅那边把话说清楚，就看到柳四叔赶着牛车，柳老爷子和柳二叔，都坐在牛车上，朝村外去。
“他们这是干啥？”杜氏站起来，大声喊道，“你们去哪？”
柳四叔扭头看过来，回答：“我们去北桥村林家……”
第八十五章 欺负人
杜氏一愣，下意识问：“去林家……做什么？”
柳四叔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牛车上的柳老爷子和柳二叔，没有吱声。
柳老爷子砸吧着烟袋锅子，半眯着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而柳平安则是正襟危坐，昂首挺胸，坚定的维持着自己读书人的矜持。
全哥儿走过来，站到读书身边，疑惑道：“爷和二叔他们，去林家会不会是为了妞妞念女塾的事情？”
“八成是为了这回事！”他的话，立刻提醒了杜氏，杜氏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有些着恼。
老宅的人也太过分了！
先来他们这里要求，被拒绝了竟然又要跑去林家！
他们这到底是要闹什么！
柳和平听了儿子的话，心头一阵凄然。
这个父亲，到底有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有把妞妞当做他的亲孙女吗……
“他爹……”杜氏看着马车逐渐走远，来到丈夫身边，叹气道，“爹想去就去吧，咱管不了……”
柳和平抱着头，低声说：“是我没用，对不起妞妞了……”
“爹，您怎么会对不起我？”柳青萝灿烂的笑道，“他们爱做什么就去做啊，您觉得，林家会听他们的话？”
“妞妞说得对，林家做的事情，无论是咱们，还是爹他们，谁也决定不了，何必瞎操心！”杜氏捶了一把柳和平，佯怒道，“柳和平，还不快去烧火准备做饭，想饿死我们娘仨啊！”
被妻女贴心的安慰，柳和平心里好受许多，憨憨一笑，就蹲到灶旁去准备柴火。
柳青萝站在一旁看着，言道，“娘，咱什么时候也盖一间厨房吧，总是搁院子里不方便，下雨的话连饭都不能做。”
杜氏快手快脚的忙活着，回答：“是啊，要做，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正好过完节了，咱们去弄点木料，叫你爹盖一间，先用着……”
“哦……”柳青萝回头看看自家两间低矮的小屋，心中默默盘算着。
……
简单吃过了下午饭，柳四叔赶着的牛车，又轱辘轱辘的回来了。
车上的柳老爷子和柳二叔，全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想遮掩也遮掩不住的那种。
坐在自家门口的杜氏看到了，心里顿时一沉。
难道，他们竟然成功的说服了林家，把念女塾的机会，给了柳美丽吗……
想到自家无缘无故背着债务，又被莫名其妙的订亲，现在连唯一的一点好处，也被抢走，一团无名之火，蹭的就从杜氏脚底朝脑门上窜……
她一把摔了手中针线筐，拔脚就要冲出去——
“娘，您做什么？”柳青萝叫住她。
“娘去找那家子理论！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娘您不用去，待会啊，自然有人送上门来。”柳青萝冲她狡黠的眨眨眼。
杜氏疑惑：“谁送上门来？”
柳青萝把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小板凳上坐好，软糯糯的说，“娘您安心在这坐着，妞妞去倒水给您喝。”
被她这么一拦，老宅的牛车已经不见影子了，杜氏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不管待会有没有人来，她就是乐意相信自己闺女！
一碗水下了肚，坐在门口的杜氏，就看到二婶陈氏和张氏一起过来了。
杜氏一看到她们，腾的就站了起来，“哎呦，这不是未来的秀才夫人嘛，怎么，上次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陈氏脸上的抓痕还清晰的很，不过她用一块手帕遮遮掩掩的，倒也不是太显然。她一听这话，脚步就停了下来，站在篱笆外面，牙疼似的哼哼，“我可不是来跟你这种泼妇打架的，我就是来告诉你，后天，我们美丽就要去女塾念书了！”
果然如此！
杜氏的心，沉了下去……
反倒柳青萝淡定的很，清脆的说：“恭喜美丽姐呀！”
“妞妞现在倒还算乖巧呀，不错，呵呵，你也不必难过，以后呢，你美丽姐成了才女，考中了文秀榜，当了官家太太，也会帮衬帮衬你的……”
柳青萝笑：“这就不必了吧……”
“怎么不用呢？”陈氏脸上都是得意，“虽说你们现在是分出去了，但毕竟也是一家人。将来嫁不出了，还有你美丽姐在呢，她想要指派个官家小厮什么的给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就生了一张贱嘴！”杜氏随手就把手里的顶针扔了出去，正中陈氏的脑门，骂道，“我们妞妞已经订亲了！你们家美丽的文秀榜，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把你给嘚瑟的没边儿了简直！这南桥村还容得下你那张大脸吗？你家里的小老婆收拾好了吗？这么迫不及待跑来炫耀，小心家里小老婆反水！”
杜氏一阵噼里啪啦的，陈氏越听连越黑，最后呸了一声抬着下巴说，“我男人能找小老婆，那是他本事，你男人倒是想找，谁要他！”
“噗嗤！”张氏捂着嘴笑出声。
“是是是，您回家守着你那女人都爱的男人，跟小老婆好好过日子去吧！”杜氏抱着胳膊，冷眼看她。
“我告诉你，我美丽将来考中了文秀，说不得我能得了诰命，你就等着吧你！”陈氏跺脚。
她刚才在家一听到美丽去念女塾的事情准了，就马不停蹄的撺掇着张氏，一起跑过来，想要炫耀和奚落杜氏一番。
谁知她竟然不但不难受郁闷，竟然还跳着脚把自己给骂了一顿！
陈氏被憋的几乎吐血。
她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尊贵的未来的秀才夫人，和这种只会骂人的乡野村妇，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自己说什么，她也不会懂，反而把自己气的半死！
“二嫂，您吵不过大嫂的啦……”张氏待在一旁剔着指甲，闲闲的说。
“哼，我懒得跟她吵，走，回家去，还要准备美丽去念书的事情呢……”张氏想到这里，又万分得意起来，拉着张氏，像个凯旋的将军似的，得意洋洋的走了。
啪！
等她们走远了，杜氏把手里的东西朝地上一摔，怒道：“欺负人，简直欺负人！”
第八十六章 炫耀和笑话
正好柳和平带着全哥儿，扛着木头从外面回来，听到动静，忙询问缘由。
杜氏又是气又是哭，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全哥儿也气愤的不得了，嚷道：“我去找里正爷爷说理！”
“全哥儿，你也跟着瞎掺和什么？”柳和平拦住儿子，又安慰妻子，还得顾着小女儿会不会失望难过。
柳青萝蹲在院子角落的木笼子旁，拿着一把草喂给兔子，等爹娘和哥哥都安静下来了，才过来言道，“咱们也别气了，这这点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杜氏抹着眼泪，“妞妞，这可是你念女塾的机会啊……”
柳青萝道：“林家不让我去念女塾，我可以自己攒银子去念，就跟爷说的，我还小，再耽搁两年也没什么……”
见她这么轻松淡然，杜氏几人也渐渐平息下来，仔细想想也是。妞妞卖草药可以赚钱，攒两年肯定就够了，到时候不过才七岁，去启蒙也不算太晚。
那柳美丽现在都快十岁了呢！
这件事也就这样罢了，柳青萝不太相信林瑾玉会没有理由的换人，毕竟柳美丽不可能和她一样，拥有着超前这个时代许多的医术。但她和林瑾玉之间的交易不能告诉旁人，也只得暗自疑惑，不能表现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柳美丽要去清苑女塾念书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南桥村。
为此，柳二叔和陈氏，还特意又办了两桌酒席，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并且还故意派了柳英俊来，让柳和平一家子也去。
这分明就是炫耀。
杜氏气的不行，在家哭了半天，弄的柳和平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柳青萝亲自出马，又是耍赖又是撒娇，才劝住了她。
这酒席，他们自然也不会去了。
这一天，老宅是欢声笑语的，几乎羡慕了半个村子的人。
自然，也有为柳青萝抱不平的，但事实已经这样，谁也没法子改变。
第三天早上，老宅那边，陈氏天没亮就把柳美丽薅起来，把颜色最鲜艳，最好的衣服给她穿上，又特意把自己陪嫁过来的首饰给她戴上。
整个人打扮的跟个出嫁的新娘子一样，喜气洋洋的。
柳老爷子和柳老太太也是满脸喜色，穿的整整齐齐，带领着一家子人，早早的等候在门口。
等到太阳都从东边出来了，还没看到林家马车的影子。
柳老爷子有点站不住了，吩咐柳四叔，“老四，你去村口看看，林家的马车莫不是认不得路……”
自从把柳和平分了出去，家里剩下的主要劳力就变成了柳四平，柳四平虽说脑子还算清楚，但他从小就是好吃懒做长大的，这段时间已经被支使的很不耐烦，此时听了老爷子的话，脸顿时就挂了下来……
柳老太太一看，顿时心疼的不行，偷偷的把两个熟鸡蛋给他塞进口袋里，悄声说，“快去吧，在路上吃，别被你二哥二嫂看着了……”
柳四平眼睛一亮，自从大哥不在家打猎，他可好几天没见着荤腥了。便着急忙慌的揣着两个鸡蛋，转身撒腿就跑。
他在路上，边跑边吃鸡蛋，等第二个鸡蛋塞进嘴里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林家的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大哥家院子门口……
他瞪大眼，瞧了半天，直到马车里的白夫人扶着一个俏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走进大哥家的院子里，他刚要准备回去，就发现自己被鸡蛋噎住了……
“呜呜呜……”柳四平捶着胸口，憋得脸红脖子粗，撒腿就朝大哥家院子里冲去——
白夫人正扶着素锦的手，端庄优雅的朝里走呢，旁边忽然窜出来个野男人，把她们吓的尖叫起来。
屋里柳和平一家听到动静，慌忙出来查看，就看白夫人和素锦抱在一起，吓得脸都白了。而柳四平则趴在水缸边上，拿着水瓢，咕嘟咕嘟的朝嘴里灌水……
一张脸胀的通红，和脸色煞白的白夫人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咋回事？”
一家四口挤在门口，傻乎乎的看着他们。
“啊，差点噎死我……”柳四平终于喝够了，放下水瓢，一只手顺着自己的心口，坐在地上直喘气。
“你，你是昨天来的那个？”白夫人缓过神来，也认出了柳四平。
“你这个人怎么横冲直闯的，简直一点家教都没有！”素锦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忙扶着白夫人站起来。
柳四平讪讪的站起来，“我刚才噎着了……着急喝水……”
“算了算了，我才懒得听你解释，你离开远点！”素锦有些嫌弃的看他一眼，拿帕子遮着自己的鼻子，似乎嫌弃他的味道似的。
柳四平心中有些恼怒，但想到父亲的吩咐，还是耐着性子问：“白夫人，昨天不是说好了，让美丽去念书的吗？”
“是啊，答应了，那又怎么样？”白夫人用手帕擦着手，垂着眼帘，淡淡的说。
“那，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走错了？”
柳四平纳闷的问。
这也是柳和平等人的疑惑。
林家的马车也不是第一次来南桥村了，按理说不应该走错路吧……
白夫人瞥他一眼，微微笑着说，“我们二爷是答应让柳美丽去念书，但，那不过是为之前的事情表示歉意，又没说不让柳姑娘去念书，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柳四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昨天他们到了林家庄子，通报进去后，是那位年轻的五夜少年接见他们的。
柳老爷子上去就把自己的要求和理由说了一遍，五夜听完表情有些诧异，只说要回去请示二爷。
当时柳四平还以为没戏了，五夜是在推脱他们。
没想到不一会，五夜就回来了，笑容满面的说二爷答应了，同意让柳美丽去念书。
仔细回想，人家也确实没说，只让柳美丽去念书，不让妞妞去念。
柳四平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人家林家那么富贵，还差那点银子？
他臊着脸，硬着头皮问，“那，待会您还去我们家那里接美丽吗……”
“马车里坐不下，对不住了。”白夫人轻描淡写的说着，“对了，你们家不是有牛车吗？待会你们自己用牛车把人送到清苑女塾就行了。”
第八十七章 清苑女塾
柳四平被奚落了一顿，又挨了素锦几个大白眼，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啥？！”
听了他的讲述，陈氏最先跳了起来，急赤白脸的嚷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不让妞妞去念书，让美丽去念，还亲自派马车来接的吗？”
“咳。”柳平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把脸挪到别的反向，假装没听到。
柳老爷子蹲在门口，半晌，重重的吸了一口烟袋锅子，吐出一口气，才说，“算了，林家让妞妞也一起念书，也这不是坏事。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老四，你去赶牛车，老二家的，你陪着美丽一起去女塾见先生。”
“可是她们答应派马车来接的啊！怎么能出尔反尔，这算什么……”
陈氏不依不饶。她一想到不能坐那种高贵的马车，就觉得心里失落的要死。
“你嚷嚷什么？”柳平安觉得自己婆娘这么个样子，很丢脸。坐不上个马车都眼红成这个样子，果然上不得台面！
再看到她那张发黄的脸，柳平安就觉得更加腻歪。心里就痒痒的，越发想去跟小桃红温存温存……
陈氏可不知道丈夫此时心里在转着这些龌龊的念头，她只心心念念想着自己不能够去坐高贵的马车了……
等到柳四平好容易套好了牛车，把牛车赶到院门口，陈氏才不情不愿的带着柳美丽坐上去。
清苑女塾的先生是从未婚嫁的女子，平时除了几个下人和女塾的学生，几乎从不见外人，更别说男人了。
所以能带柳美丽去女塾的，也只有陈氏自己。
牛车走得慢，等到了村口的时候，就看到林家的那辆马车，早已经在前面许远了……
“哼，这也叫一家人？那么大个马车，多坐两个人能怎么样？我看就是你大伯娘故意不想让我们坐！”陈氏看着马车的后屁股，眼红死了，对着柳美丽碎碎念个不停。
柳美丽根本没怎么听陈氏的说，她正在低头攥着自己鲜艳的衣裳，嘟囔着说，“这衣服太紧了，穿的难受死了……”
“什么紧不紧的！”陈氏一把打掉她的手，淳淳教育，“这种紧一些的，才能显出你的腰身，你懂不懂？你看妞妞那个胖样子，上下一条线，跟个水桶似的，人家女先生哪只眼能瞧得上她？”
“那，先生能喜欢我吗？”柳美丽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那是当然，你从小跟着你爹认字，不说论语吧，三字经肯定是背熟了的，凭这点，这南桥村哪个能比得上你。”
陈氏拉着她的手，充满期待的说，“美丽啊，娘可就指着你考上文秀，将来给娘挣脸面呢！”
柳美丽低声嘀咕：“你不是还指望着爹考上秀才吗……”
陈氏得意的笑，“你们都考上，那才叫双喜临门呢！以后这南桥村，谁也没我身份显贵了！”
一路说着对未来的向往，时间倒也过得快，不到半个时辰，牛车就摇摇晃晃的停在了清苑女塾的门口。
这间女塾因着那位才女先生的原因，名气不小，不止是附近两个村子的女孩，就连镇上的，也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女儿送来。
对于有钱人家来说，就算不为了考文秀，经过调教后的女儿，文采规矩样样好，以后也能觅得一门好姻缘。
且说陈氏带着柳美丽下了牛车，看到清清静静的书院，一时间竟然在心中生出一种不敢大声喧哗之感。
“娘，这个书院，好安静啊……”
柳美丽小小声的说。
陈氏回头看了眼女儿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大为不喜，板着脸训斥，“怕什么怕？你是林家安排进来的学生，连女先生也得卖你几分面子！头抬起来！”
“哦……”
柳美丽立即挺胸抬头，跟着陈氏，理直气壮朝里走去。
进了门，里面是一个占地极大的院子，院中绿尾森森，种着不少品种不同的兰花，被精心的重在花盆里，显然这里的主人，对这些兰花极为珍爱。
院子是三进的，前面是女学生念书的地方，后面是女先生自己平时住宿的地方。
整个院子给人的感觉，是随意潇洒里透着些许难以注意到的精致。
“你们是谁？”
一个扎着双辫子的圆脸侍女，拦住她们。
陈氏一看她的打扮，只是个下人之类的，便抬了抬下巴，高傲道：“我们是南桥村的柳家人，林家的二爷请我们美丽来念书的！”
“柳美丽？”那侍女闻言，抬眼打量了她们一会，不冷不热的说，“那就跟我来吧！”
说毕，便转身在前带路。
陈氏有点不满她的态度。
她认为自己是凭着林家的关系进来的，是特殊的。
原本应该是女先生在门口迎接她们才对，结果来了不但没人迎接，还只是被一个低微的侍女带进去……
这严重不符合她们的身份啊！
陈氏一边想着，跟在侍女身后，眼睛四处打量，第一眼，就看到内院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面容宁静，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淡淡忧郁感。
而在那女子对面，则站着白夫人，以及手中提着东西的柳青萝！
别人倒还罢了，可那柳青萝，她穿的那身蓝白相间的裙子，好像是从未见过的样式啊！简洁素雅不说，就连头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簪子束好，露出一张桃子似的小脸，清新可人。
等柳美丽过来，跟柳青萝并排站到了一起，顿时就显露出来了……
单看倒还没那么明显，可一站到一起……
一个鲜嫩如桃，穿着素净的襦裙，利落大方。
一个却是穿着一身俗艳艳的红色，再加上抹着胭脂的脸，头上手上的首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用功的学生，倒像是要出嫁的新娘子，或者某风月场所的女子……
白夫人站在一旁，嘴角就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柳美丽，是吗？”台阶上的女子，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来了，就一起开始吧。”
开始什么？
陈氏闻言有些傻。
“是，先生。”柳青萝清脆的应了一声，恭敬的把东西放下，规规矩矩跪在一个蒲团上，给先生行了拜师礼，然后又奉上茶给先生。
第八十八章 昏昏欲睡
柳青萝恭恭敬敬的应了，便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一旁去。
女先生微微点点头，便将目光投向了柳美丽。
柳美丽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知道是来女塾念书，这个是在做什么？也没人跟她说过啊！
按理说，柳平安是个读书人，应该懂得这些拜师礼仪，但他的心从来都不在妻女身上，也自然不会跟她们说这些事情。
连陈氏也纳闷的看看柳青萝，又看看女先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女先生表情不变，只是静静的等着。
而白夫人则是轻轻撇了撇嘴，显然很是看不上这对无知的母女。
“美丽姐，你像我刚才那样，给先生做一遍。”柳青萝看不下去，出声提醒。
“为什么啊？”柳美丽不喜欢随便给外人下跪。
“拜师，都是这样，你别问那么多了，快点。”柳青萝心想二叔二婶不是拿她当做大家闺秀一样的培养吗，怎么连这些基本的事情也不懂……
陈氏一听，也顿时明白过来。
其实她并不是不知道有拜师这么回事。
但她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地位拔高了，认为自己女儿是仗着林家的关系进来的，地位自然要高普通的女学生们一截，至于什么女先生，就更不用考虑了。
难道她还敢对林家的客人不尊重吗？
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也难怪她看到柳青萝下跪，会觉得诧异了。
“我还要去学堂里，你们若是不愿意拜师，就罢了，先跟着青萝一起来吧。”女先生倒也没有勉强，淡淡的说了句，便走下台阶，朝前院走去。
“啊？”陈氏不知为何，心中有点点不安。
但转念想到林家的关系，也就释然了。
不过是一起念书，拜不拜师，又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拜师，以后自然可以找更好的。
“呵呵，既然这样，我家里还有许多事，就先走了。”白夫人微微笑着说，又让素锦把礼物交给女先生，“这是为柳小姑娘准备的拜师礼，先生务请收下。”
“好。”女先生本就是性情单薄洒脱之人，根本也懒得客气什么，便直接命身边的侍女收下了。
白夫人又叮嘱了一番柳青萝，说往后每天晌午，都要柳青萝到林家庄子吃午饭，加上歇息午觉。
下午放学的时候，每天会有马车在门口等着，送她回家。
柳青萝知道这都是林瑾玉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回去的路程光坐车都要半个时辰，若她自己非要走回家，简直是自讨苦吃。
等白夫人带着素锦离开后，柳青萝便跟着女先生来到学堂里。
由于她才五岁，在这里算是年纪比较小的学生，个子又小，便坐在了第一排。而柳美丽个子高些，但后头没有位置，只得坐在了柳青萝的后面。
“妞妞，你去林家庄子，见过那个病痨鬼没有啊？”柳美丽一坐下，就拿手指头戳柳青萝的后背，悄声问。
柳青萝嘘了一声，没有应答。
她进来的时候，扫视了一眼，这间教室，里面只放着二十几张桌子，坐着十五六个，年纪在五岁到十三四岁之间的女学生。
有几个看到柳青萝身上的衣服时，眼睛是狠狠的亮了一下。
再看到跟在后头的柳美丽时，就大多显露出不屑的意思了。
书香文雅之地，穿的那么俗艳，简直就是污染人的眼睛嘛！
“你怎么不说话呀？”柳美丽锲而不舍，在后头追问，“我听说那个病痨鬼又瘦又白，跟鬼似的，可难看了……还天天咳血，哎，你说这样还能活几天啊？妞妞你跟他订亲啊，以后打不打算改嫁呢？我听说……”
柳青萝听的一脑袋黑线。
课堂里一片安静，还飘着淡淡的檀香，本是十分清雅舒适的环境。偏偏却多了个蚊子在耳边嗡嗡嗡……
“柳美丽，你来重复一遍，我刚才念的句子。”
女先生的声音，在上头清清淡淡的响起。
“呃……”柳美丽顿时戛然而止，一脸呆滞的看着先生。
她刚才只顾着叽叽喳喳的打听八卦，哪里注意去听先生的话……
女先生看她一眼，摇摇头，淡道：“以后在课堂上，不要随便私语。”
“哦，知道了……”柳美丽悻悻的回答，觉得有点委屈。
连说话都不给说了，这是来念书还是坐牢的？
在家，爹娘把来女塾念书夸的跟朵花似的，现在看来，一点意思都没有啊，真的好枯燥无聊……
女先生念的都是什么啊……
听的人昏昏欲睡……
看着端坐在前面的身影，柳美丽有些纳闷，以前妞妞比她还好动，现在怎么就能坐得住？
她没想到的是，柳青萝不但坐得住，心里还十分的兴奋激动。
上辈子从小到大，她虽然读了不少书，但一天真正的课堂也没上过！
如今竟然有这个机会，她几乎都有些感激上天的垂怜了……
她也很想知道，在这大周朝的女塾里，女孩们都学些什么内容。
由于第一天来，还没有书本，她只是听了几句，就知道，这位名叫周清梅的女先生，念的是《诗经》。
这让柳青萝觉得很惊喜。
她本以为来到这里，会听到到什么《女戒》之类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浪漫的内容。
看起来，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不那么古板的女先生。
周先生放下书卷，淡淡的说，“今天来了两位新学生，就先到这里。下午的内容，是继续练字。柳青萝，柳美丽，你们两个暂且先使用我的笔墨，下次准备了带过来便是。”
柳青萝忙站起来应了。
“我会写字啊……为什么还要跟着她们一起学……”柳美丽低声嘀咕。
柳青萝只当做没听到，至于先生有没有听到，她就不知道了。
今天因为她们俩的关系，下学的早，女学生们都高兴的很，再加上柳青萝胖乎乎的，就有几个女学生，笑嘻嘻的过来逗她。
“姑娘，姑娘——”
柳青萝被围在几个女孩中间，忽然听到桂香的声音，连忙转头看去，果然看到桂香站在门口，对着她挥手呢——
第八十九章 汤药喂兰花
柳青萝对身边几个女孩抱歉的笑笑，便走到门口，笑道：“桂香姐姐，你怎么来了？”
桂香把手里抱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她，踹了口气，才说：“白妈妈回去后，才发现忘记给姑娘准备笔墨纸砚了，临时到外面买来不及，就先跟二爷借了一套，让我送过来。”
白夫人知道她家中清贫，想得倒果真周全。
只是——
那林瑾玉一副充满洁癖的样子，竟然也舍得把自己的东西借给别人用，当真怪事。
“也不急在一时，你也不用现在着急送过来，跑的一头汗……”柳青萝想要给她擦擦汗，只可惜个子矮够不到……
桂香脸蛋红扑扑的，“奴婢反正晌午是要来接姑娘的，干脆就主动要求来了……”
“你来接我？”
“是啊，白妈妈吩咐的，以后每天晌午，奴婢和菊香两个，轮流来接姑娘到庄子里。”
“用不着吧？这样太辛苦你们两个了……”
这么短的路程，柳青萝自己就过去了，哪里需要人来接。
谁知桂香却是一脸的快乐，连连摆手，“姑娘不用客气，奴婢们是很愿意来接姑娘的，为了这第一次出来，奴婢还跟菊香那蹄子吵了一架呢……”
“是吗？”
柳青萝诧异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
虽说这两个丫鬟是大户人家的，平时吃穿俱是不凡，但终究没什么自由，更不可能随意出门到外面去。
有了接送她的这个机会，每天都能到外面逛逛，她们怎么会嫌累，根本就是乐得来呢！
“嗯，那，姑娘，您先进去念书吧，奴婢在外头等着……”桂香早就注意到屋里女学生们的眼神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后缩了缩。但还是从门框边上，好奇的打量着里面。
柳青萝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一动，笑道：“桂香姐姐，今天先生下学的早，你不用等着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这么早啊？”
桂香睁大眼，眼神里有一丝丝的不舍。
她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女塾里来呢，这里的氛围，让她觉得又欢喜，又觉得羡慕的紧。
话虽如此，她毕竟还知道自己的任务，连忙抢过包裹抱着，牵着柳青萝朝外走。
“妞妞，妞妞，你去哪里——”
柳美丽的声音在后头响起，边跑边追了上来。
柳青萝老实回答：“我跟桂香姐姐去林家的庄子去。”
桂香点点头。
“去做什么？”柳美丽眼神亮了亮，“我能不能去啊？我听爹说，林家庄子可大哩，景致也好……”
“对不起，柳大姑娘，没有二爷的命令，我们是不能随便带外人回庄子的。”
没等柳青萝说话，桂香就立刻开口拒绝了。
“我又不是外人啊，我是妞妞的堂姐，你们二爷那个病……那个，你们二爷还要叫我姐姐呢！”柳美丽理直气壮。
桂香几乎要笑出来，但她当着柳青萝，自然不好嘲讽她的堂姐，仍旧是摇头，“不行。姑娘，咱走吧……”
她一手抱着包裹，一手牵着柳青萝，不再搭理柳美丽，径直向外走。
关于姑娘和她本家之间的事情，桂香早就听素锦讲过好几次了。那种欺负人的本家，原本就教人瞧不起。
何况柳美丽能来这里念书，也是他们死皮赖脸求来的……
眼看着妞妞和林家的丫鬟上了马车走远，柳美丽不高兴的嘟囔了一会，怏怏不乐的到后面饭堂，和别的女学生一起吃饭。
由于束脩高昂，清苑书院是提供午饭给学生们吃的，但真正留在饭堂里吃饭的学生，却不多。
这也很好理解，能够到这里念书的女学生，基本上都是家中有钱，娇生惯养的，自然有仆人准备更好的饭食。
要么就是和柳青萝一样，家中有人来接回去。
且说柳青萝来到林家庄子，先到听风轩中，用过晚午饭，稍稍歇息了一下，然后就找借口去了林瑾玉的院子里。
林瑾玉的院子里除了两个侍女两个小厮，还有一个五夜，清清静静的。
桂香说过，二爷也有午觉的习惯，一般这个时候，他都是待在书房中，一边看书一边休息。
柳青萝到的时候，只有五夜守在门口，坐在廊子下面，拿着一把弓，用软布慢慢擦拭着。
“真是把好弓。”柳青萝笑道。
五夜早就看到她来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屋里，“刚歇下，你现在就要进去吗？”
柳青萝点点头：“我午休时间有限，不妨事的。”
“哦……”五夜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放下弓，跟着柳青萝朝屋里走。
“你跟来做什么？”
“因为……”五夜脸色微红，啃啃哧哧的说，“我早就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现在屋里就只有二爷一个人……”
柳青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顿觉好笑。
一个五岁小妞，能对他们家少爷怎么着？哪来这么多的忌讳啊……
“咳，毕竟……”
“好了我明白，你不用解释，想跟来就来吧，待会别吓着就好。”柳青萝无所谓。
五夜毫不犹豫跟上去。
他可是跟着二爷上过战场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看个病就能把他吓着？开玩笑！
林瑾玉的屋里，依旧飘着淡淡的谈木香味，似乎想要掩盖那股子药味。
“二爷，您歇着了吗？”五夜轻声问。
过了一会，传来林瑾玉清清淡淡的声音，“进来。”
柳青萝提着小黄花梨木箱子，绕过屏风，来到他的书房中，只见他穿着一件家常的袍子，银冠束着黑发，面如敷雪，衬得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他抬眸看了眼柳青萝，放下书卷，略微点点头。
柳青萝坐到他身边，先看了看桌子上的药碗，里面半碗乌黑汤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
林瑾玉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随手端起药碗，把里面的药倒在床头一株兰花盆中。
“你打算以后就这么喂你的兰花？”柳青萝把针灸包拿出来，展开，仔细查看各种银针，随意问道。
林瑾玉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听说周先生喜爱兰花，清苑书院的那些兰花，都是我送去的。”
第九十章 人之初
柳青萝想到早上在女塾里，看到的那些姿态清幽的兰花，大多被各种汤药灌溉过，不禁一阵恶寒。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柳青萝还是很尊重自己的先生的。
“你能懂得什么。”
林瑾玉才懒得跟这个小孩多说什么。
柳青萝明白他的想法，也不想跟他分辨，捻起一枚银针，随意道：“脱了。”
“嗯？”林瑾玉看过来。
“脱衣服啊，听不懂？”
“脱……衣服？”五夜蓦地瞪大眼，一张脸腾地红了。
柳青萝好笑道：“我又没叫你脱衣服，你脸红什么？过来帮他把衣服脱了。”
五夜结结巴巴的说：“这……不好吧，二爷的身子，你，你怎么能看……”
“他不脱衣服，我怎么针灸？”柳青萝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他。她最不喜欢扭扭捏捏不配合的病人！
“可是……”
“五夜，你先出去！”林瑾玉瞥了眼面红耳赤的五夜，同时开始动手脱衣服。
“属下帮二爷脱！”五夜一跺脚，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不像话，他必须再旁边看着，也算是做个见证！
他主送上前，帮二爷解开腰带，解开袍子的盘扣，脱下外衣，然后是中衣，然后，五夜看了眼柳青萝，咽了口唾沫，去解最后一层里衣……
于是——
林二爷就露出了赤、裸的上半身——
外表俊美苍白的少年，身体看起来却并没有那么柔弱，而是匀称修长，有着薄薄的肌肉。就连肌肤，也是白皙的。
唯一有点瑕疵的是，在他的上半身，布满了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疤。
这些伤疤，让他俊美文弱的外表，看起来平添了许多杀伐冷血的意味。
“……咳！”五夜回头看了眼柳青萝，见她没有发话，咬了咬牙，抖着手，去解二爷的裤子……
“行了，裤子不用脱。”
柳青萝的视线在林瑾玉的上半身扫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
“啊？”五夜的手，已经把林瑾玉的裤子解开了，闻言一愣，连忙又慌手慌脚的把他的裤子穿好……
林瑾玉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别说只是上半身，就是全身上下就看光光，他也觉得无所谓。
不过是个丁点大的丫头罢了。
若非刘大夫夸她的针灸确实很有手法，他才决定把自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她试一试。
否则在他的眼里，柳青萝和他府里那些几岁大的小丫鬟们，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坐着不要动，抬起左胳膊……”柳青萝捏起一枚银针，微凉的手指，在林瑾玉的腕关节和肘关节之间，轻轻的捏着，寻找刺穴的最佳点。
林瑾玉看着她的头顶，感觉到手臂凉凉的，麻麻的。
“待会我刺针的时候，如果感觉到酸麻胀，就立即告诉我。”
柳青萝捻着银针，用上下提插法，扎到穴位零点五寸，慢慢寻找他的局部针感。
“还是没感觉？”柳青萝有些奇怪，针位已经很深了，不应该还没有任何感觉才对啊……
半晌，林瑾玉才闷闷的说，“我能忍得住。”
“胡闹！”柳青萝哭笑不得。
这根本不是忍不忍的问题好吗……
她连忙把针向外退一点，再次重新询问，直到林瑾玉终于说了有酸麻感，她才停下手。重新捻起一根银针，寻找下一个穴位点。
半个时辰后，林瑾玉的上半身，已经整个脑袋，都被柳青萝插满了银针……
五夜看着自家二爷被扎成了刺猬，一阵阵头皮发麻，腿肚子打颤。
果然，好可怕——
留针一刻钟后，柳青萝才开始起针，等所有的银针都收好，又大大方方的把美少年来回欣赏了一遍，才轻快的说，“三天后我再来，五夜哥哥，你帮我准备一个艾叶，还有几样药……”
她说出几种中药的名字，让五夜提前准备好，便收起匣子，准备告辞。
“要艾叶做什么？”林瑾玉感觉到胸内的滞涩似乎缓解了一些，呼了口气，睁开眼问。
“温针。”
柳青萝随口回答，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那么，我先回去了，还有半个时辰可以睡午觉，三天后再见。”柳青萝欢快的摆摆手，提着小匣子走了。
下午回到书院，周青梅女先生，果然开始教授写字。
由于书院里其他的学生已经有了一点基础，只有柳青萝和柳美丽来得晚，周先生便特意让她们两个修习最基础的字帖。
“你们先临摹三字经。”周先生把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柳青萝面前，吩咐道，“临摹完这一页，给美丽用。”
“是，先生。”等先生起身离开，柳青萝才扒拉开自己的包裹，把里面的笔墨纸砚一样一样取出来。
“我叫李贝贝，你叫什么？”坐在柳青萝旁边的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妞，主动跟柳青萝打招呼。
这李贝贝简直比柳青萝还要胖上两圈，整个学堂里，除了她俩，大多是苗条纤细的女孩子。也许是看着柳青萝觉得亲切……
“我叫柳青萝，你一定没认真听课。”柳青萝研究了一会笔墨，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真听？”小胖妞好奇的问，同时伸出一双小胖爪，主动帮她研墨，“你这个墨好香啊……为什么我的墨是臭的？”
柳青萝闻言，也看了一眼，注意到那墨黑中透着清亮，闻着有淡淡的清香。仔细分辨，她甚至能闻到麝香熊胆和冰片等名贵药材的味道……
这些是林瑾玉用的东西，由此可见，他平时用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拿来给她练字，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柳青萝虽然看过许多书，也认识大部分繁体字，但由于她常年生病，也没什么力气拿笔写字，因此她在写字上面，简直就和真正的五岁女童没有任何区别。
拿起毛笔，蘸满墨汁，照着帖子，写了个“人之初”三个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一样难看。
“妞妞，你写字可真难看啊……”
柳美丽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充满遗憾的摇头，“以你的能力，看来你这辈子，是别想把字写的好看了……”
“难看吗？”柳青萝歪着头，把自己人生中第一幅毛笔字，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满意的点头，“人之初，我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