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父
看着他们两人欣喜的样子,杨锐心里却是沉重了,要是没有小银凤这挡子事情还好,凭借自己的之前的威望和战时的表现,任何人有意见都可以压下去,可是有这么一档子事情,那他无比耀眼的形象里就有了一丝黑暗,这丝黑暗是这么的令人讨厌却又无可奈何,虽然陈广寿最后的话能让大家明白,是他做主把小银凤放进来的,但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啊。当然自己也可以把黑锅一扔,全面扣在陈广寿头上,自己借此洗白,可……
自己还是不成熟啊!杨锐离开政治部之后想着政委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这么个结论。或者,对于外部的敌人、甚至对于军队里的士兵他要狠的时候可以狠,但是对于这般学生,他却无法狠起来,可是历来成大事者,他的战场都是两个,一个是在内部的,一个是在外部。最难处理的对内的斗争,太过软弱那你就无法胜利。这就是政治,你可以犯罪,但是不能犯错!……
就这样的胡思乱想的,杨锐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里,小银凤有不知道怎么跑了进来,两人正欢好的时候,徐烈祖忽然拿着枪把小银凤打死了,他正要质问徐烈祖为什么要开枪的时候,徐烈祖身后众多学生都凭空冒了出来,他们的后面还有无数脸色惨白的士兵,开始大家还只是在问他为什么他们会死,而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一改昔日对他的尊崇摸样。全部都在指责他、唾骂他。他正想的辩解的时候,徐烈祖手上的枪对着他就“叭”“叭”两枪,“啊!”的一声,杨锐从迷梦里惊醒了。
“先生……先生……”杨锐啊的时候,外面守着的陈广寿忽然闯了进来,自从杨锐恍惚后,他就一直睡在杨锐的屋外。
“我…没事,没事。”看着陈广寿一脸的紧张。杨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哎……我梦见烈祖了。”
“先生……”陈广寿见杨锐一脸憔悴,心里说不出的痛心,他感觉烈祖的事情似乎成了先生心里永远的伤口。
“给我拿根烟吧,”杨锐道,“你也别蹲着,坐下吧,一起抽一根。”
“嗯。”陈广寿答应着,从身上掏出一包香烟。给杨锐点上,然后给自己点上,火柴摩擦时的。耀眼的光茫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真是想和陈广寿说说心里话。但是呢,杨锐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现在所想的、所担忧的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保留,就是连一个梦都不能说出去。真是无奈的!陈广寿见杨锐不说话,也没有说什么,两个大男人只是在深夜面对面的抽烟。这也算是比较怪异的事情了。一根烟抽完再来一根,然后杨锐就让陈广寿回去睡觉了,之后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想问题,然后在天亮的时候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政委们还是俺计划分配到了连队。他们按照步骤开始和士兵一个个谈话,按照复兴军的编制。一个连有两百二十人,其中三个战斗排一个后勤排,另外还有通讯、侦察、火力、卫生、炊事五个班,这两百多人一个个的谈过来,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所以杨锐并不着急怎么对于军官们进行整顿,他还有最少两月的时间去想怎么整肃军官。
不过杨锐认为自己还有时间的时候,雷奥便找来了,军人性格的他没有问候杨锐之前怎么了,而是一见面就问道:“你派的政委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锐有点短路了,他是后世来的,怎么去解释政委的作用呢。“他们……军官是使用工具,政委是呵护工具,让军官更好的使用。”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杨锐只能打比方。
“可是士兵不是工具,如果这些人不做政委,做军官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军队。”雷奥无法理解杨锐的解释,想得很单纯。
“不。不。军队没有控制就会瓦解。”杨锐连忙说道,“他们…他们其实就是神父。”
“神父?”
“是的。神父,他们和士兵谈话可以更了解士兵的心理,对一些士兵的思想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样士兵们在打仗的时候将会更勇敢。”杨锐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词语,忽然想到俄军里面的那些随军教士,所以把政委比作神父。
“哦。我明白了。”雷奥似乎有些理解了,不过他想转身离去的时候,杨锐又把他喊住了。“雷奥,以后,神父的权利在平时可能会比军官的作用要大。”
“什么?”雷奥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的问题,神父只是帮助士兵们祈祷的,可现在按照杨锐的说法却神父变成了上一级军官。“杨,你还没有好过来嘛?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杨锐被他说的哈哈大笑,不过边笑他还是边说道:“你…真是…太幽默了…”
可是雷奥却不知道只是那里说错了,杨锐知道很难跟他三言两语把话说的很清楚,于是忍住笑道:“在中国,只要自己手里有军队,那么军官就会去想着怎么用这支军队为自己谋利,他们不会效忠谁,或者说很难效忠谁。现在我们革命,皇帝一倒下,那么各地有野心的人都会出现,在没有皇帝的中国,他们都会通过自己手里的军队为让自己成为一个国王。这是中国的传统,稳定几百年,然后混乱一阵,那些有野心的人互相厮杀,直到有一个胜利者出现。我说的你明白吗?”杨锐怕他不了解,所以说了一些又停下来问他。
“我明白!但是这些军官都是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他们都很尊重你,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就等于在说你未必信任他们。这对于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利。”雷奥虽然听懂,但是他还是不赞同杨锐的思维。
“是啊。我也是在想这一点。忽然告诉军官们他们的权利不是完整的,而是要受到制约的,对于大家的信任还是会有所损害的。只是,军队和党派不是靠着信任组织起来的,这应该是靠制度。比如德国皇帝信任你,但是你的作战计划是有参谋部制定的,你的物质是又后勤配给你的。这些其实都是在防止你带兵造反。”
神父权利大于军官初听起起来很荒谬,但是把问题往大处说就不是这样了,中国宋朝的时候就对军队做了分权,枢密使、转运使就是参谋部和后勤部,至于后世为了更保险加了总政。如此三管齐下,谁反的了。
杨锐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雷奥还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杨。怎么我感觉你越来越像一个官僚?难道真的人都会改变吗?”
雷奥这话说的很沉重,杨锐之前也把政委、军队整风这件事想的很清楚。现在的复兴军是靠在他和学生的师生情谊才拧在一起的,可是不说其他。军校生。一期二期他带过,三期四期也在之前谈心教育过,但是五期之后就没有过多的接触了。只是凭借师生情谊不能团结多少人,当人数到一定的数量,那么整个组织就会分裂化。这就好像一个个体户,手下有几十人、几百人的时候。你一出现大家都叫大哥,每天工厂走一圈,基本都不会有什么纰漏。但是,人数上了几千人,那就不是你凭借哥们义气能管的了。按照组织行为学的概念。管理幅度是有限的,一旦超越那就会失控。现在的复兴军已经到了个体为公司的时候了。改的时候虽然会损伤原来那些人的积极性,但是务必要改,不改无法稳定无法发展;同时沪上复兴会已有三千多人,也是到了要改的时候了。
“雷奥,靠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没有办法支撑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的,我现在要把整个组织都改变一下,要把因为私人关系而维变成靠制度维系。这是我们强大的必有之路,没有这样的转变,那么以后一定会发生很多意外。”面对雷奥的问题,杨锐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也许吧。”雷奥回答的很无所谓,他现在有点失落了。“我觉得人生里最宝贵不是能有多么大的成就,而是在于你有多少的朋友。而现在,我感觉你好像开始转变为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了。你这样做会让所有人互相提防,大家就像盯贼一样的互相看着,这并不好。真的,这并不好。按照这样,你终有一天为了你的目的而失去你的朋友。”
作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雷奥的价值观让杨锐很是无语,他记得似乎原来爱国学社的吴稚晖去到英国之后也变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政治是肮脏的,但不是你不去碰政治政治就会来碰你的,都已经上船了,还假装在陆地上,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雷奥,我会考虑你所说的意见的。政委现在只是和士兵做一个彼此的了解,现在我不会马上宣布之前我跟你说的决定,我会和在沪上的那些商量这件事情。”杨锐打算先退让一步,自己也在思考一下,实在不行再以沪上的名义把政委这一条推下去。从现在起到辛亥还有六年,假设提前起事也还有四五年,这四五年绝不能出任何问题。不把部队控制的严严的,一旦出问题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杨锐电报发给王小徐的时候,他正在租界华人医院的实验室外面,等着藤野医生的检查结果——赶时间的情况下,东京分部不知道哪里找了一个医生,王小徐本来担心来人不行,但是看他在实验室摆弄东西倒还是很专业的。
“先生,蔚丹的妹妹到了。”俞子夷轻轻的在王小徐耳边说道。
“到了吗?哦。都安排妥当了吧?”王小徐从焦急中回国神来。去请邹容的家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其父正是因为他思想叛逆所以出钱让他离开巴县,其兄因为他太激进而被取消了秀才资格,驻重庆的复兴会员去他家请人被挡了出来,前年邹容在沪上出事的时候。其父就已经生怕株连惴惴不安,现在听说还要和洋人打官司,那更是害怕。去请的人好说歹说都是没用,待出了院子倒是被邹容的二妹叫住了,然后,没有请到父亲的人请来了妹妹。
“是的。安排好了。先生你什么去见她?”俞子夷道。
“就现在吧,等在这也没死。”王小徐道。
在龙门客栈里,王小徐见到了卞小吾和杨沧白——在卞小吾的撮合下。重庆的公强会也于前年并入了复兴会,而杨沧白则是公强会的组织人。王小徐和他们见礼之后便道:“怎么样了,你们,哎,……”
王小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知道请人困难,但是谁料到父亲没有找到,找来了妹妹,幸好之前请的律师说只要直系亲属便可。他这才放下心来。
“先生,是我出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卞小吾说道。他收到电报就去了邹容家。第一次去了还好,不过没说多久就被请出来了,之后再去都不让进门,不得已才拉了邹容的妹妹出来。
“哎,人都已经来,我们还是说说事情怎么安排吧。这个二妹同意出面吗?”王小徐问道。
“愿意。不愿意就不出来了。”卞小吾道,“我和庶堪上船之前就问过她了,她要是不敢也会把她带过来。”
“先生,邹兰胆子不小,不过她说想只见见蔚丹的遗体。”旁边杨沧白道。
“不行。蔚丹死不瞑目。在牢里面还生过病,实在是……”王小徐听说要见遗体。马上就摇头,大但一会有感觉这样不妥,毕竟是亲人,不见遗体总是不好的,又道:“哎,一会我来安排吧。现在她人还好吧?”
“还好,现在蔡夫人正在和她说话,就是坐船累了点,其他都还好。”卞小吾道。他们两个男人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方便的,现在蔡元培夫人黄中玉被俞子夷请来了,对邹兰的照顾才细致起来。
“她现在这样跑出来,家里那边有没有给交代?”王小徐又问道,他实在是担心邹容他家那边又出什么事情。
“蔚丹的大哥蕴丹知道这件事,他没有反对也没用赞同。他说邹兰和邹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走了也更好。”卞小吾说道,语气很是无奈。革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有太多的人为了生计只是对满清畏畏缩缩。邹容之父是一介商人,商人则更是在意利害得失。自前年他加入复兴会,回重庆办报以来,其所鼓吹的革命也只有年轻的书生和热血的学生响应,其他的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不明白这帮娃子为什么要这样的闹腾。
“哎。好吧。我先进去看看。”王小徐能体谅他的无奈,这其实也是他的感知,复兴会三千多会员,大部分是中国教育会发展而来的,基本都是书生和学生,至于会党分子,在杨锐的督促下一直考察的很严格。
王小徐敲门进入了里间,黄中玉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说话,那姑娘十七八岁,脸甚白,眉目间有些邹容的模样,王小徐一见不知道怎么就感觉是邹容在自己眼见,心里面一酸。她们见王小徐进来便都站了起来,王小徐知道那个姑娘就是邹兰,没有说话便深施了一礼,然后道:“邹姑娘,蔚丹是为国而死的,我……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和杨锐相处的久了,王小徐的北方话邹兰还是能听得懂的,他看了王小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黄中玉,说道:“我要见我哥,请先生……”
邹兰一口重庆话,王小徐听的不是太明白,和她聊了一会的黄中玉说道,“先生,他说他要去见见蔚丹,不然放心不下。”
“好。也是应该去见见的。”王小徐说道。邹容的遗体被全面的整理的过,虽然有解剖,但是也都缝合,穿上衣服也见不什么,只是他在牢里面很不习惯,饿的是瘦骨嶙峋的,见者无不落泪。他之希望这个姑娘不会被吓坏。
王小徐离开华人医院的时候,黄浦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正在和助手说话。
“阁下,现在清国人已经准备起诉巡捕房了,因为租界的医生都不愿意介入这件事情,他们就从日本请了医生,现在正在对邹容的遗体进行化验,如果一旦发现是毒害的,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举国轰动。”
“那个邹容是不是是以前在同文书院读书的留学生?”小田切万寿之助问道。
“是的。他原来考取了官费生,但是清国四川总督知道他思想向来反叛,所以便取消了他的名额。之后他自费来到东京就在同文书院补习日语,书院中的老师们对他的帮助很大。”说道这,助手看了领事先生一眼,又说道:“前年的时候,出书的经费也是书院的人提供的,本来没有预想他会闹出那么大的声势,但是他已经成为推动清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因素了。”
第九章 预备
“呦西。”助手的话让小田切彻底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革命军》在清国知识分子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而邹容等人的入狱更是使得一系列反清组织的开始出现。东亚同文书院那些人做的还是很好的,特别是从邹容的入学、写书、出版他们都在全程帮助,这才使得清国革命有今日的规模。“现在,为邹容之事筹划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背景?”
“阁下,现在为邹容之事奔波的是之前爱国学社诸人,我怀疑…怀疑这些人就是清国复兴会分子,其主持的首脑人物就是王季同。”助手一边说一边把一张王季同的相片递了过来,这说是相片,不如说是一张画像。
小田切看过之后道:“复兴会还是帮了帝国很大的忙的,松花江大桥就是他们炸断的,不炸断大桥,露国在奉天决战的时候将会有更多的兵力。”说到这,他又问道:“他们的会长竟成先生还没有消息吗?”
“阁下,很遗憾,还没有消息。但是推测说他们的会长就是满洲的复兴军之中,外号叫做齐天大圣。按照清国的神话,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造反的,所以,这个复兴军首领应该就是他。”助手综合了各方面的情报,不由自主的把齐清源的角色说成了杨锐,虽然不正确但还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掌握军队冲杀在前线是革命领袖的一贯作风,加上齐天大圣的外号,让他们不得不做如此想。
“很好。对于邹容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暗中帮助,要让这些清国革命分子把事情闹大,但是切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大英和我们是盟友,不能因为要鼓动清国革命分子就让盟友恼怒。”小田切很明白现在的日本还是处于火坑边缘,海战没有胜利还是要掉下深渊去的。到时候一旦英国见死不救。那么日本的末日就来到了。“另外,藤野,你也要去见见他。”
这边刚说不要完全出面。又说要去见藤野,助手有些奇怪的看着小田切。小田切道:“如果邹容不是毒死的,那么就让我们的人建议这些革命分子不要起诉,只在报纸上宣扬邹容是被清国政府毒死的;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死的,那就要更要去见见藤野,关键的时候要让他以帝国的名义为重,不要完全介入这件事情,该回国的时候就要回国。”
“哈伊。”助手终于是明白了小田切的意思。他其实是怕日本医生出庭作证惹恼了英国人。“我一定按照阁下的意思去办。”说罢他便出去了。
清明早过,已是谷雨。天气晴一会雨一会,冷冷热热的让人不知道怎么穿衣衫。狭小的里间里,王小徐正和蔡元培商量邹容的事情。此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蔡元培在翻看日本人藤野出具的化验报告和相关照片,按照上面的说法,邹容是被毒死的。报告全部看完,蔡元培满脸激愤,“满人愚贪。谁料想还如此卑鄙恶毒,我们一定要为蔚丹讨回公道!”
“是要讨回公道!”王小徐道,“竟成、炳麟、自勋,还有远在欧洲的宪鬯、华峰先生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华峰先生担心劝我们要小心从事,要保全好自己。我觉得华峰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只要这事情一旦闹大,那么有人之心便可以探知那些是我们的人,那些不是我的人。这委实不是件好事情。”
“有心之人?”蔡元培在苏报案之后便一改昔日之平和,决心和满清死磕,历史上其组织的暗杀团就是这样来的,只是现在加入了复兴会,所管教育会之事众多,使得其没有那么的偏激。不过到底是怨恨在心的,现在面对邹容的事情在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只想轰轰烈烈的闹一次。
“是的。日本人一直在调查我们。”王小徐轻声说道,“甚至,邹容的《革命军》大部分也是日本人所作,或者说是日本人帮其所作。”
王小徐的话语顿时把蔡元培惊的跳了起来,他指着王小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你……”
王小徐一脸平静,没有在意他的惊异,“确实如此!他们去大同书局出书的详情,炳麟已经告知我了。之前所有的书局都不肯印这本反清之作,后面是邹容的以前在东亚同文书院的同学介绍他到大同书局的,印的时候价钱也收的很低……”见蔡元培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王小徐道:“我不是说蔚丹是日本特务,而是说他因为年轻、思想也反叛所以被日本人趁机利用了。壬寅年(1902)年,他自费到了东京补习日语的时候就是在东亚同文学校,明明是学日语的地方,可是给他学的却是诸如民约论、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
“学这些本来就很正常,日本接触西洋比中国早,书院里有这些书没有什么不……”王小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蔡元培打断了,他还是无法接受邹容被日本人利用的观点。
“可这些在日本国内都是禁书!”王小徐一句话也把蔡元培给打断了,他通过潜入东亚同文学院的“萤火虫”更是了解了日本在中国国内的布局和渗透程度,加上杨锐在东北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有点谈日本而色变了。“日本现在是天皇制,说是开了国会,但还是专制政体,这一类攻击国家政体的著作一律不允许传播,当权者是不会让日本学生学了民约论来要求日本改革的。”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蔡元培这个向往民主和革命的革命者沉默了,他不是不相信,而是无法接受。他甚至在想自己脑海里那些已经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东西有多少是日本人有意灌输的,更可怕的是,他想到了商务印书馆新编的那些针对新学的教材,那些都是商务印书馆在和日本人合资之后,仿造着日本教材,在日本人的建议下编写的,想到不单是教育会的学堂。便是全中国的学堂都要用这些教材时,他顿时坐不住了,他道:“我要去印书馆!”
“你!”王小徐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反常。说道:“事情还没有商量完呢。”
蔡元培一脸焦急,说道:“小徐。事情很大了,哎!我……”
“有什么你就说啊。”王小徐道,他看蔡元培还是很焦急,已经坐不住了。
“孑民,你这是到底怎么回事?”王小徐心细,感觉他不是因为邹容之事焦急,一定是另有他因。
见王小徐拦着自己。蔡元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之前编的教材可能有问题。”
“教材?”王小徐还是不解,他并不完全了解教育会的内部事务。
“就是新学的教材,教育会下属的学堂需要新的教材,各地官办、民办的学堂也需要新学教材。菊生先生(张元济)之前建议我们两家合编一套小学堂教材,我欣然同意。可是因为时间紧急,我们很多东西都只能参照日本的小学教材。另外,日本的顾问也提了不少意见。所以我担心这教材里面也是有很多日本人刻意安排的内容。”
“这事情急不得。”王小徐道,“教材只要没有下发就没事。就是下发讲的时候有所侧重也是没事。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不要把复兴会在沪上的实力暴露出来,一旦暴露将会被日本人侦知那以后就很危险,特别是教育会里面的青年团,你要给他们开会,让他们在邹容案期间不要参与进来。”
“这可能很难做到。”蔡元培道:“沪上报纸众多。一旦起诉,学生们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不让他们知道,而是说不要他们闹起来,或者不要他们最先闹起来。青年团员要遵守会中的纪律,即使他们想闹,也要等其他学校现闹起来再闹。教育会关系到太多东西了,竟成就常说,可以没有钱,但是不能没有人。一旦太早出来闹,那么对教育会之后的发展不利。孑民,你这边要隐忍。”王小徐苦口婆心,生怕他一时激动就乱了方寸。
“我明白了。”蔡元培重重的点头道。“我回去就去找青年团开会,把这个意思贯彻下去。”
和蔡元培谈完,两人就先后的离开了,蔡元培先走,王小徐则在他走了之后才从后门离开。越来越深入了解地下世界王小徐越发谨慎,为了防止别人跟踪自己每次和重要的人物碰头都回换衣服帽子,然后再几个相同打扮人的掩护下,四处活动。
人力车在租界东奔西跑,几经奔波王小徐又进了一个虹口美租界这边的弄堂,下车之后进到院子,负责复兴会宣传工作的柳亚子和王小霖已经在等着了。王小霖是管理培训班的学员,前年苏报案的舆论便是他负责营造的,而柳亚子则是从南洋公学退学再入爱国学社特班学生,因为身体较弱,眼睛近视,所以当初只留在沪上理事,去年中华时报办到沪上来之后,凭借出色的文才他便成了报纸的编辑,此次两人接到王小徐的通知前来密会,一时间还不明白要做什么。
“进去里面说吧。”王小徐把头上的圆帽子摘了下来,对着院子里的两人说道。大家坐定,王小徐道:“今天从日本来的藤野医师一紧验过蔚丹的遗体了,证明他是被害死的。”
王小徐话音一落,柳亚子就站了起来,王小徐见他如此便道:“坐下吧。站起来也没用,人死不耐复生。今天要你们来就是明日我们就要对巡捕房提出诉讼,报纸这边要跟紧,要把舆论掀起来。”
听王小徐这样说,旁边王小霖道:“先生,怎么样个节奏为好?是大面积的铺开,还只是小范围的宣传?”
“先小范围宣传,”说道这他又对柳亚子道:“你这边负责把前期宣传的稿子写好,要多几种风格,选择不同的侧面描绘这件事情,不要让人看出这些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还有就是特别要注意的,中华时报不要冲在最前面,就是发文言辞也要收敛一些,最多让我们其他几个小报先出来闹。”说完柳亚子王小徐又对王小霖道:“你这边还要通知我们全国各地的报纸,反清的调子开始不要太高,以陈述事实为主!”
柳亚子和王小徐都是点头,王小徐道:“先生,那这样的话还是花一些钱的好。很多报纸都是可以买版面的。就是外文报纸难办些,除了德文新报和日本的上海日报,其他比如北华捷报(后改为字林西报)、文汇报、中法新会报。因为编辑也是外国人,还是有些难左右的。”
王小徐对报纸研究的还是不深。问道:“那申报和新闻报呢?”
“申报编辑前几次下来关系已经很熟悉了,新闻报是美人福开森办的,此人是南洋公学的总办,上次就是他倡议引渡章邹等人的,还有保皇党的时报,这两家立场完全是站在满清那一边的,怕是难上他的报纸。至于万国公报、字林沪报应该没有问题,外交报、东方杂志则是商务印书馆办的,这两家完全没有问题。”王小霖在沪上越久,什么报纸上什么新闻。持什么立场越是明白。
“那就是说华文报纸里就是福开森的新闻报和保皇党的时报会帮着满清说话了?”
“也不尽然,申报是也是美人美查办的,真到事情闹大,他估计也难以中立,即使不站在满清那边。也不会帮我们说话,到时候只能靠中华时报作为我方喉结了。印书馆的东方杂志读者也不少,但他毕竟是杂志,所以……”
“先生,只要我们把学生们宣传起来就好了。他们将是舆论的主力,这些学生出来街面上闹一闹,那么事情就越会越来越大的。”旁边柳亚子道。
“学生是要闹的,但是最好是从其他学校开始,教育会下属的学校还是先安稳些好,要闹还是让制造局的广方言学堂先闹吧。”王小徐知道学生、商贩、市民将是闹事的主力,其中学生是最容易热血上涌的,商贩要是加捐也会闹事的,上次人力车夫抗议工部局加捐,就是闹的不小,至于市民,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像前年拒俄,参与进来的也不少。
王小徐说完又问王小霖道:“新闻报、时报除外,申报、万国公报、字林沪报这三家能不能买过来?”
“万国公报和字林沪报可以,但是申报很难,最多就是通过其编辑尽量站在我们这一边,不完全倒向满清那一边。或者,让他从此到终到站在中立的角度发新闻应该可以,但是就怕满清跟福开森说什么,然后福开森和申报的老板美查说什么,这个美查只是个商人,无所谓立场不立场的,他为了自己的生意,到最后很有可能会站在满清这一边说话。”
“嗯……那沪上以外的其他地方呢?”沪上的事情再怎么谈就是这样了,华文报来说,美国商人美查的申报、满清走狗美国人福开森的新闻报、以及复兴会的中华时报三者鼎立,都是沪上的大报,日销量都在一万五千份以上,只要申报能中立,外加万国公报等,正舆论还是能占优的。
“其他地方有影响的报纸,天津的大公报、京津泰晤士报中文版两种,汉口为汉报、京城是京话日报和顺天时报、广东则是香港华字日报和羊城日报、至于关外则是我们的东北日报了。以上几种,京津泰晤士报是英国人控制的,汉报和顺天时报是日本人办的,其他都是国人的报纸,要站着我们这边说话还是不难的。就是广州的羊城日报也是保皇党所办,前期声讨巡捕房的时候会在我们这边,之后声讨满清,估计会帮满清说话了。”
“如此看来就是汉口那边要看日本人的态度了。”全国转了一圈,也就汉口是薄弱点,毕竟汉报办的久,在当地影响力大些。
“是的。那边我们的报纸刚办了不久,所以影响力要小不少。”王小霖道。
“既然有报纸就好了,前面声讨巡捕房的时候日本人难说会不会支持,但是后面声讨满清,他们估计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就这么先开始吧,明天那些小报就先把事情抄起来,中华时报这边过一天再报道,立场不要太偏,最关键的是要引导舆论。其他有什么变化,我会随时通知你们的。”王小徐还是怕年轻人沉不住气,再次告诫道。
“好的。先生。”柳亚子道。
证据、原告、舆论、教育会、加上吴葆初那边的律师,似乎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但是王小徐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在化妆回到万安里之后,他坐在暗室里仍然在想明日之后的事情。前年苏报案一事,算是复兴会引导舆论的预演,是借洋人对抗满清,而这次邹容一案,在开始的时候,则完全是剑指洋人的巡捕房,真是和前次不可相提并论,越是如此,处事就越要谨慎。明亮的煤油灯下,王小徐思量许久,之后便开始写电报了。他想把去年派去东北参加复兴军的竺履占、王季高的部队抽调回来,去年两人在家乡解散平阳党、乌带党之后,剩余的两百多名骨干都去了东北,一年的战事使得这支部队越发精干,现在日俄战事已了,完全可以调回来,特别是租界因为不允许华人停棺,邹容的遗体放在四明公所,还是要派人加以保护的。
第十章 疯狗
1864年设立租界会审公廨其实就是一个华洋混合法庭,细究下来,它应该算是领事治外法权的延伸。虽然在设立时就规定,华人之间的案件由华人廨员审理,洋人的案件由洋人官员审理,华洋交涉的案件由双方共同审理,但是在甲午和庚子之后,华人廨员的权利被夺,不但使华洋交涉案件,就是华人之间的案件也基本听由洋员审判。
在思量了一夜之后,王小徐决定还是缩小诉讼的范围,即不再是控告巡捕房,而是只控告给邹容开药的洋人医官,如此这样将不是华人诉讼洋人行政机构的案件,而是华人起诉洋人医官的案件。第二日一早,在会审公廨检察处将刑事起诉状收入收诉簿后,要做就是等待会审公廨审查了,诉讼审查通过将转入刑事薄立案起诉,其实公廨的审查其实就是工部局审查,华人廨员是否同意无关紧要。
起诉状递交之后的当日,沪上的几家报纸都登载了邹容毒杀身死的新闻,报纸并没有把检验报告刊登上去,而只是引用了年老仵作的话,按照其几十年的验尸经验,认为是邹容可能是死于毒杀。虽然只是一段猜测的话,但还是在读者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苏报一案在前年可是轰动全国的,当时章太炎、邹容两人公开诋毁皇帝杀尽满人,也只是判了两到三年监禁,更是使得维新人士和革命党士气大振,这等于说以后只要在租界非议朝廷畅言革命毫无风险。因而,在苏报案之后,沪上最流行的词语就是革命,批评朝政也是张园集会的常列事项,常常见有人在茶店酒楼、大庭广众间嚣嚣然道:“我就是革命党,我持流血主义……我为国家社会计。宁愿牺牲我一人;……”而如今,邹容的身死让这些声音都是一顿,之前自认为革命党的人开始屏气噤声。慌慌然左顾右盼。
社会上的反应如此,学界的声音可却之相反。邹容身死已经让所有秉烛偷读《革命军》的学生无比惋惜,更何况去年十二月发生的周有生案大家都还记忆犹新,教育会直属的学校还好,其他如南洋公学、震旦公学、广方言学堂,以及废书塾该学堂之后办起来的澄衷中学、民立中堂这样的私学的学生,都已经在积极的串联,准备到周末在张园举行一次大的集会。然后再集会中再讨论确实的办法。
自起诉后,王小徐一直在关注着各方面的反应,并根据这些反应不断的调整报纸的舆论,他此刻就像一只躲在黑暗中的蜘蛛。根据丝网中各面传来的动静调整着自己的动作,谨慎而细微。当然,在有丝网的地方王小徐能感觉到,在没有丝网的地方那他就一无所知了,特别是这些地方所发生的反应常常能决定所有事情的成败。
在起诉的第二天。工部局便从下面的汇报中了解到了这件事情——其实用工部局这个词并不能正确形容这个位于租界江西路二十三号的租界管理机构,正确的名称应该是上海市议会,这个议会有九名董事,除了一名美国人和一名德国人之外,其他都是英国人。按照惯例,九名董事组成的董事会每年都会推出一位总董,而今年的总董则是安徒生。
“这个清国革命人士真的是毒死的吗?”总董安徒生先生是一位英国绅士,他在三十年前就来到公共租界了,前几年多次入董事会,但是被推为总董却是去年和今年的事情。多年的财务工作使得他性格细微而谨慎,他并不想在任上能有多大的成绩,他只想在自己的管理下租界平稳运转,所有的一切都平安无事。
“不。不可能。”濮兰德作为工部局的总办对于租界内的所辖事务都很在意,报纸上刊登的这则消息他在昨天就看到了,不过,作为一个作家和泰晤士报的记者,他的想象力使得他对总董的问题回答的不是那么的肯定。“总董先生,我想这更应该是华德路监狱的印度人干的,那里真是太糟糕了,他们对囚犯一直都是很不客气。”
“哦,是这样的吗?”安徒生把报纸给放下了,然后道:“那么这样说来就不需要接受他们的……”说到这里安徒生转口道:“如果报纸上一直刊登这条消息,对于工部局的声誉是很大的损害,而且,这个可怜的医生是英国人。”
这真是太糟糕了。濮兰德心里说道,他感觉事情并不是像自己刚才说的那样简单。前年清国政府与他交涉要逮捕爱国学社诸人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推诿和敷衍,只是让巡捕房带着学社的诸人来问话,在警告那些革命人士不要在租界存储军火之后,他便把那些清国人都放了回去。直到后来,清国政府感觉到和他交涉无效,便直接绕过他和上海领事团交涉,当时领事团正好是美国领事当值,因此在南洋公学总办美国人福开森的蛊惑下,美国领事古纳下令巡捕房逮捕这些革命分子。逮捕之后几经折腾这些人都被保护了下来。虽然租界无视清国政府的抗议只是判了几年的监禁,但是,那些革命分子就真的逃脱了吗?他不相信,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这个政治犯人的死亡和清国政府一定是有某种牵连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濮兰德的迟疑,安徒生问道:“约翰,你有什么想法?”
“我…”濮兰德不好说出自己的猜测,两年的相处让他明白安徒生是一个极为严谨的人,这和他作家的浪漫思维很不合拍。“先生,我只是在想那条疯狗。”
“疯狗?噢,对。真是该死。”安徒生懊恼的叫道,“是的,我就怎么忘掉了那条疯狗呢?这个世界要是没有德国人该多好,他现在一定会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的。不,要么就让那些报纸闭嘴,要么就接受清国人的起诉。你去巡捕房问问蓝伯森,如果接受清国人的起诉,是不是可以一定胜诉?”
“如您所愿。总董先生。”濮兰德说完就退了出去,然后就打德律风给巡捕房了。很快,在一个多小时后。他又敲响了总董办公室的门。
“先生,我已经详细的问过蓝伯森总督察了。他并不认为这个清国人的死和巡捕房有什么关联,他认为那些清国人只是想借此捞一笔大钱。”虽然在濮兰德看来,巡捕房总督察蓝伯森的智商和猪离的不远,但是还是要把他的原话告诉总董先生。
“真的吗?可是这个清国人是一个政治犯人,他是革命分子。不可能会想其他清国人一样要求巡捕房的赔偿。”安徒生的细致很能让他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而且他并不喜欢现在这个总督察。
“你有什么意见?约翰。”他问道。
“嗯,是的。先生,我也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是出去之后我就明白了。”濮兰德说道,他越来越感觉哪里不对了。“我在去巡捕房的路上买了几份报纸。上面都在讨论这个清国人的死,一些小报纸甚至猜测是我们被清国政府收买了,然后把这个可怜的清国人毒死了。报纸对这件事情关注的太快了,这才是他们起诉的第二天。我想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主使着这件事情。”濮兰德说道这就停下了,再猜测下去就太过主观了。这个时候安徒生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目光交汇中濮兰德只觉得他和总董先生想到一块去了——他们一致认为是德国人在捣乱,可是那条疯狗要干什么呢?
被总董安徒生和总办濮兰德冤枉的德国疯狗其实是德国驻华参赞葛尔士男爵,他是一个标准的普鲁士贵族,在1901年来到了远东。到达中国之后他便在很多公开场合发表敌视英国的言论,甚至完全无视之前英德两国对于津镇铁路(后改名为津浦铁路)的协定,宣称山东及黄河流域是德国的势力范围,津镇铁路要么就不要经过山东,要经过山东将这条铁路交给全部交由德国修筑。津镇铁路不经过山东只能拐向山西,这样势必会与芦汉铁路接轨,但法俄两国对此完全拒绝,因此对德妥协是一定的,之前英国已经做了一定的让步,双方也达成了协议,但是葛尔士男爵一来,就想将前面的协议完全推翻,这让所有英国在华人员都对其没有任何好感,当然有人见到他滔滔不绝宣称德国在山东的利益不可侵犯时的凶恶表情,便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做疯狗。
“约翰,你知道吗,他来沪上干什么?他不是一直都在北京的吗。”安徒生问道。
“据说是来视察一个学校,一个和清国人合办的德语学校,这个学校就在黄浦滩对岸的洋泾,现在正在筹备,据说将在今年的九月份开学,德国人很重视它,这将是德国人在中国办的第一所学校。”濮兰德不无抱怨的说道,他只觉得英国人只会经商,法国人只会传教,俄国只要领土,而美国人只懂瞎嚷嚷门户开放。按照濮兰德的观点,英国作为在清国的最大势力,应该培养出一批亲英人士,现在德国人和日本人已经在这样做了,而英国人什么也没做。
“哦。是吗。”安徒生开始头疼了,布尔战争结束以来,或者确切的说,自从英国放弃“光辉孤立”“大陆均衡”的外交政策以来,英德的关系就越来越糟糕,而现在,德国那个无比愚蠢的皇帝这个月早些时候在访问摩洛哥的时候,发表支持摩洛哥独立的讲话,公然挑战法国在摩洛哥的影响力,德法两国已经处于临战状态。
本来德法两国再怎么敌对对于英国来说都是好事,但是现在,抛弃之前外交策略的英国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坐海观虎斗了。布尔战争的极大损失使得这个国家开始虚弱,它在陆地上已经没有办法同时应对德、法俄三国的竞争。在了解施行世界政策、不断壮大海军的德国不可能和自己结盟之后,英国把希望投向了法俄同盟,他一边在东方和日本结盟让日本去阻挡俄国,一边又极力推动英法协约——打算借助法国对俄国的影响力和俄国和解。1904年4月,历经一年多艰难谈判英法协约终于签署,这使得英国完全陷进了欧洲事务。而德国此时也看出摩洛哥是英法协约的关键所在,不断的在摩洛哥制造事端以打击英法关系。企图拆散英法两国。但是让德国预想不到的是,越是打击法国,英国就越不得不表态:“虽然英国与法国没有结盟……但如果德国袭击法国。英国在公众观点的影响下是无法保持中立的”(1905年6月第一次摩洛哥危机中英国外交大臣兰斯多恩语);但是让英国想不到的是,越是偏向法国。德国就越会在孤立中壮大自己的军队,法俄和德奥最终将有一战,到时候英国就已经无法抽身事外了。
安徒生只是一个财务人员,他虽然关注潜流涌动的欧洲局势,但是他毕竟不是外交人员,无法理会最里面的深意,在胡思乱想一阵之后。他说道:“约翰,还是把这件事情汇报给爵士吧。我想这应该是明智的。”
爵士就是霍必澜爵士,他是大英驻沪上总领事,之前是在汉口总领事。1901年调为沪上总领事,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了。
“好的。总董先生。”濮兰德说道,牵扯到德国人的都不是小事,总董现在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总领事,濮兰德认为这是极为正确的。
被英国人惦记的德国葛尔士男爵其实和邹容一案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此时正在蔡元培的陪同下参观教育会和德国外务部合办的学堂校区,为了更好的拉拢德国,学校的名称就按照德意志deutsch的沪上话谐言来取的,叫做同济,当然。为了不被国人骂做崇洋媚外,同济对内的解释就是同舟共济。
学堂之前是规划在美租界,但是后面在杨锐的建议下,放到了黄浦滩对岸的陆家嘴,整片洋泾都被教育会买了下来。一年多的忙活,荒地上已经整理出一片平整的地方,现在的学校就建在这上面。为了讨好德国,校园内的建筑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这种外观简洁雅致,造型柔和的建筑成了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学楼,甚至学校后面的宿舍、食堂以及教授的公寓也是如此。除了德国式的建筑,学校主干道两旁的树木也很讲究,不再是后世沪上常见的法国梧桐,而是柏林的菩提树(椴树),长的高大翠绿,给整个校园增添了一道难得的风采。
德国风格的建筑配上柏林菩提大街的菩提树,一霎那间使得来自德国的参观者又似乎回到了德国,这些笔直高大的菩提树,让所有人惊叹不已。葛尔士男爵说道:“蔡先生,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之前还以为,吕特先生有所夸大呢,现在看来,他已经很谦虚了。”
前年的时候蔡元培已经在青岛学德语了,这几年下来随着复兴会内部的氛围,他的德语越发流利,他知道这个提问的人谁,更知道他是德国驻中国的二号人物,对于男爵的感叹,他笑着道:“男爵大人,吕特先生给了我们巨大的帮助,这次能促成双方的合作完全依靠他的帮忙。他一向是一个谦虚的人。”
蔡元培这句话说完,随行的吕特等人就笑开了,他们都非常欣喜在中国在沪上有一所这样规模庞大的学校。男爵的欣喜在于德国文化对于中国的灌输,毕竟在中国最流行的外语是英语,中国人的报纸在翻译外国新闻的时候,常常把英语报纸上对德国的坏话一并翻译过来,这让他极为恼怒,另外就是大部分学生都是学英语的,学德语的人很少,因此,有这么一所学校在,那么优秀高贵的德意志文化将征服这个国家;
而对于吕特来说,这几年的经历就是一个奇迹,想不到当年连订设备都只能订一套的年轻人今日会有这么大的成就,这一切都是在他帮助下完成的,特别是他还有助于德国影响力在中国的扩大,这将是他人生之中辉煌的一笔,甚至他相信这个学校的校史上将记录下自己弗赖海尔.冯.吕特的名字,只要这所学校在,那么他便会被人们永远记住;
除了男爵和吕特,旁边的宝隆医生则不要再为在哪里办医学院发愁了,学堂为医学院建造的教学楼他已经看过了,完全比他以前在海军学校医学院好多了,不过他对于学堂里的菩提树百思不得其解,他问道:“蔡先生,这些菩提树是怎么长出来的。它们难道一开始就长的这么大吗?”
“哦。它们……”蔡元培一听到这个菩提树就暗自骂娘,这些树都是从江浙等地连根挖来的,幸好江浙一带水运便利,这几百颗大树才得以运到沪上,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种下去,现在都已经长活抽芽了。树种的费力,花的钱都可以盖两栋教学楼了,但是杨锐非要一意孤行,说什么,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树之谓也。真是狗屁不通!
第十一章 酒会
“这是我们从中国的各个地方运来的。”蔡元培老老实实的说道,他到底是为师者,不打诳语,要是杨锐在那就一定说是为了中德友谊而忽然从地面上长出来的。
“运来的。那它们离开土地能再次成活吗?”宝隆医生也是老实人,想不到大树怎么运输,更想不通移栽之后树为什么没有死。
“只要能保持它根部的水分和土壤,而且移栽的地方水土合适,那么他就可以成活,甚至比以前的长的更好。”蔡元培道,他终于想起一些外交辞令了,“这就像德意志的文化,从德国转移过来,只要在转移的时候保留着原来的精华,那么在到达中国之后,她一定可以像这些菩提树一样越长越茂盛,越长越高大的。”
蔡元培机敏的话语顿时让所以参观的全体德国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东西方的大规模文化交流很早就开始了,但是中国人对于德国文化了解的还是很少,这个养育了上个世纪所有哲学家的民族并不为中国所熟知和尊重,他们提到德国更多的是强占青岛以及克虏伯大炮,而现在,中德之间的文化交流将从脚下这所美丽的学校开始,这又怎么不能让他们欣喜呢?
“会长先生,那么她会在什么时候正是开学呢?还有,因为是用德语教学,他的学生足够吗?”男爵先生越看这个学校越是满意,他现在在心里就已经在起草发往德国的电报内容了。只是,他还想再次确定一下这事情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男爵大人,学校将在五个月之后,也就是西历九月份的时候开会,现在建筑工人们都在加紧时间完成教授公寓和教学楼的建造。至于学生,我们教育会已经有上千名正在学习德语的学生,他们都经过多年的德语学习。等七月份德国的教授来了之后,就可以举行入学考试了。请放心吧。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蔡元培说道。他现在也有点等不及九月份的开学了,这所学校不但花光了杨锐从俄国人那里敲诈来的额外教育经费。还花了他太多的心血。从翰林院辞职,到绍兴中西学堂。再到澄衷学堂和南洋公学,最后到爱国学社,他的教育梦似乎就要圆一小半了。
葛尔士男爵高兴的点点头,然后郑重的说道,“我会把这个美丽的学校汇报给皇帝陛下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为远东这所美丽的学校而惊叹。前面你们所担心的教师问题,不是什么难题。德国国内大学将会抽掉一批优秀的教授前来任教的。”
男爵的话说的气势很足,一副大人物的样子,不过蔡元培没有在意,只待听到他最后一句脸上却是笑开了。男爵也许不知道抽调一批教师将会是多少人,但是他作为规划者,还是很清楚要多少教授才能把学校的教授的位置填满,其他不说,就是工学、材料、以及理化这三个学院就要几十名教授。
“男爵大人。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如果教授们来齐的话,那么在远东,德意志大学将成为影响力最大的学堂。”蔡元培高兴的说道,之前杨锐一直说德国人会全面帮助建校,但人没来之前他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葛尔士男爵对于他的高兴很满足。德意志是最杰出的民族,它的文化也是最优秀的文化,现在中国人如饥似渴的希望德国教授前来任教,而不是去请什么英国人和法国人,也让他感到很自豪。他不再说话,只是把皮靴在水泥地上踩的嗒嗒作响,直到走的学校图书馆面前看到一具没有完工的雕像,他好奇的停了下来,看着峨冠博带一副中国古人的雕像的问道:“这应该是中国伟大的孔子了吧?”
“不。他并不是孔子。”蔡元培斟酌着词语,想着该怎么去告诉他这个在中国并不出名的伟人,终于,他道:“如果对比古希腊,那他应该是中国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男爵有多看了这个雕像,他从来也没用听说过中国也有苏格拉底。
“是的。他生于两千多年前百家争鸣的时代,那是中国历史上思想最为活跃的时期,至今那个时候的思想都深深的影响着中国,只是他被历史掩埋了两千多年,而现在是一个东西方文化大交融的时代,我们希望用他来唤醒中国人的另一种思维。”蔡元培动情的说道,虽然作为一个儒家士子他还是认为在学校里应该尊崇孔子的,但学校的规划图一出来,杨锐就把这尊雕像放在这个学校最显眼的地方,开始他是不解,但是思索之后还是明白了他的苦心。
葛尔士男爵看不出这尊雕像到底哪里像苏格拉底,当然,他也没有深究这个人是不是中国的苏格拉底,而是围着雕像转了一圈之后就往其他地方走去。对于学校的参观一直进行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众人才坐着渡轮回到了黄浦江西岸,列行休息之后,庆祝中德合办同济大学堂基金会成立的小型酒会便将开始,届时,中德双方在沪上的名流都将到来,为基金会捐款。
蔡元培乘着马车送德国人回到黄浦路德国领事馆,之后他便疲惫的让马车把自己送到了离领事馆不远的礼查饭店。这家全租界最早的西洋饭店宴会厅今天已经被教育会包了下来,七点的募捐酒会结束之后就是庆祝舞会,他要先冲个热水澡,然后再换上之前定做的西洋礼服,最好再背咏一遍酒会上的演讲辞。虽然杨锐一直再给教育会输血,但是随着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实业投资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敢把教育会的资金来源全部压在复兴会身上。革命是重要的,教育也是重要的,他希望能通过今天晚上的募捐酒会另外打开一条路子,不要说能让教育会自负盈亏,最好是能让同济大学堂除了建造成本之外,日常运作能自负盈亏。
下了马车的蔡元培给过小费,在门童拉开饭店的大门。进到大堂之后,他忽然又一阵眩晕。虽然天还未完全黑,饭店大堂的房顶上吊着的西洋电灯都已经开了。明亮的光芒照在大理石地板上,纤毫必见。这耀眼的灯光把他给刺的眼晕了。
匆匆的回到房间,妻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帮着他帮把外套给脱了下来,然后挂在门后面的衣架上。看到妻子略显庄重的脸,蔡元培问道:“怎么了,那边出事情了吗?”
“没有。”黄仲玉轻轻的道。
“不是吧。”蔡元培拉着妻子拿着礼帽的手,“今天怎么了?”
“真的没有什么。你今天累坏了吧。快去洗澡吧。待会还有酒会呢。”黄仲玉微微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然后转身向浴室,“我也要去吗?可是我不会跳舞阿。”
“不一定要跳舞。要是要人请你跳舞,你就按照我教你的那句话说一遍就好了。”蔡元培边脱着衣服边说,见妻子没事,蔡元培的心思又放在待会的募捐酒会上了。
“可是我分不清楚他们是西洋哪国人,是用德国的还是英国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先用德国的吧。今天德国会更……”蔡元培边说边进浴室,但是他还没有进去就被妻子从身后抱住了,他问道:“怎么了?今天,出什么事情了?”
“我……我今天陪蔚丹的妹妹去看了他……他……”说到这她便说不下去了。为了怕邹容妹妹害怕,她今天下去陪着她一起去四明公所的。打开棺盖便被邹容的遗体吓了一跳。因为棺内外都放置了冰块,遗体并未腐烂,但是让她吓一跳的是邹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是打开的,目光虽然呆滞,可里面愤含的不甘和怨恨却刺痛了她。只不过这也许是个眼花了,再看就不是这样了。
“原来这样啊,”蔡元培转了过来,抱着妻子又问道:“蔚丹的妹妹吓着了吗?”见妻子不说话,他又微笑道:“哦,原来人家小姑娘都被吓到,你倒是吓坏了。哎……”
蔡元培还没有说完,黄仲玉便道:“我…不是吓坏了。我是担心你,孑民,革命真的这么重要吗?我们,我们过以前的日子不好嘛?”
“不行!”蔡元培摇着头道:“中国不革命已经不行了,我们这些人生逢其时,不激流勇上那么就是到死也不安心。”他说的沉重,怕妻子不听自己的,又想说什么,张着口又止住了。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复兴会的人都已经决心赴死了:小徐日日夜夜和炸药档案睡在一起,只要有人敲门暗号不对,炸药就会被激发;竟成在关外军营之中,已经死里逃生了一次,其他时候也是危险无比;而远在欧战的宪鬯,因为学习之余还要督促德国的各项事务,已经累的吐血,现在已经进了医院……其他还有陈锡民、王世徵、吴宝地更多更多已经为了革命撒尽热血的人。而他现在,住在最高档的西洋酒店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未见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革命要退缩呢?
似乎感觉到了丈夫的决心,黄仲玉从他的怀里出来,然后道:“快去洗澡吧。一会就酒会就要开始了,你不是说要收到一百万吗?”
蔡元培见妻子好了又听她这样说,便道:“你没事就好,我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
晚上七点开始的募捐酒会办的很成功,当葛尔士男爵读出本次捐赠数额为八十二万四千八百马克并二十万五千五百九十两白银的时候,全场一片欢腾。大家都为这次能募捐到这么钱而感到吃惊,但是蔡元培却知道,减去德国政府的五十万马克和天字号企业十万两的捐款,其他的折合成银元还不到三十万块,这些钱够学校用多久呢?
蔡元培正在算钱的时候,旁边便有人找了过来,“蔡老爷,蔡老爷,犬子可就要托付给您了,只要他能学好……”来人喊蔡元培老爷,还是把他当翰林院编修而不是中国教育会的会长,不过一会之后客气的声音一变,训斥道:“见了先生还不行礼,你这个……”
来人是禅臣洋行的买办郑渭刚,他自从进了禅臣洋行之后就想着自己的儿子里挑一个有出息的派去德国留学。学成之后便像汇丰银行买办席正甫一样,买办之职父死子继,只是德国毕竟太远。家里老太太不放心便没去,去年听说教育会将办一所德国正规大学堂。便把儿子送来了。
“哦。郑老爷不要客气。贵公子品学兼优,日后一定是人中之龙啊。”蔡元培刚才听到他捐了一万两,已经不算少的了,对着金主说话不得不客气的很。
郑渭刚开怀大笑,五个儿子他最喜欢这个了,现在被蔡翰林说成品学兼优,怎么能不高兴。高兴之余又再客套几句。见旁边还有上来搭话便告罪走开了。
“孑民。你今天那番话说的好啊,不管西洋还是中国,大家多一点体谅,多喝茶多交流。也就不要打来打去了。”上来的是虞辉祖,刚才就是他代表天字号捐了十万两。
“含章兄,这次还要多谢你了。”蔡元培说道,他知道这十万两不单是天厨、天通、天宝、天燃这几家公司出的,里面还有虞辉祖自己的钱。
“谢什么啊。你这是办正事,”虞辉祖谦虚道,“竟成常说,知识就是力量,以前不懂。现在我可是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有道理。你说洋人比我们厉害的地方不就是这知识么,现在办个大学堂,把他们会的都学过来,那我们以后就不要怕他们了。”
虞辉祖的说法对也不对,蔡元培不好去说金主的不对,只是说道,“含章兄,似乎陆行那边越办越大啊,哎,才多少年,想不到那片荒地现在变得这样了。”
“呵呵,那边是在扩大。”虞辉祖高兴的道,“去年的烧碱就不够用了,今年不得不再次扩大,唉。这洋胰子可真是好卖啊。”
“你卖这么便宜当然好卖了。现在祥茂洋行老板伯基儿都恨死你天宝公司了。”来者是火柴大王兼荷兰银行买办虞洽卿,他现在越来越后悔只投入在火柴上面,没有在肥皂上面投入的更多一些,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当初徐华封那个破不垃圾的小肥皂厂,谁会想到变成今天这样的巨无霸。特别是实验室那帮人想出来的法子,在猪油里掺了氢化豆油,那成本就直线下降,加上烧碱也是自产的,这样低的成本逼得祥茂肥皂的英国人哇哇叫。但毕竟这个时代是没有不正当竞争法的,陆行那边又在租界外并且有带枪护厂队,他想使坏也没处使,只能看着市场份额一点点的下来。
“嘿。阿德,这天宝公司你就没份啊,怎么帮着人家说话?”虞辉祖道。肥皂是一种高利润的商品,在天宝出现之前,沪上最出名的就是美查肥皂和祥茂肥皂。美查肥皂刚被天宝公司给买下来,现在能和天宝打对手的也就只有祥茂了,其实祥茂洋行只是一个贸易商,肥皂都是在英国国内生产,海运到上海销售的,这家洋行1892年成立,在租界关系很深厚,虞辉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对付。
“呵呵。”看着虞辉祖现在的口气这么大,虞洽卿直觉的很好笑,前年办味精厂的时候他可是钱多的直怕。“含章兄,这祥茂洋行可是沪上五大洋行哦,我们肥皂现在价格这个低,迟早要出事的。祥茂那个广佬买办陈炳谦找了我一次,希望能和咱们和解,大家订个价钱,不要两败俱伤啊。”
“什么两败俱伤啊。我现在还嫌价格定的高了呢。”虞辉祖知道自己的工厂在租界外,洋人拿自己没什么办法,而且肥皂公司入了不少大人物的股份,所以腰杆子硬的很。他对祥茂肥皂本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庚子年的时候,徐华封被祥茂洋行给告了,英国人说徐华封的广艺肥皂厂的商标“祥荗”是冒他们“祥茂”的牌子,徐华封当时在会审公廨力辩“茂”和“荗”之不同,后面徐华封算是背景深厚,在华人廨员的力保下没有判罚,不过被迫答应改牌。虞辉祖是知道这挡子事情的,所以对祥茂洋行没有什么好感,更对他们那个什么广东买办也没用好感。
“含章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前年和卜内门不也是这样协商的吗。”天宝公司的情况虞洽卿了解,但是祥茂的情况他更清楚,真要是弄不好,陆行那边可是要出事的。
“阿德啊,我就是生气这样的和解、协议。洋人占优欺负我们的时候,可有什么和解,可轮到我们占上风的时候,他们就来什么和解,这算什么事啊。反正我看祥茂就是不怎么顺眼,我就不信他还能把陆行用炮轰了不成。”虞辉祖今天不知道了,火气比较大,不过说出来的话让旁边听着的蔡元培心中一震。
第十二章 濮兰德
“含章兄,今日是怎么了?似乎火气要比往日大不少?”蔡元培看着虞辉祖激动的样子,不由的问了出来。
“哎。还记得去年跟你说的江南局船坞之事?”虞辉祖道。
“记得啊。你不是说要把那船坞盘下去来,给大学堂做实习基地的么?”蔡元培想起来江南局在高昌庙的那个船坞来了,四十年下来只造了八艘轮船,修船也只有十一艘,船台根本就已经荒芜,虞辉祖看到就想把那里给承包下来自己经营。只是江南局早已经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不说以往,便是去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就建议江南局搬迁至湘东近矿之地,还亲自到南京与前任两江总督魏光焘商议此事,但因满清见张之洞权势日重所以反对而作罢。
说到江南局的船坞,虞洽卿兴致也上来了,他说道:“现在沪上船厂众多,最大者唯耶松、瑞镕、万隆三家,特别是耶松船厂,自庚子年合并祥生船厂以来,其在沪上拥有六大船坞,资本更有五百六十万两;而华商无非是均昌和求新两家,但即使是这两家中最大的求新厂,靠着老板朱志尧是东方汇理银行的买办,其股本也只有六十九万元,远不如洋商的小厂。含章兄你要是把江南船坞给盘下来,那沪上的船业可就更热闹了。”
“含章兄,结果到底如何了?”蔡元培可没管他什么洋人船厂还是华人船厂,他只想大学堂里的工学院有一个实习的地方,造船是系统性的工业工程,再也没有比造船厂更好实习的地方了。
“两江总督周馥大人早已同意,现已上书朝廷,就只待朝廷批复了。就是几家洋人的船厂在不断鼓噪,说什么以前两江总督沈文肃公(沈葆桢)在任时。曾与各国领事签订合同,江南局不准修造商船、各洋厂不准修造军装,由此说即使江南局售与华人。也不准制造商船。真是蛮横无礼。”虞辉祖道。江南局一直被朝野说为“大而无用之废物,以之糜费公帑则有余。欲其制造有用之枪炮则不足”,内迁不成则有两说,一说售与轮船招商局,后又改为交与华商办理,另一说为售与洋商,时人又说此为太阿倒持,反正是诸说纷纭却无一定规。本来招商局和华商是无力承购的。但是虞辉祖现在是沪上的味精大王、肥皂大王、铁路大王,优势宁波商帮中的实力人物,由其来接盘大家都还是信任的,特别是他在去年的慈禧大寿中竭诚报销。讨了慈禧的欢心,满清对其还是很放心的。
旁边虞洽卿也是首次听到江南局出售的消息,大吃一惊,不过他惊的不是准造不准造商船一事,而是江南局的军工厂。他道:“那里面的枪厂炮厂岂不是……”
“这怎么可能呢?满人怎可让我等制造枪炮,现在周大人的意思是要将里面的枪厂炮厂迁至龙华,那边本是江南局的分厂,其余钢厂、船坞都售与我们。”虞辉祖爷不想去碰枪炮一类的凶器,他之所以想接盘江南局。大多来自于徐华封的蛊惑,再加上去年为通化航运公司的轮船的交期被英商耶松船厂坑了一次,所以咬定要办一个船厂自己造自己的船,或者专门给宁波商人渔民造船。
虞辉祖一说枪炮不归己方,虞洽卿和蔡元培听的是一喜一忧,虞洽卿喜的是绑着天字号这艘大船,真可谓是乘风破浪,顺风飞行,如此情况下,和军工打交道实属不智;而蔡元培则听说枪炮不归己方,有所失望,并且还担忧购买江南局会造成复兴会资金抽紧,到时候不但铁路不好建,就是教育会也要断粮,他委婉的问道:“收购江南局可是大事啊,花费甚巨,竟成可知此事?”
虞辉祖不是复兴会中人,不了解蔡元培的担忧,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他见厅内宾客基本都在乐声之中翩翩起舞,便低声道:“竟成来电说,此次日俄之战,他在欧洲炒卖两国国债,获利甚多,即使是不再募款,独自修建通化铁路即可。”
“炒卖国债?”蔡元培并不了解股票、国债,他对此有点匪夷所思。
“是啊。孑民,私下我们都投了不少钱进去,获利甚多、获利甚多啊。我看你这个同济大学堂基金会,也还是把里面的钱的抽出来,交给竟成管吧,我敢担保,要不了多久就要翻倍的。”虞洽卿笑道,他也是伦敦炒国债的受益人。他越来越肯定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首领,要不然日俄间的胜负岂是一介平民知道的,只有那只深入战场的复兴军才能把日俄之战的详情透露出来。真是高明啊,一只几百人的军队北上抗俄,花不了多少钱,可却能收归大义,并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能炒日俄国债发大财,真是……虞洽卿本以为自己算是脑子活络的,但现在看杨锐,自叹弗如。
看着他们虞辉祖和虞洽卿的脸上灿烂的笑,蔡元培感觉他们说的当属实情,不过要把刚刚到手的这些钱都拿去炒国债,还是不敢的,并且他只是同济大学堂的名誉总理,真正管校务和基金会的还是德国的宝隆医生等一干德国教授。他不好对他们细说大学堂的内情,只好道:“那些钱今日在手,要不了多久就会一扫而光。如今啊,才知道办学,特别是办大学花的钱可不少,其他不说,光是图书就买了近二十万块,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蔡元培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声音道:“抱歉,请问是教育会的蔡先生吗?”
蔡元培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洋人,他对虞辉祖和虞洽卿两人微表歉意,然后转身道:“我就是,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那个洋人笑了一下,但舞厅的灯光太暗,他只觉得这个中文说的很流利的洋人笑起来却是那么的凶恶,只看他笑毕,然后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蔡先生。听闻今日是同济大学堂基金会的募捐酒会,总领事霍必澜爵士让我将这捐给基金会,以表中英两国之友好。”
原来是捐钱的。蔡元培没有客气,顺手把信封接了过来。道:“哦。真是太感谢爵士大人了,我代表教育会和同济大学堂基金会谢谢的他的慷慨。”
似乎很满意蔡元培的友好,来人接着道:“另外,工部局总办濮兰德先生希望明天早些时候能和蔡先生就两国文化交流及办学事宜一叙,还请蔡先生能拨冗相商。”
明天早些时候,明天似乎也只有上午有空,跟谁办学不是办啊。于是蔡元培笑道:“哦。真的吗?那真是太荣幸了。我明日上午八点半钟准时到工部局可好?”
来人闻言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届时濮兰德先生将等待和先生准时会面。”说罢就去了。
见到洋人走开,虞辉祖上来看见蔡元培手上的信封,笑道:“孑民。好啊。又收了一批。今天我看你是财神高照啊。看看,英国人捐了多少?”
接着舞会上的昏暗灯光,蔡元培拿出支票看了一眼,笑着道,“才一千英镑。没有多少。比你含章兄可是差远了。”
“英国人可不是为了捐款来的吧。刚才你没听到德国那个男爵演讲的时候,反复说道英法、英德、摩洛哥什么的,洋人和洋人怕是要斗起来了。”虞洽卿作为荷兰银行总办,对于国际新闻还是较为关注度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蔡元培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也想不到为什么这个英国总办为什么会找自己,但是既然找来,特别是还捐了钱那还是见一见的好,毕竟英国是第一列强,在租界又是独大,万一可以合作办学也是件好事。不过将支票交给教育会的工作人员后,他又在找了一个骨干人员,低声吩咐的之后便让他去了。
翌日上午,蔡元培赶到工部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濮兰德先生就是前年询问他们爱国学社是否有军火的英国人,大家早已熟悉,也就没有什么客套,濮兰德道:“两年前蔡先生只有一个爱国学社,可现在却有了德意志大学堂,这真是上帝的旨意啊。蔡先生可以和德国人合作办学,那么我想和我们合办办学也是可以的吧。”
“两年前的苏报一案,还要感谢濮兰德先生仗义相助。现在教育会和德国人办学,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啊,毕竟,我们所认识的大人物很少。教育会的主旨本就是加强和西洋诸国的文化交流,学习各国之先进文化,濮兰德先生若是能促成中英两国共办学堂,那么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蔡元培听闻濮兰德说办学,不由得一喜,若是中英也是合办一所大学堂,那……
他这边还没有想完,濮兰德便道,“李提摩太神父就一直在贵国从事文化交流事业,山西大学堂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才兴办起来的,若是蔡先生有兴趣,可以和他会晤,另外,他所创办的广学会就在沪上,想必蔡先生应该了解的。”
濮兰德一提李提摩太蔡元培的心里就咯噔一声,他所要的办学是教育会出学生、出力,外国人出钱、出教授,然后大家一起在中国办一个学堂,而且这只是对于科学的学习,而不是要去学神学。震旦大学前车之鉴不远,他对于和任何教会、教士合作办学心里直犯嘀咕。再说,不提这个李提摩太在戊戌时忽悠中日和邦,便是山西大学堂创办的资金用的可是山西教案的赔款,这个李提摩太什么也没出,一张嘴四处忽悠一下便成为学校的创立人了。和这样的人合作,要么就是被忽悠,要么就是所办学堂变成教会学堂。不管那一种都不是蔡元培心里理想的办学模式。
“濮兰德先生,据我所知,广学会似乎主要的工作时在于传教而不是办学,如果两会合作,那么在办学主旨还是有偏差的,为了以后不生事端,还是先不考虑的为好。”蔡元培不好直接拒绝,只有委婉。
“蔡先生,办学和传教其实并不矛盾,信仰主可以免于灾难,不信仰上帝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在教授知识的同时,让学生们投入到主的怀抱。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情。”濮兰德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虽然爵士并没有让他和这个清国人商谈办学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希望能把教育会从德国人那里拉过来。至于传教,这完全是一种施舍。若是别人他还是未必希望他投入主的怀抱。
“濮兰德先生,教育会的主旨是不办任何涉及到传教的学校。信仰什么是学生的自由,教育会不会强制,而且因为资金有限,它的主要精力是传播西学。”蔡元培感觉自己这次要失望了,因为濮兰德并不是由什么办学计划要和他商谈,而只是拉配郎一般的要他和广学会合作。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是看到蔡元培确实对于办一个教会学校完全没有兴趣,濮兰德也不再往这方面努力了,毕竟在中国办学只是他个人的愿望,但却没有任何的资源。当牵线合作不成功,他只是在心里可怜这些异教徒了。“蔡先生,这次请你来还有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
“是的。我记得邹以前就是爱国学社的一员对吗?”濮兰德说完便看着蔡元培的眼睛,按照他的判断,邹容的事情应该就是教育会在后面运作。可是他错的。
“您说的事蔚丹吗?”蔡元培有点惊异,他不明白濮兰德怎么找到他了,“对的,他以前是学校的一员。只不过很遗憾他不在了。”
“我想……我是说,希望蔡先生能够撤销诉讼。这样并不好。”濮兰德还是看着蔡元培的眼睛,一个词一个词的说道:“华德路监狱的管理也许有问题,那里的印度狱警一直很粗暴,我想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你的朋友邹发生了不幸,而不是因为谋杀。蔡先生,英国政府是一个开明的政府,他并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贵方可以撤销诉讼,然后巡捕房方面,我会让它对于受害人家属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赔偿。”
原来是请我来是为了邹容一案,蔡元培心里顿时明白了。他道:“濮兰德先生,关于邹容的事情我也是从报纸上才知道的,至于撤销诉讼,这个我觉得濮兰德先生估计是找错人了。苏报案以后,教育就已经改组了,之前的革命分子都已经清除出会,留下的只是想一心办学的人,这一点我想濮兰德先生应该是了解的。”
濮兰德盯着蔡元培的眼睛,刚才那么一会,他感觉蔡元培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一下子他就变得似乎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再想到这两年的教育会真的和蔡元培所说的那样,完全不再宣传什么革命,而只是一心办学。难道是自己推断错了吗?昨天在面见爵士的时候,他可是很自信的说自己了解内情的,他认为只要让教育会和广学会合作,那么感激之下蔡元培便会撤销诉讼,然后私下里大家再谈一个可以接受的赔偿,那么事情就处理完了。他认为这已经是己方最大的让步了。可是,对于和广学会的合作蔡元培不旦兴趣也没有,并且他说自己和这个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是这样吗,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有大麻烦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记得负责这件事情的吴先生就是教育会的成员。”
“濮兰德先生,你应该是记错了。吴先生在前年苏报案之后就退会了。或者,更确切的说,他都不是一个革命党,他其实是喜欢皇帝能够立宪,温和改良这个国家。他之所以出面,不是因为理想,而是基于朋友间的友谊。所以,您和我谈对于这件事情毫无帮助,您应该是找到吴先生,然后和他谈谈。”蔡元培说完,拿起桌子上的礼帽,便准备告辞了。
濮兰德被他一通话似乎说动了心,最少他不再是那么笃定教育会就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人。吴葆初那边他已经派人去想他所聘请的律师那里打听,虽然碍于职业道德,高易透露的东西很少,但还是能让他感觉到,这件事一定是一起有组织有策划的阴谋,只不过不是教育会是谁呢?见蔡元培准备告辞,他也站起身想他道别。
蔡元培出了工部局,便和等在在外面的蔡国卿回合了,蔡国卿看着他凝重的脸,忙问道:“啊,事情怎么样了,洋人说了什么?”
“回去说吧。”蔡元培没有功夫和他细说,只是想先回教育会,然后通过德律风,不应该通过无线电和王小徐通气。
看着蔡元培坐着马车离开,站在玻璃窗前的濮兰德对着身边的人道:“他一定会把消息传给要知道的人,你的人要盯着他们,一定要查出到是谁在策划这件事情。”
“如您所愿,先生!”旁边的人恭敬的说道。
第十三章 江南局
英国人想谈和私了的消息让王小徐有些吃惊,这毕竟舆论还没有完全铺开,张园那边没有到周末,市民以及学生还没有完全发动起来,当然,作为本土人士,他还没有把目光盯在欧洲局势上,也不清楚从北京过来参观葛尔士男爵的一贯表现,他只是感觉这次租界当局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头,一会,俞子夷敲门进来道:“先生,四明公所那边巡捕房派人去验尸了。”
“去验尸了?什么时候?”
“就刚刚,内线说他们有十几个人,还有两个医生。”俞子夷也是刚接到德律风,为了防止窃听,里面的人说的是暗语。
“哦。真的去了啊。”王小徐感觉到事态的发展符合他的预计但又有不同。“明天是土曜日吗?”
“是的,先生,明天是土曜日,下午所有学校都不要上课,学生们在四处串联,本来提议说要把集会放在日曜日的,但是大家心急,感觉还是早一天的好。”俞子夷一直在帮着收集各处的细**息,而学生的情况一直是关注的重点。
“他们还是那么急啊。明天集会的时候你带些人去看看,不过要注意盯梢的。”王小徐吩咐说道。“哦,对,还有,报纸上也该出出反面观点了,明天就通知他们开始吧。”
炒作舆论不可能一味的宣传己方的观点,总是要竖立起几个靶子来辩论,然后使得所有人都被这种争论所吸引,而后,不断的你来我回中,事情就这样被双方的舆论推动发展,直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对立的读者才明白自己原来是错的。按照这样的原理。第二日就有报纸批驳前面无端猜测邹容毒杀的言论,认为工部局绝对不可能会使用毒杀这样卑鄙的手段,同时报纸上还很庄重的宣告巡捕房已经派人去验尸。隔日就会有结果,如果真的是毒杀。那么罪魁祸首一定会得到租界的严惩云云……
本来有站在工部局立场的华文报纸应该是一件很让人庆幸的事情,可现在濮兰德的背上全是冷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总办估计要当不久了,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复杂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之前因为乐观他对总领事霍必澜爵士把事情说的太容易了。难道真的要回到海关那个小隔间里去做报表吗?他不想,他在海关苦了两年才到了这个位置,不能回去!
“他现在就在巡捕房?您需要见他吗?”旁边的捕头爱尔斯说道。他说的是那个涉案的医生。
“不!该死的,我要见他干什么?!”濮兰德恼怒的道,“让他滚回去吧。但是要先管好他自己的嘴。”
“是的。先生。”爱尔斯道。
再一次的敲响总董先生的门,濮兰德等他房间里的人走开之后。才说道:“总董先生,事情要比想象的更糟,尼德恩霍弗医生在巡捕房已经招供了。”濮兰德说到这里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他之前认为他是清白的,可是。看到检验结果之后,把尼德恩霍弗请到巡捕房之后,逼问之下结果就大出所料。
“真的吗?”安徒生惊的站了起来,他完全无法相信在一个曾经做出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生既然作这样的事情,摇晃了两下。安徒生定住了心神,问道,“约翰。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和那些清国人没有任何仇恨啊?”
“是的。但是尼德恩霍弗太需要钱了,他有两个情妇,更重要的是,去年秋季的马赛他押的太多了,输了很多钱,如果再弄不到钱他就要破产了。然后清国人找到了他,告诉他如果将那个革命分子毒死,就可以给了他两万镑。”濮兰德说道,他感觉真好个医生确实是太倒霉了,现在连着他都要倒霉。
“上帝会惩罚他的。约翰,我们不应该再管这件事情了,让这个已经被魔鬼诱惑的人下地狱去吧。”安徒生说道。只是他说完濮兰德一点也没有回应,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办法,“先生,我们可以不去为尼德恩霍弗的事情花费心思,但是这对于工部局比较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我想,找到沪上道台,让他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应该是可行的。收买尼德恩霍弗的人就是他派的。”
“你的意思去找袁?”
“是的。被害人是中国人了,又是清国政府造成了整件事情,我想他们会有办法解决了。”濮兰德说的不是很肯定,不过,按照他对于清国政府的了解,沪上的道台袁应该可以处理好整件事情的,即使是处理不好,那也和工部局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拉拢这个可怜医生的清国人很有可能就是沪上道台袁派来的。
濮兰德这边要找沪上道袁树勋的时候,衙门里的人却听说道台不在,只好留下话回去了。他这边刚回去,门房见外面没了洋人便跑回内堂,对着一个穿着便装的人跪了下来,“大人,洋人已经走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说有下礼拜再来,似乎是有急事。”
“哼。洋人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眼红江南船坞要卖给了华商罢了。”道台大人袁树勋一脸说的一脸正气,自从去年宁波商帮打上了江南局的主意,派朱葆三来跟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可是铁了心的要帮朱葆三这个忙的。想当年,他在沪上县衙只是一小主簿,遍受冷遇之际,只有朱葆三对自己从来不曾贬薄,待己以诚。庚子年,自己几经转换调任沪上道台,也是这朱葆三,将自己最得力的总账房顾晴川派了来帮忙,让自己公私两不误,即办了差事又赚了银子。而今,朋友有事,怎么不想帮呢,更何况……
袁树勋还没有想完,旁边的下人便道,“大人,轿子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出门?”
“嗯……恩。走吧。”袁树勋看了下时辰,然后便上了一顶小轿子,今天晚上可是有大事的,不能耽误了。
在袁树勋的小轿往租界里走的时候。虞辉祖正在书房,看着王小徐给的一些图片,图片上是一个怪异的机器。机器一人多高,上半身像一个邮筒。下半身则有一个曲轴和一个大轮子,虽然他是科学仪器管的掌柜,但是对于最新的西洋机器还是不太了解,他看完这台怪机器,又看下一张,这这一张倒不是稀奇玩意,而是一条船。照片旁边用西洋笔写道:萨玛特号油船,排水量1150吨,载重750吨,采用两台180马力柴油机。航速8.6节。1904年制造。再往下则另外一艘轮船……
看完了所有的资料,虞辉祖道:“我是老了,洋人的东西都看不太懂了。不过,小徐啊,那洋车我是知道的。那东西小,你用这玩意推的动,可我们要造的是船啊,那东西重量可不小,你这样一个机器推的动吗?”
“含章。你是多虑了。现在给你看的图片就是告诉你最好东西能用在船上。只是这东西太新了,以往的那锅炉厂都在造蒸汽船,所以很少人造这个东西。”王小徐对于这种机器开始还有疑虑,但是计算过功率之后,对机器的性能还是很放心的,但是虞辉祖对这个不是太熟悉,他只是看见洋人的汽车有用这个的,于是就认为推得动汽车的机器未必能推得动船,数字无效的情况下,他只能借助图片来说了。
“可就是能推得动船,那这东西刚刚出来,毛病一定不少,要是装在船上用不了,那大家可就要退船了,再说,这虽说不要用煤,但是火油也不便宜啊,现在叶家那边批的火油每对批两块钱,一对二十加仑六十斤,核算下来要四分钱一斤,八十块钱一吨,这笔煤可贵了二十倍。你刚才说,用这机器一天只要两吨油,同样的船要十一吨煤……”虞辉祖又开始算细账了,王小徐听得只摇头。
待虞辉祖算完,他才道:“含章,这东西,十多年前就出来了,而用在洋汽车上面的那种都有三十四年了,现在我们说的柴油机只是汽车上机器的一个变种,几十年下来技术都很成熟,就是有不成熟的地方,华峰先生也在德国那边解决了。现在的情况是,除了里面用到的钢我们暂时造不出来,其他的都没问题。就是有问题,也只是造的要比洋人的大一些,可这东西装在船上,大一点也不碍事。”
听王小徐说到这东西已经有几十年了,虞辉祖才似乎有一些相信,不过他还是问道:“可是这烧油的价钱差的也太离谱了啊,同样一条船,可要比蒸汽船多花一百二十块前。”
“这个东西不烧火油。”王小徐强调道。
“不烧火油烧什么?”
“柴油。”
“柴油?”
“是。柴油。”王小徐强调道:“含章兄,柴油机就烧柴油,不烧火油。柴油就是炼油厂炼剩下的废油,这东西没人要,一般都是倒掉的。真要是买过来,一吨花不了十块钱的。”
听王小徐说这东西只要烧十块钱一吨的费油,虞辉祖很是吃惊,“真有这么便宜?”
“确实是这么便宜,现在叶家不是在做火油生意吗,你回头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王小徐不急不缓的说道,他知道要一个人忽然接受这个还是有点难的,一般人看来,蒸汽机已经让人很难理解了,现在又出了个柴油机,更是让人惊叹。
“竟成的意思就把他江南船坞盘下来之后就造这种柴油机船吗?”
“是个,他有这样的意思,但是现在蒸汽船还是主流,所以两种船都造。不过重点还是多造柴油船,柴油也和美国那边讨好了,要多少他们就拉过来多少,他们还怕这东西没人要呢。开头一船他们说白送给我们。”王小徐道。
“白送?这洋人……”
“洋人不傻,等我们用好了他们再提价啊,不过这东西很少人用,提价也提不到哪里去,十块都算贵的,真算起来,一美金一吨的原油,除掉挣钱的火油、汽油,这柴油拉到上海,五美金算是贵的了。”王小徐说这里就不说了。其他他心里还有话,在伦敦炒国债,就是和标准石油公司下面的大通银行一起炒的。要不然在英国人生地不熟的,即使能有信息能赚到钱估计都带不走。杨锐借着广播的关系拉上了美国人的线。又借着这条线在伦敦当保护伞,这才能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哦。我之前还怕接手之后要亏本呢。想不到用这东西就能赚上钱,”虞辉祖听着王小徐的话,很是兴奋,又道:“走,还是跟我一起去朱先生府上吧。今天正好约了人谈江南的事情。”
“朱先生?”王小徐一愣就明白了,能让如今这么牛气的虞辉祖喊先生的也估计就只有朱葆三了。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便道:“好啊。我也去看看。”
朱葆三也是宁波人镇海人,十四岁到了沪上五金店做学徒,白手打拼出一份家业,其一生有两个贵人。一是同是宁波人的叶澄衷,二是沪上道台袁树勋,前者让他慎裕五金店更上一层楼,而后者则让他掌握着庚子赔款支付前的划账权——庚子赔款由沪上支付给各国,各省赔款都汇集到沪上。在支付前账户上常有两百万两各省划来的赔款以及沪上江海关六百万的关税,这八百万两可以在划走前转借给沪上各大钱庄,生息巨多。
来到四马路的慎裕五金店,里面沪上道台袁树勋还没有到,虞辉祖松了一口气。忙和朱葆三见礼,而王小徐这边前年和不内门协商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见过,也就不要介绍了。众人坐定,虞辉祖忙问道:“前辈,这袁大人似乎未到?”
朱葆三看着他问话不达腔,只是喝了一口茶。虞辉祖知道他一向很牛,也不敢再问,只要等着,过了好久,只听朱葆三道:“含章啊。你这里弄一下那里弄一下,这里得罪个人,那里得罪的人,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虞辉祖一听心中就是一跳,辩解道:“哎,我在也是没办法啊。那洋人太欺负人了,就知道讲和讲和。”
听到虞辉祖的话朱葆三倒是笑了,“含章,你啊,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真不知道你这天字号是怎么做起来的。哎,年轻人火气大,但别忘了和气生财啊。你的天通公司货销大江两岸,最远云贵陕甘都有分号,东西又好又便宜,还怕卖不过祥茂?”
“可我就是想出口气。”虞辉祖对祥茂还是真是心有怨念,肥皂这块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出气重要还是挣钱重要?知道哇,耶松后面就是祥茂的人在帮他们通融关系,他们找了英国领事,不过幸好现在沪上领事团的领袖领事是德国领事,没有搭理他们,要不然,北京外务部照会一递,你这江南局可就买不成了。”朱葆三虽然只是在钱业上人脉深厚,但是沪上有些什么风吹草动还是很清楚的。
“啊?他们要闹到北京去?”虞辉祖有些傻眼了,他本以为事情有两江总督和沪上道台摆平了就行了,虽知道洋人会干涉的这么厉害。
“还没有过去,但是就怕闹过去。只要是到了北京,那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了。即使能买成要打点的银两也不在少数,你要知道这江南局对你来说极为重要,对满人来说那不就是一个废船坞啊,都荒废了几十年,还怕再荒废几十年?。”朱葆三看着虞辉祖的兴头明显下来了,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也就是不在往重里面说了,“待会袁大人来了,你跟他有什么话摊开来讲,最好是能让他也发封折子上北京,说这江南局确实是造船修船也少,荒废已久,既如此,还不如卖与华商得好,这是一事,再有则是船坞、钢厂、机器、厂房等到时候折价估计也袁大人这边出面,你现在和他结交好关系,以后也好通个方便,多十万两少十万两还不是袁大人一句话啊。”
听到朱葆三不再责问,虞辉祖松了口气,后面听他说袁大人,特别是说到多十万两合少十万两的时候,脸上却是笑开了,一开始他还没有那么想把江南局弄到手,可是现在越弄就越想早点把它盘下来,然后装上小徐刚才说的柴油机,气死那帮子英国鬼子。
“前辈教训的是。我都记下了。”虞辉祖老实的道。
朱葆三又问道:“吕大人和盛大人那边都去过了?”
“盛大人一直去的,吕大人那边只是年节有孝敬,其他……”
“你得去啊。虽然吕大人为官周正,但要打点的还是打点。千万不可大意了。你可不知道,现在沪上有多少人在盯着江南局。”朱葆三告诫道,他越是看虞辉祖就越是生气,直感觉真好同乡在沪上能发财其实就是运气好,天上掉馅儿饼砸到了,一点也没有甬商的机灵劲,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其实朱葆三感觉的也对,虞辉祖能做起来完全不是靠自己能干,而是下面有杨锐帮其组建的一个团队在运作整个公司,日常事务都是这个管理团队管理,而重大的事务虽然也会汇报给虞辉祖,但实际上还是由杨锐出招,钟观光、徐华封等说服他照办,虞辉祖人好说话,一般都是言听计从的。
第十四章 江南局2
朱葆三在指点虞辉祖的时候,王小徐在一边听着没有说话,他以前只觉得盘下江南局不是难事,但是现在听来里面的未知因素还是很多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之前沈葆桢和洋人领事的什么不造商船的合同,真要是闹到了北京,事情怕是没戏。难道自己要开一个船坞吗?即使要开沪上已经挤满了,到时候能开到那里去呢?
他这边正想着,朱葆三继续在对虞辉祖交待一些要事,“含章啊,现在道台袁大人,两江总督周大人,都是直隶总督袁大人一系,你呢和庆王的关系不算坏,天宝公司里面贝子载振的干股也不少,所以啊有什么事情大家都会照拂着;可是吕大人、盛大人又与之不同,虽然他们都算是李中堂一脉,可自从李中堂身死,便都是输到猢狲散,各自为政了。你可千万别以为盛大人那边指望着你关外铁路买他的铁轨,便掉以轻心了,事成者难,事败则易啊,还是小心的好。”
盛宣怀那边因轮船、电报局被袁世凯所夺,使得汉阳铁厂维系艰难,但幸好芦汉铁路所需钢轨量大,算是喘了口气,而芦汉快要修完之时,关外的安通奉又要开工,这样一路接一路,铁厂勉强还能维系。只是盛宣怀一直想整扩铁厂,前年铁路刚批下来的时候他就和虞辉祖谈了一次,他想从通化铁路公司预借轨款三百万好用于铁厂整扩,当时虞辉祖没有拒绝,不过等到去年年中盛大人来要钱的时候。铁路公司的钱却都调自美国大通银行,然后再转到伦敦炒国债去了,无奈之下虞辉祖只好凑了三十万给他用于运转。另外为了让盛大人安心,虞辉祖按照杨锐给的日期。答应今年七月即可预付轨款,若是汉阳需要资金整扩,铁路公司五百万轨款可以全部付过来,此言一出,盛宣怀心就定了,把日本那个什么大冶铁矿的抵押合同扔到一边(注),并对于天字号的各项事务都极力支持,就是前几日同济大学堂的募捐酒会,他人虽不到。但也是捐了一万两。
虞辉祖不好告诉朱葆三内中详情,只好连忙点头称是。朱葆三见他点头,摸着胡子,一副诲人不倦的样子,然后又道:“至于洋人那边抗议,也是有办法解决的。你不是和德国人熟悉吗,今年德国人已经在杨树浦办了万隆铁厂,这家也是造船的,你把江南局买下,与之合并或者联营也是一条解决之道啊。”
听朱葆三说和德国人合并、联合。虞辉祖连忙摇头,他对洋人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总感觉那些洋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人,一旦和洋人合股那受害自然是华人,所以铁路公司一直不想美国参与进来。
看到虞辉祖不愿意和德国人凑一起,朱葆三只好道:“那你不找德国人,就找美国人吧。关外铁路你也是靠着他们的关系才立足脚的,现在江南局这边,你可以对外先说不造商船。先买下来再说。然后能让美国人注册一个公司。再把船坞租给这家美国公司,以后啊。造商船就是这家美国公司的事情了,他们要是抗议,那就让他们去对美国人抗议好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转折。而且是租给美国公司造船,这办法虞辉祖完全能接受,当下大喜道:“还是前辈脑子活门槛精啊,这样一弄英国人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虞辉祖喜形于色,朱葆三可还是坦然自若,“你啊。别高兴太早,还是先想着怎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只要东西在手上了,想造船不难。”
虞辉祖正要听他指教,门外就响起来下人的话:“老爷,袁大人到了。”
听说袁树勋到了,虞辉祖和王小徐站了起来,准备去门口迎接,可是朱葆三却是不忙,又喝了口茶才站起身,缓步往厅外度去。
里面谈话不觉的时间过得快,一到外那么却见天色已经很暗了,此时外面迎进来一个富贵打扮的矮胖老爷,六十岁上下,黑色瓜皮帽下,长的是肥头大耳,老眼虽有些昏花,只是一把花白的胡子却梳理的很是精神。他先是和朱葆三拱拱手,然后又想着虞辉祖和王小徐两人礼了一礼,然后便同着诸人进来客厅。几人客套之后,朱葆三道:“海观兄,这几日可又是操劳了,真实辛苦辛苦。”
袁树勋一坐下就大大咧咧的抬起手,拿着桌子上的茶眯了一口,听朱葆三说辛苦,微微说道:“葆三兄你可是有所不知阿,为江南局一事了没少受洋人抗议。前几日,耶松船厂的英国总工师毛根来到衙门里,就是说这江南局商办的事情,他还把当初沈文肃公订的合同拿出来了,说江南一旦造商船,那么就要请英国公使照会什么的,我好说歹说把他劝过去了,可今天,就刚刚,衙门里都要关门了,他们又是找来了。你说这……真是难办啊。”
听袁树勋说事情难办,虞辉祖有点急正想说话,却被朱葆三用颜色压住了,然后只听他道:“其实,英国人还不是怕多了一个对手罢了。江南局船坞虽然荒芜,但是那本是泥船坞,不合用,接手最终还是就要改木船坞的,而且这船坞也不小,有325英尺,又有三座岸坞;再说那江南局规制本来就大,又在黄浦江边,再开几个船坞也不是不行,只要接手之人舍得花钱,那么一定是沪上第二大船厂啊,难怪这英国人要抗议了。”
听着朱葆三附和着自己的意见,袁树勋抚着胡子道,“就是啊。要不是两江总督周大人对江南局也有整肃之意,我看这事情极为难办,现在再加上洋人抗议,怕是更难办了。不过呢,这四局两坞,每年花去的银钱可不在少数。不改怕是不行了……”
“海观兄,我看其实改商办也不是不行啊。光绪九年的时候(1883年),这洋厂可是造过炮舰的啊,那时候六艘浮江炮台。其实有两艘就是耶松船厂造的……”
朱葆三还没有说完就被袁树勋打断了,然后说道:“葆三,这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都是什么世道。洋人违约那不叫违约,要是咱们违约,那就是真违约了,到时候英国人把事情闹到京城,那……”
袁树勋说的严重,但朱葆三却知道他为人向来如此,只要是让他办事。没有不说难的。今天他会来,就说明这事情有戏,当下也不以为意,笑道:“今日请观海兄来,就是商量之后这件事情的。若是先把江南局买下来,然后再把他租给美国公司造船当如何?”
朱葆三说完,袁树勋昏花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想说话,又看了王小徐一眼,朱葆三马上道。“这位是王老爷,是自己人,和这含章一起办船厂的。”他这边说着,王小徐便站起来行礼。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瞒的了。你这样可是可,若是美国领事不帮忙说话,不把这公司认做是美国公司,那事情也是难办啊。再则,江南局盘下来也难啊。虽说周大人上了折子。但这块肉想吃的人太多了,更何况早些年办的那些船坞……旅顺船坞被日本人占了。太古船坞庚子年抢的抢、毁的毁也不行了,现在就剩这马尾和江南船坞还在,马尾怕也是不行了。而这江南,再怎么说也是在沪上,就怕京里的大人们不肯卖啊。”
“这不就是要你来商量的吗,你看看这个数当如何?”朱葆三没有废话,直接在桌子上写了个数。
袁树勋却是笑了,道,“葆三啊。钱业上的钱来的容易,但是一旦改日转调他处,那些钱庄老板怕是不认得我了。都是说实业救国,虞老爷实业做的好,就是连老佛爷都是赞赏的,要是虞老爷不嫌弃……”
袁树勋的话没有往下说,但是意思就是明白的很,他不是嫌给的钱太少,而是要干股,朱葆三知道了他的意思,当下笑了起来,“好好。观海好谋算啊。”他看了看虞辉祖,又看了看王小徐,然后道:“若是此般,可好?”说罢他在桌子上写了个一。
袁树勋只是笑,不答话也不点头,朱葆三又写了个一,再写了个五,袁树勋还是笑,估计也是感觉朱葆三熟悉,自己写了个二。王小徐见此吓了一跳,这江南局盘下来准备投入一百万两到造船上面的,加上原来的船坞厂房机器,加起来满打满算也有四百多万两,这样一下子就被袁树勋拿了两成。不过他又不好阻止,心里想着待他日革命成功,这笔帐就可以不算了。
王小徐吃惊,但是虞辉祖却感觉很平常,这些官老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而且这事也确实难办,朱葆三之前亮出的一成五是和他商量过的,现在提到两成,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对着朱葆三点点头,这事情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
袁树勋眼中的精光只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出现,此时见条件谈妥,又再变成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办法,只待虞辉祖这边答应。庚子年到现在,他做沪上道台已经有五年了,算来要不了两年就要调往别处,我大清要是再寻一个这样有油水的差事怕是难了。再说,这五年下来,每年拿利息也有三十多万两,再加上其他的孝敬和进项,到现在手头上也有个三四百万两,只是这些钱不太好拿出来,总是要找一个办法把它们变白,而这虞辉祖的天字号在沪上极有名气,早先只是碍于面子,并且忌讳他搭上了宫里面的关系,一直想入股却没有机会,现在是天赐良机,只要船厂入股了,以后其他比如肥皂、火柴再扩大的时候,入股也就简单了。
袁树勋目的达到就是一直不说话只喝茶,其他几人也只有等他把后面的办法说出来,沉默良久,终于朱葆三道:“观海啊。你倒是说说,这事情要怎么办才好,有个谋划我们也倒好安排啊。”
袁树勋此时一改之前推脱的模样,说道:“洋人那边就按照葆三你之前说的办。只是美国领事那边还是把事情先说好,我大清别的都不怕,就是怕洋人,而且最怕洋人里面的英国人。到时候一旦英国人抗议。美国人却不帮忙顶着,这船坞拿下来也造不了商船。再则……”说到这他又停下来喝茶了,喝完眼光只在王小徐和虞辉祖的脸上扫来扫去,朱葆三马上会意,说道:“含章、小徐,这个你们先避一下吧。”
虞辉祖和王小徐立马便出到外头了,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朱葆三让人来请,回到客厅袁树勋已经回去了。
虞辉祖傻问道:“这袁大人呢……”
朱葆三道:“袁大人走了啊。事情都商量好了。他不单要两成干股,还要在投个二十两到最后个船厂里。你看如何?”
虞辉祖想不到这袁大人干股两成还不满足,居然还要投资,他看了王小徐一眼,道:“只要袁大人不干涉船厂内部运作,投资也不是不行的。”
“那就好。”朱葆三也是怕他不同意,现在都同意就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了,他道:“袁大人说,这船坞要想买下来,光是上折子怕是不够的。”
“那怎么办?”虞辉祖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当初可是说要让袁大人上折子的。
“袁大人就怕京城里面有人舍不得这剩下的最后一个船坞啊。所以啊,要想接手,还是得让那些人彻底死了心啊,要是这江南局出了些什么事情,完全不能用了,那京里面的大人就不会说什么了,要买下了就容易了。”
朱葆三话说的轻飘飘,但是意思却是明白的很,虞辉祖不傻。看着厅内点着的煤油灯。紧张的道:“要江南局出事…不能用……莫非是要往里头放把火……这也太……”
朱葆三摇头直笑,虞辉祖不解。旁边王小徐也是不懂,他之前也是以为要在江南局里面放把火的,现在朱葆三摇头。也就不明白怎么让江南局出些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见他们都想不出什么来,朱葆三只好道:“含章可知为何江南局在高昌庙设局之后,又要到龙华去设分处?”
关注江南局日久,这虞辉祖是知道的,他道:“因为江南局里面有火药厂,早些年造的黑火药太多,可现在又改做无烟火药,局内黑火药堆积如山,而江南局旁边就是法租界,洋人怕出事,所以要局里的库存黑火药转移到……”他说道这忽然醒悟了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啊!!这…是…要…炸厂啊!这……”虞辉祖被吓着了,桌子上的茶盏也被他慌的弄到了地上,瓷杯哐啷声中,客厅里一片寂静。
虞辉祖慌乱,王小徐心里只念阿弥陀佛,可朱葆三却是脸色如常,一点也不慌忙,“慌什么慌啊?不把江南局毁了,你怎么把它从朝廷手里买过来?”
虞辉祖道:“这…这可是是伤天害理的,我…我不买总行了吧?”
一说到伤天害理朱葆三就来气,“怎么就伤天害理了?江南局里头工人住的地方和火药库房隔的不要太远,最多是房子塌了,死不了人的。再说,也不是要把厂子全炸了,只要有个大一点的事故就行,到时候旁边租界里的法国人抗议起来,朝廷只能让江南局搬家,机器可以搬,地皮、厂房、船坞搬不走,不卖也得卖。”
朱葆三说完,看着他们两人还是一脸惊讶,又道:“这主意其实也不是我和袁大人想出来的,而是江南局的提调李钟玉想的,现在可不比以前了,北洋练陆军只知道外购洋械,各省巡警营大多用汉阳造的德国毛瑟,江南局的枪怕是最穷的边防营才会要。加上庚子赔款甚巨,一年的解款比一年少,再不改改这江南局怕是真的要废了。当年曾文正公和李中堂,知道这江南局是这样的下场,怕是……”
朱葆三又叹了口气,“我从商多年,能有今日便是格守信义。可这个世道很多事情不是光有信义就能办成的,很多事想办好得先办坏。你不把江南局买下来,那他就永远瘫在那不死不活,机器可以买新的,要是那些技师都走光了还能去哪再找?这些人可都是几十年真金白银练出来的,走光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朱葆三说的在理,虞辉祖倒没有那么慌了,直道:“那这……这事故该怎么出啊?”
“你明日提一万两银子到我这里,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做。李钟玉就是江南局的提调,真要是出了人命他可走不了,所以你还是放下你的慈悲心肠吧。再有,”说道这,朱葆三拿出一张单子,“船坞之地亩,船坞、厂屋、机器以及钳、钻、凿等零星家具物件,约估现银三百二十八万余两,实际你付一百六十七万两便成。打点一事,袁大人这边二十万两,李提调十万两,周大人十万两,庆亲王十万两,还有就是原先局内的零零星星的小官,给个七八万两就行了。如此可以是帮你省了一百万两,另外要付的一百六十多万两最多先付一半,剩余的可分年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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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抵押大冶铁矿为期30年数额3百万日元的借款合同签订日期为1904年1月23日,按照合同日方付清三百万为合同签订后六个月内,即1904年7月,而盛宣怀使用这笔钱则是1905年3月之后,其在1905年3月答复赴欧考察的李维格关于铁厂扩建计划的信中道:……(铁厂整扩)此三项约需英金223,146镑,(现有)日本金钱3百万元,折合英金30万镑,照应用之数,只余76,000余镑,而新炉布置至快须2年,打通销路又须1年,旧厂积亏,新货活本,皆仰给于此。即将此3百万金全数供用,亦尚不敷……],
第十五章 铁厂
事情终于看到有成的希望,虞辉祖大喜,起身深深一揖到地,说道:“真是太谢……”
“谢什么,都是同乡,你能有今日之生就我也高兴。”朱葆三此时也笑了起来,又道,“再有,你和祥茂那边别闹了,别老是赔钱赚吆喝,两家找个时间谈个价钱的好。还有祥茂的老板伯基尔去年就说要入选工部局董事,虽然没入,过几年总是要入的,你得罪一个工部局董事有什么好的。”
虞辉祖这边江南局有望,也就顾不得和祥茂洋行斗气了,当下说道:“一切还听前辈安排。”
朱葆三闻言一喜,只觉得今日又办成一件事情。
江南局的事情安排完,朱葆三正想送客,王小徐倒是说话了,“葆三先生,我们其实还想办个铁厂,特来求先生指教。”
折腾了半天,朱葆三本已经有些困乏,但是忽然听说王小徐要办铁厂,顿时又来了精神,他从十四岁开始就和五金打交到,三十岁自己独立门户之后,做的就不再是小五金,而是大五金,也就是钢材、钢板、钢管一些的基材,虽然说有名望之后和别人办了不少实业,但真正属于他经营的还是只有慎裕五金店。问题正好挠打到了朱葆三痒处,他笑道:“小徐你慢慢说,要是老朽知道,当言无不尽。”
见他似乎对铁厂很在意,王小徐正色道:“今外洋生铁价都在二十两以上,钢价最廉者也在四十两以上,造船用的钢板价格更昂。每吨价在六十两以上,其他如钢条、窝钉等则价格更高。而今之中国,津镇、 沪宁、沪杭、粤汉等路即将开工,汉阳产量本身就小。即便扩大之后,其年产铁亦不过十万吨,产钢两万吨。此等产量便是应付国内还是不足,就更不用说出售外样了,如此在国内另办一大铁厂极为必要。”
朱葆三本以为王小徐说的是关外的那个铁厂,虽知道王小徐的意思是另办个铁厂,他思索道:“小徐啊,我知道你们钱是不发愁的,只是办铁厂光是有钱是不够的。铁矿极为要紧,比矿更要紧的是煤,汉阳就是吃了没有煤的亏,再则没人也不行,早先汉阳每吨生铁成本要近四十两就是因为这两个。你说的没错,外洋生铁价在二十两以上,钢在四十两以上,你可知英国之生铁每吨只要两镑九先令,合银十七两;钢胚,碱法马丁炉为三镑十五先令。合银二十六两;钢轨,五镑一先令一便士,合银三十五两四钱;钢板,六镑十四先令七便士,合银四十七两一钱。”
朱葆三不愧是做了几十年五金的,不但对于价钱,对于洋铁的成本甚是熟悉,他报完这一堆的价钱,然后问道:“含章、小徐。你们要是能把这本钱降的比英国人还低。那这铁厂就能办,要是做不到。那国内铁路建完,你们和汉阳可都讨不到好。”
朱葆三在说价钱的时候,王小徐就在对照自己这边预估马鞍山铁厂的成本。算下来,生铁这块还是要少一两五钱左右,其他钢胚、钢轨、钢板之类和洋人的价格就基本上一样了,而钢板则要比英国贵一两左右。他知道应该是技术上的差异,如果铁厂运行时间长了那么成本自然不会相差这么大。其实马鞍山铁厂丝究起来,最廉者还是煤价低,一吨焦炭算成本的话不会超过三两,不过按照行情价,在铁厂入账则要九两,而汉阳那边即使用萍煤,焦炭运到汉阳价格也要在十一两;至于铁矿石,马鞍山也有露天铁矿,品质虽然差一些但比大冶也不会贵多少。
“葆三先生,现在估算下来生铁成本比英国低一些,可钢板就要高一些了。而且铁厂投资极大,煤矿、铁路、铁矿、铁厂加起来估计在一千二百万两。”王小徐说的很老实,他之前不知道英国价格,对于铁厂的成本很有信,现在看来基本打平手而已。
铁厂投资的数字虞辉祖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但心里还是只打哆嗦,不过朱葆三确实见过大世面的,听闻他说一千二百万两,一点也不吃惊,而是闭目沉思一会问道:“产量如何?”
“前期年产生铁十万吨,钢五万吨。”王小徐答道。
“那不贵!”朱葆三坦言。
“不贵?”
“是啊。不贵!对比汉阳一点也不贵。汉阳铁厂办厂就花了五百多万两,后商办之后又加了三百万日金,再则开萍乡煤矿,这连矿带路,已经砸下去两百余万两了,再算上今后要改厂的钱,这可要超过一千两百万了。同样价钱,不同的东西,这铁厂可以开。”朱葆三可是一直关注五金,对于汉阳的事情知道的不少,不过他一顿之后又道:“不过,你这铁厂一开,可是要把盛大人得罪了。”
“这倒是不会,我查阅海关资料,现今进口四亿四千万两洋货中,历年五金都占了百分之五左右,即有两千两百万两,这五金虽说还包含铜料及其他金属料,但这再怎么多,也不会超过五百万两,一千七百万两洋铁款,纵使全是钢料,那一年也超过三十万吨,而汉阳最多一年产钢也就是二万吨,可谓是杯水车薪啊。”王小徐在杨锐的影响下海关数据熟知在心,之前不细算不知道,一旦把数据深入的分析,那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朱葆三虽然是做五金这行的,价钱、品质了解的很清楚,但要是让他说全国一年的钢铁消费量,他可是说不出来,现在见王小徐把数据分析的这么细,不由的大笑起来,“小徐真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怪不得含章能有今日之规模。”
难得朱葆三夸人,王小徐谦虚起来,不过他夸完便道:“如此说来十万吨铁。五万吨钢也还是不够的了,最好我中国有百万吨铁,五十万吨钢,把洋人的那些铁料都赶出国去才好。”朱葆三有点激愤。但愤过之后又道:“含章和我是同乡,大家都是自己人,有用的上老朽的地方,你尽管直说的好。”
他此话一出,虞辉祖大喜,道:“煤矿、铁矿商部这个月都已经准了,给了两年的探矿期,只是这连接煤矿和铁矿的铁路还未准……”
虞辉祖说道这,朱葆三就笑了。“你和宫里的公公交情不浅,商部贝子载振又在你天宝公司里还有股份,要准条铁路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要是说其他铁路还好,可这铁路是要连在津镇路上的,这可又要牵扯到英国了。”
“你这是想靠着津镇路运煤?”
“不是,煤矿在安徽淮南,铁路是想从淮南接到津镇路的蚌埠站,不过铁矿的煤不走津镇线,而是由淮南往南到合肥,再从合肥运到对着芜湖的长江边。如此再用驳船运到当涂。”虞辉祖对着朱葆三没有隐瞒,把铁路的具体路线说了出来。
朱葆三一听虞辉祖说淮南、合肥便知道自己要办什么事情了,现在津镇路是中国人自己的,只是修的钱是问洋人借的,接上去不难。他道:“这铁厂你打算占多少股,再则那些徽商你准备给予他们些什么好处?”
“一千两百万两,只要六百五十万两在我手即可,其他都可放出去。至于徽商,这个还请前辈指教了。”担心英国是一。但比英国更难缠的是徽商。现在各地都在收回路权矿权,你一浙江人跑到安徽办铁路。估计征地都征不到。
“哎。这徽商其实就和李中堂一般,虽是人去了好好几年,可架子还在。况且他们一向抱团的紧,怕比我们甬商还不好说话。”朱葆三虽然在沪上名望卓著,但是听到徽商还是有些头疼,开始沉思起来。
纵观清末商帮,小的不计,大的也就是晋商、徽商、粤商、浙商,这晋商可是有朝廷背景的,没有这晋商,天下怕也不是满人的,不过庚子之后,京城票号被抢劫一空,这才使得全国金融的话事权转到了有外资钱庄背景的沪上钱业公会,这晋商就是官商;而徽商几朝几代下来,大多是行商出身,长途贩运,主要从事盐、典、茶、木,资本都是一丝一毫垒起来,赚钱后又讲究诗书传家,应该算是绅商、乾隆嘉庆时最盛,而后清廷整顿淮盐,使得其受创甚重,洪杨再一乱,那就彻底伤了元气,而最后到胡雪岩时又败给了洋人,算是彻底的式微了。而粤商、浙商和有官气的晋商及有文气的徽商不同,他们大多都是草根出生,这两地都临海,所以靠着外贸买办起家,携洋自重,根本就和晋商、徽商不是一个路数。铁厂虽然没有脑残的选在山西,但办在安徽也是事多的很。
“含章,你陆行的氯碱工厂不是要买进淮盐吗,为何不从盐商着手,两淮盐商徽商可不少。”朱葆三道。
“这,当时因为要和张四先生开办长兴煤矿,张四先生自己也开了盐场,所以就用了他的盐,之前谈的那几家盐商可就断了。”虞辉祖道。当时这件事情可是他力主的,这毕竟,能和状元郎一起做生意说出去也有面子啊。
“那就只能去找汪厚庄了。”朱葆三想不到其他人。
“啊。他也是徽商?他不是卖土布的么?”虞辉祖记得这个汪厚庄是祥泰布庄的东家,他这个布庄卖得土棉布畅销沪上,却没有想到他是徽商。
“他可是土布也卖,典当也做。沪上鸿兴、鸿顺等几个大当铺可都是他开的。晋商的票号、徽商的当铺,咱们的钱庄,唉,还有洋人的银行,含章你不是开银行了吗。这都不知道你生意是怎么做的。”朱葆三教训着虞辉祖,他实在不是经商的料子。
“铁路一事先不忙,待我改日去和他们商议。若是他们想自己修这铁路怎么办?”
“这……”虞辉祖对于里面的细节了解不深,只看看向王小徐了。
“不行!他们可以参股,但是不能控股,更不能独占。”王小徐说道。“一旦他们独占或者控股,那么他们很极有可能路一点也不修,只想占着筑路款放到钱庄里生息,这里面虽然有他们的钱。但是更多的是小股东的钱。”
“那他们可以参多少股在里头?也是不到一半吗?”
“是的。我们只想铁路快点建好,早日投入运营,控股是怕他们占着名义不动工。煤矿、铁矿、铁厂、铁路,四者都要有规划的,若是乱了拍子,那即便是建好了三个,也还是用不了,到时候投资大损失也打,这个风险不能冒。”王小徐道。
“好啊!我明白了。铁路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外传的好。”朱葆三说道。
“先生说的有理。”王小徐道。
“还有盛大人那里要跟他讲好,不然他一旦误会,事情可就不好办了。”说了这么多话,朱葆三却是兴致不减。
两人连忙点头称是。只不过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要做就是等江南局这边爆炸,还有则是等朱葆三和徽商商量个结果出来,于是两人便起身告辞。
这边刚回去科学仪器管,却听伙计说张老爷找,进客厅却见里面坐着的是张美翊,他原来是盛宣怀的文案。不过现在却是南洋公学的提调,也是宁波人,以前的钟观光办味精专利的时候,还是他出力不少才办成。
虞辉祖见他独坐客厅,应该是由要事,急忙上前道:“哎呀,真是死罪死罪,让三公久等了。”
张美翊确实是坐了比较久了,不过他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客气之后。说道:“含章,这次来先是来给你传个消息的。英商祥茂洋行去了京里找了关系。估计是想让商部课你的盐税。”
“啊!”虞辉祖和王小徐异口同声的说道,这招洋人也能想的到,什么脑袋啊。造肥皂需要烧碱。而产烧碱需要盐,现在陆行就是一个大托拉斯,肥皂用的油料和烧碱都是自己的,造油料的大豆也开始自己种了,而烧碱这边,发电的煤是自己煤矿里的,就是盐要外购。只不过这盐价极低,翻倍课税也不会影响多少成本。洋人这不是算计,而是示威啊。
“娘希匹,小赤佬就是不能谈和,还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明天我就要降价!”虞大王立见就是怒了,反倒是王小徐冷静些,他问道:“让三公,那那京城那边怎么说?”
“呵呵,还能怎么说,商部尚书载振不都是你们的人了吗。”看着虞辉祖生气,张美翊感觉挺有意思的,摸着胡子就笑了起来。他并不喜欢一本正经的人,学校里待的久了,很多时候会到科学仪器管来和虞辉祖喝茶。
听到张美翊说到载振,虞辉祖一笑之下也是无奈,现在公司里可有好几个吃干股的,还有要孝敬的,再就是各种报销,一年下来七八十万总要出去,真是多不胜多烦不胜烦。他记得杨锐以前似乎还说过满清之下好做生意,真是瞎扯。
“让三公,这事情也不要紧啊。您来这是……盛大人没钱了吗?”虞辉祖道。
“盛大人有钱,就是李维格出洋考察之后,把铁厂整改的办法拿出来了,所需钱款甚多啊,盛大人这边想订机器了,就是怕你这边……”张美翊问道。
“这不是还没有到五月吗,七月一定把钱付到汉阳。”虞辉祖说道,“让三公,实话说吧,铁路公司账上也没多少钱,就是天字号账上也没钱,这钱都被被借走了。七月份便可回转过来。到时候一定把钱给盛大人转过去。”
王小徐知道杨锐的目的是不要盛宣怀借日本人的钱,见他又催款子,所以又加了一句道:“让三公,七月份是最迟的估计,有可能六月中就回来了。”
张美翊只是代盛宣怀传话,其他倒也没用什么事情,闻言坐了一会便走了。张美翊走后虞辉祖道:“似乎盛大人有点着急了。小徐,你跟我说实话,七月底钱能回来了?”
“可以的,含兄你就放心吧。”王小徐说的肯定,但是心里却不这么想。虽然听杨锐说日俄海战之后,债市就没有什么好留的了,到时候所有资金都将撤回,不单是伦敦挣的白钱,还有印度捞的黑钱都将流回沪上。可是他不知道日俄的海战到底会怎么样,现在马上就是五月,俄国舰队已经到越南金兰湾,什么时候开往海参葳还不清楚,海战结果会怎么样也不清楚。本来按照他意思,是想先把一部分钱,特别是两百万英镑的本金先抽回来,用挣的那些做本再搏一把,可是杨锐却不同意,说什么自己有完全的把握,俄国一定全败。还说这战不能像奉天会战一样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还是有一些油水可以捞一些的。
“那到时候咱们能有多少钱?”虞辉祖虽然是天字号的老板,但是很多事情他也是满头雾水的,特别是之前看到电报那些零,眼睛都数花了。挣钱是幸福,可没有落袋总是有些不安心的。
“到时候啊,要是收益好的话能有五百万英镑吧。”王小徐只说了伦敦的收益,至于印度那边,压根就没有作数。
“还掉问阿德借的那些钱,那修关外铁路是够了,剩余再减去江南局的花销,造铁厂还要差不少啊。”虞辉祖算的仔细,感觉钱还不够。
看着虞辉祖一笔一笔算的认真,王小徐不由的笑了起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他在心里这样说道。
第十六章 苏州河
虞辉祖不明白‘当你有了一亿的时候,钱就只是数字而已’这句话,虽然他已经是这种状态了。他现在所忧虑的也是怕钱不够而已,其实钱不会不够,反而会有多。凭借天字号在整个钱业和实业界的信誉,就是立根杠子,随随便便一千万两千万也能筹到手的,只是他不是虞洽卿那样的纯商人,做事情还是更喜欢亲历亲为一些。对于那些逢年过节来拜访的洋人银行大班和本地钱庄老板,他都是只是客气对待,真正借款只走虞洽卿的荷兰银行一家而已,前年杨锐借的那一百万马上就要到期了,为了感谢当年的帮忙,于是又借了五百万,其中一部分是拿去炒国债,其他则用于扩大陆行的产业。
在本子上把算好的结果和今日的要事记下之后,虞辉祖道:“小徐啊。你跟我说说,这竟成到底是要怎么样布局啊,是不是要建一个像天字号这样的大托拉斯?”
见他问计,王小徐道:“照道理应该是吧。竟成之前跟我说过一些。现在靠着味精是把轻工托拉斯建起来了,肥皂、蜡烛、算是下游,大豆、煤、盐算是上游,除了开盐场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虽然不算太大,但是东亚也能数的上号了,再说只要凭借氢化油,洋人怕是打不过我们的。”
王小徐说的在理,天字号的原料本就有成本优势,管理又让这些优势发挥的更加明显,然后天通公司又再控制了通路,走的却不是洋行常用的买办模式。而是现代那套经销商模式,如此下来,原料便宜、管理高效、技术增值,销路通畅。品牌溢价,这样一整套要被打垮几无可能,而且随着天字号规模越来越大,信誉越来越好,加上关东银行的开设,融资成本也大为降低。想着这些东西,虞辉祖感叹道:“还是竟成说的对,只有托拉斯才能打败托拉斯。”
王小徐闻言难道的笑了起来,他道。“现在铁厂和船厂将来也会只一个托拉斯的。”
“怎么说?”虞辉祖问道。
“汉阳那是张之洞初建铁厂,贪大求快,经验不足,政绩为上,所以才办的亏本,但凡有一点经商头脑者,也不会把铁厂放在汉阳,而是应该放在大冶,同时,产一顿钢轨钢。需煤三吨半,他即使知道大冶铁矿为炼铁最佳,那也应该在开厂前找好焦煤。至于酸法碱法那更是之前就要做好实验的。汉阳虽败,但是不说明中国炼铁没有优势,中国煤多,好铁矿也不少,只要筹划的得好,那么要打败洋铁并不太难。”王小徐道。
“可你刚才也说铁厂办好出铁也只是和英国相差不大,如此怎么能和洋铁竞争?”虞辉祖知道马鞍山铁厂。但是具体细节他是没有看到的。
“那是我们把煤算做了行价。若是煤价按照成本计,那铁价要下降五两。钢价下降七两。”
“能有这么多?”虞辉祖不怎么相信。
“能。机器挖煤,铁路运煤,虽然要短驳。但是到厂的煤价不过一两五钱,焦炭不过三两五钱,而按行价焦煤出厂一般是九两,所以我刚才就按照九两计。”
“既有如此差价,那就直接卖铁好了,船厂还是不造的好吧。”虞辉祖想到要炸掉江南局,心里还是很不安,虽然那个什么李提调担保说不出人命,可这个人也是要那十万两的,有这十万两,人命还重要么?
“不行的。含章。我中国之关税为洋人所控,但是他国之关税可是在自己手里的,只要我们的低价钢铁一进去,他们就会提升关税,保护本国钢厂,而不单是欧美,便是各殖民地也是如此。如今之世界,也就是只有波斯、埃塞俄比亚算是独立,先不说我们的铁能不能顺利进去,就是进去了这两国的市场也是不大的。所以卖煤就不如卖铁,卖铁就不如卖船。”
王小徐这么一说,虞辉祖就醒悟了,洋铁要入关收税,但是船却未必要如此,实在不行,买了船去挂一个荷兰旗也行。不过,他想到另外的一个事情,道:“造船需要大量钢,那钢轨呢,这也是耗铁大户啊,我们怎么不造钢轨呢?”
“钢轨除了国内的自建铁路,洋人的铁路怕是不会买我们的钢轨的。铁路收益巨大,钢轨占的成本极小,用别国的就不如用本国的。大不了卖票的时候多收一分两分,这差价就无所谓了,影响并不大。真正难以控制的还是船,特别是航运公司都是私人的为主,渔船则更是如此。他们不看关税如何,只看船价以及是否合用,只选便宜,不买贵的。”
“确实如此。”虞辉祖算是彻底明白铁厂—船厂的布局了。
“还有,中国技术工人太少,若是发展船厂还是有诸多好处的,最少这工人当不在少数。现在就开始多养工人,待到欧洲大战之时……”说道这,王小徐忽然停住了,他似乎有点明白工部局的表现了,现在欧洲那边英法结盟,德法闹矛盾,加上现在沪上领事团的领袖领事又是德国人,两项之下,难怪英国要息事宁人。
“小徐,你是……?”
“没事。”王小徐道,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一旦欧洲战乱,那钢铁价格将要猛涨,到时候商船需求也将猛增,届时我们的收益将会不小。”王小徐说的是杨锐的一种推断,以前虽然觉得荒谬,可是现在看日俄战事完全像他预料的那样进行,这不得不然人开始相信他关于欧洲大战的推断。
王小徐没有坐多久就离开了科学仪器管,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关注着工部局的动静,土曜日的学生聚会极为激烈,很多学生都上台演讲。当时俞子夷在会场之中只是看到有巡捕房的人,但是他们只是旁观没有其他的举动。之后接连几日,不管报纸上的批评有多么剧烈,工部局都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过到西洋历五月初。吴葆初那边才有消息传来,说是沪上道袁大人请他去谈话了。
在吴葆初和道台谈话的当日晚上,他便把王小徐约去了。王小徐本想不去,但想到他这么急来约自己定有什么急事,斟酌下便化装去了。
四马路的夜晚无比热闹,整条街上都是轿子、人力车,饭店茶楼里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王小徐到了地方便下了车,借着扶帽子的时候,余光四周扫了一下。然后再趁人不注意,闪进了茶楼的后门。上到楼上进到包间便见吴葆初在里头坐立不安,他一见就急道:“小徐,袁道台说要让我们撤诉,不撤诉就把邹容家给抄了,全家都定作死罪。他还说前年皇恩浩荡,没有制邹容九族之罪,可现在我们要告到洋人头上,那更是大恶不赦。你得要让他家里人赶快逃啊。”
原来是这样,王小徐忙道:“这事情我记下了。马上就去安排。那袁大人还说了什么?”
“哼,他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要我不要为革命党出头,这个姓袁的门槛精的很,他动不了我,估计是上官让他劝一劝,他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吴葆初毕竟是武将之后,为人处事极为大胆,和革命党的关系也是很深。在他看来,不管是革命还是维新都是为国为民。都值得敬仰。反而是那些官僚,昏庸卑劣。除了会捞钱什么事情也不会干。
“你没事就好!现在工部局应该知道了这件事情完全是沪上道台主使的,皮球踢到了袁树勋那里,只要我们再逼一逼。那英国人就会把后面的人推出来了。”王小徐现在知道英国人的意思了,他绝对把满清逼出来还是很有把握的,前提是吴葆初这边顶住。
王小徐这边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了声音,他赶忙出去,只见俞子夷道:“先生,要走了,楼下来了很多人。”
王小徐心中一慌,知道吴葆初应该是被人跟踪了,立马进去道:“遂庵兄,我要走了,下面有巡捕房的人。”
吴葆初大惊,张口结舌的道:“啊!小徐,我…”
王小徐知道他只是无心之失,便笑道:“没事。他们抓不住我的。”说罢一揖便出去了。
王小徐一走,吴葆初在包间里坐立不安,焦急之后便跑道外头的走廊上往街面上望去,只见街面上一堆子巡捕,追着两个黑衣服黑礼帽打扮的人,两个黑衣人行动甚快,在轿子和人力车之间的空隙中穿梭自如,远看就要逃到叉巷,前面又闪出几个端着枪的红头巡捕,黑衣人走投无路,立即被这几个人给绑了,吴葆初看到他们被绑满头是汗,只到那群巡捕走光了还是在走廊边不动。
终于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的道:“这就是革命!”
吴葆初感叹的时候,王小徐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是的,刚才外面巡捕抓人的时候,他桌子旁边的那些茶客似乎都没有慌,更没有探出头去看,这也太不正常了。
正在他感觉到不正常的时候,旁边桌子站起来一个富态老爷,兴致勃勃的鼓着掌,用标准的京腔说道:“好一招李代桃僵啊!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号反贼竟成先生。妙啊,真是太妙了!”
看着周围都围过来的人,王小徐嘴上不搭腔,心里却不知道镇了多少下,他深呼了口气,又再喝了口茶,然后才对着这个无比自得的老爷说道:“什么竟成先生,这位老爷怕是认错人了吧。”
来人见王小徐不认,急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和你那几个属下换了衣服。真是高明啊!竟成先生,谁也不会想到,要抓的人还是原地,不要抓的却是跑远了。要是不我在此等候多时,怕是连我也骗了。”
既然自己已经暴露了,那也无所谓,王小徐对来人依旧不动声色,继续装傻。他知道只要租借巡捕房没有证据说他和刚才跑了的人有牵连,那自己没有什么好慌的,在租界里。他认识的头面人物不少,即使是进了巡捕房,那也是最多关上一夜就被保出来。
“嘿嘿,还很牛气啊。知道我是谁吗?”来人还是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
已经走的很近了。王小徐扫了他一眼,此人三十余岁,皮肤细腻但脸色发白,瓜皮帽,福字衫,用料讲究,更惊人的是,他腰上挂玉佩的带子是明黄色的。明黄色一般人可是不能用的,难道面前这个白脸皮会是皇亲国戚?王小徐还在想这此人是谁。那边就已经自己说了。
“看你也是个没见识的。本……”
他还没有说完,王小徐就把茶盏重重的一放,起了身说道:“如此良辰美景,有只狗叫来叫去扫兴。下次这间茶楼,怕是再也不敢来了。”
他这边想走,白脸膛身边的几个魁梧汉子都是围了上来。王小徐道:“怎么,租界也敢抓人,不怕你们英国大爷吗?我可是这里的合法居民。”
“哼。租界又怎么,租界也还是我大清的地方。你们这群革命党,前年的时候就应该把你们赶尽杀绝。现在又出来闹事,这次可怨不得我志赞希了。”他这边说罢,旁边的便装捕快都围了上来。见他们围上来,王小徐倒是不走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要喝茶。不过这次他茶还没有喝到,杯子就被一个捕快给打掉了,几个人冲上来,顿时把他给拷了起来。
见他们真的动手抓人,王小徐心中雪亮。一般界外的满清捕快是不准进租界内抓人的。此时他们敢进来,怕是得到了工部局的允许。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关系。满清和洋人,果然是勾搭的紧,上次苏报案的时候还没怎么看出来。可一旦动了他们根本,那两者就勾结在一起了。
看见有巡捕抓人,茶楼上的看客都是指指点点,舆论纷纷,有些想报警的却发现楼下街面上扎堆的巡捕现在一个也没有了,只待王小徐被他们推下楼,塞进准备好的轿子里,茶楼上的人还是舆论纷纷。
王小徐被推到轿子里,正想喊叫,便被原先藏在轿子里的人用刀子给止住了,那人嘿嘿笑道:“你要是喊,我就捅一刀,捅死为止。”
王小徐没理他,正想张口叫人,却被这人用手捂住了嘴,此时轿子已经晃晃悠悠的抬起来了,眼见自己被制住,王小徐心急如焚,四马路出租界不是太远,走过去也就一个钟不到,真是要等出了租界,那什么都完了。
王小徐被塞进轿子的时候,俞子夷已经拉住了李元,“快,先生被清兵抓了。”
“清兵,哪里来的清兵?这里是租界啊。”巡岗里的李元很是奇怪。
“别废话了!马上带着你的人,跟我去救人。”俞子夷来不及说那么多,刚才换了衣服他一直在楼外走廊望风,本以为巡捕都被引开了,可回头却见王小徐被人围上了,他顿感不妙,在他们抓人下楼的时候,使劲记住了轿子的模样,然后就回头找人。
李元见他认真,不再多问,拿起胸前挂着的警笛一吹,这个组的兄弟都过来了,“外头的清兵捞过界了,还抓了人,他娘的,带上家伙跟我去救人。”
李元是这个组的头目,平时待大家不赖,现在明显是他的朋友被抓,这帮子华捕一起叫喊起来,“艹他娘的,走,跟大哥救人去。”
华捕很快就出来巡逻岗,在俞子夷的带领下往轿子消失的方向追去,李元听说时间过了有一会了,担心轿子出了租界,便让几个相熟的兄弟记住轿子的样子,抢先往各处跑去。从四马路的公和里一直往东追到靠着黄埔江边的汇丰银行大楼,诸人都没有看见轿子的影子,俞子夷满头是汗,李元也满头是汗,他虽然在复兴会的级别不高,但是看到俞子夷的样子想也能想到被抓之人的重要性。
“他娘的,这些王八蛋藏起来了吗?”他看了俞子夷一眼,想问他是不是看错了,但看见俞子夷满脸焦急,喘气都喘不过来,猜到他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他立马唤过自己班一个最机灵的,问道:“阿福,这块你最熟,你看看要是清兵抓了人该往那边去了?”
阿福是川沙人,在当华捕之前在华界就是个混混,他想了想道:“册那,那帮子赤佬不会往苏州河去了吧?”
“苏州河!”李元打着自己的脑袋,一直往东跑,怎么就忘记了北边了呢。租界虽然都是洋人管的,但是苏州河却因为船户众多,洋人一时间管束不到。只要清兵把轿子一扔,再把人拖到事先准备好的船上,那就不是租界的地面了。
“快!快!苏州河!苏州河!”李元有点发急了,他便喊就边跑,一杆恩菲尔德步枪背在他的肩头上下抛动,其余诸人一起跟着他跑往北面。
第十七章 生天
苏州河是横在英美租界的内河,不过这个名字是洋人取的,据说是为了在远东复刻他们心中的塞纳河与泰晤士河,而随着洋人对她的改名,外来的人们都喊他为苏州河。不过如果细究历史的,她其实应该是叫吴淞江,沪上的母亲河也应该是她而不是黄浦江。只不过这条自古以来的主河道在沪上设立租界之后便被已经悄无声息了,虽然他仍然还有码头船运,但更多的是从江浙而来船户的落脚之处。
俞子夷跟着队伍后面,越拉越后,他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去读军校,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没用。即便是在租界按照会中规定不能用枪,那就是用棍子也要把先生救出来。
李元跑在队伍的前面,根部没有顾及俞子夷,他只是沿着带着人死命跑到了韦尔斯桥,正要沿着河岸拐向西面的时候,对面一个人影跑了过来,两人差点就撞到了一起,李元正要骂人,对面那人已经道:“元哥,我阿然!那边,官轿,老廖,堵住了,快去!”
“老廖?”老廖是另外一个巡岗的班头,他的巡岗是在里摆渡桥,也就是乍浦路桥,桥边上就有一个码头,难怪他们追到黄浦江将都不见人,原来那帮清兵往东却又转到了北面。李元见说堵住了,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不过脚下不停又带着人跑了起来。从韦尔斯桥到里摆渡桥其实就只有一百多米,他没跑几步,就看见前明的岔路口。明亮的煤气灯下,一顶官轿被一帮华捕给堵着了。轿子旁围了一圈子便衣汉子,远远的只听到里面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喊道:“弟兄们,我是县衙的王捕头,这抓人可是公事,还请兄弟们通融一二……”
华捕对捕快。虽然都是打工的,但是还是华捕的老板牛一点,这边巡岗的班头老廖说道:“别跟老子说什么县衙,这里是租界,你们越界捕人,已是违法,手上还有家伙,更要是罪加一等!王铺头。你还是让手下的弟兄下了家伙,老实的跟我去巡捕房的好。”
华捕们全是英国步枪,对面的捕快只有一把左轮,气势上完全被压倒,李元这几号人又奔来,更是不知所措。对面轿子旁的志赞希见华捕越来越多,深怕华捕一不小心就会走火,拿着左轮枪手抖的厉害。王捕头见他心慌。马上安慰道:“大人,他们的枪都没子弹的,全都是空枪。”
“空枪?你…本大人几时怕过枪。就是有子弹也没什么怕的。”志赞希听说对面的枪没有子弹,心里顿时不慌了。
“是,大人说的对。”王捕头讨好的道,面前这人可不是别人,可是皇帝的小舅子,虽说皇帝没权。但要是小舅子一个没伺候好,不要说京城,就是县令汪大老爷就要他好看。
知道是空枪的志赞希就完全镇定了下来,他喊道:“此次捕人,可是经过你们租界工部局许可的。你们爱尔斯大人没有和你们说吗?”
“既然工部局准了,那就把文告拿出来吧。要是没有那就放人,再跟我们走一趟。”老廖不知道抓的什么人,不过看来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这边犹豫间,李元确实到了,他急忙说道:“老廖,别信他们,这些王八蛋没有公廨的文告,这才便衣抓人。”
看着喘着粗气的李元,老廖低声道:“可怎么我给巡捕房打德律风一点回应也没有。这……”
“实话说了吧,是洋人放他们进来的,抓的是革命党,不过工部局不好声张,只好让他们便衣进来。老廖,一世人两兄弟,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也个革命党,被抓的是我们革命党的人,怎么办你自己瞅瞅吧。”情况紧急,李元不说什么瞎话,虽然这老廖算是平日交好的,自己也帮过他的忙,但是他会不会帮忙还是要赌一把。
“革命党?”
“是,革命党!”
“管你他娘的是什么党,我知道你是我兄弟!”老廖低声说完这句,又道,“弟兄们,这帮赤佬没有文告,根本就是蒙我们,走,上去绑了他们。”
十几个华捕立马端着枪上前,王捕头一边使劲喊着“误会!误会!”一边往轿子边退,而此次带队的志赞希却也无办法,不过他看到华捕后面跑来的俞子夷,顿时喊了起来,“他们……他们都是革命党啊!都是革命党!”
俞子夷看着远远的跑来,看见轿子被拦住了,顿时体内生力就要跑前去帮忙,但是一听带头抓人的老爷喊着革命党,又只好后退。华捕人多,也不怕他抢不到人。
十七八个华捕对阵七八个捕快,一顿乱战之后那些捕快包括那个什么的大人,全都是被打翻在地,只不过掀开轿帘,却见里面一个长衫打扮的先生被一个尖刀架在脖子上。李元看着里面那人说道,“把刀放下,不然我可不客气的了。”
里面那人也慌的很,他知道在租界里都是巡捕说了算了,正想放人,外面志赞希叫道,“他们都是革命党,你要放了人,就要杀……”
他话还没有说全就被一观华捕打了一记耳光,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李元没管外面的事情,说道:“兄弟,外面要是混不下去,就到租界里来,那个狗官在租界谁也杀不了。你要是刀不放下,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李元说罢,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从怀里摸出一颗子弹,塞到枪里,枪栓一阵拉动,子弹已经上了膛。旁边老廖把他的枪推开,笑着对里面的人道:“老大贵姓?”
不过问完对方却不答话,心里顿时明白这个不是帮会中人,又道:“兄弟。当官的都被绑了,你一个跑腿的还硬撑什么啊。一个月拿几两银子,又什么好值得卖命的。赶紧把人放了,去过巡捕房就没事了。”
李元和老廖一硬一软,加上没有人喊杀头,里面的人也就扔了刀子,李元赶紧把王小徐给扶了出来。嘴上堵的棉布也给扔了,又捡起地下的刀子,把绑在手上的绳子都割了。这边正松绑,外面一直看着的俞子夷跑了过来,抓着王小徐的手道,“先生,没事吧,没事吧。”
轿子里的王小徐呼喊不得。又被人制住,以为这下可就要把带到满清的死牢里了,他倒是不怕死,就怕自己熬不住刑,心里正担忧间,轿子却是被拦住了,外面的巡捕说话的声音又让他感觉有了一线生机,终于。几经折腾被救了出来。
“我没事!我没事!”王小徐刚出生天,百感交集。
他们这边正说话间,旁边和老廖商量好的李元过来了。“先生。你们还是不要去巡捕房了吧。这些个捕快,我们押到巡捕房去好了。”
李元知道最上面的先生是极为机密的,所以便如此建议,王小徐点头道:“我走了,那你们以什么罪名把他们带到巡捕房?”
“那个什么大人不是有把手枪吗,就以私藏军火的罪名。先关个两天再说。”李元早就和老廖想好的罪名。
“那好!”王小徐虽然知道即使把他们这些人关进去,第二天也得被放出来,但不关李元这边不好交代。
“你叫什么?”王小徐又问。
“学生李元,是丑组的。”他低声的道。
“很好!这次要谢谢你救了我。”王小徐道,这次失误被捕,要不是这李元,估计他已经在沪上县衙的班房里了。
“我…先生没事就好!……先生还是快走吧,说不定巡捕房那边就要来人了。”李元第一次被上级表扬,一时间找不到北,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当下的情况。
“那好。我们还有两个同志晚上也被巡捕抓了,你帮忙看看他们。”王小徐最后交待道。然后在俞子夷的搀扶下隐没在黑暗里。
王小徐走后,李元这边正要把人犯都带到巡捕房,还没有走多远,就遇到了一群红头阿三,他们还押着两个黑衣黑裤的人,带着他们的是一个洋人。看着便衣捕快被华捕抓了,洋人满脸愤怒,嚎叫道:“歪?歪?……”然后又吐出一大串洋文。
李元虽然能听懂洋文,但是假装不明白,任洋人左跳右叫。不一会,被抓的捕快都放了,那个什么大人跑到洋人面前一通好说,只是洋人听不懂他的汉话,急的他直跳。场面乱了一阵,不过一会捕快们就被礼送了出去,跟他们一起走的还有那两个被绑着的黑衣人。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捕快带走,李元心下焦急,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救人的,他只好耐着性子听完洋人的唠叨,然后才在解散会巡岗的时候抽空子报信。
王小徐回到万安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即便是回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心还是抖的厉害,深喝了一口浓茶,他靠着椅背上沉思起来。
租界已经是不安全了,或者,他不是完全安全的。这次如果不是这么多巧合,自己可能就死在满人手里了。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啊!这次的不小心有二个,一是认为租界是他国,满清进不来。这一点其实是苏报案给他带来的印象,不过细想下来,租界当时不肯引渡人犯完全是为租界自身的利益考虑,至于什么人性和道德上的考虑都是瞎扯,一旦和租界本身的利益相抵触,号称最文明洋人也是会翻脸的。
二是太相信吴葆初了,人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人品,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能力,也许吴葆初人品可以相信,但是能力,特别是反跟踪的能力完全不能相信,袁树勋完全是和工部局设了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要把背后的他引出来啊。只要他一被抓,那么邹容一案就不了了之了,那工部局的围也是解了。而且不管发生什么,工部局都可以把事情推到满清一边。能想出这主意的人,毒辣的很。
另外再就是保护自己的人,要多一些人吗?想到这王小徐又否定了,人再多遇到巡捕也没用。虽说华捕枪是不配子弹的,但是如果是印捕或者洋人。他们的枪里面随时都有子弹,一旦双方枪战,那么复兴会在租界就难以生存了,军火是租界的底线,一旦给下面人配枪。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王小徐思考着,不过一会外面的门就敲响了,他开打,俞子夷进来了道:“先生,之前我们被抓的人已经被洋人送出租界了。”
“什么!”王小徐惊道,不过说过之后他便不说了,今晚的抓捕是满清和租界当局勾结好了,不但是他们。就是自己都差点被清兵拖出了租界。
“快!让人马上给律师挂德律风。让他们出面救人。”租界外是满清的天下,想来想去只能按照租界的规矩办事,然后借着租界压满清让他们交人。
“先生,我已经交待下去了。还有蔚丹那边也安排了。”俞子夷说道。
“还有报纸也要……”
“我已经安排了。就说这两个同志是被清兵捕走的,不提巡捕房。”俞子夷道。
“很好。”王小徐稍微放心了一下。只要到明天,那么清兵越界捕人的消息就会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他们两人还是要送回来的。这事关租界本身的权利,洋人不会不理会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被清兵带出去会怎么?他们是不是会矢口否认?
事情都处理了。王小徐正想让俞子夷出去,俞子夷却道:“先生,这样一来您就不安全了。以后还是要多带些人吧。”
“不需要。巡捕房要抓我。再多人都没用。”
“可我们可以象今天一样把先生抢回来。”
“能抢我的只能是巡捕,要是巡捕房抓了我,你还能抢回来?这里啊,是洋人的地方,他们不但有枪,还有军舰。都在租界里。我们跟他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隐藏的好一些。”王小徐想了很多,但对于此事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可……”
“这里是沪上,是整个中国除了京城外,影响力最大的地方,我们必须好好的在这里反清,不能丢失了这里,更不能明面上惹恼了洋人。不然,对于革命是大不利啊。”
“先生……”
“你就别担心了,我以后减少外出,在这里那也不去好了。还有每天去把李征五找来,我要和他谈谈。”王小徐见他不放心,如此说道。其实他的面目被清兵看到,估计以后是不能和虞辉祖他们走一起了。哎,很多事情办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王小徐和俞子夷讨论的时候,沪上县衙里的审讯已经开始,没有皮鞭没有拷打,两个被抓之人面对的只有两条蛇。
一个牢头嚣张的道:“看见了吧。这蛇叫五步蛇,咬一口走五步就死了。你们别想着租界里的人的会来救你们,你们要是不招,那就被蛇咬一口,老子再把你们扔到江里,等泡到谁都认不出来的时候,自然会被人捞上来。嘿嘿,到时候……”
看着两条不断游动的蛇,两人都是额头滴汗,终于,一个脸黑一些的人道:“要杀就杀,那那么多废话。老子又不是被唬大的。倒是你他娘的要小心了。改日满清狗皇帝被掀下台,兄弟们报仇的时候,死的可不是你一个,可是要全家一起死绝!”
黑脸汉子不好对付,一番话说的牢头以及周边的几个人心中一紧,是啊,要是皇帝真下了台,他们可找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几人一对眼顿时就出去了。
牢头们一走,年轻一些的便道:“匡大哥,先生真的能救我们吗?”
“别想着别人救,先想自己救自己。俺说我一拉车的都不怕,你个读书的怕什么。”被叫做匡哥的人很不满意同党的表现,不过他也没有心思跟他交心,而是四处打量起来,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牢头们外面商量了一会又进来了,不过这次倒没有问话,而是直接把年纪小的提走了。看到着急要被带走,年轻人顿时慌了起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牢头不管他的叫嚷,只待把他脱出去,匡姓汉子正要上去救人,可自己却被绑的紧紧的,只能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翌日清晨,袁树勋早早的就起来了,人越是老睡的就越是早,起来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便问向左右:“昨天晚上怎么样了,抓到人了么?”
“回大人,抓到了。”
“噢,抓到了?抓到他们的魁首了吗?”
“这,志大人说抓到了竟成先生,只是,只是后面又被他的同党救走了。他还说,还说租界里面的巡捕都是革命党。”
“什么?抓到了又被救走了?这……”想到志赞希是光绪的小舅子,袁树勋又说不下去了。那一日筹划这事情的时候,他就不愿意志赞希去,可是这志大人为大清义愤的很,并且说这些人其实就是早前苏报案的遗党,当时让俞明震去办的,可是他却把人放跑了,这次非要他亲自去不可,没想到他亲自去也是不行。
第十八章 要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袁树勋在心里骂道。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给浪费了。袁树勋正埋怨的时候,门房却来报,说是志大人来了。想不出这个怂包到底有什么事,但也不敢怠慢,袁树勋赶紧道:“快请,快请。”
这志赞希本名应该叫做志锜,是珍、瑾二妃之胞兄,因被戊戌变法波及贬了官,堂兄志锐贬到了伊利,而他则彻底丢了官躲到了沪上。前年苏报案的时候,满清之所以对沪上的情况这么了解,完全是有他在此坐探的缘故,至于另外一个坐探——昔日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幕僚赵竹君,根本就和那纵贼逃亡的俞明震一个路数,不过试想那湖广总督张之洞庚子年可是有帝王之想的,主子如此,手下的幕僚如此也是应该。志赞希生怕这次关键的抓捕又和前年一样,主犯具逃,被抓的都是小鱼小虾,要不就是像章邹一般主动入狱的,于是自己自告奋勇的上,不过,他的运气也是不好,大鱼到了嘴边却给溜了。
“袁大人,袁大人。咱们还是得照会洋人纳,那反贼魁首就在租界之内,现在全城搜捕还是来得及。若要是晚了,那可就跑了。”志赞希审了一夜,什么消息也被得到,又打着主意想再把那革命党魁首抓来审甚,压根不知道租界之所以允许他们昨天晚上越界捕人的原因。
“志大人。这洋人怕是只有京里才好照会的吧。再说,之前那个濮大人,不是说了吗。这事情成了就成了,要是不成或者出了什么大事。他可是不认的。”袁树勋好整以暇,对于志赞希的建议一点也不敢兴趣,他在租界五年了,官场上往来早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虽说按理只要沪上道向会审公廨申请。公廨同意后是可以入内抓人的,但这事情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倒是里面的巡捕有事没事在公廨申请一下,然后带着枪出界捕人。
看到袁树勋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志赞希顿时有些泄气,他心里暗恨,但现在不比以往,他也就只能压下不满。然后道:“袁大人,那这事情就这么结了么?”
“哎,志大人,我只好也是没办法啊,那天那个濮大人来的时候你不也是在吗,他的意思就是这抓人是私下的,巡捕房那些捕头,他只有一个爱尔斯熟悉。要不也不会让咱们走吴淞江那边啊。要是走十六铺那边,咱们早就把人给带出来了。现在已经抓了两个人,再抓那些洋人领事就要知道了。到时候就不是我们照会他们的。是他们照会我们了。”袁树勋耐着性子跟他说这里面的关系,即不想搭理他又怕不小心得罪他。这细火功夫虽难,但对纵横官场的袁树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想当初他不是就这样从江西爬出来的么。
“袁大人,那咱们现在该当如何啊?”
“现在,志大人。现在咱们就只有等洋人的消息了。唉,您昨天不是带回来两个人么,难道没有审出来?”
“这,这些革命党却一个个嘴硬的很,洋人又说不好用刑,哎,折腾了一夜没问出什么来。”说到这个志赞希就是泄气,我大清十大酷刑也有不能用的时候。
“没审出来,那人呢?放回去了没?”袁树勋早就知道这种结果了。大鱼抓到还好,小鱼么没问出什么来就只好放了。
“扔回去了。”志赞希道。
“扔回去了?”
“嗯,两都死了,只能扔回去。”
“啊?这……要是租界当局知道了……”
“袁大人,现在天气渐暖,毒虫出没,他们夜里出门,被蛇咬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志赞希说的有些得色,洋人说不要用刑,他想来想去便出了这招,到时候查验下来只是被毒蛇咬了,死了也正常。
袁树勋有点感觉这件事情把他招惹进来不那么正确了,本来他是想就此事,借着志赞希的关系向京城里说点对自己有利的话,好让自己能顺利的往上升一级,可现在因为他却是要把革命党得罪了,这可不是好事。满清暮气早现,倒台只是时间上的事情,万一改日革命党上台,那自己可就和他们有血仇了。
袁树勋心中激流四荡,可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志大人真是考虑的周全啊。下官真是没想到。”
志赞希听他的夸奖喜形于色,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又道:“袁大人,咱们还是怎么的找洋人再商量商量吧,不把那革命党魁首抓到手,我心有不甘啊。”
见他还是要抓人,袁树勋不好再劝,应声说道,“下官这就去办。”
袁树勋把志赞希应付走后,便对着下人道:“那应桂馨来了嘛?”
“回大人,他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说上次印刷局一事没有办好,实在是有负大人厚望,今大人又招,不敢不来,所以……所以特来负荆请罪。”
“他,负荆请罪,呵呵。”袁树勋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这个人什么样子他可是知道的的,他笑着道:“传他进来吧。”
拜访袁树勋这个应桂馨其实是个帮会分子,早起和洪帮的老头子范高头混在一起不少时间,跟着范高头走私贩毒日子也过的逍遥,只是后面这范高头不小心杀了巡江缉私营的人,官府便设计将他正法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范高头死后,应桂馨这个外来户没坐到什么椅子,便躲在租界,花钱捐了一个候补知县,拜在袁树勋门下。袁树勋见他会办事,又懂两句洋文,便极为欣赏,去年这时候任命他为江苏官办印刷局坐办,并给了五千两开办费,谁知道他钱一到手钱便被他花个精光。本来袁树勋是不想再理这个人。但是租界之内,捕快衙役到不了的地方这些帮会分子却是能去。于是他前几日便找人把应桂馨寻了过来。
袁树勋等着的时候,却见外面进来一个光着上身眉清目秀的汉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大喊“大人,我死罪!我死罪!”,然后连连磕头。嘣嘣只响。袁树勋知道他这只是做的样子的,赶忙示意旁边帮他扶起来。可谁知道这应桂馨就是不起身,只道:“大人那般看重于我,可是我却做了这等事情,实在是有失大人厚望。死罪!死罪!”
看着应桂馨还是在地上不起来,袁树勋知道自己不表态是不行了,清清嗓子说道:“梦卿,前次之事我都忘了。还挂念着干什么啊。这次请你来可是另有他事的。你要是把脑袋磕坏了,谁给我办事啊。”
袁树勋说的半真半假,应桂馨一时间也就停了下来,袁树勋见状示意旁边把他扶起来。待这应桂馨解下荆条,穿好衣服,他又道:“梦卿,听说早年你和范高头一起坐买卖的?”
应桂馨听说他问范高头,心里顿时吃了一惊。他做在椅子上的屁股又抬起来,正想跪下,袁树勋又把他给拦住了。“倒不是要追究你昔日之事。只是今天有要事着你去办。”
原来不是要追查范高头余党,应桂馨心里有点心安了,刚才他屁股离座可不是真的要跪下,而是想着怎么逃出去。“大人,自从范高头死后,这洪帮却都是散做几派。他们有些在十六铺、有些又还是黄浦江各水路之上。大人这是要我办什么事?若有差遣,定当竭力报效。”
听到应桂馨说道竭力报效,袁树勋心里半点也不信,只是现在这局势他可是半点无解决之道,他现在能依靠的也就是面前这个应桂馨了。本来嘛,关在牢里的那个什么革命党关着就关着吧,毒死人家干什么关,可是这志赞希拿着鸡毛当令箭,说这邹容之《革命军》太过恶毒,骂慈禧为淫妇,更有号召众人“与尔之公敌爱新觉罗氏,相驰骋于枪林弹雨中”,这委实太过叛逆了。相对于他,那个章太炎也只是说光绪什么“不辨菽麦”相当于挠痒痒。如此叛逆的文章,如此叛逆之革命党,不杀怎么能平公愤呢,不杀怎么能显我大清之威势。
这志赞希就是以邹容写的《革命军》十恶不赦,京城里的满人要杀之而后快未由,逼着袁树勋想办法,袁树勋没折正硬着头皮和洋人交涉的时候,志赞希却说他已经把事情办妥了,还向他报销了三十万两经费,袁树勋一边掏钱一边嘀咕,真想不到他是找了什么关系,只待前几天报纸一刊邹容身死疑被毒杀的消息,这才知道他是买通了工部局的医生,人是死了,可收尾却是要他来,真是让他欲恨不能。
“梦卿啊。前几天关在牢里的革命党死了一个,现在他们正在想办法打官司,你这边啊,就是找找人,看能不能把那些在幕后在主使这事情的人找出来,然后然他们打不成官司。”
“打不出官司,幕后之人、”应桂馨革命党是知道的,可是他却知道现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邹容毒杀一案是吴葆初在主持,难道他也是革命党?“大人,这事情不是吴公子在主持吗,难道要把他……”
“吴公子不能动!”袁树勋沉声说道,这吴葆初之父吴长庆可是他大靠山袁世凯的贵人,要是自己动了吴葆初,那不说他父亲其他旧部,便是袁世凯说两句话那他也马上得辞官归田,“吴公子不要动!找找吴公子后面的人,把这些人……那这官司就打不成了。”
应桂馨似乎有些明白了,不过自从捐了候补知县之后,他基本就很少和昔日的帮中兄弟来往了,他小心的道:“大人,我可以先去找找看,要真是能找到,那定当回来复命。只是,只是这帮中兄弟很久没有会面,怕是找不出什么由头找他们帮忙啊。”
应桂馨说的委婉,袁树勋却是心知肚明,“来人啊,支两千两白银给梦卿。”
应桂馨赶紧道:“大人,这钱也也太多了,我……”
“沪上这地方。没钱怎么好办事,再说帮会中人。情义是要讲,但是银子也是要算的。这钱你拿着吧,把事情办好就成。”袁树勋在沪上多年,对于帮会还是多有了解。
“那桂馨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定把事情给办妥。”应桂馨见有银子上手。立马便站了起来表决心。
袁树勋笑道:“好!此事可是京里派下来的,梦卿要是做好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
事情和王小徐想的不一样,第二天当律师去找沪上衙门要人的时候,沪上县衙矢口否认昨天有抓人行为,而且还说租界里不要丢了人就问沪上衙门要。
“真没有找到人?”王小徐皱着眉头,望向俞子夷。
“真没有。同去的人都已经把牢房看了一遍,根本没有他们。会不会消息错了。人还在巡捕房?”俞子夷问道。
“不太可能。要满清抓人,就一定是抓革命党,我被你们救了,那其他的人估计……”说道这王小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让它们再去巡捕房问问吧。李征五约的是几点?”
“他估计已经到了。”
“那就好!”王小徐昨天就想到了这个李征五,但是现在律师去沪上县衙要不到人之后,就更急切的要见这个李征五了。
巳时不到,王小徐便同俞子夷出了万安里,然后隐匿行至一间大烟馆。上楼还没有进包间,便见十来个黑衣服汉子守在门口,腰间鼓鼓绝非常人。此时见有人上前,立马站起,目光也瞪了过来,不过旁边另外一个年长汉子做了个眼色,这些人又坐了下去。
“王先生来了。”那汉子笑道。
“是啊。李老爷可在?”王小徐知道他是李征五的亲信老沙,客气的道。
“五老板听说先生昨天差点被绑。收到消息就来了。先生没事吧?”老沙关心的道。他对王小徐可是很有好感的。
王小徐客气的道:“没事没事。你们费心了。”向他拱拱手,便跟着他进去了。
其实王小徐和李征五的相识始于去年初,当时长兴煤矿初开,杨锐不在沪上的事情基本由王小徐负责,那时候虽然煤矿公司有驳船,但是一天一万七千多吨的产量可不是自己就能运的来的,在资金不够的情况下,只能把运输煤炭的事情外包。可一旦涉及外包,事情就麻烦了,漕运、水运历来是帮会云集的行业,不光是平常的码头、航船,便是轮船招商局、洋人的航运公司,里面都是些帮会分子。王小徐当时面对两个选择,一是把外包业务交给洪帮,该帮首领是曾国璋,原在常州、江阴一带,后与熊满堂的天目聚众堂结合,势力发展到了通州、太湖、崇明一带;而另一个选择,则是把运煤一事交给青帮湖州帮的李征五,两相比较,王小徐感觉李征五更为诚恳,手下也多有菜色,便把运煤一事给了他。
其实这李征五也是宁波镇海人,其祖父李也亭为清末航运巨头,曾一度垄断江浙沙船业,而后洋轮盛行,沙船渐衰,沙船上的资本也被李家逐步抽调到其他行业,李征五早年随父跑船,为了更好的掌管家族生意,便入了青帮,成了理字辈。既然是入了帮,其他人能走,他有下面一帮子兄弟可是不能走,于是百般无计之下,只好来王小徐这里讨活干。王小徐顶着曾国璋的威胁把生意给了他,让他极为感激,特别这还是在洪帮曾国璋的威胁下。不过说来也是运气,虽然曾国璋扬言要报复,但此时镇江大盐枭徐宝山被清廷招抚后,极为卖力,四处扫荡昔日帮会,此年四月便会同清军把曾国璋势力剿杀,熊满堂身死,而曾国璋避居租界,如此李征五算是少了一个极大的威胁,势力顿时扩大到了整个太湖。势力虽大,但是李征五等人还是感激当时王小徐之信任,不但护着长兴煤矿及运煤线,对沪上的诸多帮会也不时警告,让他们少打天字号的主意,实在是帮忙良多。
王小徐刚一见门,李征五便站了起来,拱手道,“先生受惊了!”又向俞子夷道:“俞兄弟。”
王小徐看着这个身材粗壮,满脸关切的汉子,不由的笑起来,道:“有什么受惊不受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乱。这次找你来,是有重要事请你帮忙的。”
李征五先把王小徐请到椅子上,然后道:“先生说请是不敢的,只要有什么话吩咐下就是,办的成的一定办成,办不成的想法子办成。不过说过来,这沪上的事情还少有能难倒我李厚禧的。还有昨天晚上那些人,我也得把他们找出来!”
见他这么有把握,王小徐道:“昨天晚上的事就算了。找你来是另有他事的,昨天夜里,我们还丢了两个伙计。”
他这边说着,旁边俞子夷从身上拿出两幅相片说道,“这个年长的叫匡大勇,年小的叫方一平。昨天夜里被人抓走,当时以为是沪上衙门里的人做的,早上派人去寻,那边说从来没有抓人。”
李征五听着俞子夷细说详情,听完之后便对在旁边斟茶的老沙说道:“你把相片拿出去,让各路的兄弟们撒开了找!越快越好!”
第十九章 局面
老沙一出去,包间里便只剩下王小徐、俞子夷和李征五三个人了,王小徐道:“征五,这沪上的帮会你熟悉吗?”
李征五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大的问题,但想来是和自己帮忙一事有关,便道,“沪上帮会众多,我熟悉是熟悉,不过有些地方却也未必吃的开的。”
王小徐见他不吹牛皮,越发觉得找对了人,这帮会中人,面子第一,不把自己吹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般是不罢休的。
李征五不知道王小徐所想,只是说道:“所谓洪门一大片,清帮一条线,这清帮早先都是漕运一线的码头帮派,只不过洪杨之时,这漕运就开始断了,到现在,一百二十三帮也只留下六帮,这剩余六帮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其中这兴武六便占住了公共租界,兴武四占了法租界,而去年曾国璋之余党刘福彪等占住了闸北华界,除此,早年范高头一系留在了沪上县城,而麻皮金荣等凭借法人之助在法租界和兴武四分庭抗礼,这便是沪上几大派的关系了,不过如今是清洪合流,彼此关系很多时候难以理清。”
王小徐第一次听他说这沪上的帮会,不由的好奇问道,“那你这湖州帮是属于哪派?”
见王小徐问这个问题,李征五苦笑道:“兴武四和兴武六都是属于松江九帮,至于我湖州帮,细算来应该算是浙江二十一帮的湖州三,只不过漕运断绝,帮中码头也是没了。要不是我和几个弟兄撑着,怕早就散了。现在帮中很多理字辈的人物都和兴武四的人交好。怕是以后都要变成兴武四了。”说到这他又怕王小徐担心,又道,“我早年跑船,因为厂到这湖州运丝,便入了帮。到如今,算字辈的话也算是老的了,虽然沪上不是我的码头,但各帮的诸位老头子还是会给些面子的。”
王小徐听出了他的意思,欣慰的道:“征五啊,其实也倒不是什么大事要你帮忙,就是昔年在中国教育会的时候,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因为辱骂朝廷,被关进了牢里,大家几经努力,终于没有让朝廷引渡成,最后两人之判了两年和三年,只是,这满清处事极为卑劣,蔚丹小弟还有几十天出狱之时。却被他们买通洋医毒死了。”
“先生说的可是章太炎、邹容两位义士?”李征五只在水上漂泊,沪上的事情很多不知。
“确实是他们,这邹容本就要出狱了。可却……现在我托了四公子之一吴葆初代为出面打官司,可这案子涉及到了洋人,又牵扯到了沪上道台,是以昨天晚上差点被抓出界去。如今,还不知道这幕后主使之人会使出什么阴招,便想请你这边找些人帮忙。其他不做,只要护得众人平安便可。”王小徐求李征五帮忙之时,却没有告知其底细,只说是为朋友。如果这李征五只是帮会中人那很多事情还可以说一说,不过这他并不是单纯的帮会中人,其镇海李家可是和镇海方家一起扬名沪上的,面对如此复杂的背景,很多话他还是不说的好。
王小徐说完,李征五沉思起来,沪上可不是他的地盘,他还是好不容易凭借着王小徐的信任在沪上有一个码头——长兴煤矿的屯煤码头,加上卸煤之后空船可以带些货物回去,帮中收益大增,由此才在沪上找回些面子,即使如此,他来沪上都是十多人一起护着,深怕曾国璋之余党会来找麻烦。说句老实话,王小徐这事情还是难办的很。沪上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帮派,就是因为洋人和满清各自为政,互不联系,这就使得帮会有空子可钻。很多在租界绑架的,一般都住在华区,而在华区作案的,却住在租界。只要不两面得罪,同时再孝敬住处的巡捕或者捕快,不去得罪不能得罪的人,那可是安全的很。可如今,王小徐这边可是两面都得罪了,双方联手怕是……
李征五想了好久,才道:“先生,若是要保的诸人安全,还是到法租界避一避为好。”
“法租界?”王小徐有些不明白。
“是啊。法租界。只有法租界安全些。最少法国人跟这事情没有关系。若是在公共租界,那巡捕房和沪上道台相互勾结,只怕难以保的周全。”
李征五的意思王小徐明白,办法是办法,可是,可是复兴会的总部就在公共租界啊,但要是自己不去,万一巡捕房真的撕破了脸皮要抓人怎么办?王小徐反复权衡,最后说道,“其他人可以去法租界,但我还是留下为好。这边事情太多了,我走不开啊。”
“先生……”李征五不明白王小徐说的事情太多了是什么意思,还是以为他不想离开家,不过这时候,王小徐又道,“征五,你就说吧,要是留在公共租界,该如何的好?”
见王小徐决心已定,李征五倒是不好在劝了,于是说道,“若是要留在公共租界,那,若是要最为稳妥,还是要委屈先生去拜会这里的老头子张振先。”之后又怕王小徐不解,他再道:“这张振先就是兴武六的老大,字善庭,是江苏扬州人氏,沪上兴武六一系的会众都是听命于他。”
王小徐知道他说的其实就是拜码头,想来复兴会成立近三年还是需要别人来保护,他很是感叹,不过他知道这是所有战力都专注于东北的缘故,若是等钟枚、王金发等人回来了,估计还好一些。“征五,这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能把这个官司顺顺利利的打完,给身死的蔚丹讨个公道,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小徐说的很是义气,使得李征五心里又多是敬佩了几分,当下说道,“先生毫不顾忌、义气为先。是我等帮会中人之榜样。征五呆会就去拜访这张振先,明日。最迟后日我们便和他一见。”
事情就这么商量完了,王小徐出来大烟馆,又在四处绕了几圈折回万安里,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花巨资设置那么多隐蔽的好处了,特别是现在茶楼是复兴会开的。没有人能想到他进了茶楼之后就从侧门到了隔壁的衣被铺的三楼,然后在跨过几间店铺到了一间南北杂货的顶楼。
绕的实在是太远,王小徐在休息片刻便开始起草电报,昨晚的抓捕让他发现,邹容一案现在似乎有些脱出控制的趋势,越来越往不可控的方面发展,他现在无法判断工部局的立场,如果真的工部局决心解决此案。那他认为己方是没有办法和工部局想抗衡的,即使工部局不表态,只是默许底下巡捕房不作为,任由满清入界捕人,那对于复兴会破坏也是很大,该怎么抵挡他们的勾结呢?
王小徐把这些事情一股脑的都写在了电报上,然后通过沪上总台发向东北,很快。天还没有黑的时候,他便收到了杨锐的回电:杨锐在电报上说满清和工部局勾结是新的情况,没有料想到很是正常。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抓了我们的人,那就必须还以颜色。现在已经回来的复兴军游击队一部就是要回来巩固沪上及在江浙打开局面的,其中军校生钟枚等将负责沪上,而竺绍康、王金发两人则负责绍兴、金华等地。当然,复兴会的招牌现在太过惹眼,一旦亮出来。满清将会极力镇压,所以,根据目前的情况,合适的话就让钟枚加入清帮,认一个大佬做老头子,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打着帮会的招牌出面,不合适就自己另组一个新帮,在沪上的底层人员中发展一批成员,再打出一片局面。
杨锐对于关内革命发展的构想一直在完善,早先的教育会只是布了点,但是要成片的发展还是没有具体计划的。其实在现在的中国,就如在东北立足绕不开胡子一样,在关内发展会党是没有办法避免的,特别是江浙之地河流密布,善于隐蔽,漕运航运又发达,哥老会、安清会、天地会众多,之前虽有陶成章做了一个的调查,但是他主要集中于浙西一带,针对面不大。所以,要想在关内开展工作就要深入帮会,了解帮会,找到一套可以利用帮会打开局面的办法。这项事情的难度要比关外难不少,毕竟在东北,战争里可以靠着枪杆子力压一切反抗的,而在关内,超过一个连的正规武装就要引起满清的围剿,能用的力量极为有限,这就更要细致的功夫了。
王小徐把杨锐的电报通读了几遍,然后按了响铃,一会俞子夷进来了,他道:“遒秉,之前东北那边来报,上面说钟枚等人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啊?”
见到王小徐问钟枚,俞子夷马上道:“他们是上个月二十六号的船,正常的话明天就会到沪上了。”之前收到钟枚几个要回来的消息,俞子夷兴奋的不得了,之前他去安东的时候可是没有见到一个同学,可这次便有好几个同学回来,钟枚、穆湘瑶、费毓桂、钟观诰等都和他相熟,所以他对他们回来的日期记得很清楚。
看到俞子夷脸上的笑意,王小徐道:“怎么,多年不见,这么想念同窗好友啊。”
“是的,先生。我和卜岑几个差六十天就是三年不见了,真不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对了,先生,明天码头你就不要去了,我把他们接回来就行了。”俞子夷想到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高兴劲歇下去不少。
“好吧。这事情就交给你吧。一定要注意安全!”王小徐交待道。
“再有,李征五那边……”王小徐想到了什么,然后又道:“算了,我还是再想想吧。”杨锐在电报上说如果合适,可以让钟枚等加入清帮,但他还是要听听钟枚自己的意见,同时还要多了解沪上帮会的情况。“你一会把小胡叫来,我有事情要问他。”他吩咐道。
一个多钟之后,王小徐见到了小胡,或者可以不再叫他小胡了,他已经找了会中一个编辑帮他取了一个好名字,叫做胡文耀。只是这胡文耀是在是文耀不起来——做事是卖力,但是一说补习功课。那就要瘫在地上了。每次想到小胡看书头大的样子王小徐就想笑,不过,身为先生,多笑是不好的,于是他很辛苦的忍了过去。
“先生。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人。县城那边认识的人我也问遍了。都说没见着。”相对于王小徐的忍笑,胡文耀一脸紧张,昨天失踪的两人他都认识,都是刚入会不久的。
“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找。急是没有用的。匡大勇家里去过了吗?”王小徐叹着气道。
“嗯。去过了。他老婆早就慌了神,一天都在哭。”
“哎!”王小徐长长一声叹息。房间里静了好一会,王小徐才接着道,“今天找你来。是有其他的事情的,沪上你已经待了三年了,各处的帮会都已经很熟悉了吧。”
小胡点头道:“都熟悉一些。但是认识的都是下面的人。”
“没关系。我相知道什么兴武六、兴武四,还有范高头、刘福彪、麻皮金荣都是干什么的?”王小徐道。
“麻皮金荣就是黄金荣,他老婆桂姐是法租界有名的粪大王,他自己则是在租界里当巡捕,听说他认得洋人的通事,叫曹什么的。那个通事常常帮他在洋人哪里说好话,他的官就一直升。不过他现在身边也就只有一些小瘪三,只会敲诈一些没有背景商铺的老板。再就是打着洋人的旗号走私些洋药,上不了什么台面。刘福彪没有听说过,但是范高头知道,不过他去年就说被官府的缉私营打死了,现在主事的是他的小徒弟,叫苪德宝。他才是沪上县城的霸主,走私鸦片、绑架富商都是他们的拿手活。”
小胡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了,他问道:“先生,这兴武六、兴武四听着熟悉,听人说,这不都是清帮吗?”
“是清帮,但是清帮也是有许多帮派的。”王小徐知道凭借小胡的交际面是不可能知道帮会最上层的事情的,于是再问道:“先不要去管这什么兴武几了,这清帮平时都干些什么事情?”
上层的事情小胡不知道,但是下层的做法去世明白的,他道:“这些人好像什么都干,走私洋药、勒索商家、绑架商绅、再有……再有就是搬石头、摘桑叶。”
前面的王小徐都是听过,但是后面却是不知道,他又问:“这搬石头、摘桑叶是干什么的?”
“就是,就是卖细路仔。”小胡道,“男的叫做搬石头,女的叫做摘桑叶。”
“那他们把这人卖给谁?”王小徐忽然有点担心天字号的那些童工了,虽然都是招些八九岁并且考试入工厂的,但很难说里面有没有清帮拐卖的来的儿童。
“男的听说不是卖到庙里面做沙弥,就是卖到广东南洋去当学徒,女的要是靓的就卖到一些妓院了,要么就给有钱的人就当丫环,那些丑的就卖给没钱的人家做老婆。”小胡常常在各处混,知道的细节不少。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事情,“先生,他们大人也会卖的。”
“大人也卖,大人怎么买?”王小徐越来越不想和清帮结合在一起了,贩卖鸦片他可以接受,毕竟有太多人抽这个玩意,但是抢劫、杀人还有就是贩卖小孩他难以接受,他不想和那些人贩子称兄道弟。
“他们从乡下来招来一些大人,然后就要他们入帮,入了帮就包到工厂里做工人,清帮的人当工头,做师傅,然后这些乡下来做工的大人逢时过节,就要孝敬这些师傅。”小胡是见过那些缫丝厂、扎花厂里的工人的,每天要干十六到十七个钟,拿的比陆行工厂半工半读的童工还少,住的吃的就更不要说,反正就是惨的可怜。
王小徐也知道洋人工厂里的包身工过的凄惨,但是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清帮参合,他问道:“所以的工厂都是这样的吗,还只是个别的厂子?”
“除了我们天字号,沪上的工厂都是这样的。”小胡道,忽然他又道:“对了,上回我听说天燃也是这样的,里面的人也都是包身的。”
天燃就是虞洽卿管的火柴工厂,外洋特别是日本的火柴便宜,加上沪上本身就有火柴厂,虞洽卿为了获得市场份额,产能上来之后就立即展开价格战,以打开市场。火柴原料里氯酸钾虽然是自产的,但早先投资的时候,为了省钱机器没有买全,一包火柴里,人工成本几乎占了一半,为了快速招满工人同时压低成本,于是清帮控制下的包身工就这样进来了。想到火柴是虞洽卿占大股的,王小徐想说什么忽然又不想说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能操控的工厂管理好。
而且,比这更重要的是要不要和清帮的合作,虽然任何会党、任何头目说起来都是侠义的、仁慈的,可这只是他们的外表,那些不做正事的帮会能有钱来花天酒地,都是通过无数非法血腥的手段来牟利的,和这样的人合作,他不想,但不合作又该怎么呢?
第二十章 仁和里
从早上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中之后,应桂馨就一直哼着曲儿,他在衙门里又待了会,便揣着两千两的银票钻到了来时的轿子里,本想去大烟馆,但到了五马路又探出头让轿夫改往仁和里,仁和里刚拐过弯,通过轿帘子便看见了“栖凤寓”三个字,他刚下轿进门,一个下人便看见了,跑过来招呼,又赶紧的往离间喊道:“应老爷来了。”
下人的声音一喊,里面的娘姨便佯笑着出来了,迎着他进内门,待他走到厅中,本要是出来迎着的贵凤却不见影子,他一屁股坐在椅上上,正像问贵凤是不是出局去了,这边娘姨便开始说话了,“应老爷可是好啊,去哪里发财了啊?我们先生几个月不见老爷的面,都还以为应老爷回宁波去了呢。”
应桂馨知道贵凤的这个娘姨厉害,一张利嘴说起人来挖苦的很,只好呐呐的道:“前段时间,道台袁大人让我去办差事,去了扬州一趟,当时走的急,实在是没有办法和你们先生打招呼。这不是,我一回沪上,就寻来了麻。”
“应老爷去扬州了啊,前几天长福说看见应老爷就在后马路的大烟馆里,莫不是他看错了,天下还真有找的一模一样哦。”
应桂馨扯谎没有扯圆,只好假装没有听见,拿着下人递过来的水烟抽了起来,一口抽毕他问道:“贵凤呢,她出局去了嘛?”
“我们先生啊,自从应老爷走了就茶不思饭不想,那有心思出局啊。不信你倒是可以翻局帐看看。看我说的……”
娘姨正说着,贵凤便从里间出来了。她早就听到了外面下人的喊声,一说是应老爷来了,立马便想出门,但临到门口又停住了,在里面躲了半响才出来。
应桂馨看着贵凤出来了。心中一喜,只感觉两月不见,她似乎有更好看了一些,当下说道:“前几个月啊,道台袁大人安排我去了扬州,在当时走的急,现在呢,回来就来看你来了。”应桂馨边说着话边看贵凤的神色,只见她根本不看自己又道,“走的时候啊,这天气还是蛮冷,现在倒是热起来了,你这衣衫穿的太厚,等下我带你去四马路洋行里厢买点衣衫首饰。”
听说他要给自己买衣衫首饰,贵凤假装紧绷的脸不由的笑了一下。神色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沉了,只是娘姨在旁边道:“我们先生啊,自从应老爷走了之后。就啥子事情都不想干,出局也不去,还被妈妈打了好几次。应老爷,你这次可是要给先生多买点好看衣衫,把先生的面子给赢回来。”
娘姨敲着边,应桂馨闻言假装义愤的道:“你妈妈还敢打人?我马上去喊人过来给你要个公道。你帮她做了嘎么多年的生意。几个月不出局,她就要打人?!她买你的时候也就花了一百两,现在,你一年下来给她挣的可最少有五千两……”
应桂馨说的大声,旁边的娘姨还想说什么却是被贵凤止住了,贵凤坐在椅子上,拿着大烟枪,一边装烟一边道:“上次,你以前带了苪老爷来过了。”
“苪老爷?!”应桂馨有些慌,范高头死后他借着他昔日的名头,偷偷的去了不少大烟馆收之前的洋药帐,十几家下来也弄到了三四千两,不过这些钱早就不知道花哪里去了。
“是啊。他还问我有没有见你,我说没见到,他就没问了。”贵凤知道应桂馨是帮会里的人,不过她倒是不害怕,反而很多时候还要讨好应桂馨,一些应桂馨不让她去的局她就不去,她现在已经二十六了,小时从二三开始做,堂子、长三,一直坐到书寓,这么多年下来这行算是做腻了,只想着有个靠山好出面赎身,然后带着自己的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首饰,出去找个老实人嫁了过日子。只是妈妈一直在算计着她的私房钱,上次有一回说赎身,一开口就是六千两,这个价钱要是出的来,那她出去可就身无分文了。
贵凤的话顿时让应桂馨安了不少心,他接过贵凤帮他装好的烟枪,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心中的烦忧顿时去了不少。他这边正抽着,外面下人又是一声喊道:“珠凤出局了。”
他不由的问道:“珠凤也出局了?”
贵凤点点头道:“翠凤赎身了,我这边又好几个月没出局,妈妈只好让珠凤出来做生意了。”说罢,她凤目一转,又道:“上次妈妈说了我赎身的事情……”说到着,贵凤发现应桂馨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她心中一叹,手中的帕子绞的更紧,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应桂馨一通鸦片烟抽完,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只梦见自己抓住了复兴会的魁首竟成先生,然后朝廷大赏,让他做了沪上道台,身着四品官袍,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正梦到紧要处,楼上忽然传来一声琵琶声,顿时把他给吵醒了,应桂馨顿时是恼了,一把桌子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骂道:“缺西,那个人在弹琵琶,弹又弹不好,扰人清梦。”
他这边一醒,贵凤便知道了,见他扫倒了茶盏也不慌忙,一边叫娘姨来清理,一边道:“拉三。去年冬天妈妈在大街上买的,宝贝的不得了,请了不少师傅来教她,只想着把她当以后的摇钱树。”
“大街上买的?就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也能做书寓?你妈妈脑子进水了!”应桂馨气发完就不恼了,反而对大街上买人很好奇。
“就一个卖唱的老头子死特了,这小姑娘没得钱埋只能卖身葬爷。妈妈见她可怜就买下了。”
“哎呀,你妈妈什么什么时候变的嘎么菩萨心肠了,街边上的小姑娘也要?”
“当然要,我买来的时候才九岁养了好几年才做生意。这小姑娘十四五岁,买来一两年就可以做生意。你真以为她是看人家可怜啊,她是看出这小姑娘长的好看。”贵凤虽然从骨子里不喜欢比她年轻十多岁的小姑娘,可也不想多说这个人,于是转口道:“上次妈妈说了我赎身的事情,她可说要六千两银子。你要帮人家想想办法。”
贵凤边说着就边腻在应桂馨身上撒娇。应桂馨被她缠的没有办法,于是道,“六千两太多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妈妈总要少算点。”
“那你帮我去讲,实在不行,”贵凤低着声音说道,“你那帮朋友可以来帮帮忙阿。”
应桂馨的那帮朋友早就想找他问他要账了。现在他在沪上可是一个朋友都是没有,此时见到贵凤央求,不好跟她说内中的事情,便道:“现在我是在忙一件大事,要真是做的好来,那以后可就……”
说到赎身谁知道他却说自己要办大事,贵凤立即背了过去,不想和应桂馨说话。见到她生气。应桂馨只好从怀里面抽出那一叠刚捂热的银票说道,“我又不是哄你,你看。这就是道台袁大人给的两千两银票,他可是要让我办的一件大事,若是这事情办好了,你这边赎身一分钱都不要花。”
一叠银牌抖动的声音让贵凤又转了过去,眼睛直盯着那叠银票说道,“大人又让你去扬州办差?”
“这次不是。就在沪上办差。你知道沪上的革命党吗?”应桂馨神秘的问。
“切。就是前年骂皇帝的那几个啊。我怎么不晓得?”
“现在工部局牢里面有一个革命党死特了。他们便诬赖是朝廷毒死的。而且听说他们的魁首竟成先生就是沪上,若是把这个人抓住了……”说到这应桂馨声音就大了起来,他仿佛又感觉自己穿上了四品官袍。
“哟,就是你抓住了革命党,这功劳可不是你的。上面的大人还不是要把好处都捞去了。”贵凤这些年生意坐下来,官场商场都精通的很,她看这应桂馨完全是在唬弄自己,又要不高兴了。
应桂馨赶忙道,“这次可不是。你可知道,皇帝的小舅子就是在这沪上的?”
贵凤摇头。
应桂馨又道,“早上我去见道台大人的时候,又四处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事情本来是皇帝的小舅子在操办,只是昨天晚上没有抓到人,可惜的很。若是我把这革命党抓住了,那就去找这个志大人,然后……到时候不光是我,就是你赎身还是小事情啊。”
“那你还不去找你的那帮朋友帮忙?”
“我……”应桂馨见她又提到范高头那帮子人,心中闷的很,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那帮子人没关系了吧。“那反贼的魁首,就是在租界里头,以前那帮朋友在租界里都犯过事情,不好进来。现在麻,你以前不是接过几个清帮客人的局啊,我倒想你帮我介绍介绍,大家一起把事情做成,那好处大家都有份。”
说来说去,原来这应老爷是要自己帮忙的,自己的忙他倒是没有帮,他倒会是打主意。贵凤想到这心中一狠,一把就把应桂馨手上的银票抢了过来,说道,“我帮忙,那我也是有份,这些钱先放我这里,你要用再拿去。”
应桂馨一不小心银票就被她抢了去,后面千求百求终于拿回了一千两。不过钱虽去了一半,但是贵凤还是立马给他寻来了一个在租界帮会里能说的响话的人——法租界大空子黄金荣的手下徐福生。空子就是说不是帮会里的人,江湖上没有辈分,只是这黄金荣靠着法国人撑腰,身上又是一身老虎皮,在租界里很是能吃的开。
两人见面客套一番,丝竹声里,边吃饭边说这正事。徐福生听了他的事情之后便道,“应兄弟,你这事情可不是太好办。现在主事的是吴公子你说不好动。又说,你要抓的人是在英租界,英法两界虽然相邻,可官面上却象是两国一般互不往来,你这个帮可不好帮啊。”
应桂馨也知道这事情难办的很,刚才的交谈让他知道才徐福生是麻皮金荣的手下,这黄金荣现在只是个法租界巡捕房的小头目。只会纠结一帮小赤佬干点小活,压根上不了台面。可是对于他来说,即使是小头目也是救命稻草啊,他说道,“徐兄弟,不瞒你说。这事情可不光是沪上道台安排的,而是京里面军机大人们交办的差事。你想啊,前年说是要引渡革命党没引渡成,现在好不容易弄死了,可最后革命党又要打官司,万一这事情漏了出去,那朝廷的面子往哪里厢放?各地的革命党怕是又要闹起来了。”应桂馨不知道这邹容是不是满清买通洋医毒死的,但他现在只能说是。然后拿着鸡毛当令箭,忽悠这徐福生帮他办事。“若是徐兄弟帮忙把这事情办成了,那朝廷可是有重赏的。”
徐福生被他忽悠了一通,心中还是有些动了,他问道:“要是事情办成了,朝廷能给些什么好处?”
“这…”应桂馨自己都不知道办好了差事能有什么好处,怎么能回答的了他?幸好他坑蒙拐骗干的多了,再忽悠一把也不是不行。“朝廷的意思这事情还是要隐秘的好。就是赏也还是要暗中赏赐,要不然被那些报纸记者知道了,又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你们老头子都已经在法租界做了捕头。再出来就没意思了,到时候徐兄弟可以出到华界做个巡长,如此以后做洋药的买卖也方便啊。”
租界里面有巡捕,华界那边看着租界里面巡捕管理的好,一时兴起也准备办警察,不过这警察毕竟是洋人的玩意。现在只有两批结业,开了城西、南两局,可这华界这么大,只靠两局人是不够的,所以以后这警察还是要扩大。徐福生跟了黄金荣不少年,知道老头子能有今天,除了有一个得力的姘头,更多的得益于他在巡捕房的地位。要是自己也能在华界警察局里有个一官半职,那……
徐福生有些心动了,不过他也是眼睛热了一下,便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他问道:“应兄弟,你现在在沪上县衙是何职啊?”
应桂馨知道他动了心开始盘底了,便道:“我现在什么官职也没用,只是帮着志大人跑跑腿,辛苦的很。”
“志大人?”徐福生只晓得道台姓袁,县令是姓汪,姓志倒是还没有听说。
“志大人啊……”应桂馨拉着调子,然后说道:“他以前可是笔帖式,更是当今天子的大舅子,虽说辞官暂居沪上,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更何况这事情可是满人自己家的事情,真要是保全了朝廷的名声,那这赏赐可是不小的。”
应桂馨说的在理,徐福生顿时沉思起来,不一会他又道:“志大人的意思是不管抓不抓反贼头目,只要让这件案子审不成便可?”
“是这样的。打不成官司最好。若是能抓住人,那就更是好了。”
“嗯。你还说这主事的吴公子不能碰,可那苦主就住在吴公子家里。还有那讼师也是个洋人。”徐福生又问。
“确是如此,吴公子不能动。洋人你们能动么?”应桂馨也是找不到办法,只好希望徐福生能把洋讼师做掉。
“洋人谁敢碰啊?”徐福生瞪了他一眼,不过他却接着说道,“不过,这些活人都不能碰,死人倒是可以碰的。”此话说完他便笑了起来,不过笑的难看的很。
“死人可以碰?”应桂馨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一时间急道。
“呵呵。这……”这次轮到他吊应桂馨的胃口了,应桂馨赶忙请教,这徐福生才道:“租界可是不好停尸的,可要是把死人放在华界革命党怕是不敢。这样说来,这沪上只有一处地方能停尸了。”
应桂馨虽然在沪上多年,但是对于停尸房可是一无所知,所以徐福生说了之后还是一脸迷糊,徐福生见他迷糊也不吊胃口了,便道:“英租界不放、华界不放,那死人便只能放在四明公所了。”
徐福生说完应桂馨还是愣了半响,终于,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些事情来了,马上完全明白了这里面的关节,顿时大笑了起来,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向着徐福生作了一揖,然后说道:“徐兄这计策实在是高啊!小弟自愧不如。”
徐福生也是大笑,他只感觉自己已经把事情给办成了,被朝廷封了个华界总捕头,然后合着法租界的老头子,肆无忌惮的走私洋药,那银子啊……
仁和里的夜色已浓,在两个男人的笑声里,一把二胡凄凉的响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曲音磕磕巴巴,但是一会像是找到节奏,整个曲子便如江水入海般的流畅起来,曲子激荡、沧桑、却又带着些婉转,让人听了还想再听,只是合着曲子歌唱的声音倒是太过稚嫩,完全唱不出歌词原有的韵味,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跟着调子轻轻的哼着: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
第二十一章 定策
五月的阳光从雨云中落了下来,晒在黄浦江两岸。江面上船来船往,洋人的轮船、华人的帆船,把整条江挤得密密麻麻。俞子夷不顾头顶正烈的阳光,更没有把码头上拥挤的旅客当回事,他只是手搭凉棚的望向江水去的方向,寻找着要等的船。
他这边正望着,旁边的小胡跳了起来,指着前面大声叫道:“在哪边,在那边。他们来了!”
顺着小胡指的方向,俞子夷终于看到了要等的船,那只是一艘只有五百吨的小船,挤在洋人的大轮船旁边显得特别的矮小,可虽然矮小,但它仍使着劲、吐着烟,蹒跚的往黄浦滩行来。俞子夷不由得激动的跳了起来,他也不管轮船上的能不能听到,一时间挥舞着手大喊起来,已经两年了,都不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
焦急中,俞子夷叫喊了一阵终于等到了轮船靠岸,他正在打量船上的乘客的时候,几个声音叫喊了起来,“遒秉……遒秉……”
“啊…卜岑……卜岑,杼斋…杼斋……”几个昔日的同学都冒了出来,俞子夷叫喊不停,更使劲的出口的地方冲去,可到了出口却被几个管事的汉子拦住了,虽然是自家航运公司的码头,但是这些管事的也没有让他进去,他只好在栏杆外挥手。
许久不见的同学终于再次聚到了一起,俞子夷心头发热,只感觉自己像是吸了鸦片一般的兴奋,和他一样,钟枚、穆湘瑶、费毓桂、钟观诰、单毓年五个人也是高兴的很。几人刚见面便是一阵搂抱。许久才分开说话,俞子夷看着他们的装束。辫子都是剪掉了,身上穿的也是类似军装式的西式衣衫,加上久经杀场,身上透出一股干练自信的味道,完全是把身着长衫、瘦瘦弱弱的自己给比下去了。他不由的感叹道:“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起走的好。”
他此言一出这几人都是大笑。想当年出洋的时候,先生可是说过,“此去生死未卜,大家要安排好后事才能动身。”虽然大家决心革命都心存死志,但这话还是把诸人吓了一跳,本来高兴自己通过体检的同学倒是有些羡慕起留下的人来了,不过此时见俞子夷这样感叹,几个人都感觉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付出的也很是值得。
领头的钟枚道:“遒秉,你就别羡慕我们了,你这身子骨要是拉去练练,不要半年,杀起洋人来也不会为我们差到哪里去的。”
钟枚说杀洋人说的大声,旁边穆湘瑶顿时提醒道:“卜岑,这可不是关外了。禁声。禁声。”
钟枚却是不理,他可是接任齐清源带辽西游击队的。大半年下来,杀了不少俄毛子,早就视杀人如吃饭般简单了。而且杀多了俄毛子,再看洋人也不想以前那样敬畏,只觉得这些个白皮猪真打起来还没有中国人耐疼呢。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洋人,他不由的舔舔舌头说道,“好多洋人啊!”
别人不知道,但是和他一起的费毓桂、单毓年、钟观诰几个和他共事的久。很清楚这就是他杀人之前的口头禅,顿时都笑了起来,费毓桂笑道,“完了,洋人太多,咱们子弹好像不够。”
单毓年感觉他说的不对,于是道,“对这些洋毛子还用子弹,梓怡,你坐船晕了头吧,一顿刺刀就解决了。”
旁边钟观诰却感觉他们说的都错了,大声道:“都不会以战养战!这样太不经济了。要是我,先围起来,再扔几把刀进去让他们自相残杀,杀剩的那些就整编,绝对是顶用。”
一上岸就说怎么杀人,而且杀人还有怎么多花样,俞子夷听着心都抖了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自信了,原来都是杀人杀出来的。他只待他们笑玩,才道:“大家赶紧走吧。先生在等大家。”
他这边说走,穆湘瑶道:“我们还有人在船上啊。还有……还有永番他们没有下船……”落叶归根是国人的传统,所以借着这次,早先牺牲学生的尸骨都运回关内了。
“小胡会安排的,你们几个跟我走就好了。”俞子夷道,他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行。我要看着他们下船,然后护着他们到地方。”钟枚几个异口同声的说到。
感觉到了他们的决心,俞子夷不再坚持,把早先带着的黑纱也挂了起来。此时乘客都已经下完,船工在护送人员的指挥下小心的把船内的棺木运了出来,看到棺木出来,钟枚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身处沪上,还以为自己仍然是在东北那块苍茫之地,他大声的喊道:“敬礼!”
他这边一喊,穆湘瑶、费毓桂、单毓年、钟观诰四个人都是立正敬礼,无比郑重。立在一边的俞子夷看着棺木上的漆黑,原本明亮的心也不由的灰暗起来,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可说走就走了,这一生,他们只能永远存在于记忆中了。
把棺木护送到四明公所,在回到龙门客栈的时候,王季同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钟枚几个见到王小徐,也是一个敬礼,然后才坐下说话。王季同看到他们的做派,心中不由的欣慰起来,他笑着道:“看到你们,感觉要比工部局的巡捕威风多了。”
俞子夷闻言笑了起来,他在码头可是领教了他们杀意,工部局那些巡捕还不够他们这些杀的。他笑起来,钟枚几个也笑,他们不好说王季同没有夸奖好,只感觉这先生毕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对于见过血的兵和没有见过血的兵分不出来。
“先生,让你久等了。”回来的五个人里面最为柔婉的穆湘瑶客气的说到。
“我不急。我不急。倒是你们辛苦了。都坐下吧。从关外到这里几千里路呢。”王季同看着他们很是高兴,笑呵呵的道。
几个人在王季同的招呼下坐了下来,王季同道:“本来想让你们先休息。但是现在局势很是不好。工部局已经和满清勾结在一起,前天已经动过一次手了。我估计这两三天他们还会干些什么的。我们复兴会虽说总部就是在沪上,但是这边的力量一直很微弱,保卫这一块,只有一些暗线和包打听,再就是人力车行我们控制了几个。他们大多是苏北人,人是听话,但是这些人都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拿过枪,对上巡捕还有满清的捕快怕是赢不了的。现在,我让竟成派你们回来,主要的任务就是帮着总部在沪上租界立足脚跟,再是汇合这王金发、竺绍康、熬嘉熊等去浙江打开局面。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容易。租界里帮会林立,江浙一带会党也是不少,怎么着手,就是我们最要琢磨的了。”
上船之前几个人基本上有了安排:穆湘瑶是沪上人,他的任务主要是加强沪上的力量,扩大己方的势力;而钟枚和钟观诰一个是杭州人、一个是宁波人,钟枚的负责浙西,钟观诰的负责浙东;至于单毓年和费毓桂。两个都是苏南常熟人,负责苏南。所以苏北的那边的工作还要再选人。还有就是明日才到的王金发和竺绍康,以及那些本来平阳党和乌带党的骨干。将安排回浙江,这支部队将是目前复兴会在关内的唯一武装。之前的安排是这样的,但是王季同之事证明其实沪上总部也是很不安全的,特别是因为王季同面貌的外泄,满清的探子怕是时刻都在租界各处盯着。所以计划还是要有调整的。
王季同一番话说完,俞子夷把准备好的简报分发给大家了解情况。诸人翻看之后,看到王季同居然差点被绑了,钟枚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舔着舌头,阴测测的笑道道:“呵呵,好多鞑子啊!”
开会的房间很是隔音,大家都在静心看简报的时候,他来这么诡异的一句,让俞子夷顿时感觉房间里冷了三分,不过他说完,却没有再言语了。又过了一会,大家都看完了,王季同道:“打战我是不懂的,如何策划还是你们来说吧。”
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军师”穆湘瑶最先说话,“现在我们要关注的地方其实就是三个,其一是江苏,那边徐宝山势力极大,他出身清帮的江淮泗,按辈分算是理字辈,早前虽然和泰州洪门任春山结了兄弟,但现在已经被清廷招了安,为了投效满清,更为了扩张势力,洪门一系都被他剿灭了,淮河以南长江沿岸都是他的势力范围,所以江苏统一战线最为要紧,不过在团结他的同时也要加紧巩固我们的势力。”
统一战线是穆湘瑶刚学会的名词,虽然拗口,但意思明白,他的意见诸人倒是认同,这种盐枭本就不和满清一路的,其招安无非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只要己方能不损害他的利益,双方有了交情,那么以后就可以发展自己的势力,甚至,了解徐宝山为人之后,顺着其自私自利的本性,后期想办法招抚他,或者策反他的势力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苏说完,穆湘瑶又说道浙江:“徐宝山招抚后大杀洪门兄弟,江湖上已经失心失德,我们如果能打入洪门并获得一个比较高的位置,那么收复这些被他打散的洪门会众就很会很顺利。之后我们先不往北,先往南,浙西巢湖帮最盛,余孟庭同志虽然入狱,但熬嘉熊同志在,浙东则又有王金发、竺绍康等浙配合下,占领巩固浙江不难,到那个时候,北进便是时候了。”说完浙江,穆湘瑶紧接着说沪上,“沪上虽乱,但是都是小帮小派,我们要在这里立足,最关键是耳目没有他们多。而且这个地方列强和满清势力交错,所以一个不好洋人和满清会扯进来,所以这里当是情报第一,武力第二。简报上说让一个同志加入清帮,在里面获得一个高一点的辈分极为可行。”
穆湘瑶的策略很有有操作性,王小徐点点头道:“兴武六的张善庭已经推说不和我们见面了,杼斋,这该如何是好?”
穆湘瑶道:“这个不是最重要。我回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先生的安全。至于清帮,时机成熟就可以动手。一动手就要致命。”
俞子夷道:“兴武六、和兴武四的人员不少,但我们把闸北那边的洪门的人加进来的话……”
“不要!”说话的是钟枚,他看完简报没有去想江浙的事情,只是看到满清敢绑架王季同,心中恨的不得了。“湖州三和兴武四的关系不好,但这次我们的目标只能针对兴武六。先生是在英租界出事的,当时几经换装之后凭借满人的猪脑子能抓得到,那就好像一颗子弹杀了三个俄毛子那般运气,这事情一定是兴武六在捣鬼,最少是他们的人在通风报信。不过我们动他们不能以这个借口,其实借口并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把他们的底细摸出来。”
费毓桂这边也说道:“对。情报搞清楚了,到时候甚至可以让狙击手点杀他们的大头目,其他小喽啰就散了。洪门的主旨是反清复明,动了不好,特别是在沪上动了不好,我们和兴武六的争斗最好对外宣传为内部火并,毕竟这清帮早先不就是叫做安清会嘛,安清啊安清。不安清,满清怎么会放心呢。”
“对。我们就要挂着安清的招牌,卖反清的狗肉。”单毓年说的好玩。大家都是笑了。房间里的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俞子夷笑毕,又问道:“那我这边要怎么准备,军火要些什么?”
“手枪要十几支,但子弹要多,步枪我们已经带了一些,在有炸药最好要几百……”说话的是钟观诰。俞子夷就吓了一跳,忙道:“衡藏,沪上这里可不是东北,哪有多少炸药啊?”
钟观诰还是没有完全的从东北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他还是把兴武六当成俄国人,听了俞子夷的话笑了起来,“哦,我倒是忘记了,你就随便看有什么家伙吧。不过这兴武六能在英租界站住脚,和巡捕房的洋人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我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后,离间他们和工部局的关系很是重要。我脑子笨,你们要是有好的离间之策可以讲出来。”
钟观诰说的在理,但是大家都不了解实际情况,所以想不到什么。王季同见大家没有好的意见,说道,“兴武六那边的事情已经在查了,一有情况就会汇报过来。”
“这样最好了。只有了解底细才能离间工部局和兴武六。”钟观诰想了想道:“不过再过几天,王金发和竺绍康的部队就会坐着天津的船到港了,这几百人一到,兴武六就会警觉,所以这几天就要查清兴武六的堂口和骨干,万一他们有什么举动我们也好马上动手。我们这次随船带的武器不多,而且枪支在市区太过暴露,还是要准备些冷兵器的好。”
几百号人应该准备什么兵器呢?俞子夷正想着的时候,钟枚说道:“能杀人就行,别那么讲究,我看斧头就挺好,买也好买,藏也好藏,砍起人来……”
钟枚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穆湘瑶拉了一下,他的意思是先生在这,王季同和杨锐不同,毕竟是没有见过血的,还是委婉的好。
钟枚被他拉住,马上明白过来,不过话都说了不少了,只好对着王季同讪笑一下,不过王季同却不以为意,他道:“其实简报里还有个情况没说,就是那天晚上被抓的同志找到了,他们的尸体飘到了陆行那边。虽然查验下来时被毒蛇咬死的,但怎么可能两个人都被毒蛇咬死?而且还都咬在腰上,这完全是满清欲盖弥彰的伎俩。”
王季同一说被抓的同志死了,俞子夷心中一惊,脑袋血液上涌,只感觉一阵头晕,他可不是象钟枚等几个见过血的,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他大声道:“我也要去杀鞑子!”
“你不能去!”王季同道。其他几个同学也让他不要去。俞子夷虽固执,但是劝了一番下来,知道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给大家添麻烦的,只好作罢。
大家都已经商量完毕,穆湘瑶这边开始分配任务道:“先生,你看这样安排可好。耆仲和梓怡两个先回江苏,一人负责调查各地的情况,一人负责接触徐宝山;卜岑还有衡藏先留在沪上,等待和王金发等会面,卜岑这边想办法加入洪门,把江苏那边溃散的洪门会众聚拢过来,然后再运动收编浙东的会党,衡藏就和王金发他们在一起,立足于浙西。我则负责沪上,除了保护总部,再就是把兴武六赶出英租界。”
穆湘瑶参谋出身,安排的都很细致,王季同道:“可以,就按这样行事吧。洪门的名义已经解决了,卜岑完会后留一下,嘉兴的熬嘉熊下午便到,他一直在浙西运动会党,到时候我们一起见见。洪门曾国璋的会众被赶到沪上,已经山穷水尽了,加上他这人太贪,手下都已经和他翻脸,待过几天打听到刘福彪等人的下落,便可以借着洪门的名义,软硬兼施,收服他们。事情是这样安排,但你们要谨记,这次要应对的都是帮会中人,这些人不是我们的同志,恶习不少,更有可能会朝三暮四,大家还是要小心一些。”
第二十三章 国殇1
见敖嘉熊头疼这个问题,钟枚笑道,“梦姜不需担心,我们先好言相劝,不服者打散再整编即可。”
敖嘉熊大惊,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急道:“如此,那么是和所有帮派为敌,万一这些会党投降满清,那对革命可是大不利。”
钟枚说道:“那我不打他们那就不投降满清了吗?”
钟枚此言让善辩的敖嘉熊一噎,确是如此啊。盐枭虽多,但是每帮人数极少,官府基本不把他们当回事,也就没有招抚之议。可即便是如此,也是有主动降清者,比如沈小妹便是主动投靠满清的。
“会党再多,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力量,只入盟不入会毫无用处。江苏徐宝山都是可以借着满清之力剿灭各处会党,那我们也可以一面以反清大义团结所有会众,一面贩卖私盐以扩大组织。其中若是不服者,那就是满清走狗,杀之而后快也无不可。”钟枚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敖嘉熊听的心中一惊,知道以后这太湖怕是难以安静了。不过想来那些枭雄也多是为非作歹之辈,杀了也没用什么好的。当下也没用异议。
会党诸事就谈到了这里,王季同先让钟枚去休息,然后再和敖嘉熊到了另外一处谈温台处会馆之事,除敖嘉熊外,还有冯豹、陈梦熊两人,他们都是复兴会嘉兴分会的成员。
嘉兴本是洪杨之乱的重灾区,大乱平定之后,田亩十有九荒。故而当地官员四处招徕流民垦殖,以温台之民为多。当初招佃时这些无主荒田田赋甚少。一般只交地方捐税,不纳国家粮赋,只是中国之惯例向来是官走政息,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嘉兴恢复往日的繁华。见此情景,官员们或是说加捐、或是说加租,或是阻挠其置产,反正是花样百出,使劲捞钱。而温台之民素来强悍,颇有反抗精神,于是去年敖嘉熊想设立温台处会馆,代“客民”纳赋税。更想办举办团练,以控制财兵二权。
他的计划一提上来,杨锐便吓了一跳,这不是土地革命的简化版吗?抗租抗捐,编练民勇,一旦地主或者官府逼迫,那一定是会起兵作乱的。当下对敖嘉熊的提议无比重视,不但特别抽调了转款用于建设会馆。还专门派人进去吸取农村工作经验,以求可以将嘉兴的经验推广到关内各地。
“小徐兄,会馆年底会馆落成。影响颇大,若是另在松江、湖州、杭州这三地再建会馆,那么联络会党,只待时机成熟,那么……”敖嘉熊对于之前会中大力赞助他见会馆很是高兴,去年年底会馆建成。又想在整个杭嘉湖地区铺开。
王季同皱眉道:“梦姜是想行自立军的故智?”
“确有此意,会中资金甚裕,如是能如自立军一样发放‘富有票’,那革命指日可待啊。”敖嘉熊常和北京开妓馆的陶成章通信,北京的妓馆预计要花费二十万两,这让他大为吃惊,如果开一个妓院都花二十万两,那么复兴会每年经手的银钱当在百万以上,于是他自然的想到当年唐才常的办法:一、在杭嘉湖地区主要城市开设会馆,设立机关以招待会党;二、按照会党结拜的传统,开堂放票,凭票可零钱一千文,三,广撒赢钱之下,将会党统一到会馆名下,并建立军队。
“梦姜,当年唐才常断饷之后,这自立军可是立马溃散啊,更不说会党纪律败坏,不听指挥,扰害良民。”王季同发现去年批一千两给他建温台处会馆是个错误,运动百姓的精髓不在是不是有会馆没会馆,而是在于有没有把百姓组织起来。
王季同虽然不悦,但是敖嘉熊还是坚持道:“小徐兄,当今之际,应尽快发动会党,早日举义。唐才常若是当年能再有三十万两,怕那时候的结果难以预料啊。如今在杭嘉湖一带,只要每年有区区十万两,三年之后,便可有一支数万人之军队,到时候南取杭州,北进南京,革命指日可待啊。”
看着他还是痴心不改,王季同叹道:“梦姜,之前传来的文件你难道没看?”
敖嘉熊一愣,只好辩解道:“小徐兄,去年会馆既设,不过已过交租时日,再说,我是秀水人,温台之民对我不是太信任,我便从从乐清请了地造、乃新来会馆为干事,只是客民很不好说话,对我们也是爱理不理,只让我们喝茶,谈话都不好我们谈。至于交租一事,也只是有他们的头领和我们交涉,那人对我们也很不信任,商谈片刻便直说明年交租之时再谈,而今我想来,还是先发动会党的好。”
敖嘉雄的越说王季同心就是越凉,会馆去年年底建成,他询问过嘉兴工作开展的如何,敖嘉熊说这边因为秋租已交临近过年,便推说事情要到来年才能运作。年后复兴会的事情也多,忙着忙着王季同也就忘记看他这边发来的工作月报了,至于杨锐,日俄战事正酣,那有心思去管几千里外农民工作的实验田啊。
“哎。梦姜……”王季同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忽然感觉他这个大总管什么都没有做好,当然,这也有他早期没有重视敖嘉熊工作的因素,其实他对于嘉兴那边的急切也是因为杨锐战后开始记起这件事情来。“梦姜。我不知道你是不知道怎么去运动百姓,所以转变为运动会党,还是你从开始就想着要运动会党而不是百姓?”
“我……”敖嘉雄真不好怎么解释。
旁边的冯豹道:“小徐兄,会馆也不是没有运动百姓,便是过年之时梦姜兄还是请了戏团去给温台之民唱戏。百姓其实很不好运动的,我们去到村里,大家都以为是收捐要账的。后来多去了几次才好一些,但是一旦我们要他们入会。就都走开了,以前谈的很熟悉的人都推说别人入了他才入,到最后一个人都不入。”
“确是如此啊。”会馆的另一个干事陈梦熊也道:“我算是今年年初才到嘉兴的,同去村里面的时候,那些村正、族长都是要赶我们走。说我们这是要入邪教。还不让村民和我们说话,说我们来多了会给庄家带来灾祸。我们几经商量,还是觉得运动会党的好,如此更有成效,一旦起事,也能马上有一股武力。”
……
看的出来嘉兴那边真是的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百姓不欢迎他们,王季同对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小读书,家中虽有地出租,但也是账房出面收租,对于怎么运动农会一概不知。在敖嘉熊三人的诉苦中,会议毫无结果,他这边要想去运动农民,敖嘉熊等人毫无头绪,无法胜任;而敖嘉熊等要他批准扩建会馆、招纳会党的计划。王季同也是没有同意。在复兴会草拟的工作策略中,除去还在准备的新军策略,关内三条战线。运动百姓和运动会党完全是两个系统,百姓这边是不会涉及到武装的,这样前期开展工作会比较有利,不过等运动百姓成了气候被地主和官府镇压,那就另说了。
王季同和敖嘉熊等人商量毕,便把会议的主要内容发到了东北。不过杨锐的回电却不如之前那么迅速,只待第二天一早才回电要求将敖嘉熊等人的工作笔记在沪上抄写一份,给他寄去。其实杨锐对于怎么在和平的情况下发动群众一无所知,他知道的无非是土地革命,分田分堂客罢了,现在关内根基未稳,杭嘉湖地区又不是山区,即使建立根据地也不能长久,这边他只是想做试验而已,只是这个试验开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从第一手的资料上找原因了。
王季同刚把复抄工作笔记的事情安排下去,麻烦就来了。虞辉祖那边派了店伙过来传信,说法租界四明公所出事了。王季同细问,才知道法租界当局不晓得从哪来了解到四明公所里面有不是宁波人的灵柩,强令要公所移出。
四明公所是宁波人在沪上同乡会馆所在,其除了同乡聚会之用外,更重要的是作为寄柩之地。中国人向来都是有叶落归根的传统,而会馆通过寄柩更可以团结所有在沪同乡,甚至,即使是赤贫之人,也可以由公所代付托运灵柩回乡的费用。虽然这占地三十亩的四明公所成立于1803年,当年英法租界还未出现,但之后租界出现,法租界越扩越大,并且天主教徒们极其不喜欢在自己身边有异教徒的义冢和神像,于是在1874年,租界以筑路为由,强迫公所迁出,事后被宁波同乡会抵制,遂作罢,并承认四明公所并勒石为证。不过二十四年后,法租界又迫令公所搬迁,但是这次除了宁波同乡会坚决抵抗之外,沪上各界都积极支持,于是法国人又只能作罢。
王季同脑子里回想着四明公所和法租界的种种争端,只感觉这次的事情是有人特意针对邹容一案,他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只待派去打探消息的穆湘瑶回来,他急问道:“问清楚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被人算计了!”穆湘瑶肯定的道。“先生,这次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王季同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是这样的感觉。这是釜底抽薪啊,蔚丹的灵柩只要一出公所,那估计……”
穆湘瑶早就知道想到了这个可能,他急切的道:“难道四明公所那边就不能不听命于法国人吗?中国人的地方,为什么还有听洋人指手画脚。”穆湘瑶是急疯了,现在的中国其实就是洋人指手画脚的。不过他之所以急,还是在于他打听来的消失是,昨日进入四明公所的复兴会诸位烈士也要被赶出来。
“晚上,我和……我和虞洽卿谈谈吧。”王季同沉重的道。
王季同念叨的虞洽卿此时就在四明公所,1898年保护四明公所的时候,他可是出了大力的,要不是他鼓动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华捕罢岗。并允诺给所有罢工人员按月发薪,估计这四明公所早就不在了。不过。现在应对的局势和之前不一样:在第二次四明公所事件时,公所和法租界是有约定的,即,公所只能为宁波人服务,可邹容以及昨天运来的四具灵柩都不是宁波人。虞洽卿不知道法国人怎么知道这些的。不过这些都不管。现在最棘手的是,不移棺,那就要移所,真的要再来第三次四明公所事件,他不想,特别是那些人都不是同乡。
“含章,你当真不晓得后面四具灵柩是谁?”虞洽卿盯着虞辉祖问道。
“我不晓得,只晓得是关外运来的。阿德。诸位会董是何意啊?”虞辉祖不是会董,收到消息更晚一些,等他到了公所的时候,诸位会董都已经走了。
“会董的意思是把灵柩移出去。”
“什么?!”虞辉祖有些吃惊,“你要晓得里面其中一个可是革命党,官府就等着你移出去。这蔚丹虽然不是我们同乡,但他可是含冤而死,现在正在和工部局打官司。”
虞辉祖说话的时候。虞洽卿正盯着他的脸,看着他毫不作伪的表现,虞洽卿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很早就猜到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魁首竟成了。只是看在同乡以及合作朋友的面子上,他一直没去追查,不过这次从关外的四具灵柩,更然让他深信杨锐就是复兴会魁首,而且他就在东北。
“含章,你真的不晓得什么吗?”
“晓得什么?我晓得是法国人又要找借口逼迫我们搬迁。”虞辉祖听闻会董决议要把灵柩都移出去很是气愤。他出头的晚,上一届会董选举他没有赶上,要不然他在公议上死也不会让诸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这次是我们理亏啊。我们之前是和……”
“有什么理亏不理亏的,死的是中国人又不是外国人,只要公所放得下,有什么不好放的。”
“含章,最前一次为了保住公所,死了七个人,上次为保住公所死了二十个人,这一次你要死多少人?!”虞洽卿1898年事件的实际经历者,他不想再有一次屠杀,特别自己还是被屠杀者。
“我……”虞辉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他的激愤无处发泄,只好一拳捶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把茶杯都震了起来。他虽然来沪上来得晚,但也常听同乡们讲起当年四明公所之事,当时法国人把公所的围墙都拆了,持续到早上游行也在法国水兵的射击中溃散,当场就死了十七人,事后伤者又死了好几个。
王季同天黑之后才到法租界和虞洽卿碰面,只不过向来轻松的虞洽卿忽然深沉让王季同感觉奇怪,于是本来想好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忍着了,他想听听虞洽卿说什么。
“小徐,竟成到底是个什么人?”沉默了半响,虞洽卿忽然问道。
“什么什么人?”王季同多说了一句废话,好借此拖延一下,看看虞洽卿到底要说什么。
“哎,小徐,大家都是兄弟,我的为人你也知道,怎么到现在还在瞒我?”虞洽卿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似乎动了感情。
“到底怎么回事,阿德?”王季同犹豫着,虞洽卿算是帮了复兴会不少忙,特别是在味精工厂初立的时候,没有他的背书,估计陆行那边开不多久就要被人挤掉。
“现在法国人说,灵柩装的都是革命党,特别是从关外回来的,都是复兴军的人。”虞洽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有人说这是胡扯,但他却感觉这是真的,特别是他下午的时候,他验过了尸首,都是身着军装盖的也都是军旗。
王季同不知道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底牌,但是以他对虞洽卿的认识他会这样的开门见山的合自己谈,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道:“嗯。是,他们都是复兴会的人,我也是复兴会的人,竟成也是复兴会的人。”
猜测变成了现实,虞洽卿心中仍是一震,幸好,他还是沉住了气,下意识的点了一支烟,不过他忘了自己是不会抽烟的,咳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他涨红的脸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癸卯年拒俄的时候,竟成最先发起,后来我参加了。”
“宪鬯、含章、自勋都是吧?”
看了他一眼,王季同道,“含章不是。阿德,你问的我都答了,如今你要怎样?”
“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会董们决定要我让你把这些灵柩都移出去!我……我知道这样做有违良心,可……”虞洽卿是公议之后才验看的尸首,虽然明白这些人是为国而死,可他又知道这事情没办法对任何人说。
他忽然站起来,道:“小徐,我是做不了革命党,但是我向来敬佩革命党。不管是邹容还是另外几个义士,他们能做到的,我都做不到。我不但做不到,还要赶他们走,我…我对不住他们!!”他说完对不住,便对王季同鞠了一躬,然后久久不起。
看着他的样子,王季同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对他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