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话 女儿
我自然知道,萧珏那么问的原因。走上前去,做安抚状,“别太难过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先想着怎么把后事料理了吧。”
她丈夫在一旁对我们投以感激的目光,随后也附和着安慰她说,“对啊,你还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我认为这是个机会,“怎么,怎么你......你们也真是的,都这样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下呢,这怀着孩子的女人是一点都不能大意的。身体要紧,我先送你回去吧。”
说完,我上手搀扶着她,便要把她从这里带走。
“里翀,你跟着夫人。”萧珏悄声交代说。
他和毓儿、钟离瑾留在了现场,嘱咐里翀跟着我一起把五叔的女儿、女婿送回去。
“我爹,我爹他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走了。”五叔的女儿哭得不成样子,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她怀着身孕,和丈夫一起,带着自己的女儿回来见自己的父亲,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可怎么能想到,好好的一件大喜事,现在会变成这样。
女儿被掳走,至今生死不明。她的父亲也跌落悬崖,生生摔死了。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如果不是她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恐怕她早就站不住了。女人在养育孩子的时候,是十分坚强的,我真的很同情她的遭遇。
“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总是会发生得特别突然。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但是你得撑下去,为了你腹中的孩子......”我扶着她回到了五叔家里,并一路劝她,“他若是知道你难过了,也一定会和你一样难过的。你要知道,你还有他,他还在陪着你,他能感受到你现在全部的心情,他也很担心你......”
她低下头,伸手去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这位夫人,麻烦你先陪着她一下,我去打点水来,她哭了这么久,等下嗓子又该哑了......”她丈夫是个很善良很体贴的人,这个时候还在考虑她的需要。
“别了,我想你现在最好陪着她吧。里翀,你去帮忙打些水来吧。”我让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里翀去打水。
这个时候,她的丈夫不能离开,他需要一直陪着她,才能保证她的情绪稳定一些。
里翀很自然的去了。
“这位夫人......”她声音沙哑,握着我的手恳切地问,“你也是村子里的人吗?从前没有见过你......”
“不,我们是正好路过,现在住在三叔伯家里的人而已。”我说,“我也是个母亲,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不管你现在有多伤心,你都一定要照顾自己的身体,才能让你的丈夫和孩子安心。”
“可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小绵她,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提起了自己那个被掳走之后再无音讯的女儿,更是十分担心。
“所以你更要好好的,你得等她回来啊。”我看她哭,自己的心里也不舒服,“你想想看,小绵回来的时候,如果你病倒了,她该多难过。她已经失去了那个关心她的外祖父,不能再失去你了。”
“嗯!”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很用力地点着头。她哭得不像刚才那么厉害了,只是眼泪一直在流,“......我听说,我爹昨天差点害了一个人,应该是你吧。”
说起这件事,倒是说来话长了,五叔攻击我差点掳走我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我默认了,点了点头,“是我......”
她眉头一皱,眼泪扑朔扑朔地往外涌。
“我们偶然路过,相信,他是将我错认成了别人,不过岂伯说,这件事自会有个公道处置的,我没想到现在居然......”我不知道,五叔攻击我的事情,算不算是这一场无妄之灾的开始,现在三叔伯还不知道在哪儿,五叔已经跌落悬崖摔死了。
弄成这样,我也感到抱歉。
“我没想到,我爹伤害了你,你却还愿意安慰我。”她抬手擦着眼泪,“我爹......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他的脾气不好我是知道的,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先是伤害了你,又伤害了岂伯......最后,连他自己也......”
“别想了。”我劝她,这个时候不适合回忆,有时候想得越多,只会越难过。“你们不住在这里吗?我好像听说过,你们是回来探亲的。”
“是啊,我们住在管地。”
管地,这么说来,他们并不住在这里,而且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这是回来特意探亲的啊。我心想说这探亲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也是真够让他们头疼的了。
只是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就心疼她,有些话现在也确实不好问,只能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慢慢打听吧。如果一下子问得着急了,我担心引起她的警觉,之后想要从她这里打开突破口就不容易了,怀着孩子的女人,其实内心特别的脆弱,如果从孩子着手,也是能够令她打消戒备的。
想到这里,我就不急着询问下去,只是默默在一旁注视着他们。他们二人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她的丈夫特别善解人意,这个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她丈夫都看在眼里,格外的温柔。
我觉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幸好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着她的,否则她又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父亲,只怕是撑不住的。
“我自小身体就不好,嫁给了他,原是有顾虑的。可我爹说,他是个好人,定会对我很好的。我才......可没想到,这几年里我......我竟然都未能陪在我爹的身边,我竟然......”
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陪伴太少了,这些年里,她远嫁后未能在父亲身边尽孝落下的遗憾,在此刻才恍然大悟。每一个远嫁的女儿,大多都会有这样的绝望吧,年迈的父母一点点老去,时间过一天少一天,却始终不能陪伴在身侧,那真是让人绝望啊。
第三百七十七话 岂伯的姐姐
父母在,不远行。
“这位夫人......”
她拉着我,目光闪烁,似乎中间还曾经悄悄留意了一下她丈夫的反应,我见她丈夫却也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猜测她大概是有事情想要问我。
“你说吧。”我猜测她是想问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我爹......”她一出口,正应了我的推测,“我爹他真的伤了岂伯吗?”
“这......”我颇有些为难,这该如何回答她呢。
“这位夫人......”她的丈夫此时开口。
“我家夫君姓萧,二位可称我为萧夫人。”我说。
“萧夫人,”他丈夫应说,“我的丈人只有我妻子蕙娘这么一个女儿,他们父女相依为命数载,直至我妻子随我到了管地才分开。你若知晓什么,不妨直说,也好帮助我妻子了却她的遗憾。”
“是啊,萧夫人。”蕙娘转过头来就紧紧拉扯着我不放,“我听说,岂伯受伤的时候,你也在旁的,那......”
“岂伯确实受伤了,只是,现在不能确定,伤了岂伯的人就是你父亲。”我直言心里的疑惑,“目前,也只有岂伯一人说是见过你父亲,所以......”
我并不完全相信岂伯的话,这个人的话疑点太多,不禁故意隐瞒,还试图给假口供诱导我们去判断。只是听蕙娘夫妇所言,蕙娘既是五叔唯一的女儿,他们父女的感情如此之好,蕙娘的女儿被掳走要挟,也能理解五叔的焦急之情,似乎整个过程中,只有五叔作为家里的孩子被掳走要挟这般处境,反应是对的。岂伯也同样被掳走了他的小女儿,但是岂伯却故意压抑隐瞒,很明显他的动机并不单纯。
一个连自己骨肉都可以忽视的人,我不会蠢到相信他是个毫无功利心的人。
“什么!”蕙娘的脸色变了。
“萧夫人,你这话......难道是怀疑岂伯吗?”蕙娘的丈夫立刻问道。
“老实说,其实在我知道五叔和岂伯同样是被掳走孩子的家长以后,我就能理解五叔的心情,像我方才所说的,我也是我儿子的母亲,平日里我也可以很冷静,可但凡我儿子出了些许状况,我可能比五叔还抓狂......”这是所有疼爱亲人的人无法避免的,莫说是亲人了,哪怕只是自己身边的朋友,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定的情况下,找到那个可能害了他们的人拼命,都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五叔那时候的举动,我可以理解。但和五叔一样,岂伯家也同样丢失了一个孩子,可岂伯却格外冷静,反倒是让我......我不想怀疑谁,也知道村子里的人关系都很好,在有确凿证据证明到底谁做了什么之前,我是不想引起大家不满的。毕竟,我们只是过路,不好挑起是非......只是,岂伯和五叔,素来关系如何?不知蕙娘你可......”
“岂伯?岂伯和我爹,关系一向不错的。”从蕙娘的反应上来看,她并不相信岂伯会做出伤害她父亲的事情。“自我幼时有了记忆以来,岂伯便如我的亲伯伯一般。他比我爹还要年长一些,可是他的身体比我爹还要好,甚至看上去,比我爹还要年轻......我爹太可怜了,自我娘死后,我爹再无他念,一心一意照料我长大,既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也连同母亲的责任一并担负了。落得了一身的病,所以......所以才会,衰老得那样快吧。”
难怪,我见到岂伯的时候,也觉得岂伯十分年轻。
“我还有件事,一直不明白。这......村子里有三叔伯,你的父亲又被称为五叔,可是论着什么排的?为何岂伯却称‘岂伯’,与三叔伯和五叔不同呢?”我总觉得,他们村子里排辈分有自己的一些特殊情况,尤其见到岂伯也和三叔伯、五叔一般,是村子里特别德高望重的大家长一样,我就更在意这件事了。
“我倒是听说过这件事,当年我来向蕙娘提亲时,岂伯与我丈人同座,我便好奇,后来是我丈人告诉我。岂伯原本并非村中人,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几代人代代相传的,岂伯的姐姐嫁到了村子里来,岂伯也就随着他姐姐一起来了,留在了村子里。再后来,村子里每逢有事发生,岂伯总是带人冲在前面,还曾经为了抵抗一头冲进村子里的猛虎而负伤,因此深得村民们的敬仰,所以慢慢的,他们也就......”蕙娘的丈夫也曾有过同样的疑惑,故而当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很快就回答了上来。
岂伯的姐姐?“那,岂伯的姐姐是谁?现在也还住在村子里吗?”
我觉得这件事里还有隐瞒。
可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夫妇二人的表情顿时......有些为难。
“是不是我问得太唐突了......”我这时才察觉到,或许刚刚我的问题有些多了,太过于急切想要找到答案,于是忽略了他们的感受,因而引起他们的警觉了?
“不......”蕙娘的丈夫解释说,“只是......岂伯的姐姐,多年前因为一场大火......”
又是大火?怎么会这么巧?“这......这怎么回事?村中......”
“萧夫人,你可知晓子循家?”蕙娘却突然提起。
子循家,我当然知道。“听说了些,只是,子循家的事情好像俨然成为了一种禁忌,我们路过调查,还曾在子循家发现了一些人骨。”
“人骨?!”蕙娘的脸色又苍白了三分。
“可是岂伯的姐姐,和子循家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我生怕她转移了话题,因而会使我错过解开这个线索的关键。
“岂伯的姐姐,就是子循的娘亲啊。当年已然葬身火海的那位......”蕙娘的丈夫,揭开了谜底。
什么?!
似乎一切不符合逻辑发展的事情,都莫名其妙的串联在了一起。
岂伯的小女儿被掳走,他神色淡定不慌不忙。可他和子循家竟还有这样的联系,按照常理来说,他看到与幼茹相像的我,不是应该比五叔更加激动的吗?
可为什么......他从头到尾,却没有丝毫反应呢?
肯定有问题,这下不用我的直觉去怀疑,都足以说明,岂伯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了。
“萧夫人,人骨之事,你可否与我再多说一些?”蕙娘急切地拉住我问说。
第三百七十八话 这一切的关联
她的反应,未免过于强烈了。
“蕙娘。”她丈夫见她情绪有些失控,担心影响到孩子,便有意劝阻她留意。
“萧夫人!”蕙娘不由分说,死死拉着我,她的指甲掐进了我的皮肉里,我感到一阵刺痛,却根本无法挣脱。蕙娘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种异常执着的情绪,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伤到了我。“萧夫人,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那人骨......可是一位,十六岁的,十六岁的女子?!”
十六岁的女子,“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在我们找到的那些人骨之中,大多都是这个年纪甚至更小一些的女子。
“因为,因为我那姨母......”蕙娘情绪是越来越激动,她的话,也不清不楚的,还没解释明白那十六岁的女子和她有什么关系,便已经慌了神儿。
“还是我来说吧。”她丈夫看她如此痛苦,很不忍心,才站了出来。“听说,我妻子的母亲,也是因为这件事过世的......”
蕙娘的母亲有个妹妹,当年蕙娘的母亲嫁给五叔以后,她妹妹前来探望,却在半路上失踪了。蕙娘的母亲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要来,可是半个月后,却收了娘家的消息,说是催她妹妹早些回去别误了定亲的事。蕙娘的母亲这才知道自己的妹妹来探望自己了,可是她确实不曾见过妹妹,心下着急,求着五叔帮忙,找人在附近寻找,可根本没有人看到她。线索就这么断了......蕙娘的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即使后来怀了蕙娘,也依旧觉得她妹妹的失踪并不是巧合。
“......再后来,她生下了蕙娘,却在两个月后,因为常年积郁成疾,病死了。”
我先前只猜到了蕙娘的母亲病故,所以她才会和她父亲相依为命,但怎么都没想到,她母亲的病故竟然也与这件事有着诸多联系。在想到那些埋葬于子循家的白骨以后,我不忍怀疑那里面......“可是,你怎么会怀疑,子循家......会有你那位姨母呢?”
如果岂伯真的是和她父亲关系要好,如果他们家真的和岂伯一家往来频繁,她的姨母失踪了,怎么会想到去怀疑是子循家......
“因为我听到过,”她说,“我娘过世以后,我爹一直都未再娶。起先,我是以为我爹对我娘的感情真挚,他放不下我娘,所以也无法接受别人。但是有一天,我本该睡着的,却在夜里听到了一些声音醒来,那是岂伯和我爹的声音,他们好像在吵什么。我听见我爹质问他,如果不是贪心,就不会害死我娘了。我才知道,原来我爹对我娘,一直都很愧疚......”
如果不是贪心,就不会害死她娘了。这句话,如果换成是她父亲的说法,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啊。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我也只是觉得不对劲而已,毕竟一句话可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能一口咬定,她父亲的这句话,就是包含了某些我们现在以为的那种含义。
蕙娘的丈夫走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轻轻予以安慰。他对蕙娘说,“还是让我来说吧,如果我说的哪里不够仔细,你再补充。千万要顾及我们的孩子,你不能再这样激动了。”
蕙娘不甘心,可是念及腹中的孩子,还是点头答应了。
“萧夫人,是这样的。”蕙娘的丈夫说,“其实这些年,蕙娘一直都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是因为她姨母的失踪,才害得她母亲病故,所以这件事不仅是我丈人的一个心结,也是蕙娘的一个心结。当年在听过丈人和岂伯的那些话以后,蕙娘便一直怀疑,她姨母的失踪和岂伯有关,甚至丈人也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她曾经在出嫁前问过丈人,可丈人那时也只是回答她,让她离开这里,能不回来就不要再回来了。可是直到不久前,蕙娘又有了身孕,我们请人把这个消息带回给丈人,也希望他能为这即将出世的孩子感到高兴。可是,丈人却托人捎了消息回来,说是......希望我们能够回来一趟,带着孩子,他想要见见孩子。所以......”
“所以这一次,你们才会带着女儿一起回来?”我原以为只有岂伯身上有疑点,只是在听过他们的话以后,却怎么都觉得,五叔身上的疑点并不比岂伯少。
“是。可是我们回到这里之后,丈人会很惊讶,他说,他根本没有让人捎消息给我们。我想,这中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丈人好像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回来似的。”蕙娘的丈夫说。
我听到这里,打了个冷颤,但同时,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蕙娘原本已经逃离这里了,按理说她可以很安全,但是却因为一些传错的话,导致他们一家出现在村子里,紧接着,他们的孩子就被掳走了。
莫非......他们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来,也是某个人的计划之中的吗?
不单把我们引到了这里,还把五叔的女儿一家,也骗了回来。
五叔是否知道,村子里有某些威胁?所以在蕙娘出嫁时,他才会对蕙娘说那样一番话,意图就是希望蕙娘不要再回到这个充满危机的地方来,只是他没想到,蕙娘还是回来了,而且是收到了他的消息,所以他才会看到蕙娘的时候,感到惊讶吧。但是他的预感是对的,这里确实很危险,存在着某些威胁,蕙娘的女儿刚回到这里,就被人掳走了。
“话说回来,”蕙娘的丈夫接着说,“有一件事,一直很奇怪。我们回到这里以后,丈人一直在催促我们尽早回去,彩妹被人掳去以前,丈人好像一直......一直都想告诉我们什么一样。对吧蕙娘,你说过你也有这种感觉的。”
蕙娘连忙点头确认,“是,彩妹丢了以前,我看到过好几次,我爹像是想和我说什么,可是一再犹豫,又说没什么,就走了。然后,然后彩妹就......”
“那他,有和你们说什么吗?”我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起来了,这......这是什么意思,五叔在蕙娘的女儿失踪前,到底想和他们说什么呢?
蕙娘摇头,“没有,他没有说。”
“就是彩妹被掳走以后,丈人特别的内疚。”
第三百七十九话 致命的打击
彩妹是蕙娘和她丈夫第一个女儿,今年十二岁。
蕙娘的身体自小就不好,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母亲自从失去了她姨母这个妹妹以后,便整日郁郁寡欢,心神不宁,甚至连自己怀了孩子都不知道,以至于导致蕙娘自出生后身体便一向虚弱。蕙娘生下来不久后,她母亲就病故了。
蕙娘的丈夫是个特别善良的文人,现在在管地一位大人家做谋士。他很聪明,对蕙娘也十分的真心,蕙娘与他成婚多年,一直都只有一个女儿彩妹而已,旁人劝他另娶,他也从没有对不起蕙娘。夫妻俩携手,恩恩爱爱的走过十余年,如今蕙娘再度有喜,请了方士看过,算准了是个男孩,他们夫妻别提多高兴了。以至于在收到五叔的“回复”后,想也没想,就踏上了回来的路。
可是......
看到蕙娘一家回到村子里,五叔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从始至终提心吊胆着,一直催促着他们早些返回。蕙娘和她丈夫原本并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只觉得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便想着多留几日,好陪陪一直孤身一人的父亲。
谁知道彩妹竟突然失踪了,不久,他们就收到了勒索的消息,绑匪以彩妹的人身安全,勒索五叔家十石粮食,十石变成二十石,二十石又变成五十石。蕙娘一家哪里出得起,先是靠村子里的人帮忙,又是借了蕙娘丈夫那个在城里做官的兄弟的光,可最后也是填不满这五十石粮食的空,只能......彩妹是第一个失踪的,然后是岂伯家的小女儿。
自彩妹失踪以后,五叔就显得过分自责,这一点,连蕙娘夫妇都看在了眼里。
“那现在,绑走彩妹的人,可有再和你们联系过吗?”我认为当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先确认孩子的安全。
绑匪一再加码,好像掳人比勒索的目的更加明确一些。
先前我们就已经怀疑过了,因为这五十石粮食,放在哪儿都不可能被接受的。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就算是掳个公主什么的好不好,也不见得能勒索这么多粮食。粮食是比钱更实用广泛的一种流通物品。
“没有。”蕙娘的丈夫说道,“我们一直都没有凑够他们要的五十石粮食,也想着在说好要交粮食的时候,递了消息给他们,请他们再宽限个几天,只是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这边了,谁知现在......”
也就是说,并没有人直接取消了交赎金换人的这件事,只是无形之中,渐渐断了。
这一点,似乎也在证实我们先前所想的,绑匪的目的是冲着人去的。
“爹没了,要是连彩妹也回不来了,可怎么办啊......”蕙娘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辛酸,短短几日内她先后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亲人,在她人生中本该圆满的时候,却一下子从天堂跌落了地狱。
不过她现在的经历,似乎与多年前她母亲的经历,颇有相似。
因此,她丈夫才一直小心翼翼陪在身边,恐怕就是担心,她会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吧。
“萧夫人,”蕙娘的丈夫开口,“子循家挖出来的白骨,可能证实......是否与我妻子的姨母有关呢?”
我原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可还是被他提了出来。
“这......”我留意了一下蕙娘的肚子,本意是不愿勾起她的伤心事。
“萧夫人,就请你告诉我吧。无论怎样,我都希望我娘当年的憾事能有个结果,若是能够找到我的姨母,也好了了我娘的遗憾。”蕙娘擦去泪痕。
“我也说不好......我们在子循家挖出了多具少女的骸骨,至少也有三十年之久了,而且已经证实,她们死前都服食过同一种治疗鼠疫的草药。可是因为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明她们身份的线索,所以这其中是否有你的姨母,我也说不好......”这个年代又没有头骨复原的技术,只剩一具具白骨,哪里看得出来谁长个什么样子,也就自然对判断死者身份造成了相当一定程度的影响。
“多具......”蕙娘一听,险些翻了白眼晕过去。
“蕙娘!”
我大叫一声,手疾眼快的拉住了她,幸亏她丈夫就在身边,把她扶了起来。可蕙娘已经没了知觉,我说,“先把她安顿一下,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她丈夫应了一声,随后将她带进了房间。
“夫人。”里翀打了水回来,却不见蕙娘夫妇。“他们......”
“......”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向里翀解释。
“夫人,你怎么了?”里翀问。
八成看到我一脸苦相,才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吧。
“没什么,蕙娘的情况只怕不太好。”我伸手将里翀端着的水罐接了过来,“给我吧,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蕙娘毕竟是个女子,由着里翀把水送进去显然不切实际。
五叔家并不算特别大,只是在细节上很讲究,我端着水送到了蕙娘的房里,她丈夫已经把她放在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蕙娘怎么样了?”我将水放在了桌子上。
她丈夫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丈人昨夜一夜未归,蕙娘只听说是他偷袭了一位夫人,被岂伯和三叔伯带去了,便一直苦苦在等。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这便又听闻噩耗,这一下子定是承受不了那么多的打击,才会......”
“我夫君是个特别厉害的郎中,若是需要的话,我去拜托他,请他来看看如何?”我实在担心蕙娘的情况,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况且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再有些什么事情的话,我心里一定过意不去。
“那就太感谢了,我还正发愁,在这个村子里不好找到擅长医术的郎中呢。”蕙娘的丈夫听闻我能找萧珏来帮忙,顿时算是松了口气,积在眉间的郁气也才算是舒展了些。
“放心吧,只是辛苦你了。又要照顾你妻子,又要想办法去救你的女儿,还得处理你丈人的后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有一种感觉,说不好,而且现在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但真的已经特别明显了,我觉得,彩妹大概回不来了。
若能保住蕙娘腹中的这个孩子,兴许还能救她一命。否则对蕙娘来说,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就太残忍了。
第三百八十话 三十年始末
钟离瑾之前捎去钟离家的消息,终于得到了回复。似乎是钟离南对于当年的一些事情有些记忆,只不过三十年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钟离南的年岁也并不大,是后来零零碎碎收集到的一些线索。
原来三十年前,确有几宗失踪案。失踪的都是一些年轻女子,年岁大概在十二到十七之间,来报案的人是她们的亲人,并且声称她们是被人掳走的,掳人的绑匪要求十石粮食,当他们好不容易凑齐十石粮食欲换回自己家亲人的时候,绑匪却会再次加码,一直长到了五十石粮食之多。后来同样因为粮食凑不够,家属忙着凑粮,希望绑匪能够多宽限几天,可消息就这么断了,因此在两年之内,发生了多起掳人失踪案。
这和我们在村子里听闻的,蕙娘的女儿和岂伯家的小女儿的经历一样。
最让我在意的是,同样都是十石粮食开始。
村子里的人分明像是知道些什么,可他们却很默契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如果发生在村子里的这两起绑架案和当年的事情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同样的人,再次犯案了呢。”毓儿在听说了线索以后,也纠结了好久。
钟离瑾慎重地思索了一阵儿后,说,“我在得到消息以后,也曾经怀疑过,这先后多宗案子会不会是同样的绑匪所为,可是又感觉说不通啊。三十年,如果是同样的绑匪,当年能够做出多宗掳人勒索案子的凶手,应该也不年轻了,而且在事发以后,并没有人能够追查到当年绑匪的踪迹,可见那人的手段何其高明,能有这般缜密心思的,起码得在二三十岁吧。这又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绑匪,如今也该五六十岁了,即使他的脑子还清醒,能够设想周全。可是他在行动上已经没有当年的身手了吧,他为什么时隔三十年还要出来犯事呢?”
不错,钟离瑾现在想的,我之前也都想到了。“这三十年来,可有过相同的案子发生吗?”
按道理来说,穷凶极恶的绑匪掳人索要粮食,大多都是饿极了的,现在的粮食产量和后世可根本没法比,且不说我们在子循家老宅里挖出来十三具的尸体,仅是钟离南收集的线索里,那些报了案的,这要是每个人都凑个二十石粮食,也足够绑匪吃一辈子的了。他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能捂在粮仓里等着发霉?这年头又没冰箱又没冷库的,粮食根本放不住,万一发个山难什么的,洪水啦,地震啦,或者是人祸,官府看不下去发兵啦,这么多粮食就成了负累。更何况他们还一路加码,从二十石还变成了五十石之多,五十石,每个人都要求五十石,而且根本不分被绑架的人家庭什么样的条件。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方是不是出得起五十石,如果是我去实施绑架,我肯定要先考虑一下对方的家庭条件,能出得起什么样的赎金,以便后续再谈。但是这样......我就更加确定绑匪的目的,不是为了那区区的五十石粮食。
那是什么呢?
“没有,养父的密信里并未提及,他有标注当年每一起向当地管事报备案件的日子,记录的很仔细,但是最后一宗,发生在三十年前夏至后的第三日,之后就再没有了。”钟离瑾把钟离南的密信放在了书案上。
钟离南素来做事都很缜密,所以这件事上,我相信他也是用心了的。
“他怎么会,这样在意这件案子呢?”毓儿上前确认过后,对于钟离南的用心深表敬佩,同时也不禁好奇起来。
“因为当年失踪的少女里,有一个是和养父一起长大的,她的生母是我养父的乳母,在这件事以后,养父的乳母因为悲愤至极而自尽了。故而养父对于她的案子铭记于心,许多年来都未放弃追查,又听闻附近多地发生了多起同样的案件,便一同收集了线索。”钟离瑾说。
原来是因为这样,我一直以为钟离南是个没感情,冷静到极致的人。可看不出,他为了曾经哺育过他的乳母,竟还在一直寻找乳母的女儿。
“真可怜。”毓儿说,“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的人家,因为丢了孩子而弄到家破人亡的。这掳人勒索的绑匪,也太不是人了。若是他们有亲人,被人这般掳去要挟,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尝尝这种滋味......”
我们都静了下来。毓儿无意间的一番话,让原本混沌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方向。
“难道......”钟离瑾问。
“只是村子里的人,对于子循家的事情反应都很奇怪。”我说,这一点还是要注意的,我不认为这件事里十几个姑娘都是子循一家人做的。
“难道他们都是共犯?”红玉补了一句。
“也许他们做的,远不止我们想象的这样”萧珏走上前来。
“要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太恐怖了。”我已经不敢想象了,这件事要是真的,那就是我所有经历过的案子里,最丧尽天良的一件了。
“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三十年后再次犯案的绑匪是谁。”萧珏说。
“什么啊,爹......你该不会是认为,这三十年后犯案的,是......”毓儿疑惑。
“应该是这些人也没有料到的吧。”钟离瑾道。
我一直在想,这些人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关系,真正的凶手是什么目的要隐瞒这一切,只是为了报仇吗?难道他的亲人,也在这十三具少女骸骨之中?可是算下年纪,符合能够为这十三个少女报仇的人,最近以来,我好像没有遇到过符合条件的。
“会不会是......当年知晓内情的人呢?现在想要吐出真相了?”毓儿提出一种假设。
“那他又为什么要杀人呢?”红玉问他,“既然是想要坦白了,那不就是想要把曾经做过的事公之于众了吗?是受不了自己内心的谴责,所以才和当初一起犯下这些案子的人翻脸了,可他既然想要坦白了,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前前后后,又杀了这么多的人。
“你们别忘了,现在可还有两个少女下落不明的。”
第三百八十一话 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线索
“是你?”
我很意外,没想到蕙娘的丈夫会来找我。
说起来似乎是应该避嫌的,他独自一个人前来,心事忡忡的。
“萧夫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是察觉到窗前的人影,才会寻出来的,没想到却看见了蕙娘的丈夫,原来方才在我们窗下来回踱步的人,是他。
他没有明说来意,可看上去支支吾吾的有所隐瞒。
“既然没事的话......”我是不信如果他没有一早准备好的话,会在我们窗前来来回回走那么久?等我发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那你就先回去吧,蕙娘还怀着身孕,一个人多有不便。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呢?万一有点闪失,你肯定得后悔死了。”
蕙娘的情况不算乐观,而且她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
这个时候做出任何疯狂的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就见过患有产前抑郁的女人,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迁怒许多,甚至最终可能导致自己走上绝路的。蕙娘是有这个倾向的,假如她再证实子循家挖出来的那些白骨之中,有她要找的人,我实在不敢冒然估计,她会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
“萧夫人,我只是想来问问,从子循家找到的......那些里,真的没有蕙娘的姨母吗?”蕙娘的丈夫问。
他是来打听这件事的?
见我目光有变,蕙娘的丈夫想必也是察觉到的,“萧夫人,你别误会。蕙娘不知道我来寻你,我也是担心这件事会让蕙娘受到伤害,所以想要先来向你确认一下。回去之后,我也知道该如何劝诫蕙娘......”
话听着是好话,他为了蕙娘而来。
“那你是希望有那位姨母,还是没有那位姨母呢?”都那么久了,身份不好证实他也是知道的,可现在他背着他妻子来问我,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我总是需要弄清楚的吧。
“......”果不其然,他沉默了。
这个时候其实不管说什么,都不见得是能够令人满意的答案。
如果希望那些白骨里有蕙娘的姨母,那就说明蕙娘的姨母其实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遇害了,蕙娘的母亲还是因为这件事积郁成疾病故的。
可如果反过来说,希望那些白骨里没有蕙娘的姨母,也许可以暂时逃避面对她姨母已经被害的事实,但是她姨母又去了哪里?三十年来从未和他们联系过,即使没有死在子循家,也恐怕死在了某一处。天大地大,再想要去找她姨母的尸骨就更难了。
“你不应该来问我,你应该想想清楚,看你到底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既能够让你的妻子释怀,也可以将伤害减到最轻。”我们都不希望面对残忍的真相,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已,谁都不希望不幸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但这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那么每个人都会把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留下来,“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妻子,可是这件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最终都会让她受到伤害,只是,有时候一些伤害是中止了持续的伤害,但有时候,一些伤害也会造成持续不断的伤害。蕙娘是个坚强的人,更何况她腹中怀着孩子,我相信她一定会撑下去的。更何况还有你在她身边照顾着她,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蕙娘的情绪应该会很复杂,甚至起伏不定,你要再耐心一些才行。”
蕙娘的情况......现在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已经是糟透了。如果她现在能够彻底发泄出来,哪怕是发狂、尖叫、摔打......只要把恶情绪发泄出来,真的还有救,只是蕙娘从始至终都在一直克制自己。这就很危险了,能发泄出来的情绪是情绪,发泄不出来的情绪就是病,蕙娘在短短几天之内,遭遇了太多变故,这些变故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可能将一个好好的大活人给逼疯了。可是她没有,她难过,却还是在努力维持一副不会失衡的假象。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大多会比父母双全家庭长大的孩子要坚强许多,造成他们性格要强的原因,不见得是经济条件不好,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听了太多大人的闲言碎语。不想长大,却还要被逼着长大,他们必须小心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越是懂事的小孩,内心越是压抑。压抑到了极险,就成为了性格弱势的一部分,不断的压,不断的压,直到终于因为一点可能根本不起眼的小事彻底崩溃......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她会把自己压得崩溃,那个时候就真的不好再挽回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特别卑微特别矛盾的存在。你看那些整日里聚在一起的妇人们,她们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生活中琐碎的不如意,却从不会耽误回家做饭的时间。反倒是那些平日里内敛安静,一直都是微微笑着的人,最先崩溃。
“其实现在,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从子循家找到的白骨目前证实,是十三名少女。然而时隔三十年之久,如果她们还活着,今日也差不多是四十多岁的妇人家了,那她们的亲人朋友也多是这个年纪。别说只剩一堆白骨,就算是活着的人,时隔三十年也未必能够认得出来......所以在确定身份这件事上,耗费了我们极大的精力。我们也只知道死者留在白骨上的一些讯息而已,比如她们的年纪、性别,她们死前有没有被毒打至骨折骨裂,她们是否是被毒死的......仅此而已。我们也想知道,这十三具白骨里有没有蕙娘的姨母,可惜蕙娘的母亲过世得早,否则她应该是最了解蕙娘的这位姨母有何特征的。”如果能够找到死者的一些特征,那么辨认尸体就容易多了。
十三具白骨,即便放在后世,也是令人足够头疼的一件案子了。三十年了,白骨里应该已经无法提取DNA证明死者身份了。
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理出一个大概方向,先锁定凶手,之后试试看能不能从凶手口中套得一些消息。比如她们是从哪里被掳来的,有个大致的地理位置,那么再去对失踪人口的案件记录,找到死者的家人,说不定就能够辨认出一部分死者了。
当然,这一切还得在尤其顺利的前提下进行。
第三百八十二话 父债子偿
“特征......可人都已经化成白骨了,若是......若是记得特征,只怕也难以辨认了吧。”蕙娘的丈夫对我所说的特征提出质疑,想来他以为的特征,是指人活着的时候,身体表面上呈现出来的一些特征而已。
“所以需要特别的特征,才能一口断定,死者就是此人的啊。这些特征可以是死者先天比别人多个指头或少个指头的,也可以是死者小时候是否摔断过胳膊和腿......以此类推,是一些骨头里能够判断出身份的特征。”这样的特征,总不会遍地都是了吧。即使没有皮相,也可以确定死者的一些身份了吧。
蕙娘的丈夫很认真的在想。
引起我的好奇,我问他,“蕙娘的姨母失踪的时候,蕙娘都还未出生,难道你会记得些什么?”
我认为,蕙娘的丈夫是对蕙娘姨母知道得最少的一个人。蕙娘的姨母在蕙娘出世之前就已经失踪了,蕙娘的母亲也在蕙娘出生后不久就病故了,蕙娘那时年幼,只怕连自己的母亲什么样子,都已经记不得了,更何况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姨母。蕙娘的丈夫对于她姨母的了解,应该比她更少一些,甚至是几乎为零才对。
以至于我对蕙娘的丈夫,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
“我记得,我听丈人从前提过一句,说是蕙娘的姨母左手手腕曾经摔断过一次......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成为萧夫人所说的特征呢?”他还真的就知道一些。
左手手腕?摔断......“你确定?”
“丈人是这么说的,我也未曾见过她,所以......”他记得的,只是五叔说过的。“那是我们刚回到这里的时候吧,丈人的反应一直都很冷淡,我以为他们父女之间有什么心结呢。就向丈人打听了一下,谁知丈人就说起了蕙娘的那位姨母,说是蕙娘的性子和她的姨母最是相像,她姨母小时候也特别的闹,所以......”
“闹?!”
我对这个形容很不理解。我没见过那位姨母,所以不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样的性子,可既然说她和蕙娘的性子相同的话,也应该是像蕙娘一样的内敛文静吧。怎么会是闹呢?蕙娘给我的印象,可一点儿都不“闹”啊。
“我也觉得很奇怪,我认识蕙娘的时候,她便拘谨的很,是个素来不喜外露的人。是怎么也无法将她和丈人口中的闹联系起来的。”他说得颇为无奈,不管蕙娘是什么样的性格,他都愿意接受,并且十分期待。从他说起蕙娘时那挂在脸上的笑意来看,真的会觉得他对蕙娘是十分的用心。我很少见到一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提起自己的妻子来,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蕙娘幼时经历的不幸,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反而会让人以为,他是那个最适合蕙娘的人,因为他能够接纳蕙娘的一切,他可以抚平蕙娘的伤痛。
“好吧,那我等下去看看,带回来的这些白骨中是否有一具像你说的,左手手腕曾经断过的......这么一位。”
“那多谢了,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还请萧夫人先告诉我,我再想着什么时候和我妻子说,能够让她更容易接受一些。”他很担心这件事会造成蕙娘的困扰,所以特别细心的嘱咐于我,希望不管能不能找到蕙娘的姨母,都由他来转述这个消息。
“好吧。”死者家属的要求,如果不过分,我大多都是应允的。
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死者为大。要是能够做到令死者家属满意,也可以安慰一些人失去了亲人的心情,何乐而不为。
“对了,之前说话的时候,有一些事情我见蕙娘的情绪不太稳定,也没有问。”我在发现蕙娘和她丈夫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秘密后,决定试一试,也许她丈夫知道她怎么想的也说不定呢。蕙娘不方便说的,兴许她丈夫更容易说出来呢。
“萧夫人也有事情想要问我吧。”他看出了我的意思,“若是能够帮助破案的,萧夫人只管问就是了。你一个过路的人,都愿意尽心竭力的为村子里调查这件案子,这件事既然与我妻子的娘家有着诸多联系,我只恨自己没这本事,不能帮她了却心愿。但我可以尽力帮助你们......”
我对他的配合深感欣慰,因为查案的这些年里,实在遇到过太多不愿意配合的家属了。家属不愿意配合,不提供任何线索是一码事,但若是给假口供,浪费人力物力又是另外一回事。往往兜了一个大圈子回到原点,一无所获。像他这样愿意主动配合的,实在难得。也许是因为他深爱他的妻子吧。
“其实我只是想问,昨日蕙娘提到子循家挖出人骨的事情以后,我见她的态度......似乎认定了其中有她姨母。好像不仅仅是直觉那么简单,我本来想问,她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会认为她姨母的失踪一定和子循家有关系。”可那时,蕙娘太伤心了,以至于我没忍心问下去。
他在听完了我的话以后,神情颇为惆怅,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要说起来,只怕是得从更久以前说起来了。蕙娘说她曾听到过丈人与岂伯的争执,丈人对蕙娘的母亲一直心存愧疚,所以那晚曾经提到,是因为他们的贪心,才会害死了蕙娘的母亲。蕙娘就一直想弄明白,这贪心究竟指的是什么。可是那次的争执之后,没多久,子循家就出事了。村子里都在传......是一位叫幼茹的姑娘纵火烧光了子循家。”
他还是没有说到,我想弄明白的关键。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怀疑到子循家呢。蕙娘当时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她认为我们从子循家找到的白骨,就是她姨母的。她究竟是凭什么认定了,她失踪的姨母死在了子循家里?
“蕙娘说过,丈人似乎在她出生之前一直做着什么事情。直到她出生了,丈人才彻底不做了。岂伯劝过好几次,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上门去,有几次被蕙娘听到了。听到他们说起子循家的那场大火,丈人说是报应,可岂伯却说是父债子偿。是岂伯亲口说的,害死蕙娘母亲的人,是子循家的,和旁人无关......”
第三百八十三话 青涩的初恋
这种感觉很不好。
特别的......好像一些东西堆在心头,你分明知道那些东西藏着什么样不能说的秘密,却也无法消化那秘密带来的古怪。
有些事情还是联系不上,比如说那十三个少女的失踪。为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十三个,不是三个,为什么即使她们死在了这里,都险些彻底隐瞒过去呢。子循家和这十三个少女的事情,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测。
但是三十年后再次发生在村子里的案子,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并非当年的凶手所为了。前后分别是两拨人,这是我之前就怀疑的,而三十年后的事情,应该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报仇。
“......怎么,才这么一件小小的案子,就把你吓着了?”我听到毓儿的声音,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也不是吓着了。”是红玉的声音。
原来,他们在一起。
“我娘这一生里,什么样的案子没有经历过,比这更惨绝人寰的都见过,这次的案子里......我想我娘很快就会找的线索,破解这一桩时隔三十年再次发生的掳人勒索案了。”毓儿很自信,他几乎都没有问过我,可是在红玉面前,却丝毫没有任何的犹豫,像是一个......刚刚开始恋爱渐显青涩的小男孩。
我想,我都未必有这样的把握。却只是因为第一次察觉我儿子的小心思而感到一些......微妙。我轻笑着,又怕发出声响惊动了他们,原来毓儿也有这样的一面,顾不上思考和判断,就好像特意在表现一般。
每个青春期的小男孩应该都有过这样的时候,可是毓儿和别人不一样,他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根本就没有过青春期似的。我还以为,他定是随了萧珏,所以从生下来开始就比较老成了。可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这些年来,他都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令他有青春期悸动心情的女孩子了吧。
“也对,夫人真的经历过很多的事情。每次听夫人说话,我都觉得夫人真的是这世上最了不得的女子了。仿佛只要夫人一张口,便没有什么事夫人不知道的......”红玉颇有些艳羡钦佩之意,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却和刚刚有所不同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特别敬佩夫人无所不知,可有的时候,又会很心疼夫人。那些事情我遇到一次都觉得难过了,夫人也是女人,当然也会觉得难过,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那么多个一次,夫人要经历多少个一次,才能变成今天的样子。可就算今天,夫人说着不在意了,可心里也还是会不舒服的吧。”
“......”
红玉想到的事情,毓儿并没有想到。所以当红玉说起来的时候,毓儿却哑口无言了。
“......以前,还没见过夫人的时候。我也只是在元姬的口中听说过夫人的事情,元姬便是十分钦佩夫人的,比起有大人的无上宠爱,夫人更像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她自由、独立,多少的女子都想要活成夫人这样,却不敢呢。我也很喜欢听夫人的事情......”红玉对于我的了解,最开始是从陈姬那里。
我觉得这种感情,应该和“追星”差不多吧。
虽然我从不追星,可当年住校的时候,也深刻领教过她们追星时的状态。起初是一个人先喜欢上的,然后向所有人疯狂“安利”。也许其他人并不认识他,可是听得多了也就会逐渐产生一种在粉丝和路人之中的“迷妹”情绪,和感冒一样,喜欢也是可以传染的。由一个活跃的人开始传播,影响,然后他变成了所有人聚在一起时的话题,再然后,他的一点点事情都会迅速传开,大家也都成了追星族。
我也曾经好奇过,只是可能因为我生性比较......平淡些,不喜欢和大家凑得太近,所以对于她们所迷的某个人,也只是好奇而已。但很快,当我大致了解了以后,我就会满足了好奇,然后......
说来奇怪,有些人明明是发起安利的,经由他们的影响,使很多人开始迷恋。可最后他们抽身离开,其他人却还陷在迷恋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当然,我对这种情绪和追求本身就是有抵触的,不是他不好,而是让快节奏的生活改变得......面目全非。当你再听到有关于类似事情时,会本能想到一些不好的。
此时此刻,我正是这样的感受。
我在检讨我自己,有没有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带给他们......那种不好的影响。
可是想来想去,心里却逐渐没了底。
我素来不拘小节,自由自在惯了,很多的细节根本就没有特别去......约束自己,所以很多事之后回想起来,都会让我觉得愈发的心虚。
“你喜欢我娘?”毓儿的语气,是那么样的惊讶。
我在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禁愣了。
“喜欢。”红玉想都没想,就承认了。
我能想象,毓儿到底误会了些什么,以及他面对红玉时的......深感荒唐。“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对我特别客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红玉这下迟疑了片刻,她还不知道毓儿脑子里那些,已经偏离正轨的念头。“对啊,因为你是萧夫人的儿子啊,当然要对你客气一些了。”
女人的思维和男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其实女人选择自己如何对待的人时,是凭感觉的,凭感觉去判断这个人是不是朋友。比如喜欢同一件东西的人,喜欢同一件事情的人,喜欢同一个人的人......可这喜欢同一个人,决不能是近在咫尺的异性。否则与自己喜欢异性有过多亲密接触的人,都是敌人。
男人的思维就直接了很多。
比如毓儿现在的想法,让他感觉到荒唐的原因是,比起我这个一直只是活在陈姬嘴里的人,他是确实先遇见了她们的人,是更加真实可靠的存在。可红玉那时对他的客气,竟然只是因为,他和我的关系......
这让他的自信心颇为受创。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红玉很小心地问,她还是很敏感的,察觉到了毓儿情绪上的变化。“夫人是公子的娘亲,公子难道不希望我喜欢夫人吗?”
“我......”
第三百八十四话 夜探老宅
我拼命忍住想偷笑的冲动,极力在克制了。
心想,毓儿这次可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很好奇他接下来会如何回答红玉。
不过另一方面,我却替毓儿担心起来。因为红玉好像对毓儿......并不是那么上心似的,如果她和毓儿走得近,只是因为我的话,我是不赞成他们最后如何如何的。我不喜欢她以我的喜好,来选择她的人生。她和毓儿如果最后在一起,我希望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自己的感情,与身边的所有人都无关。否则一辈子那么长,不喜欢就像是煎熬。
“我也不是,不希望你喜欢我娘的。”毓儿的话开始自相矛盾,听得红玉也都迷糊了。他自己是越解释越麻烦,“你可以喜欢我娘,但是你们......”
“什么?”红玉却还在追问。
“没事,我的意思是......我娘这次肯定也是遇到麻烦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清楚再说吧。”毓儿终于学聪明了一次,放弃了在原本的问题上继续纠结,浪费时间。“这一次......咱们人手不够,虽然有里翀和瑾帮忙,可是丽夫人如今的情况也算不上是好,若不是你的话,我娘也定是分身乏术的。所以,辛苦你了......”
“没事啊,照顾丽夫人也不是什么耗费精力的事情,和夫人......和你们在做的事情相比,算是轻松多了。”红玉不以为意,“对了,我听说从子循家找到的那十三具白骨里,可能有五叔她女儿的姨母,是真的吗?我还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关系都不错呢,如果真的是子循家的人,拐走了五叔女儿的姨母,那不就......”
“我娘常说一句话,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比起真正摆在台面上的恶,那些隐藏在人堆里的假好人,其实更可怕。”
“现在查到什么了吗?难道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害了那十三个女孩?”红玉颇有兴致,她被留下来照顾云瑛,所以这一次和之前不同,她并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到案件,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有些不甘心吧。
“那倒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我跟你说啊,我娘这个人呢特别奇怪,她在毫无头绪的时候,会特别的积极,可你看到她突然间消沉了,变得也不怎么说话了的时候,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底,只是在想办法如何证实了。”毓儿和我毕竟做了多年的母子,说起来自然还算是相当了解我的。
“真的吗?”红玉想着些什么......“难怪呢,每次快到破案的时候,夫人看起来情绪更加低落似的,我还以为是快要调查不下去了呢。”
毓儿摆了摆手,“你们啊都被她骗了,我娘是什么人啊,她是最擅长分析人心思的了。我们在想什么,她看一眼就知道了,她啊,可不像看起来似的那么简单,其实心里黑着呢......”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带着情绪的。
可能毓儿在和红玉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是想到了之前被我坑的那几次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夫人呢。”红玉抗议道,“夫人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好,分明是你故意的,我要去告诉夫人!”
说罢,红玉就站起身来。我担心她真的会走过来,那我就彻底没地方藏了,这个时候要是让他们知道,其实我一直听着,就真的尴尬了。
“红玉,红玉!好红玉啊!”毓儿当然是不肯让她来告状的了,他拉着红玉不放,求饶说。“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告诉你,只要你不把我刚才的话告诉她。”
“那你以后,不能这样说夫人了。”红玉提出第一个条件来。
“好,我答应你。”毓儿也是无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教育孩子的观念太过超前,所以对毓儿放纵了很多,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其他都好商量。所以我们和毓儿的相处方式,更像是朋友那样,可以开一些小玩笑,并没有说那么拘谨,一板一眼的。
“那,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红玉想知道关于这件案子,毓儿的想法。
“夫......”身后冒出来的一个声音,吓得我顿时打了个寒颤。
我立刻回身示意里翀安静,千万别惊着了他们。
里翀也算是很上道了,只向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
“怎么了?”我声音很小,加上手势比划着,向他询问。
他在这个时候过来,也许是萧珏交代的。
“两位大人还在研究白骨,因为担心红玉照顾丽夫人太累,夫人可能会接替红玉继续照顾丽夫人,就让我先回来,也许能帮上些什么忙。”里翀的声音也很小。
笑话了,让里翀这么一个大男人回来,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更何况毓儿已经先一步想到了这些问题,跑来陪着红玉了,里翀这个时候再过去,不就打断了他们吗。
“他们会看着办的,你还是先别过去了。”我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干,跟我去趟子循家的老宅。”
......
十三个少女的骸骨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是因为我们先前发现了一截断骨,从而怀疑这子循家另有秘密,因此再次探查,结果,萧珏找到了死尸坑,发现而来那十三个少女的骸骨。
但有一件事,我们现在还没解开。
从这里挖出来的十三具少女的骸骨基本上算是完整的,并没有哪一句缺了一块少了一块的,然而之前发现的那截断骨,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夜深人静......可能是因为这周围本身就没有什么人吧。
我在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恐惧的。
毕竟曾经在这里死过那么多的人。
三十年前,子循家算是村子里的大户了。子循的父辈在村子里盖起这么好的院子,只是我们之前一直都没能证实,子循家里到底是做什么为生的,在这样一个时候,还能有这么多的钱。但是现在,我倒是想通一些了......可是在那一场大火之前,村子里的人原本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子循家里一下子藏了十三个少女,周围的人是一点都没有发现吗?还是说......
我转身望向大门的方向,我不认为村子里的其他人会从来没有发现。
第三百八十五话 梳理线索
假如,只是一两个年轻的女子到过这里,其他人或许会以为,是他家的亲戚。但是以那些女子死亡的时间来推算,不可能先后几个月内,这一家频频出现不同的年轻女子,而未引起怀疑。环境越是闭塞,人们的猎奇心理就越是强烈。他们将那种满足八卦欲望的好奇心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而且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内,有那么多的年轻女子曾经出现在这里过,如果这里的人不是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可能仅凭这一点,都会传得很过分。
我对于流言蜚语所造成的杀伤力,深有感触。
那么,也就可以认为是在子循家着火之前,村子里的人原本都住在这附近的,他们了解子循家里发生的事情,甚至是,他们对于那些出现在子循家中年轻女子见怪不怪。我相信这里的人,应该都很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就是子循家的那一场大火,使他们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从此对当年的事情缄口不言。以为能够就此掩盖过去......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要忘记,就真的能够彻底忘记的。
子循家埋葬的那十三具少女的尸体,竟会因为一截断骨而重见天日。
难怪当日我们在这里挖掘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会前来阻止,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其实只是因为他们想要让这里被掩饰的秘密,继续沉睡下去。
三十年了,她们已经沉睡得太久了。
谁能想到三十年后,竟会因为一件新的案子,将我们引到这里来。大概村子里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们闭嘴隐瞒了三十年的事情,好容易安安静静的过了这三十年,竟会再一次生出事端。以同样的方式,继续着那一场噩梦。
可到底是谁掳走了蕙娘的女儿彩妹,还有岂伯家的小女儿?
三十年前,蕙娘还那么小。根据他们的证词推断当年的时间线,应该是这样的。蕙娘的姨母要来探望蕙娘的母亲,结果却在半路上失踪了,起初蕙娘的母亲并不知道她的姐妹前来寻她,直到收到了家里的消息,才恍然,算起来她的姐妹已经失踪很久了。可是在寻找过之后,却一点音信也没有,因此不得不放弃,也是因为她姐妹的失踪,对她的打击格外的严重,一直郁郁寡欢,甚至连她自己怀了身孕都不知道,险些害了腹中的蕙娘。在生下蕙娘以后没多久,蕙娘的母亲就因为积郁成疾而病逝了。蕙娘的父亲五叔带着她长大,某天晚上蕙娘无意间听到父亲和岂伯争执,似乎谈到了母亲的死,以及姨母的失踪。使蕙娘怀疑姨母的失踪与子循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子循家出事了,一家人葬身火海,只有幼茹和云瑛逃了出来。村子里的人认定子循家的大火是幼茹放的,但是幼茹把云瑛救出来以后,幼茹却失踪了。没多久,村子里的人开始逐渐搬离这边,到了新的村子那边,而子循家在着过一场大火以后,就变成了村子里的人口中的凶宅,再没什么人愿意靠近这边。蕙娘长大以后,五叔安排她嫁去了很远的地方,并且授意她不要再回来了,蕙娘也恰好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在生下了女儿彩妹以后,一直静养着。直到十二年后,才又有了身孕,这次据说是个男孩,对于他们夫妇来说都是最好的一个消息了。原本就有一个女儿,又有了一个儿子,也算是终于儿女双全,能够了却遗憾了。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五叔知道这个消息,毕竟对于蕙娘来说,五叔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了。
但是他们的好消息捎给五叔后不久,他们就收到了五叔捎回给他们的消息,五叔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回来一趟。蕙娘和她的丈夫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对她来说,这是出嫁后第一次有机会回到家里,去见见五叔。
可是他们见到五叔之后,五叔却很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捎过那样的消息给他们。
五叔和蕙娘是相依为命的,我不相信蕙娘嫁出去这么多年,五叔真的不想她,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以至于五叔会狠下心,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自己的女儿呢?
我记得蕙娘夫妇这么说过,他们回到这里之后,五叔先是很惊讶,但随后便一直在催促他们尽早离开。
我想,答案可能就在这里面。
五叔一定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了。他预感到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所以才会狠心催促蕙娘他们早些离开这里。这个地方虽然是蕙娘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五叔的家,可是对于蕙娘他们来说却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还是晚了,蕙娘的女儿彩妹在门口玩耍的时候,被人掳走了。
如果三十年前,子循家里那十三具少女的尸体,五叔是知情人的话,那么三十年后,当彩妹失踪以后,绑匪提出十石粮食,五叔就应该已经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后不是一拨人干的。
但是三十年后掳人勒索的,一定知道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甚至,可能就是冲着当年的事情来的,为当年的事情进行报复的这么一个人。
三十年前曾经与那件事有关的人,在得到这样一个不断加码的讯息之后,应该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五叔显然是误会了,只是因为我可能和当年的幼茹有些相像,所以五叔将路过这里的我们,当成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了。趁着我一人落单,五叔想要掳走我进行要挟,可摆明了我们之间......都没有真正的绑匪。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要掳人威胁,不断加码,肯定这个绑匪或者是绑匪中的某一个,是和村子里有很密切关系的人。所以他才可以时时刻刻了解到村子里最新的动向,知道村子里凑了多少的粮食,进行到哪一步了,甚至是有没有计划埋伏他们......所以他们才能够在后续不断提出加码要求,然后迫使村子里放弃。可除了我们,村子里确实没有其他最近才出现的人了......
我们也是因为云瑛收到的血书,才会一路找到这里,没想到却恰好发现,云瑛曾经出现在这里过。
第三百八十六话 第二封血书
想到云瑛,就莫名觉得又牵连出太多的未解之谜。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云瑛为什么会失去那么多的记忆。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曾经遭遇了子循家的这一场大火,因而心理受到重创才会使她在醒来之后忘记了那么多的事情吗?
第二个疑问是幼茹在哪儿?按照村子里人的说法,火是幼茹放的,幼茹在纵火之后单单救走了她的好朋友云瑛,自此二人下落不明。可偏偏就是这么巧,我们遇到了云瑛,又把她带回到了这里。而根据他们的说法,我和幼茹长相相似,已经不止一两个人将我错认成了幼茹,那么真正的幼茹在哪儿?当年她带走云瑛之后,为什么又离开了云瑛?云瑛忘记了这一切,却偏偏和我遇到,越走越近,成了亲密无间的“闺蜜”,她是真的不记得幼茹了吗?还是说在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是有幼茹这个影子的,但是她并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所以当她遇到和幼茹很像的我时,才会和我成为了朋友。
第三个问题,我想我已经解开了,那时关于子循家里埋起来的十三具少女骸骨的。
第四个问题,是截断骨。十三具少女的骸骨还算是完整,却偏偏多了里翀一开始发现的那截断骨。断骨到底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第五个问题是......
“谁!”里翀突然大喝一声。
在这漆黑的夜里,又是这样的一个条件下,我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寒意。明明天气还不算那么凉......
而这时,我也听到了一些动静。似乎是从院外发出来的,脚步声渐远,猜想是在里翀发现他之后迅速撤离。里翀大概也是担心,这时某些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没有扔下我独自去追那个人。
我走到院外,招呼里翀把火把撑近一些。这附近的土质稀松,应该很轻易就留下了方才那人的脚印。火光凑近,地上的脚印很清晰,我比了一下,大概是一个有44码大小的脚印,如无意外,肯定是个男人。女人没有这么大的脚,而且他听到里翀的声音以后立刻掉头就跑掉了,这步子跨得很大......
可惜啊,足迹上只能辨认出这些而已,他们穿的鞋底大概都是同一种,根本没办法区分得太过精细,很难判断这具体是什么人的。
“应该是村子里的人。”里翀说,“我记得那个脚步声,但是......”
但是,他没办法确定那个脚步声究竟是谁的。
我想知道,这个突然跟着我们出现在这凶宅外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一抬头,我就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一块......
我要上前拾起,里翀赶在了我前面,将那块锦帛拾起,先是大致检查了一下,才交给我。这锦帛的料子,和之前在山上云瑛突然收到的一样,光线昏暗,即使有火把,我也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锦帛上的字迹来......
又是血书?!
还会有人因此死去。
锦帛上的内容,令我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接着,我就听到了我脑子传来嗡嗡的声音。又是杀人预告......
“夫人,这是......”里翀一惊随后说道,“刚刚站在这里的人......莫非正是给丽夫人送去锦帛血书之人?”
两封锦帛血书,锦帛的质地一样,血书的字迹一样,甚至连内容都相似。不可能是巧合,之前送来锦帛血书的人,和今日送来锦帛血书的人,虽不能证明是同一个人,但肯定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而来。“我想,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我们到了这里无意间发现的秘密,果真与那人一开始的邀请一样。”
“如此,是否请钟离大人再调些人手过来?”里翀忙问。
如果这就是那个送来血书的人,他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两封血书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还有关于钟离瑾随行多名家奴的性命。能够在他人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一口气杀了那么多的人,这个人要么心思颇深,要么功夫了得,要么就是心思颇深且功夫了得,那就是真的太难对付了。想到我们这一次的对手可能正是这样一个难以对付的人,我心里也没底。可是钟离家的那些家奴,并不是他的对手,即使再调更多的人手过来,也无非是白白送了性命......得不偿失。
他送来血书,前一次并未伤云瑛,这一次也未伤我们。看来他并未打算要害我们,只是想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而已。“先不必着急,他若只是想害我们,有的是机会这么做。刚刚在黑暗之中,他也只是送来血书迅速就离开了,我想......他的目的应该也是为了曾经发生在子循家的事情吧。”
“该不会,这个人也是那十三具骸骨之一的,哪个死者的家人吗?”里翀有了疑惑,那个人不予恋战,留下锦帛就立刻离开了。凭锦帛上的血书,也大概可以认定,我们来到这里发现的,正是他所希望我们发现的。十三具骸骨,莫非他和蕙娘一样,也有亲人曾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后,被葬在这里吗?
要是知道他是谁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询问出一些线索......
“里翀,你再听到他的脚步声,能认出来吗?”我知道希望很渺茫,那个人绝不是个傻子,以他之前的行动来看,他是一个思虑成熟,设想周全的人。他只是在院子外探头确认了一下我们的情况,就被里翀发现了,回去之后他静下来想想,肯定会知道里翀耳力过人,那么便要打算下,万一他的脚步声被里翀认出来可怎么办。
“应该可以。”里翀说,“方才那人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掩饰,如果再听到同样的脚步声,我应该可以辨认出来。但是......我就担心他有所察觉,之后会加以掩饰。那就不好说了。”
果真,和我想的一样。
“那你以为,这个人送来第二封血书,到底是什么目的?”我看着血书上的字迹问。
“应该......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留在这里查的事情,正是他送来第一封血书的目的吧。”里翀的话像是并未说完,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接着说,“或许,他还想告诉我们,村子里发生的命案与他有关。”
“嗯,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觉得特别的奇怪。因为村子里至今为止发生的命案,只有五叔那一件。五叔出事前曾经袭击了岂伯,我刚还在怀疑五叔的死是否和岂伯有关,但是这血书就来了......这个凶手,也太......他该不会只是为了说明情况,不耽误我们追查三十年前旧案的时间?
第三百八十七话 受惊吓的云瑛
我手上,现在有两封血书。
第一封是那个人交给云瑛的,是开启我们这一趟的重要线索。它预示着将会有人因为血书的出现而死去,可接着呢,钟离家的家奴全部遭遇埋伏被害,钟离瑾和里翀也遇到了麻烦。我们跟随着线索一路奔向云瑛的故乡,却在途中投宿于一间客店再起风波,也是因为在客店里时的经历,让我知道了云瑛和幼茹的事情,包括我与幼茹意外相像的这个线索。云瑛曾在梦里呼唤幼茹的名字,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全然不记得此事,她曾经遗失过一部分的记忆,我一直想要找出致使她忘记那些事情的关键。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客店里的那对母子差点就对我下了毒手,他们憎恨我,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憎恨幼茹,只是将与云瑛一同回来的我当成了幼茹。我们接下来就到了那对母子提到的曾经付之一炬的子循家,根据他们的说法,当年是幼茹纵火,害死了子循家数条人命,其中便包括客店掌柜的亲弟弟。自从子循家出事以后,周围的村民陆续搬离了原住地,而到了新的村落那边,我们在子循家第一次探查,里翀发现了那浅埋在地下的半截断骨。当时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不得不先做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因而投宿于村中三叔伯和三婶的家中。第二次探寻子循家,萧珏发现了死尸坑和那十三具少女的骸骨,也是这个时候,我们在子循家旧宅里的动静吸引了村子里的人,他们前来阻止,说是担心我们惊扰了子循家的某些......冤魂。
当然,这个理由我肯定是不信的。但我相信一部分的人是真的信子循家有冤魂存在,不管放在什么时候,人都是趋向于迷信的,子循家一家死于大火,若是我亲身经历也定会心有余悸。一家多口一下子全没了,正常人都无法接受的,更何况是这些原本和子循家关系亲近的村民。
那就更难接受这件事了,加上他们一直都相信,子循家的大火是幼茹放的,他们口口相传,把子循家的那一场大火传得神乎其神,自然也是坚定了他们对于幼茹的怀疑,认定子循一家死得冤枉,难免相信有冤魂存在。但我以为,更多的是他们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我不认识幼茹,也没有见过她,只是从这些人口中听说她与我相似的事情。云瑛也因为失去了记忆,想不起当年的事情,所以许多真伪难辨,不能完全听信于村民的一面之词。我需要找到证据证明,那些事情和幼茹云瑛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五叔以为我是幼茹,趁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袭击了我,好在我这些年查案经历的袭击也不在少数,懂得一些临场应变之道,等到了他们赶来,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五叔认为是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我们掳走了他的外孙女彩妹,情绪异常激动,所以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然后他就被岂伯等人带走了。
接着就是前去岂伯处商量五叔之事的三叔伯,失踪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在附近寻找了个遍,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三叔伯的下落,三叔伯是生是死难说。偏偏,岂伯遇袭了,岂伯亲口承认他看到了袭击他的人,就是五叔,五叔在偷袭三叔伯之后就跑掉了。等到大家找到他的时候,他失足摔下了悬崖,死了。
这是村子里发生的第一件命案。
也是目前我们在怀疑的,与那血书上的杀人预告有关的命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云瑛当时收到的那封血书上写着知道下一个会死的是谁,就是指五叔了。五叔......五叔的死,难道并不是意外?
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五叔为什么要去袭击岂伯呢?
五叔离开的时候,原本是被绑着的,他应该是在到了岂伯那边,才被松绑。可他又是什么时候从岂伯那边溜走的呢?五叔袭击了岂伯,那三叔伯的失踪是否与五叔同样有关系?只是现在五叔已经死了,我们都没办法从五叔口中得知,他是否又见过三叔伯。
明明已经从岂伯那边逃了出来,为什么他又会等到村外,趁着岂伯落单,突然袭击岂伯呢?为什么偏偏是岂伯呢......当时我们抓到五叔后,只有岂伯是站在五叔那边的,他替五叔撑腰,还把他强行带走了。谁能想到在短短几个时辰以后,岂伯、三叔伯和五叔这三个村子里的长辈,竟会落得一死一伤一失踪的下场呢。
三婶还在哭,她等着村子里的人继续寻找三叔伯的下落,她心里大概也有种不好的预感吧。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哭着,一晚上没怎么休息,这一天又快过去了,她也没吃什么,只怕这样下去还没等到三叔伯的消息,三婶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真是个煞星,走到哪里都会遇上这样那样的状况。
想去安慰一下三婶,又担心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好是我。我还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好像,所有的事情又正巧是冲着我来的。
“啊!”
这是什么动静,我被生生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地看过去。
正好钟离瑾从一旁的房间里探出头来,“出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刚刚的那一声惨叫,分明是从云瑛的房里传来的。
我顾不上回答他,便起身赶往云瑛那里,一把推开了门,我看到红玉站在床边不知所措。而床上,云瑛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双手抱着头,浑身都在颤抖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
那是什么?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放在一旁的箱子上,恰好是云瑛睡的那张床一起身就能看到的位置。我让红玉小心,自己上前去将那东西拎了起来......这,像是个竹编的小笼子......
我再回头去看云瑛的反应,似乎把她吓成这样的,正是这么一个小东西。我问红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似是,捉虫子用的吧。”红玉也没有玩过这东西,只是大概这么一猜。
“让我看看。”钟离瑾站在门外,因云瑛这般不好冒然闯进来。
第三百八十八话 小笼子
我瞧着云瑛的样子,想说这时候还是让她和生人保持些距离的好,人在受到异常惊吓的时候,精神都会高度紧张,这时候身边有生人在,便一直不可能放松下来的。于是我给红玉使了眼色,让她照顾云瑛,而我则提着那个奇怪的小东西走了出来,拿给钟离瑾确认,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想不到钟离瑾看清楚我手上的这个玩意以后,竟然蹙着眉头笑得有些尴尬。
“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我很期待,同时也的确很好奇,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就把云瑛吓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这就是一个笼子而已。”钟离瑾说着,抬头问我,“萧夫人既是女子,想来也没玩过这个吧。在乡下,许多孩子会在盛夏时节捉一些虫子,将这些虫子关进用竹片编制而成的小笼子里。这便算是嬉戏了......”
我愣了一会儿。确实像他说得那样,我生性敏感一些,有轻微的强迫症,我不喜欢虫子,所以也当然没有过捉虫子玩的经验了......不过等我反应过来之后,也就逐渐理解了。这个社会下生存的普通小孩子,没有电脑没有游戏机,自然会寻找一些自娱自乐的项目解闷儿,其实这样也不错,能够活动活动总好过闷在屋子里憋坏了强。“这也算是嬉戏?那......这个笼子可有什么不一样之处吗?”
只不过是一个装虫子用的小笼子而已,见钟离瑾说得那样轻松,我就更加觉得奇怪了。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物件,怎么就把云瑛吓得跟丢了魂儿似的呢?
听到我的疑问,钟离瑾很慎重的从我手上接过小笼子仔细研究着,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弃,一个小小的东西竟生生研究了半天。“......这,无非是精致些。但也实在看不出来有何不同。这些东西通常都是小孩子或者乡下的妇人们帮着做的,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每个人的制作过程都有不同,所以编出来的小笼子也就是在编法的花式上看着有些区别而已。但这个......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能够将丽夫人吓成这般的。”
“那就奇了怪了。”照着他这么说,这小笼子也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怎么就把一个好好的人吓得大叫起来呢。
我仔细看那小笼子,里面并没有什么虫子一类的,只是个空的而已。当然也就排除了云瑛本身是因为害怕虫子,才会被吓得大叫......
这个小笼子的编法,颇有些像是那种......放蝈蝈的小笼子,我记得养母那时就很喜欢蝈蝈,每到了差不多的时候都会路过的时候买个蝈蝈带回来,挂在屋子里,像是一个竹叶编的香包绣球,很轻巧,很精致。蝈蝈也是虫子,想来人的喜好几千年真的是没多大变化......
“你觉得,这个东西能把人吓得失常大叫吗?”我对此已经想不出来什么了。
而云瑛吓成了那个样子,又绝不是装出来的,这个小笼子到底凭什么就把她吓成那样了?我虽然也不喜欢虫子,可是在看到这个小笼子的时候,也没有觉得说特别的排斥厌恶。况且云瑛的反应,更像是被吓着了,那就更无法解释了。
钟离瑾端详着小笼子半晌,像是想要找出它吓人的原因,可是看过来看过去,却还是觉得.....他摇头,一无所获。
也对,这么一个笼子,除非是......
我把笼子塞到他手里,就转身回到了云瑛身边。
云瑛看到我的时候还在躲,依旧惊魂未定。
“是我,没事了。”我对她说,“那个东西已经处理掉了,你不用害怕了。”
我偷偷示意钟离瑾把那个东西先收起来。
云瑛真的是吓坏了,她一下子扑过来趴在我肩头便哭出了声。
一个小笼子,竟能把一个大活人吓成这样,若非亲眼所见,我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不过,有些人即使再正常的状态下,也会本能的遗忘一些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尴尬或痛苦的记忆等等,其实这没什么的。不过有些人因为记忆创伤,有些事情不想要再回忆起来,所以一点点的小东西可能会刺激到他们想起一些......令他们沉陷于痛苦的记忆,所以才会极度敏感,情绪失常,显得难以理喻。
创伤,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而已,有的人能够正常的去面对,能够通过一些健康的途经把自己的压力发泄出来。但有的人却没有这样的能力,没有消耗分解痛苦的本事,只能不断的把那些痛苦的事情压抑在心里,不断的累积不断的累积,最后把自己逼到崩溃的大有人在。
消耗不了生活带给我们的负能量,我们最终会被负能量所吞噬。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方式,解开云瑛心里这些负能量的锁,那个突然出现在她房里的小东西,却正好惊了她那些深藏于心底的痛苦记忆吧。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管身边的人换了多少,又或者记得不记得那些曾经压垮自己的事情,但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件东西,轻而易举的就能够打开情绪的阀门,导致这一切失衡,伪装得也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瞬间的倾泻,所有的平静毁于一旦。
“没事的,不要怕。”我今日看到她这副样子,很难不去想,我自己是否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只是,我还不知道那个能把我吓得失声大叫的小东西是什么。但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其实我们都需要安慰,但是“需要”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我们只能相互依偎,来缓解那种痛苦。我很幸运找到了萧珏,但是她......案子一点点查下去,越来越多的谜题浮出水面,我开始......我开始怀疑,她曾经在这里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揭开已经愈合的伤疤,有时候是为了救命,否则感染的烂肉会一直烂下去,直到整个坏死。可是救命,往往都需要先豁出性命,拼了一切,只是赌一把赢的机会。疼,往往是已经习惯了的,真正让人绝望的,是看到那块烂肉的时候。
她伏在我肩上哭个不停,方才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很大。
第三百八十九话 害怕的原因
远远就瞧着毓儿和里翀站在一起,不过我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走到他们身后,一抬手,手里提着的小笼子就吊在了他们眼前。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那小笼子,谁也没说话,表情也是怪怪的。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男的本身对于虫子这一类的东西,就不像女的一样敏感呢,为什么他们看到这小笼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这,又在做什么?”毓儿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琢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害怕吗?”我问,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为什么要害怕。”他的回答比我更加的理直气壮。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他们。这里身手最好的,就数他们俩了,胆子自然是比旁人要大一些的。谁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找他们试验一下,看看这吓得云瑛惊声尖叫的东西,会不会也同样把他们吓着了。“算了。”
我正要转身离开,毓儿却突然从我手里抢走了那只小笼子,仗着身高,只要他抬起手臂我就根本别想着抢回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毓儿说,“这不是那个小孩子玩的玩意吗?好啊,娘!我们都在拼了命的查线索,你倒好,还有工夫玩......”
“玩什么玩!还给我!”我踮着脚,一手扶着他的肩头,一手去抢。
“我要告诉爹去,爹可是守着一堆白骨两三天了,你这......”
趁着毓儿不查,我好容易才把小笼子抢了回来。
“只是,夫人为何要问害怕与否呢?”里翀站在一旁,略有些疑惑。
“就是啊。”毓儿反应过来,他捏着小笼子摇晃了下,“只不过是个空空的小笼子而已,什么都没有嘛。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我知道是没有什么东西的,可是你们再仔细想想。如果,你们睡一觉起来,迷迷糊糊的,突然看到有这么个东西放在眼前......难道不觉得害怕吗?”我知道这样的暗示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对牛弹琴了。
如果会觉得害怕,刚才就已经觉得害怕了。
里翀怔然,毓儿摇头,果然都不会觉得害怕。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害怕这么个小东西不可呢?”毓儿的反应告诉我,他觉得特别的无语,毕竟这个小笼子里也没有关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从我手上拿过去,一下子吊在我眼前,“怎么样,害怕吗?”
“......”我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我自己了,我一定是脑子短路了才会想着拿他做实验的。“可是你们看到这个东西,难道就一点儿都没有联想到其他的什么吗?”
事已至此,我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如钟离瑾说的一样,我的确没有一个玩虫子的童年,但想着他们俩或许谁会知道一些呢......男孩子的童年,或许会......有所联想吧。
“我记得,幼时我也有个差不多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是因为我从地里捉了只蝉回来......隔壁的大婶就帮我编了一个。在乡下许多人都会编这个的,通常不难找到手巧的,编得更好些的。”里翀诚恳地说,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小笼子,“细看的话,这个笼子编得不错了。”
“可就只有这么一个笼子,能怎么样?”毓儿是一点的想象力都没有。“娘,这个笼子是你编的?”
他似乎并不相信,我有如此精巧的手艺,能够编得出这么精致的小笼子。
“看也知道不可能的。”我深感无可奈何。“......也对啊,就这么一个小笼子,就算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话,也不至于会把一个大活人吓着的吧。”
“除非是有什么样特别的意义,然后不确定是谁把它放在那里的。”毓儿没心没肺的接了一句。
偏偏就是这一句话,解开了我刚才一直都没有想通的事情。
“你说什么。”
他懵了,“我说什么了?”
“夫人,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里翀问。
特别的意义,没错......就是这个。如果这个小笼子真的有某些特别的意义,那自然是不一样的,我们不会觉得它有何吓人,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东西背后的意义,可是云瑛却吓得要死,不正说明云瑛其实是知道它背后的意义吗?
毓儿说得没错,是什么人把它放在了那里。
这个人一定知道对云瑛而言,这个小东西代表了什么。
我抛下一切,赶到了云瑛的房里。云瑛还依靠在床上,尚未恢复元气。我上前把红玉拉了过来,问道,“出事之前,你可有离开过这间屋子吗?”
红玉想了想说,“去端汤药的时候,离开过。不过那时院子里很安静,没什么人的。”
“那你回来之后,可看到吓着云瑛的那个小笼子了?”我认为问题是出在这里的。
红玉又回过头看向桌子,她努力回忆着,不敢有一丁点的疏忽。而后她很确定向我点了点头,“看到了。回来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了那么个东西放在那里,因为之前并没有见到过,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夫人落在这里的,我还特意查看过一下。但是见那只是个竹编的玩意,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便没有动,放回了原处。但是不曾想......”
“那你离开房间之前,可有看到过此物吗?”果然......
红玉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并没有注意过,所以也就不记得屋子里是不是有那么个东西了。夫人,您是不是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了?”
“还未。”暂时还不知道。
红玉平时并不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她的心思很细腻,会注意到微末的事情。就好像她这次回到房里看到那小笼子的时候一样,她会特意去检查一下。如果在此之前那个东西就放在桌子上的话,她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所以很有可能是趁着她去端给云瑛的汤药离开房间的时候,有人讲此物放在了桌子上。
会是什么人呢......
其实一上午我都在留意着,因为我在等消息,我想知道他们是否找到了三叔伯。
如果有生人在那个时候进到了院子里,应该有所察觉的才是,可是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进来过啊......
第三百九十话 即将催眠
“我知道了,你先照顾好云瑛,我......”
“霍汐。”云瑛出声叫住了我。
我听到她的声音,才停下对红玉的嘱咐,特意走到了她跟前。“怎么?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瑛却摇头,“不是的,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说起这个,我是很气馁的。查了这么多天,线索少得可怜,还杂乱无章。想要理出头绪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还没。”
我看到,她的眼神晦暗了很多。
“云瑛,”我说,“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吗?”
她轻叹,“没有......对不住啊,我真是太没用了。”
“不怪你的,你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的。”我只能安慰她,毕竟事情到底会怎样发生,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她也尽力了,试图想起更多,可是这些事情并非是她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做事了。”
“霍汐!”云瑛趁我将要转身之时,突然伸手拉住了我。
我回过身来,感觉她好像有话要说。
“霍汐,也许......也许还有个办法。”云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她拉着我的衣袖,低着头怯怯地说,“如果,你可以像上次......你让我帮你催眠你自己时一样,你催眠我,或许......或许就可以......”
“云瑛。”我知道她想要帮我,我知道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现在不是催眠她的时候,因为她目前的心理状态很被动,这样得到的结果也可能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你现在太紧张了,并不适合催眠。在你心理本就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做的催眠得到的答案也可能是假设性的,而且,我担心你会撑不住了......”
这是最关键的。
她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太过憔悴。我不确定她能不能撑得住,好像她现在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点的打击而倒下。
这个村子藏着太多的秘密,我不想冒险,赌上她去得到那些答案。
“我都已经听说了......”云瑛拉着我不放,“我知道血书又出现了。霍汐,我们没有时间了不是吗?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如果再不赶快制止的话,还会有人因此丧命的。”
我沉默了,我想拒绝她的。因为不管从什么样的角度来说,她现在的情况都不适合做催眠。可是另一方面,我们确实陷入瓶颈了,凶手的第二封血书锦帛送到,预示着又将有人因此丧命。我很担心......我也想阻止那些悲剧,我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送命。我被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骑虎难下。
我有些生气,因为曾叮咛过的,不许任何人把第二封血书之事告诉云瑛,怕的就是会逼她,让她自己承受不住心理的压力,做出一些极为勉强的事情。
“不是我......”红玉说。
如果不是红玉的话,会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呢?
“霍汐,你就不要顾及其他的了。试试看吧,如果我撑不住了......我会告诉你的。你会帮我的,你答应过要帮我找到那些记忆,我相信你。”云瑛苦苦哀求。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实在太沉重了。
我咬着牙半天都狠不下心,这么做对她......
“你会帮我的......”云瑛望着我。“只是试一试,霍汐,只有我想起来的那些事,才能够帮到你,解开这一切。哪怕只是一点点,我相信对你都很用的。不能再平白无故的死人了,如果我撑不住了,我们就放弃......”
我实在经不住她一遍又一遍的恳求,似乎也只有这么做了。
“那,如果你有一点点撑不下去了,都必须给我信号,结束催眠。”
“嗯。”她用力点头,见我终于松口答应了,她笑得很开心。
......
这一场催眠,我们定在了深夜。这里没有隔音措施,所以晚上相对而言更加安静一些。屋子里只有我、红玉和云瑛三个人,人越多的话,云瑛就越不能轻易放松下来,这样催眠的效果就很不理想。所以我安排了里翀守在外面,比起毓儿,里翀的手脚更轻一些,也更容易察觉附近的情况。
我们在房间里进行着催眠的准备工作。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我看了眼红玉,不明白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红玉去开门,“钟离大人?”
是钟离瑾?
他走了进来,看向我们。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只是觉得不大放心。”钟离瑾说,“如果我留在房里,只是坐在角落里,绝不出声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呢?”
这......我瞧着云瑛,想说云瑛和他应该并不算熟悉,如果有他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云瑛能不能放松得下来。
可是云瑛在确认了钟离瑾的眼神以后,她便来扶我的手,向我点头。“就让钟离大人留下来吧,我也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事,要是有钟离大人在,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自己控制不了的话,我也担心会伤了你。”
“不会的,你不要这么想。”如果从一开始,她就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压力的话,那么等下催眠,肯定不容易进入状态的。可是看到她一再以楚楚可怜的眼神相求,我也没办法了,只能应允了钟离瑾的要求,“那好吧,等下你和红玉都在一旁守着,切勿出声。”
“好。”钟离瑾一口答应下来。
催眠开始,钟离瑾就跟着红玉站在角落里,我把油灯的光线调得很暗,他们在视野的盲区,站在阴影下,很难被注意到。我是觉得这样更容易让云瑛进入到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里。
“我们开始吧。”我对云瑛说,我让她靠在软塌上,为她掖好了被子,“你放松些,不要紧张,只需要听我的声音,一点点来就好。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必在意,你拉着我的手,如果在催眠的过程中有一点的不适,你都可以提醒我,我会立刻结束催眠的。”
“我知道了,是你不要太担心才对。”云瑛比我预期得要放松很多,她还有心思与我说笑,她都看得出来我比她更加的紧张。“霍汐,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可以遇到你。否则......我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如果那些都是些不好的......”
“我会陪你一起承担。”最坏的我也想到了,可是我想她既然决定要去面对那些回忆了,就已经是向过去的自己伸出了手......
她朝我笑着,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