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军备发展
徐雅晴和女真人勾结一事,别人雾里看花,但左梦庚内心深处,其实是隐隐有些眉目的。
但事情还没有发生,不可能随口乱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紧了对后营的训练,让这支军队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
从登州回来时,他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火枪已经装备到了全军。
不但每个士兵都拥有了武器,库存也在日渐增加。
而相比起火枪,火药的制作更方便,已经足够一场大战之用了。
就是雷酸汞的产量依旧感人,还是只能用来制作火帽。否则的话,就可以取消火炮药筒上的导火孔,而改成火帽引爆。
另外火帽的稳定性上,毕懋康等人已经做过实验。
安装在炮弹弹头上的火帽并不会因为火炮开火时的震动而被引爆。
如此一来,制作火帽引信就没有问题了。
唯一的障碍,还是产量。
使用最原始方法生产的雷酸汞,环节太多,而且危险性太大。
综合考量,左梦庚还是维持了火炮的现有作战方式。
这已经足以满足后营的需要,也比目前的大多数火炮先进多了。
另一个喜人的成果就是,铁丝终于研制出来了。
虽然弹簧的研制还遥遥无期,但铁丝的出现,给了左梦庚极大的帮助。
“千座,这么多的铁丝,不用来制作锁甲太可惜了。咱们的兵,一点防护都没有呢。”
面对工匠的怨言,左梦庚自有道理。
“这些铁丝即使不做成盔甲,也有大用。你们这些铁丝三根一组,扭曲编织在一起。隔一段距离就要留出尖头铁刺,然后两头用木架子拉扯直,就明白用处了。”
工匠们很好奇,去做了两个和人肩膀高的木架子,然后在左梦庚的指点下,将铁丝一圈圈地缠在了架子上。
空地上展开,大约有十米左右。
“千座,这玩儿意有啥用啊?”
新奇的东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左荣、左永等人都凑了过来,围着研究。
“这可是阻挡骑兵的利器,就算是步兵,也很难通过。”
小样,不知道一战的时候铁丝网给进攻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吧?
可大家却不这么看。
左荣和左永一人一边,抬着铁丝网就走。
“这能阻挡啥呀?”
左梦庚气坏了。
“蠢货,铁丝网的后面可是我们的火枪方阵。你告诉我,你怎么上来搬动?”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脸色变了。
诚然,这铁丝网看起来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用。可只要将此物配合上火枪方阵,大家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具体的场景。
左永头脑最灵活。
“这东西阻挡步兵还算可以,最妙的是对付骑兵。”
左荣没反应过来。
“此物如此之轻,骑兵一撞不就完事了?”
左永给他解释。
“大哥,你想啊,这东西就一个的话,当然很好破除。可如果几十、上百个呢?而且铁丝网之间再用铁丝连上,怎么撞开?而且你看,这些铁丝上可是有尖刺,马匹撞在上面,立刻就会头破血流。”
左荣不禁仔细观察起来,隐隐有些明悟。
“这么细的东西,不是一下就砍断了?”
左梦庚对他道:“那你砍下试试。”
左荣抽出佩刀,运足了力气对铁丝网的中间砍去。哗啦啦一阵乱响,铁丝网除了胡乱抖动之外,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
左荣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刀砍在上面时,力量都被偏移了。
也就是说,这些奇形怪状的铁丝,对付刀砍斧劈有着奇效。至于骑兵的长枪铁矛,那就更加没有办法了。
“作战的时候,在我军火枪阵前十到二十米的范围内,布置上这样的几层铁丝网,敌人想要冲到近前,不付出惨烈的代价是绝对不可能的。”
左永已经看出了更多的好处。
“这铁丝网还不阻挡我们射击,即使敌人冲到了铁丝网边上,也照样能被咱们的火枪打死。”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铁丝网的妙用了。
工匠们上前试了试,发现拆除回收也不难。
当然,这是平时。交火的时候,顶着枪林弹雨想要拆除铁丝网,几乎不可能做到。
左梦庚也对张延道:“到时候布置铁丝网,肯定是你总后大队的任务。回去之后,让大家仔细钻研,多弄出几种我们独有而别人不知道的挂铁丝网的方法,铁丝网还有什么用处也多多开放。”
张延对铁丝网的妙用也是惊叹不已,知道这东西是战场利器,赶紧领命。
除了火枪和火炮,在火器的研发上,后营并没有止步。
手雷和炸药包也弄出来了。
手雷是用陶罐装药。
陶罐是特别烧制的,每个有拳头大小,可以装半斤黑火药和燧石、铁片、铁钉等物。
本来左梦庚是想要做手榴弹的。
结果测试了之后发现,就和八路军用的边区造一样,威力太差。很多时候,果然一炸就是两瓣,根本无法伤敌。
最终,集思广益,反复试验,大家一致认定,陶罐最好。
首先陶罐很脆,一炸就会形成无数的碎片。
其次陶罐的装药可以多一些,这样增加了威力。
再者陶罐的成本也不高,工匠们自己弄了个窑就能烧制出来。
毕竟不是为了制作瓷器,对陶罐的品质没什么要求。只要保证大小和方便投掷,其余的问题都可以省略。
炸药包也是用的黑火药,不能和后世的相比,最起码甭指望这玩意儿能炸开城墙。
但二十斤、三十斤装药的炸药包,对生物的杀伤力依旧十分可观。
目前后营使用的炸药包,分为两种。
一种是近距离引爆的,需要用明火点燃引信;还有一种是可以埋设在土里,远距离引爆。
远距离引爆,采用的办法是绳索拉拽,引燃靠的则是雷酸汞。
左梦庚在这上面,稍微大方了一些。
具体的做法是在炸药包上装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有机关。平时机关里的撞锤卡好,处于待击发状态。
当拉动绳索时,卡住撞针的机括就会打开,令撞锤弹出,敲在火帽上,从而引燃火药。
当然了,地雷这种好东西,左梦庚也不会不弄。
明代的地雷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并且大规模应用于战场上。
在无法对地雷进行大规模的技术提升情况下,左梦庚放手让工匠们制作,交由总后大队和步兵大队摸索布雷的方法。
至此,后营的武器装备算是成了体系。
不但有远程攻击的火枪、火炮,也有了近处防御的地雷、炸药包、手雷和铁丝网。
只要是平原作战,左梦庚有信心当时任何军队都冲不破本军阵线。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督促全军勤奋训练,顺便等着全部火炮到位。
登州之事影响不小,瞿式耜和张继孟也联袂寻他,打听细节。
左梦庚把经过一说,这二位也是啧啧称奇。
瞿式耜对毛文龙更是怒不可遏。
“去年八月,便有御史弹劾他擅离汛地,图谋不轨。想不到他不知收敛,竟敢劫掠登莱,目无王法,藐视朝廷,当真以为杀他不得吗?”
张继孟也是同样的看法。
“毛文龙猖狂至极,此乃取死之道也。”
瞿式耜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可如果杀了毛文龙,辽东失之侧翼呼应,只怕会日渐艰难啊。”
张继孟也觉着此事难办。
“恐怕朝中也能看出利弊,任他毛文龙逍遥法外。可叹登州百姓何辜,无处伸冤。”
这两位居然觉着朝廷会放过毛文龙……
左梦庚不但知道历史,更知道原因。
“二位大人,恕晚辈直言。毛文龙……死定了。要不了多久,必有消息传来。”
见他说的斩钉截铁,瞿式耜和张继孟不禁好奇。
“说说你的道理。”
他们并没有因为左梦庚年轻而忽视他,更何况二人来此为官,就是因为左梦庚。
对于这个少年,他们早已见识过诸多神奇了。
却不知左梦庚在战略层面,有没有什么独到之处?
第118章 根源【补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万赏加更】
很多人都将毛文龙的死,归于他和袁崇焕的矛盾。
更有甚者,认为他有投降后金的倾向,所以才招致杀身之祸。
而在左梦庚看来,毛文龙的死,其实早已注定。
如果要给他的死因做一个概括的话,那么就是……
他在军事上的失败,让经济上的问题无限放大,政治上失去作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要追溯毛文龙悲剧的源头,或者包括袁崇焕的悲剧源头,还要从孙承宗和袁可立的离职说起。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正是天启皇帝和阉党。
萨尔浒之后,明廷在辽东节节败退,沈阳、辽阳、广宁先后丢失,只剩下辽西走廊一块狭长地带。
在这个时候,为了挽回局势,天启皇帝派出了自己的老师孙承宗主政辽东。
鉴于明军已无力再战的局面,孙承宗制定了一个详细而稳妥的计划。
通过建立完整的防御体系,稳住辽东局势的同时,编练可用的军队,伺机反攻。
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宁锦防线。
说穿了,孙承宗在辽东期间就做了两件事。
筑城抵御后金的进攻,练兵准备反击。
因他主政辽东期间素无战绩,后世不少人以此来黑他没有能力。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也是史书语焉不详的地方。
那就是在这个宁锦防线之外,其实孙承宗制定了一个涉及范围非常广的对后金的围困计划。
孙承宗的庞大战略,得到了两个人的大力支持。
一个是登莱巡抚袁可立,一个是天津巡抚李邦华。
孙承宗的具体战略是这样的……
他在辽西,正面牵制后金,不给后金可趁之机。
李邦华在天津,起中间桥梁作用,勾连辽东和登莱。
袁可立在登莱,主要负责支援毛文龙和朝鲜。
除此之外,联系察哈尔部林丹汗、东蒙古各部和残余的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从另外的方向对后金进行战略围困。
为了将林丹汗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拉入这个阵营里,孙承宗启用了一个人负责奔走。
这个人就是左都督、抚夷总兵王世忠。
王世忠何许人呢?
其并非汉人,而是海西女真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次子。
万历二十七年,努尔哈赤攻破哈达城,哈达部覆灭。
年仅八、九岁的王世忠跟随家人来到了大明。
也不知道为何,万历皇帝就看上了他,亲自抚养在皇宫里。
因为辽东局势日益危急,孙承宗决定利用王世忠的身份,团结林丹汗和海西女真残部、野人女真一起对付后金。
林丹汗妻子苏泰大福晋是王世忠的侄女,靠着这个身份,王世忠成为了联系多方势力的中间人,并且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左梦庚为何对此事如此清楚呢?
因为原来的历史上,王世忠的女儿就是他的妻子。
而王世忠也在左梦庚降清一事上,起到了引荐的作用。
当时明朝、朝鲜、察哈尔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同时都面临着后金的巨大威胁,因此很容易结成了盟友,对付共同的敌人。
而孙承宗的战略,也给努尔哈赤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这一时段的后金完全施展不开手脚,面对着四面皆敌的处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以说,只要再给孙承宗一定的时间准备,反攻辽东并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猪队友出现了。
随着孙承宗的战略“靡费甚巨、了无寸功”,天启、阉党和他的矛盾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双方产生矛盾的根源,并非真的是孙承宗花费了大量的军饷却没有成效。而是孙承宗把钱都用了,导致天启无钱可用。
天启要干什么呢?
他要修三大殿……
工部经过核算,修建三大殿需要耗费三千万两白银。
这个成本把天启也吓了一大跳,觉着其中有猫腻。
他本人可就是木匠高手,对于建筑不算门外汉,于是亲自动手。最终到了天启七年,三大殿修缮完毕后,总共用银多少呢?
五百九十五万两白银。
如果单从户部、工部给出的工程预算和天启修建的实际花费比较起来,着实省了一大笔钱。
后世就有不少人以此夸赞天启,觉着他不错。
可你他喵的有近六百万两银子修房子,给孙承宗加强辽东防御他不香吗?
这作法和西太后有什么区别?
而且即使是五百九十五万银子,能从哪儿来?
只能减少在辽东和九边的投入上省出来。
这就是孙承宗和天启的根本矛盾。
作为天启的身边人,阉党当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加上政治上的矛盾,让他们立刻发动了对孙承宗的攻势。
用到口号嘛,就是那个。
【靡费无数,了无寸功】
并且这个口号让许多人信以为真了。
因为孙承宗到了辽东后,确实不打仗。
可一个大战略的实施,要想建功,必然是数年、十数年甚至要数十年才能看到回报的。
孙承宗因此而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为了缓解“天下人”的质疑,孙承宗不得不动用还未成型的军队,草草地发动一次攻势,希望能够缓解天下悠悠之口。
这就是导致孙承宗下台的柳河之败。
其实柳河之败的结果,对明朝来说并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辽东的态度也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
孙承宗的战略如果持续下去,后金依旧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但这场败仗让孙承宗下台了,他制定的十面围困的战略,也由于阉党的为反对而反对彻底流产。
不但如此,阉党更是将手伸向了辽东。
结果袁崇焕和王之臣督抚不和,重现了当初熊廷弼和王化贞的情形。
袁崇焕怒而辞职,本来好好的辽东局势一泻千里,再无挽回的余地。
同时随着朝中东林党的溃败,天津巡抚李邦华、登莱巡抚袁可立也不得不下台。
没有了袁可立的全力支持,毛文龙也就成为了无根浮萍。不但没有守住辽东半岛,也只能坐视朝鲜被后金逼降。
他自己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困守孤岛,完全失去了对后金的牵制作用。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毛文龙在军事上已经到了尽头。
后世那些认为困守皮岛的毛文龙能牵制后金的人,就和常凯申觉着卫立煌只要带领沈阳的国军西进、就能解锦州之围甚至战胜我军一样,全都是想当然罢了。
在许多人的眼中,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就是数字那么简单。
好像有十万大军,就能发挥出十万大军的实力。
完全不考虑战斗力的。
毛文龙要是真的能够牵制后金,还需要看着后金逼降朝鲜,又丢了辽东半岛?
还不是因为打不过。
崇祯元年,各地明军因为欠饷哗变,源头就是天启和阉党埋下的祸根。
不但导致了左良玉被罢官,最严重的是蓟镇门户大开,也为黄台吉的入侵埋下了伏笔。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毛文龙虽然失去了军事上的作用,经济上也给明廷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但他在政治上,还是有用的。
那就是后世他经常被人诟病的所谓投降后金事宜。
其实那些书信,只是毛文龙秉承明廷的意思,在与后金议和而已。
不但他在做,袁崇焕也在做。
所有说袁崇焕、毛文龙要投降后金的,其实都是故意黑罢了。
至于袁崇焕“五年平辽”的豪言壮语,很可能未必是平定辽东,而是让辽东平静。
倘若议和成功,辽东不就平静了嘛。
当然,这个说法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猜测。
不过毛文龙负责的议和事宜,终于在和后金八封书信往来后,彻底破产。
毛文龙和后金的书信往来,并不能作为毛文龙有意投降的罪证。因为他的这些行动,都有塘报上奏朝廷了。
这理所当然可以视作,其实明廷是在默许毛文龙和后金议和。
后世的许多观点认为,后金使者阔科的被抓,是导致崇祯下旨核定东江镇军饷的诱因。
但实际上,真正导致崇祯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毛文龙给皇太极的最后一封信。
【阅汗来书,甚感不解。其骄恣失信,俾人生疑之处,我岂能不知乎?况议和之事,乃两国所愿,於两地有益之事。尔若不愿,则亦已耳!何以大言欺我?】
这样的话语,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
那就是议和谈判彻底破裂。
至此,于明廷而言,毛文龙在政治上的用处也没有了。
第119章 羊入虎口
和后金的和谈失败,让毛文龙彻底失去了作用。
倘若他是一个明智的人,此时请辞,自然性命无忧。
奈何政治人物的选择,往往并不仅仅只是出于自身的考量。围绕其身边的群体才是导致许多看似精明的政治人物,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根源。
毛文龙舍弃不掉东江镇数十万军民,更加舍弃不掉由此带来的风光,自然也就只有走向末路一途。
劫掠登莱,终于坚定了明廷除掉他的决心。
因为这样的东江镇,不但不能成为朝廷的助力,反而会成为威胁自身的凶器。
谁也不知道,毛文龙日后会不会再次劫掠登莱,闹出更大的风波来。
至于说什么袁崇焕杀毛文龙导致己巳之变,纯粹是牵强附会。
自从林丹汗被后金打跑后,己巳之变就不可避免了。
左梦庚把自己的见解一说,瞿式耜、张继孟惊愕不已。
他们和这个时代的许多中低级官员、普通士人、寻常百姓差不多,能够看到的只是短时间内的事态。
像左梦庚这样从一个大格局角度,跨越很长时间线来分析战略趋势的做法,还是初见。
但就着地图听着左梦庚的分析,两人都知道,左梦庚的分析一定是对的。
大家都对辽东的局势忧心忡忡,都在评判哪一位官员、哪一位将领做的好与不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从大的战略上,明朝已经落入了败局。
张继孟本来还想问问左梦庚,当前局势如何解决。想想这个少年的心迹,恐怕巴不得明朝一路败亡下去呢,也就不问了。
毛文龙劫掠登莱一事,虽然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但山东官场整体还算平静。
左梦庚暂时也顾不上别的,依旧努力发展自己的实力。
五月份的时候,福耀集团各地的经销商陆续回来,一个个的都疯了。
要货!
有多少要多少!
他们将玻璃制品运到各地行销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世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如此精美又如此廉价的玻璃制品,非常舍得掏钱。
销售货款结算后,福耀集团第一批生意就净入账八万两白银,比得上钞关衙门了。
这样的生意,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
“左兄,平板玻璃的当地生产,必须加紧。山西那边的诸位商人翘首以待,托我给你带句话。只要你答应了,钱……不是问题。”
左梦庚当然更想赚钱,便道:“王兄勿忧,关于建立分厂一事,我和诸位股东已经议定。王兄这次回去,就可以成行了。”
王蔚然大喜。
心想终于可以窥探耐火砖的秘密了。
然后回程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船接着一船的耐火砖随行。
“这……这是怎么回事?”
福耀集团的管事理所当然地道:“不是要建立分厂嘛,没有耐火砖怎么搭建冶炼炉子?”
王蔚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望着临清的方向,几乎咬碎了牙齿。
王蔚然气炸了的同时,徐尓路可是红光满面。
“妹……贤弟,这次的货可得多给我准备一些。你是不知道呀,南直隶别的不多,就是有钱人多。上次的八万件货,不到两天就卖光了。有些人更是豪气冲天,提前在我这儿预定了上万件的货。除此之外,这分厂南直隶也得有,这等玻璃窗户和镜子啊,更受南人喜欢。”
徐尔觉不想见左梦庚,生意就由徐尓路接管了下来。
结果只走了一次,徐家净赚一万多两白银。
徐尔觉立刻就觉着左梦庚清新可人起来,那股子热情劲……
估计让徐若琳和左梦庚立刻完婚,他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人的态度一旦转变,那就非常自觉。
“贤弟所需的重石,我这次又带来了三百斤。全在船上,尽可取去。”
这可比王蔚然自觉多了。
铁料、煤炭左梦庚是催了一次又一次,才送来第二批。
估计要不了多久,王蔚然就会以此来卡脖子,逼左梦庚交出耐火砖的配方。
左梦庚已经在筹划,另辟原料供应渠道了。
他将此事和徐尓路一说,徐尓路没有半点犹豫。
“此事交给我了,区区煤铁,多了不敢说,每月各供应一万斤,还是不成问题的。”
左梦庚大喜。
“兄长不愧是自家人啊。”
徐尔觉把着他的手臂,同样情深义重。
“没错,我们是一家人啊!”
经销商第二次领了货物份额,没有多停留一天,就踏上了归途。
这一次他们更急。
因为回去之后,就可以筹建分厂了。平板玻璃和镜子两种受众更广的产品,所能带来的收益,是其他玻璃制品根本比不上的。
而巨大的收益,也让左梦庚日渐萎缩的钱袋子再次充裕了起来,陆陆续续转化为了枪炮,让后营渐渐齐装满员。
就在他忙于训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人出现了。
“哥哥……”
左羡梅在仆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虽然头上戴着幂蓠,依旧好奇地打量四周。
左梦庚颇为奇怪。
“你怎么来了?”
左羡梅凑近了他身边,看来很不适应太热闹的环境。
“你都好久没有归家了,母亲很担心。还有,你让我做的铅笔,我已经做了好多,也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我都带了来。”
听说又有铅笔供应了,左梦庚高兴不已。
“太好了,正愁文具不够用呢。”
左羡梅见事情说完,便道:“那……那我回去啦。”
左梦庚不让她走。
“何必着急回府?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而且春光明媚,好好游玩一次吧。”
左羡梅有些紧张。
“这样……这样不好。”
左梦庚受不了了,抬手将她的幂蓠摘了下来。
“戴这玩意儿干嘛?不闷吗?”
“啊……”
左羡梅吓坏了,忙去捂脸,却被左梦庚拦住了不让。
“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你很丑吗?”
左羡梅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哥哥忒也鲁莽,女子……女子岂可轻易示人?”
左梦庚指着周围走来走去的人。
“她们就不是女子吗?她们为何就可以示人?谁说女子不可示人的?”
左羡梅藏在左梦庚身后,偷偷看着四周,果然发现有许多妇人自然自在地走来走去。
甚至还有许多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蹦蹦跳跳,边说边笑,根本不顾虑周围的目光。
“怎可如此?须知……”
“女子也是人,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女子也就可以。再说了,我妹妹美艳天下无双,正该昂扬自信,令世间须眉崇慕才是。何须遮遮掩杨,你又没犯什么错?”
左羡梅说不过他,只是干着急。
“哥哥忒也离经叛道了。”
两兄妹正拌嘴呢,有人走了过来。
“千座。”
是个女人。
左羡梅探头看去,发现竟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更加令她惊诧的是,这女人不但没有遮掩面孔,反而还穿了一身和左梦庚一样的军装。
唯一不同的是,这女人胸前的条杠没有哥哥的多。
然后她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千座,目前营部要求的军装,我们被服厂已经全部生产完毕。接下来是暂时停工,还是继续生产。”
左梦庚立刻做出布置。
“生产不能停,过不了多久,我军可能就要打仗。到时候物资的消耗肯定会很多,军装也一样。另外你可以在被服厂里分出一个部门,我帮你们从外面接生意。”
“做生意?”
那女人有点吃惊。
“我们也能做生意?”
左梦庚说明了情况。
“福耀集团那边现在有一万多名工人,为了方便管理,我和股东们商议,要给工人提供统一的工作服。数遍临清,能够大批量制作衣服的,只有咱们的被服厂。好好做,一万多件衣服,这笔收入可不小,算在你们被服厂单独的账上。”
那女人笑的无比爽朗,毫不扭捏。
“哈哈,那这样一来,我们被服厂也能创收了。”
左羡梅把所有的话都听在耳中,心里只是急切。
这女子为何如此豪放,全然不行妇人之道?而且还穿着军服,成何体统?
就在她纠结不明时,身子一晃,竟被左梦庚推到了前面。
“小妹,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后营被服厂厂长王秀芹中尉。”
“王厂长,这是我妹妹,左羡梅。”
听左梦庚竟然直接将自己闺名说出,左羡梅几乎晕了。
早知如此,不来好了。
第120章 回不去的左小妹
看着花一样的左羡梅,王秀芹不禁赞道。
“你家妹子真漂亮,不愧是富家小姐。咱们庄子上,就长不出这般模样来。”
既然已经露面了,左羡梅也不能失礼。
“见过……嗯……”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你是叫王厂长,还是王姐姐,亦或者是王中尉,都可以。”
左羡梅还是不习惯以官职、军衔称呼女子,只得道:“见过王姐姐。”
王秀芹问道:“妹子咋不到这边来?这边多好啊。是不是千座不让你出来?你和姐说,姐帮你训他。”
左羡梅吓了一跳,心说你不是我哥哥的下属嘛。
哪有下属说教上官的?
左梦庚赶紧自辩。
“可不是我不让她出门的,她呀,非要学什么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很无奈啊。”
王秀芹看出来了,左梦庚似乎对这个妹妹很着急。
她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帮忙。
“妹子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到处看看。走,姐带着你。”
二话不说,她直接抓住了左羡梅的手,拉着就走。
左羡梅大急。
“哥哥……”
奈何她这娇小姐的力气,怎么能和王秀芹这种庄户女人比?
根本挣脱不开。
左梦庚和王秀芹,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没事,有王厂长陪着,我也放心。你出来一次,顺便散散心,享受享受阳光。”
左羡梅欲哭无泪,觉着自己好像被绑架了。
一路被王秀芹拖着,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只是觉着这里好大,人好多。
王秀芹拖了一会儿,见看不到左梦庚了,左羡梅也认命不挣扎了,就放慢了速度,陪在左羡梅身边,给她介绍周围情况。
“你看,这边就是军营,全都是壮小伙。要是看着你这样水灵灵的大姑娘呀,保证都走不动道啊。”
“哎呀,王姐姐,岂可说这些……这些……”
左羡梅什么时候听过这等疯言疯语,吓的腿都软了。面红心跳,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王秀芹看在眼中,心底偷乐。
没想到霸气十足的左梦庚,居然有这么一个怯生生如花骨朵一般的妹妹。
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儿要不是生在富足家庭,可怎么活啊?
王秀芹又指着另一层黑烟滚滚的地方道:“这边都是工厂,炼铁的、造枪的、造炮的,啥都有。你是没看见那帮铁匠打铁的时候呢,全都赤着身子,壮的和熊一样。”
左羡梅都要哭了。
这位姐姐太过分了,居然连男人的肉体都看。
“妹妹要不要去看?”
左羡梅吓的脸色煞白,寻死的念头都有了。
“姐姐……姐姐休说此言。”
见左羡梅不愿意,王秀芹叹了一口气,似乎有所遗憾。
幸好她没有强拉着左羡梅去参观工厂,而是穿过去后,径自去了庄子。
到了这边,画风完全不一样。
黄灿灿的庄稼田连阡陌,一派欣欣向荣。远处的风中传来阵阵童音,朗读的《三字经》清晰可闻。
许多庄户在田中劳作,勤劳笑语交织,尽显人间烟火之气。
到了这里,左羡梅总算是缓过来了。
“这里的庄稼真好,今天算是丰收了吧?”
看到沉甸甸的麦穗将麦秆压的重重低头,王秀芹也是满心欢喜。
“还不是千座弄的好,开春就让大家伙挖了沟渠,还在河边立了水车。今年旱成这样,就咱们庄子上的地得到了浇灌,庄稼才长这么好的。”
左羡梅第一次接触到庄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近距离观察麦穗。
别看她平常总以仕女自居,可到底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童心未泯。对于新奇的东西,还是会暴露出本性来。
“听说去年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呢。今年丰收了,不会再挨饿了吧?”
王秀芹眼神一黯,轻声道:“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左羡梅一身明艳精美的仕女服,走在这乡间小路上,不要太显眼。惹得干活的农人,纷纷看过来。
“王厂长,这么俊的姑娘,是谁呀?和俺家大小子差不多,给说道说道呗。”
左羡梅羞的直躲,根本受不了平民百姓的直爽。
王秀芹当场就骂了回去。
“呸你个白老瞎,还真没叫错。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咱们千座的妹子。就你家那混球,转世投胎都配不上。”
听到是左梦庚的妹妹,农人们立刻热情不少,纷纷招呼起来。
明明受不了被那么多的目光盯着,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张张朴素的脸亲切地和自己打招呼,左羡梅还是有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触动。
这种感觉让她很是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急的手忙脚乱。
王秀芹看出来了,怕她为难,忙拉着走。
“妹子,咱们去我的服装厂看看。那里都是女人,你能自在些。”
两人到了庄子外围,走上一条平坦的小路,绕过庄子,很快就见到一座大院。
高高的围墙占地甚广,看不到里面情形,只能听到里面闹哄哄的很是热闹。
进出的路只有一座大门,此时虽然敞开,但门口有持刀的卫兵把守。
走的近了,左羡梅才愕然发现,这两个卫兵居然也是女人。
穿着和王秀芹一样的军装,因为多了武器,别有一番英气。
看到王秀芹过来,两人举手敬礼,一如左羡梅先前见到的男兵。
不但如此,王秀芹还拉着左羡梅到了旁边的桌子处。
“妹子你不是厂里的人,所以进去必须登记。来,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身份。”
左羡梅惊诧这里的严格。
“以我的身份,也要做这些?”
王秀芹噗嗤一笑。
“别说是你,就是你哥哥来,都得登记。千座可是说了,严格的管理制度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这里这么多人,又是棉布又是棉花的,万一管理不善出现意外,损失可承担不起。”
左羡梅吐吐舌头,对左梦庚的治军方略第一次感受到了。
铅笔就是她做的,所以怎么用她比绝大多数人都好。而看到她写在本子上的名字,王秀芹不禁艳羡。
“你的字真好看,不像我们,和狗爬的一样。”
明明是粗俗之语,可左羡梅仍旧笑了出来,不似一开始那么别扭了。
随着王秀芹走进被服厂,才发现里面占地非常辽阔。足足四五个大厂房,总是有人不时进出。
空地里停着许多马车,有在卸载棉花、棉布的,有在装载衣服的。无一例外,所有干活的人居然都是女的。
看到一个女人愣着扛着两包大棉花往里走,左羡梅不得其解。
“这种活儿,为何不让男人在做?”
王秀芹还未回答,旁边一人嚷嚷起来。
“让男人来干,俺们还咋挣钱?挣不了钱,在家里都抬不起头。现在俺们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家里的爷们都不敢给俺们脸色看。再骂骂咧咧的,看老娘不大耳刮子抽他。”
笑声哄起,弄的左羡梅还以为进了女贼窝。
可看着这些女人们洋溢着笑容忙里忙外,不知道为何,和家中沉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秀芹拉着左羡梅,一个厂房接着一个厂房带她参观。
“这里是裁剪厂,不用干别的,只需要把布料裁剪好就成。那边是蓄棉厂,做冬装的时候用来填装棉花。不过现在天热了,穿的都是单衣,暂时就停工了。那边是缝衣厂,成衣都是从那边出来的。”
一圈走下来,左羡梅心里大概有数了。
“这里怕不是有上千人吧?”
王秀芹很自豪地道:“整整一千两百五十七人。”
左羡梅第一次露出敬佩的神情。
“姐姐以女流之辈,可以管这么多人,真的了不起。”
王秀芹却没有那么多感触。
“这不是没办法嘛,当初哪儿、哪儿都缺人,我胆子大,加上针线活儿好,就当了这个厂长。”
看着大气明朗、浑身上下都充满活力的王秀芹,左羡梅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往日左梦庚、徐若琳说的那些话。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闯出一片天?
这胡思乱想中,有人跑过来。
“厂长,这八十九件军装可以入库啦。那个……八十九咋写来着?”
王秀芹接过账本,闻言不禁骂道:“教了多少次了,这么简单的数字都记不住。你呀,要是拿出吃饭的劲头学,还能记不住?”
那人被骂的羞愧不已。
“俺不是脑子笨嘛。”
左羡梅回过神来,看到王秀芹正在往账本上填写数字,写的是阿拉伯数字的89。
她认识,因为她可是第一批学习者。
而且论起数学能力,她远比后营许多人都要强。
见状不禁道:“这样做账不行的。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里增加了八十九件军装,那么就要有相应的布料损耗。这样账目才能一目了然,也不怕出现纰漏。”
看着左羡梅三两下就在本子上画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表格,然后又将各种数字填入其中。
原本乱七八糟的账册,立刻变得鲜明起来,王秀芹眼珠子都直了。
“妹子,快点帮帮姐姐。我被这什么账哟、数字哟,弄的头昏脑涨的。这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对得起千座啊?咱后营规矩严,要是出了问题,可是要挨罚的。你也不忍心姐姐受罚吧?”
左羡梅没想到只是对账册发表一下看法,居然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可是看看王秀芹哀求的可怜模样,她又不是惯会拒绝人的。
“那……那好吧。”
第121章 人才的培养方式【补不要脸的嘴老师万赏加更】
从一开始,左梦庚的基业就很粗糙。
人才的匮乏,始终是困扰他的最大问题。
这也是左梦庚将后营限制在三千人的主要原因。
如果他真的有心,挤走刘源清或者让刘源清变成傀儡,在有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配合的情况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而以临清协的名号,直接聚拢起数万人的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军队,并不比那些在陕北作乱的农民好多少。
兵不在多,贵在精。
将这三千人培育好了,就是三千颗种子,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强军。
一直到现在,所有的武器都装备到了部队,左梦庚也不认为后营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因为这支军队没有和任何敌人交锋过,还只是一个用幻想来磨炼的襁褓。
不经过鲜血洗礼,不经过牺牲磨砺,不可能诞生伟大的军队。
缺少人才的地方,不单单只是后营。
工厂、庄子上,同样如此。
虽然有了一百多个秀才、童生,但这些人掌握的旧知识让他们在接受新理念的时候,反而不如一张白纸的普通人。
左梦庚只能将这些人放到一些基层的位置上,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一边蜕变。
加上他亲自负责的教育,慢慢的积攒可用之才。
这是他的基业能够维持目前规模的极限。
左梦庚在等,等一个可以让后营蜕变的良机。
王秀芝的被服厂,却迎来了先机。
左羡梅的出手,一下子解决了困扰被服厂许久的账目问题。
从左梦庚那里学到的皮毛会计手段,被左羡梅应用到被服厂的财务问题上,却成为了神兵利器。
原本需要王秀芹等人核算十天半个月的账目,左羡梅仅仅用了一个上午就解决了。
原本看着她娇滴滴的模样,大家伙都不是很瞧得起她。
庄户人家,即使是女人,没有力气也就没用了。
但左羡梅展现出来的学识,一下子征服了大家伙。
“唉呀妈呀,妹子,没有你,光算账就能累死俺们。不行,回头俺要跟千座说说。你这么厉害,总躲在家里怎么成,来这里帮帮我们多好。”
“我……”
左羡梅本能地想要拒绝,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忙碌的时候,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她颇为不舍。
王秀芹是个脾气躁的,可不会客气。
看看时间,抓着她手往外走。
“到饭点了,咱们先去吃饭。下午千座要去学堂讲课,俺和你一起过去,正好和他说说。”
去往食堂的路上,左羡梅很是好奇。
“哥哥还给人讲课吗?”
那个哥哥,经义文章是从来不屑于顾的,居然去给人当老师,也不怕误人子弟?
“千座不讲课,俺们从哪儿学的文字、数学和算账?俺跟你说呀,千座对学习要求可严了呢。后营那边,有中队正因为对学习不积极,都被他撤职了呢。”
食堂吃饭的模式,又让左羡梅大开眼界。数千人一起吃饭的场景,更是令她终生难忘。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食物,可数千人一起搅动饭勺的动静,还是让她胃口大开,破天荒地吃了两个馒头。
下午,两人转去了学堂那边,很容易就找到了左梦庚上课的地方。
今天居然不是在教室里,而是在操场上。
四、五十个小孩子排排坐,全都好奇地看着左梦庚手中的铁制长筒。
而这个铁制长筒,当真是让左梦庚欲哭无泪。
耗时近六个月,望远镜终于做出来了。
做钨钢铣刀、做雷酸汞、做平板玻璃都没有这么费事,为何望远镜这么难呢?
因为工匠们一点磨制镜片的基础都没有。
大明想要找到懂得磨制水晶、玻璃的匠人本就不多,即使有也很难请来。
左梦庚早前遍访过临清,多方打听,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匠人。
没有办法,只能从现有的匠人和流民中寻找手艺精巧的,从零开始培养。
如果说手艺还能慢慢打磨熟练,可毫无学识的匠人成为了制作望远镜的最大难关。
制作望远镜的镜片,可不是随便动手就能磨制出形状的。
这里面涉及到精密的光学知识,还要有非常好的演算能力。
虽然把一片凹透镜和一片凸透镜装在圆筒的两端,就能实现望远镜的基本功能。但这样的望远镜,平常玩玩还行,根本无法用作军事。
因为可观察距离太近了,几乎和目视没有太大区别。
而要想最大发挥望远镜的效能,就必须要通过严格的计算,来确定凸透镜、凹透镜的规格,以及圆筒的规格,还有出瞳距离。
当然了,要想做出最顶级的望远镜,还要在其中添加棱镜。
但以这个时代的技术……
工匠们还是将凹透镜和凸透镜磨好吧。
所有的计算基本上都是左梦庚一个人完成的,然后交给工匠们磨制。
可因为工匠们不懂数据,在磨制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一次次的差错。
工匠们只能一点点地修正错误,自然费时费力。
至于废掉的镜片,那就更加不知道有多少了。
每当这个时候,左梦庚就不禁想起远在京师的那个姑娘。
要是她在,以她精湛的计算能力和几何知识,绝对可以帮自己解决许多问题。
回到了家中,没有了可以沟通交流的人,她一定很闷吧?
左梦庚猜错了。
徐若琳非但不闷,还很忙。
徐光启的书房,已经被她征用了。
徐若琳正在做一件大事。
编译《几何原本》。
确切地说,是编译徐光启和利玛窦合著的《几何原本》。
从左梦庚这里接触了更加新式的数学表达习惯和方式后,徐若琳愈发觉得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太过于晦涩,不便于阅读和理解。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徐光启听,还特意编译了一部分给徐光启看。
徐光启略一琢磨,就发现徐若琳的改编更加精炼,也更利于阅读和使用,便对她的做法大力支持,还提供了自己的书房。
这让徐若琳大受鼓舞,立刻投入其中。
她的野心不仅仅只是编译《几何原本》的前六卷,还打算将后面的九卷也编译出来。
全新的编译版本中,徐若琳全然照搬左梦庚的方式。
将汉字原有的从右至左、从上至下的书写习惯,改为了从左至右、从上到下的模式。
计算公式也以字母、符号和图形相结合的方式来表达,一下子让原本繁仄的书稿变得清爽了起来。
可很显然,做这项工作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徐若琳单独来做,进展并不快。
目前临清能够生产玻璃的地方有两个。
一个是福耀集团,一个是后营玻璃所。
后营玻璃所生产的玻璃品质更好,纯度更高,清晰度几追后世的玻璃。
只因为这里的玻璃在制作的过程中添加了纯碱。
高清晰度的玻璃,也是制作望远镜的基础。
这是机密,即使后营内部,也仅有极少数人知晓。
现在,望远镜终于出现了成品。在给军队使用之前,左梦庚拿着来到了学堂。
相比起学堂里其他的老师,他负责的课程并不中规中矩,也不限定什么讲授内容。
左梦庚很清楚,论起给孩子们的启蒙,他远远不如那些秀才和童生。
哪怕他可以把后世一些儿童启蒙的办法拿过来,但他没有从事过这个行业,是十足的门外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打开想象的大门,让他们的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
这也是他最希望的。
毕竟军人、官员都好办,一点点培养,从实践中成长总能够得到足够的数量。
但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等等,才是能不能让中华民族走出不一样道路的关键。
他没有能力将孩子从无到有培养成最顶级的科学家,因为他所掌握的知识,到了某一个层次也后继乏力。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们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未知。
就比如现在,左梦庚将望远镜摆在大家的面前。
“今天,我来让大家了解一下,什么是光学……”
第122章 战略预判
左梦庚将望远镜拆开,给孩子们看。
“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
“玻璃……”
庄子上的孩子们,对玻璃一点都不陌生。毕竟他们的教室,用的也是玻璃窗户。
左梦庚随手叫了一个孩子上前,让他拿起镜片。
“小虎,你说说,这块玻璃有什么不同呀?”
小虎拿着的,正是一块凸透镜。
“校长,这块玻璃中间厚、两边薄。”
“那你将这块玻璃放在眼前,然后看看。”
小虎依言照做,刚看了一眼,就吓的差点将镜片扔出去。
“呀……”
左梦庚接稳了镜片,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小虎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比划。
“我看到李康的脑袋有这么大。”
另一个孩子急了,叫嚷起来。
“呸,王小虎,你的脑袋才那……么大呢。”
一群孩子跟着哈哈大笑,很是活泼。
左梦庚又将李康叫过来。
“喏,你也来看看,王小虎的脑袋是不是也那……么大。”
李康也用凸透镜看了一眼。
“呀,王小虎的脑袋果然变大了。”
左梦庚让两个孩子回去后,手里拿着凸透镜给大家展示。
“这个呢,叫做凸透镜。和大家平常见到的玻璃不同,它是有形状的。为何用这个镜子看到的东西,就会被放大呢?那是因为光线在进入这样的镜片后,会发生折射……”
接下来,左梦庚讲的很细致。
将人能够看到物体的原理、光的存在、光的折射以及如何利用光的折射等知识,都说了一遍。
他没有讲什么公式、教学,就像是说故事一样讲个孩子们听,还把望远镜给孩子们用。
当孩子们用望远镜看到了极远处的物体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那种新奇和震撼,必然一辈子刻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其中就有好几个孩子对望远镜爱不释手。
他们央求着左梦庚帮忙,把望远镜拆成零件,然后又在左梦庚的指点下重新装好。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又问了许多问题。
左梦庚告诉他们的答案,远远比他们枯燥的学习更加容易被记住。
王秀芹和左羡梅站在外围,也实实在在地听了一堂课,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么寻常的阳光,居然如此重要,还有那么多的用途。
一堂课上完了,左梦庚收拾好东西,走过来和左羡梅、王秀芹汇合。
可他的身后却吊着一个小尾巴。
很胆怯,想说话,又不敢。
左梦庚听到脚步声,一回头,才发现是陆安。
“丫头,跟着我干嘛?是不是有什么没听懂的啊?”
陆安背着手,大眼睛始终渴望地看着左梦庚手里的望远镜。
“校……”
这不是课堂上,左梦庚让她改正。
“叫哥哥。”
陆安鼓起勇气。
“哥哥。”
她指了指那副望远镜,渴望地问道:“哥哥,用那个东西,能……能看到月亮吗?”
左梦庚蹲在她的身边,摇摇头。
“这个不行,不过如果我们能做出更大的望远镜来,就能看到月亮了。”
陆安的眼睛一下子炫彩起来,小脸上满是急切。
左梦庚很好奇。
“你为啥想要看月亮啊?”
陆安搓着手指,声音和蚊子似的。
“娘说,要是想她,我和哥哥只要看到月亮,就能看到她了。”
左梦庚眼珠子一下红透了,忙转过头去,快速擦了一把,转化为堆起的笑脸。
“那哥哥帮你,咱们一起做出更大的望远镜来,就能看到你娘了。”
陆安的瞳孔里满是水一般的光纹。
“真的可以吗?”
左梦庚揉着她的脑袋,坚定地道:“当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秀芹在一旁把陆平、陆安两兄妹的事儿说了,左羡梅更是不堪,直接哭了出来。
左梦庚的郑重,让陆安很是开心。
“哎呀,那我要好好学,早一天做出更大的望远镜来。可是……我好笨,哥哥刚才说的东西,我……我都没记住。”
一想到因为自己笨,做不出望远镜,看不到娘了,陆安的眼泪就簌簌掉落下来。
左羡梅再也受不了了,跑上前来,牵着陆安的小手,安慰道:“妹妹别怕,姐姐都记得,姐姐教你。”
陆安抬头,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姐姐,可是漂亮的和天仙一样,不禁心生崇慕。
“谢谢姐姐。”
左羡梅回过头来,对左梦庚问道:“哥哥,我以后能常来吗?我要教她。”
左梦庚哈哈大笑。
“什么叫常来?你也干脆住在这里算了。王厂长,给我妹妹收拾一间屋子,从今以后啊,她也是咱们这儿的人了。”
左羡梅没有去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带着陆安去了。
王秀芹还在感叹。
“千座,咱们真的能看到月亮是啥样的?那上面,可……可是住着神仙呢。”
左梦庚摇摇头,实话实说。
“月亮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荒凉的大球。”
王秀芹吓了一跳。
“那……那要是将来陆安看到了,会不会疯掉?”
左梦庚却更有信心。
“等她能够看到月亮的时候,她也大了,不会这么幼稚。可一个孩子最朴素最美好的梦,却能诞生出最伟大的成果来。”
………………………………
一架马车几乎是奔驰着冲进了后营。
张继孟浑然不顾仪表,找到了左梦庚,也带来了一则大消息。
崇祯二年六月,袁崇焕杀毛文龙于双岛,天下震动!
该来的历史还是来了。
得知此事,左梦庚就明白,一切都没有改变。
当然,该做的准备也要做了。
他立刻下令,召集全军小队正以上军官开会。
看着正襟危坐的军官们,左梦庚多少有些豪气,对左富道:“情报司司长,对大家进行军情通报。”
情报司目前的功能和实力都不够,所以还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这一次的通报,其实许多东西都是朝廷邸报的内容。
可即使这样,里面蕴含的消息也足够多了。
左富站出来,一一将最近一两年的情况通报给大家。
“去年九月,东虏击败林丹汗,吞并察哈尔及哈喇慎之故地。林丹汗仅据有宣府以西河套及土默川一带。”
他说完,左梦庚就在后面的大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并打了叉,代表着林丹汗的位置。
虽然具体的地理详情暂时无法获悉,但弄出一副完整的大地图,对左梦庚来说,还是不难的。
甚至后世的小学生都能画个大概。
但这样的方式,却给了当下的人们非常直观的感受。
左富继续道:“前年,东虏征讨朝鲜,朝鲜求和。”
左梦庚又在地图上朝鲜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同样打了叉。
“刚刚收到的邸报,督师袁崇焕列十二大罪,杀毛文龙。”
左梦庚又在皮岛的位置画圈并打叉。
左富通报最后一条消息。
“不久前,朝廷下旨,由顺天巡抚王应豸裁汰蓟密永新等地诸军,蓟镇发生兵变。”
左梦庚在宣府、蓟州、遵化、永平等大致位置画了圈,但这次打的却是问号。
他让左富回到位置,然后看着座下诸位军官,目光灼灼地问道:“各位,看出什么了?”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凝视着地图,皱眉沉思。
张继孟坐在一旁。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后营的军事会议,对这种全新的模式很是陌生,但又很新奇。
以他的理解,大军行动,不都是主将一声令下,底下的各军依令行事嘛。
怎么到了这里,还讨论上了?
而且左梦庚把近两、三年来辽东及周边发生的态势都标注出来,又意欲何为?
不等他想明白呢,左永第一个发言。
“千座,辽西走廊右侧,原察哈尔部故地已然空虚。加上蓟镇发生兵变,部队还有多少战斗力尚未可知。倘若我是黄台吉,我就不管辽西,集中主力,绕过宁锦,直接从蓟镇入关。到时候不说攻下京师,起码畿辅各地,必然兵祸连结。”
众人哄然中,张继孟只感到一股子凉气直冲脑门。
他都不需要懂什么兵事,只需要看着墙壁上的地图,配合上左梦庚画出的态势分布,就察觉到左永所说的事情,一旦发生将会多么的可怕。
明军在辽西被压缩到了宁锦的狭长地带,毛文龙被杀、朝鲜投降,侧翼牵制的作用彻底丧失。
林丹汗被打跑,蓟镇失去了外围防线。加上刚刚闹了兵变,军无战心。
如果黄台吉真要像左永所说的那样来一下……
至此,张继孟终于明白左梦庚召开这个会议的意义了。
第123章 备战【求月票推荐票订阅】
“千座曾经教过我们,战争从来不是针尖对麦芒的抗衡,而是寻找对手的弱点、给予对手最致命一击的行为。以我们学过的萨尔浒之战为例,努尔哈赤的任凭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也是如此。现在鞑子没有了朝鲜、皮岛、野人女真、察哈尔等部的威胁,那么在战略态势上,对大明已经取得了全面碾压。在这样的情况,为了削弱对手、补充自身,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战场转移到大明内部。”
“宁锦防线城堡连绵,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和机动。因此鞑子要想完成以上目标,他们必然会选择绕路蒙古,破长城而入。”
左永在前面侃侃而谈,而他的表现,令左梦庚异常欣喜。
没想到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八人里面,居然也有军事天才。
他的分析,不但从历史证明是绝对正确的,即使从战术研判上来讲,也是最为可行的。
历来辽西走廊都不是好的大战之地。
这里东临大海、西靠燕山,仅仅狭窄的一条地域,偏偏还丘陵、沟壑纵横,根本不利于军队展开。
辽沈战役时,我军为何对西进的敌军没有采取围点打援的办法,而是仅仅阻击了事,也是缘于此因。
虽然后金的战斗力要比明军强的多,但想要一个城堡、一个城堡地打穿辽西走廊,那实在是有点想多了。
最起码以现在后金的实力和储备,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在左永分析后,左梦庚重新站出来,向所有人发问。
“当世之敌,有鞑子、有官军、有乱民、有海盗、有洋番。我想问一下,谁最能打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众人纷纷开口。
“当然是鞑子。”
“谁不知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左梦庚待大家稍微安静了些,又问道:“那我们自己,算是强军吗?”
这个不用大家回答。
“在我看来,不算。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战绩,没有和任何敌人较量过。和那些对手相比,我们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
他这话,还是得到了所有人认同的。
毕竟上过战场的军队和没上过战场的军队,真的是两码事。
“不和当世最强大的军队碰一碰,我们始终都是在闭门造车。怎么样,各位,敢不敢?”
对于己巳之变,左梦庚的想法非常单纯。
就是参与一手,用后金来给后营见见血、练练手,增长经验。顺便再狠狠咬上一口,不让后金的收获那么大,付出的代价更多一些。
他从未觉着,有自己的参与,就能全歼后金,留下黄台吉。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怕他清楚整个己巳之变的经过。
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是任何的谋划都弥补不了的。
真以为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然后就直接A上去了?
诚然明军的人数更多,可无法保证这些明军里有多少当人的。
说到底,假如后营参与到己巳之变中,其实是一支孤军。
别看是在大明的土地上,但不会得到任何帮助。
讽不讽刺?
想想卢象升,就什么通透了。
后营一共就三千人,想要硬撼后金数万大军……
给点武直、坦克、机枪先……
听说要和后金作战,在座的军官们既是兴奋又是忐忑。
但总体看起来,还是跃跃欲试的情绪居多。
只因为左梦庚在日常训练的时候,没少给他们灌输后营和其他军队的不同。
而且后营的武器也确实很强大,多少增加了大家的自信心。
左梦庚召开这个会议,就是要上下统一思想,免得临战之时出现混乱。
“还是那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果各位不想将来回师的时候,士兵们的亲人向你们询问孩子去哪儿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所有军官全都不禁打了寒颤,只要想想认识的乡亲父老拦路问人的场景,就没有任何一丝侥幸和懈怠心理了。
当然,为了应对己巳之变,备战工作也必须做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左梦庚点了张延的名。
“马上大麦就要收割了,再过一个月小麦也该收了。你立刻联系本地各大家族,今年的粮咱们全要了。还要请城内的粮商帮忙从各地买粮,多多益善。”
一旦打起仗来,物资的消耗那就是海量。
左梦庚可不想自己的军队饿肚子,提前数月就开始筹备。
张延领命,对于完成任务信心满满。
临清本地大族基本上都参与了左梦庚的生意,和他站在一条阵线上,所以粮草的准备难度并不大。
张延只是担心一点。
“千座,我部的资金可能不够。”
左梦庚混不当一回事。
“和各家说清楚,暂时先欠着,回头以福耀集团的收益偿还。”
这也是一次试探。
答应的就是盟友,不答应的……
祈求左梦庚不会亮起屠刀吧。
整个会议过程,张继孟都是全程旁观,没有发出一言。
他是兵备道,不想给左梦庚压力。
再一个,他发现后营的运作方式,也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不过等只有两人相处时,张继孟还是忍不住提出异议。
“我们可以提前通报朝廷。”
左梦庚给张继孟倒茶,反问道:“朝廷会信吗?”
“这……”
张继孟顿住,琢磨了一番,发觉朝廷可能真的不会相信。
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更确切地说,即使相信,也无能为力。
就说朝廷相信了这边的判断,后金会入寇。
那朝廷能怎么办呢?
派兵巩固边防,防患于未然?
兵从何来?
调兵遣将的钱粮从何而来?
前面刚刚因为财政崩溃,裁汰宣永蓟等地军队酿成了兵变。
要是有钱,还需要裁军吗?
就算勉强筹挪,弄到了可以调兵遣将的钱粮。
后金不来了呢?
“战略主动权不在朝廷这边,后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只有千日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数十万大军摆在边关上,长期下来,朝廷根本负担不起。”
解释了客观原因,左梦庚终于露出了冰冷的一面。
“再者说,这个朝廷……还不够弱。”
只要明廷还有相当的实力,他的造反之举就比较难办。因此看着明朝被削弱,其实是符合左梦庚利益的。
张继孟幽幽地看着他。
“你可知,因你此念,可能会有数十万百姓家破人亡?”
左梦庚看回去。
“那怎么办?不让这个旧王朝覆灭,今后家破人亡的又何止几十万?到了那个时候,将会是天下皆亡。”
左梦庚的话里也带上了怒气。
“还有,给百姓带来灾难的不是我,是那个腐朽堕落的旧王朝。如果他们真的做好了,何来东虏强凌、乱民肆虐?”
张继孟明知道左梦庚说的是对的,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左梦庚闹。
摆摆手后,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左梦庚如实道:“我得去一次京师,和各位大人通气。没有他们照拂,我可不敢出兵。”
将领没有命令,可不能带兵擅离汛地的。
这也是毛文龙被杀的罪名之一。
所以后营能不能参与到己巳之变中去,得需要有朝廷的调令。
如果没有在京的几位大人配合,估计也没人会在意他这么“小小的”一个营。
而且左梦庚还得保持后营的独立性,不能被朝廷呼来喝去。
那样的话,也甭打仗了,光扯皮就得筋疲力竭。
对于这个想法,张继孟无比赞成。
“如此最好,你何时出发?”
左梦庚也怕夜长梦多,道:“明日就走,我会带着侦察大队一起去。”
张继孟吓了一跳。
“你要带兵去京师?这是取死之道啊。”
左梦庚忙解释道:“兵宪误解了。去京师的,只我而已。侦察大队会化妆成商队,前往畿辅各地,侦测绘图,为我军后续作战提供资料。”
第124章 京师【补不要脸的嘴老师万赏加更】
虽然己巳之变的发生地,在京师附近。
可是对后营来说,和异地作战没什么区别。
左梦庚完全不敢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因此地形地貌、山川河流、城镇村落、道路交通等所有情况,都必须要亲自掌握。
而能够帮助他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侦察大队。
带兵离开临清,这肯定不行。一旦被人发现,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没。
可带的不是兵,不就没事了嘛。
要和左梦庚一起去京师的,还有别人。
时隔两个月,陆安再次见到了哥哥。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什么。紧紧抱着哥哥,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泪水铺满小脸。
陆平给她擦呀擦,怎么也擦不净。
“妹妹别哭,哥哥是去做大事的。就像千座哥哥说的那样,咱们多做一点,全天下像咱们一样的孩子,才不会没有了爹娘。”
陆安依旧说不出什么,只是点头。
她还是太小了,不知道这样的离别意味着什么。但哥哥要离开了的恐慌,还是让她害怕。
可她是懂事的孩子,知道左梦庚这么安排,一定是对的。
阳光下,陆平被黄维牵着,走的只剩下一个黑点了。
陆安也被左羡梅牵着手,忍不住问道:“千座哥哥说的那种大大的望远镜,能看到哥哥吗?”
左羡梅知道不能,但还是道:“一定能的。”
陆安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
“姐姐,教我。我一定要做出来!”
三百多人的队伍,以张家商队的身份,从运河坐船北上,一路平静。
驶过德州,左梦庚开始安排任务。
“西起怀来,东到天津;北起喜峰口、大安口,南到保定。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给我弄出最详细的地图和资料来。能不能做到?”
这是侦察大队第一次出任务。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将会以小队的形式去往各个地方,偷偷绘制畿辅地图,汇聚情报。
“保证完成任务。”
所有人都发出了响亮的承诺。
这就是上下通达的好处。
从一开始,每一个士兵就知道要做什么,也为此做足了心理准备。
左梦庚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神激荡。
“这一次,你们是秘密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被发现,能够跑掉,就尽量跑掉。可如果跑不掉,你们的牺牲,我们大家永远都会记得。”
左梦庚很清楚,此时此刻的畿辅大地上,一定也有后金的探子在忙碌。
他不知道这些侦察兵会不会和后金的探子撞上。
可一旦撞上,那必然是最惨烈的厮杀。
该讲清楚的,早已讲清楚了。
这些侦察兵们也明白此行任务的艰巨和危险,但他们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纷纷跟随所部的长官,一路上络绎离去。
等到了京师城外的时候,左梦庚的身边就只剩下他和左富、左贵了。
黄维带着陆平在通州脱离队伍,在情报司专业人员的帮助下,将会偷偷进入京师,执行他们的任务。
而在通州到京师的一路上,两人最需要做的,就是挨饿。
陆平还要更加辛苦,一边挨饿的同时,还要一边不停复习课程。
要想不露破绽,就必须把所有的功课都变成理所当然的记忆。
京师,左梦庚第一次来,但是给他的印象并不好。
完全没有天下第一城的恢弘。
盛夏的烈日里,整座城在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带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
进出的人也都蔫蔫的,仿佛行尸走肉。
守城的官兵缩在能遮蔽阳光的城门洞里,只有看到穷人进出的时候,才会化身鬣狗,上去吆喝个不停。
套出三、两文钱,便露出黄牙,很是满足。
左梦庚三人这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兵丁根本就不敢惹。相反还为他们驱赶开挡路的行人,生怕惹了贵人恼火。
“这是一座死城。”
跨过城门,左贵忍不住这样说。
左梦庚没有回应,但他不得不承认,左贵说的对。
这座老大帝国的心脏,功能已经彻底衰竭。
这不仅仅是一座城的问题,而是一个王朝的气,已经无以为继了。
左梦庚无暇为一个注定灭亡的王朝去悲春伤秋,一路寻到了侯恂的府邸。
虽然刘宗周认他为弟子,但要想做事,还是得找侯恂。
今天是休沐日,侯恂正好在家。听到他来了,十分吃惊。
左梦庚摒退闲杂人等,把此行目的一说,侯恂也重视起来。
这就是实务官员的好处,有强大的决断力。
就着地图将整体态势一看,侯恂立刻认可了左梦庚的判断,并且洞若烛火。
“这个判断,朝廷是不会信的。贸然说出,只会给你招灾。”
这让左梦庚十分舒心,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跟上自己思路的人。
“你想做什么?”
侯恂知道左梦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京师来,就为了和自己说这些事。毕竟左梦庚是临清协的军官,即使后金真的打来了,估计也不干他的事。
左梦庚把自己打算参战的想法一提,侯恂大摇其头。
“不成,太危险了。鞑虏凶残,你部人少,一个不慎,只怕会全军覆没。”
左梦庚笑道:“正是需要若谷公运筹帷幄,我部才有腾挪空间。”
他的计划非常简单。
假如历史不变,后金依旧入侵,那么崇祯一定会下旨让各地勤王。
而身为兵部侍郎的侯恂,就有了动手脚的机会。
左梦庚的计策是,到时让侯恂自请外放募兵。
在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如果侯恂主动站出来,崇祯百分之百会答应。
而侯恂得到了这个机会,给后营下调令也就理所当然了。并且后营会一直在侯恂的管辖之下,也不怕被别人给坑了。
侯恂当然不会干涉后营的作战计划,后营就能成为一支独立自主的部队,按自己的想法去作战。
“若谷公请放心,敌我之势晚辈尽收在心,自不会去做鲁莽之举。”
侯恂沉思片刻,发觉左梦庚这个计划的可实施性非常高。而且有他罩着,别人想暗算都不行。
再说后金如果真的入侵,留在兵部,他这个佐贰官的压力必然不小。
虽然申请募兵与后金鏖战很凶险,但起码不用担责。
而且离开了皇帝的视野,自主权会大上不少。
他又哪里知道,因为己巳之变,兵部尚书王洽成为了继毛文龙之后的第二位背锅侠。
王在晋去职后,王洽是怎么当上兵部尚书的呢?
崇祯皇帝召集群臣议事的时候,发现了王洽。
怎么发现的呢?
这哥们太帅了。
仪表颀伟、相貌不凡。
崇祯大为惊奇,立刻擢升为兵部尚书……
一国国防部长,不看其懂不懂军伍,就因为长得帅就任命了。
要说崇祯是明君……
再说了,王洽也不是没有才能。
人家履历地方,做了不少实事。
可人家是行政官员,非要人家去管军事,这不是开玩笑吗?
何况己巳之变时,王洽接任兵部尚书都不到一年,熟悉业务都没能完成呢。就把责任归咎于他,能不让群臣兔死狐悲?
而王洽下狱之后,接替他的申用懋的一系列操作,堪称顶级内鬼。
从左梦庚的计划里,侯恂发现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机会,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正事说完,侯恂笑呵呵地问道:“徐玄扈的府上,你不去吗?”
左梦庚脸色一囧,随即坦然。
“玄扈公恩重如山,晚辈必然是要去感谢的。”
侯恂抚须大笑,对他的脸皮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午饭时,听到左梦庚要去徐府拜访,侯方域很是急切。
“左家哥哥,你去徐府,可能带上我吗?”
左梦庚颇为意外。
“你为何要跟着去呀?”
侯方域很是苦恼的样子。
“我遇到了好些算学难题,想求着徐家姐姐指点。”
未来诗文闻名天下的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居然迷上了算学。
这让左梦庚颇为古怪。
“那你跟着好了。”
第125章 徐光启
京师很大,徐光启的府邸和侯恂的府邸相隔甚远。偏偏城中又不能骑马,左梦庚只好乘坐马车,带着侯方域一起过去。
“你怎么会喜欢数学呢?”
对于侯方域所表现出来的趋向,左梦庚还是很惊奇的。
不会历史上原来的那个朝宗公子不见了,转变成为大数学家吧?
拜托,你得从文啊!
要不然的话,你和李香君的故事怎么流传下去?
显然,侯方域并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听到左梦庚的问题,他洋溢着笑脸。
“那次在临清,若琳姐姐教了后,小弟发现算学一道颇为有趣。到了京师后无所事事,除了读书,便只好钻研。可领会的越多越发现,算学一道竟然浩瀚无垠,不知其穷尽也。”
左梦庚点点头,对他的认识非常赞同。
小样,你还不知道数学的大坑有多深呢。
不过对于侯方域的现状,他也了解到了。
跟着侯恂到了京师后,侯恂忙于政务,对他能关心的,除了学业外,也就没有别的。
侯方域在京师没有同龄朋友相伴玩耍,也出不了府,见识不到江南那般的繁华,自然也就不会和什么文人士子交从过密了。
无聊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数字为乐。结果不知不觉中,就沉迷了进去。
小孩子的喜好本就不固定,兴趣发生转变再正常不过了。
“你要是喜欢数学的话,日常去寻你若琳姐姐便是了。”
侯方域摇摇头,很是郑重地道:“男女大防,不可不守也。”
左梦庚对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
“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男女大防?”
侯方域吃痛,气呼呼的看过来。
“左家哥哥忒也粗鲁。”
左梦庚吓唬他。
“那你要不要和我上战场?我带你去看看,人的脑袋是怎么被砍下来的?”
侯方域脸色煞白,两股战战,一个劲地摇头。
看他的样子,左梦庚喟然一叹。
“身逢乱世,岂可软弱?一旦软弱,便为猪羊。当别人的屠刀指向你的时候,除了束手就戮,徒呼奈何。小子,不能光读书,也要不断强大自身。只有你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需要你保护的人。”
侯方域听到似懂非懂,但显然这番话进入了他的心里。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到了徐府。
左梦庚从车上跳下来才发现,徐光启的府邸并不大,也不华贵。
要不是挂着“徐府”的招牌,最多以为这里住着的,是普通富商呢。
他亲自走到门前,对门子道:“还请通禀,临清左梦庚专程远来,拜会玄扈公。”
一听到他的名号,两个门子瞬间精彩起来。
“呀,您就是左公子?”
左梦庚一愣,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
“你们知道我?”
两门子狂点头,看他的眼神竟有些看偶像一般。
“左公子救了我家孙小姐一事,阖府上下,谁不知晓?”
另一个门子更加机警。
“左公子稍待,老爷正好在家,我去通报。”
看的出来,徐府果然不大。没一会儿功夫,急匆匆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紧接着,府门打开,冲出来一个年轻人,好奇地打量左梦庚。
“原来是恩人到了,在下徐尔爵。”
这是徐家老二,和徐若琳关系最好的兄长。
左梦庚忙作揖行礼。
“见过徐兄。”
徐尔爵看着左梦庚高大挺拔的身板,不禁有些眼晕。
江南多风雅精致人物,少有如此雄风伟岸之气。
不知道为何,脑海里想到左梦庚和徐若琳站在一起的画面,竟渐渐变成了一朵鲜花和一头熊。
好在徐家子弟,教养深厚,不露分毫。
更何况左梦庚救了徐若琳,徐尔爵很是热情。
“莫要见外,叫我二哥即可。”
此言一出,左梦庚立刻明白徐家人对自己的态度了。这让他此行的担忧,去了太半。
打蛇随棍上,左梦庚重新换了称呼。
“小弟见过二哥。”
徐尔爵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里拖。
“走走走,祖父听说你来了,高兴的不得了,正候在中堂呢。”
待要进门时,还特意解释了一句。
“本来你是小妹救命恩人,理应大开中门迎接才是。不过既是自家人,便不需如此了。”
古代迎客,最隆重之礼莫过于开中门相迎。可一旦这么做了,反而显得关系不够亲厚。
倘若左梦庚是长辈,不开中门不行。但既然是晚辈,徐府的做法显然是当成自家子侄看待了。
左梦庚欣然道:“正该如此,怎敢劳动玄扈公贵体?”
这么一会儿工夫,两人说了几句话。徐尔爵发现,左梦庚粗豪的外表下,倒也非白目之辈。
怪不得能写出《国富论》那等文章来。
虽然徐光启当时不让他看,但过后他还是在徐若琳处看到了。书中观点,颇令他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徐家五兄弟,其他四个读书都算可以。唯独徐尔爵不喜之乎者也,颇有些豪侠义气。
论起做生意,他也颇有天赋。对《国富论》的理解,他也是最好的。
都快要被徐尔爵拉进门了,左梦庚才想起来忘记了什么,忙将侯方域拽过来,给徐尔爵介绍。
“这是侯若谷公府上公子,和若琳也是亲厚,特来请教算学一道。”
听说是侯恂的儿子,徐尔爵郑重行礼,并没有因为侯方域年幼而有所轻慢。
侯方域的回应也规规矩矩,不失礼节。
左梦庚见着,摇摇头,对这种行为也不知道该赞成还是批判。
众人进了门,一路来到正堂。还未进去,就看到当中正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貌慈祥的老人,急切地向这边张望着。
老人的身旁,一抹绝世明艳虽同样急切,但还要时不时地遮掩一番。
直到左梦庚的身影出现,那抹明艳好悬冲出,待察觉不对,扶着老人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惹得老人挤眉弄眼,咳嗽连连。
见徐光启将要站起,左梦庚当然不能看着。忙快步上前,深鞠行礼。
“后学晚辈左梦庚,给玄扈公请安。”
徐光启还是站了起来,亲自扶起了他。再打量时,就要抬起头了。
徐光启的身高可不矮,但左梦庚更加雄壮。
“好一个后生啊,颇有霸王气概。”
这一句赞许,可是令大家意外。但一看左梦庚的身形,却也当得起这个赞誉。
左梦庚顺势起身,从另一侧扶住了徐光启。
这一下,就成了他和徐若琳共同服侍老人。
画面是那么的自然和谐,竟然令所有人都觉得本该如此。
徐尔爵面色古怪,阴阳怪气地咳嗽,目光戏谑地看向小妹。
徐若琳早就羞红了脸颊,根本不敢回应,惹得徐尔爵大乐。
这个小妹从小就是个傲娇的,几个哥哥在她面前,那真是样样抬不起头来。
如今难得见她这般小儿女姿态,日后有得调侃了。
左梦庚也不避讳,面带笑意,看向朝思暮想的佳人。虽一句话没说,但炙热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
这大胆的目光,令徐若琳更加无法抵抗。心跳紊乱的情况下,脚步都迈错了。
想见他,怕见他。
见了他就变成了傻瓜。
幸好有左梦庚在,搀扶着徐光启重新坐下。
左梦庚又引荐了侯方域,机灵乖巧的小孩,惹得徐光启大爱,愣是抓着考校了一番,连连夸赞侯若谷教子有方。
这话从徐光启嘴里说出,等于是给侯方域打了活广告。
“上次承蒙玄扈公恩赐,那些西洋种子如今都尽数种下。晚辈前来之时,长势颇为喜人。预计再有月余,辣椒、西红柿应该可以收获了。庄子上的农人细心伺弄,还有读书人帮助记录,应该可以得到第一手的种植资料。倘若玉米、土豆等物真可以弥补现有粮食之不足,则能活人无数。”
左梦庚汇报了西洋种子的情况,徐光启听了大为高兴。
虽然许多作物此时的叫法和左梦庚的说法不尽相同,但徐光启也听的明白。
本来就是翻译的问题,而且左梦庚的叫法,反而更加贴切一些。
而徐光启最高兴的,还是左梦庚仔细谨慎的态度。
当初左梦庚求种子的时候,他虽然对一个武将之子竟关心农事感到好奇,但也怕左梦庚做事粗糙,毁了心血。
此时听到左梦庚的诸般举措,甚至还动用了读书人参与种植和记录。光是这个做法,就远超这个时代不少的地方官了。
“老夫得到这些种子已有多年,因政务繁忙,只能闲暇时光稍微伺弄一番,收效甚微。你能从根本出发,钻研其道,必有所成。”
徐光启动了心,甚至都想着要不要让左梦庚留在京师,由他亲自教导,或许能在西学一道上更进一步。
第126章 东西之争
左梦庚和徐光启的第一次见面,相谈甚欢。
给左梦庚的感觉,徐光启完全不似这个时代的人。
他对世间万物所持的开放态度,即使在后世人中也很少有。
一个不执拗、不拘泥、对学问实事求是的人,这就是左梦庚对徐光启的第一印象。
如果要说负面的部分……
那就是此老来做官,可惜了。
如果徐光启真的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到学术上,真的不敢想象会有多大的贡献。
因为徐光启提到的许多学术概念,连左梦庚都稀里糊涂,一知半解。
左梦庚继承的灵魂,可是几百年后丰富资讯冲击下的形成的,竟然都无法和这个老人平等交流。
可惜在这个时代,不做官的话,徐光启的那些学术又无法研究;做官的话,就会被拖累精力。
最无语的就是,朝廷还不让他做擅长的官职。
明明是大数学家、大科学家,结果非要管礼部的事。
如果要说徐光启在礼部任职上做出的最大贡献,那恐怕就是给西洋教士们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吧。
这种帮助,也让大量的西方学问能够在中华大地上生根发芽。
一老一少两个人言谈甚欢,了无止境,令其他人咋舌不已。
同时也更见证了一个博学年轻人的厉害。
在学问的精深上,左梦庚是不如徐光启。
可是在广博上,受限于时代条件,别说徐光启了,即使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航海家都不可能是左梦庚的对手。
当左梦庚提出,根据洋流流动推算,在大陆的东南方向的极远处,存有一个大岛时,徐光启终于认同了左梦庚在西学上的能力。
此时澳大利亚才刚刚被发现不久,欧洲人还没有对其进行开发。
而澳大利亚存在的事实,也仅存于欧洲少数人之间。
徐光启也仅仅是从西洋传教士的嘴中听了一耳朵,并没有在意。
待左梦庚说凭借洋流就能知道陆地的存在,徐光启登时学到了新的知识。
本来徐光启还不打算放过左梦庚,奈何徐祥进来禀告。
“老爷,那位魏先生和诸位西洋先生来了。”
徐光启无法,只好对徐若琳道:“你陪着他在府里转转,待老夫应付了客人,晚上边吃边聊。”
徐尔爵要随同徐光启陪客,接待左梦庚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徐若琳了。
至于徐光启是不是故意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徐尔爵脸色古怪,弄的徐若琳根本不敢抬头。
左梦庚暂时辞别徐光启,带着侯方域随徐若琳去了后面。
徐府后院虽不大,但很雅致,带着些许江南风情。
此时盛夏,院子里几朵鲜花盛开。徐若琳往花的旁边一站,当真是人比花娇、百媚横生。
左梦庚LSP灵魂发动,片刻也忍耐不得了。猛地察觉手里还牵着一个东西,就很不满。
“侯方域同学,你不是对数学问题不懂吗?大好时光下,既有不懂的学问,当努力钻研才是。去,自己去温习功课。”
侯方域满脑袋问号。
“小弟有懵懂之处,不该向徐姐姐请教吗?”
左梦庚觉得这小屁孩有点拎不清。
“不,你不需要。”
侯方域还要抗辩,眼珠子突然瞟到羞涩不已的徐若琳,立刻懂了。
“哦,小弟明白了。左家哥哥是要和徐姐姐……”
不等他说完,左梦庚一把捂住他嘴巴,扔给了徐府的仆人。
“劳烦,带他去歇息。”
仆人忍着笑,带着侯方域去了,把空间让给一对年轻人。
徐若琳再无从前的娇骄之气,根本不敢看左梦庚,只是低声道:“你……你怎可欺负侯家弟弟?须知……啊……”
还未说完,她的手就被左梦庚抓住了。
软嫩细滑,肤若凝脂,带着迥别于夏日的沁凉,激的左梦庚心肝一颤。
“好姐姐,你想没想我?”
徐若琳大羞,想要甩脱,偏偏力气不够。
“哎呀,你快放手。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左梦庚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擒着她的柔荑,表露心肠。
“我很想你。”
天呢,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么直白的倾诉?
徐若琳的思想已经够开放的了,依旧心肝乱颤,不能自已。偏偏这种被表白的感觉又很好,让她从头热到了脚。
“想……想我,也不写封信来?”
左梦庚挠挠头。
“我写了信啊。”
想起信尾的那句诗,徐若琳也不禁泛起甜蜜,嘴上却娇嗔不已。
“一封信算什么?”
左梦庚虽然不是很懂感情,但也知道,这个时候顺着女孩子肯定没错。
“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写信。”
女孩子被哄的很开心,却又嗔道:“你很闲吗?天天给我写信,你还要不要做别的了?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沉迷……沉迷……”
左梦庚稍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喃。
“世间自有两权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句经典诗词改编,霸道地打开了徐若琳的心门。
她赫然发现,自己沦陷了。
女孩子对于动听优美的文字,素来没有什么免疫力。
她都不知道,这个外表粗豪的男孩,为何会能说出这般直透人心的话语来?
连法力无边的如来都无法阻止他喜欢我……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刻,反而是徐若琳抓紧了左梦庚的手。
安静的凉亭里,两个年轻男女状似恪守又似偎依。眼睛看的是景,心里品的是情。
许久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胜过了千言万语。
直到远处路过侍女的笑声,才把徐若琳从玄妙的状态中唤醒。
“这段日子,你都在做什么?”
左梦庚陪她说着闲话,把自己的事都说了一通。
听了徐雅晴的事儿,徐若琳状似无意地道:“那个魔教圣女,一定很漂亮吧?”
左梦庚立刻警醒,圣洁如高僧。
“她是魔教妖女。”
徐若琳不放弃。
“妖女才能蛊惑人心嘛。”
潜台词是什么,自己品。
左梦庚太极拳使的不错,如封似闭不留丝毫破绽。
“可妖女也能杀人。”
话不需多,这一句足矣。
徐若琳问道:“那你抓到她了吗?”
左梦庚摇摇头。
“没有。她又不知道躲在那里,等着作乱呢。”
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事物,女人是不会关心的。徐若琳猛地想到什么,道:“对了,咱们去书房,给你看看我的成果。”
在徐光启的书房中,左梦庚见到了徐若琳重新编译的《几何原本》。
里面的内容看的左梦庚心旷神怡,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女孩。
“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个,青史之中,必有你的大名。”
这个夸赞就可太重了,让徐若琳受宠若惊。
“我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从你那里得到了新的演算方法,觉着雅雅和利玛窦爷爷的表述不够简约,所以想着修正一下。”
左梦庚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这可不是稍微改动一下,如此一来,此书流行天下不再有任何难处。从今以后,只要用心推广,人人习得算学一道,将不会远矣。”
徐若琳瞬间睁大了眼睛。
“呀,雅雅就曾说过,此书百年之后必人人习之。没想到,你居然和雅雅不谋而合。”
左梦庚还真不知道徐光启说过这话,不禁对那个老人更加佩服了。
“玄扈公洞察深远,我也只能拾其牙慧了。”
徐若琳愈发觉着左梦庚可心可意了,不由分说,抓着左梦庚衣袖就走。
“咱们去找雅雅,他要是得知你的想法,必将你引为知己。”
两人重新绕回正堂,还未进去,就听到一个嘹亮的声音在侃侃而谈。
“诸位应知,我中华大地,土质较软,群山环绕,平地鲜有。四轮马车固然载货更多,但并不合乎就里。此即为华夷之别,不可一概而论。此既中土,东学、西学,各有优劣,然,东学更胜一筹。”
恰好左梦庚走到门口,正看到一个干瘦老头,正站在当中,慷慨激昂,洋洋得意。
而在他的对面,赫然有数个西洋人,全都面色凝重。
真是没想到,在崇尚西学的徐光启家中,居然上演了一出东西之争。
第127章 狂热
左梦庚和徐若琳来的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没有打扰,静悄悄地站到了徐光启的身后。
见到是两个年轻人,在座的人均没有在意,而是要反驳那干瘦老者的论点。
但大家愁眉苦思,愣是找不到辩驳的办法。
孰料那老者竟还有言语。
“在下有拙作两篇,还请玄扈公指教。”
另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上前,将两本书籍呈递给了徐光启。
左梦庚恰好就在身后,顺势代徐光启接了。
一看,似乎是两本关于历法的著作。
一本名曰《历元》,另一本名曰《历测》。
这不是他懂的领域,可不敢胡乱插话,而是将书交给徐光启。
徐光启仔细收好,言语依旧和蔼。
“阁下大作,老夫自会诚恳拜读。天下大道万千,老夫所涉不过万一,相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有获益,此乃阁下之德。”
这话颇为大气。
那人明显是上门来踢馆的,可徐光启却春风拂面,没有恼怒。
对于对方的著作,也是诚恳收下,并且说了会好好拜读。
光是这份胸襟,就不禁令人折服。
那老者也是如此,错愕之余,终于收起得意。
“玄扈公雅情海量,晚辈敬服。”
徐光启忙道:“不必如此。所谓东法、西法,不过求真之术。老夫以为,最难得者,在于何为之真。东法求得可之,西法求得亦可。”
左梦庚在后面听了,不禁点头。
徐光启这话,颇有“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精髓。
可他这般说法,又让那老者不快。
“玄扈公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陛下既已恩准晚辈筹备东法历局,当要让天下人明白,祖宗神威所在才是。”
徐光启还未如何,在座一位西洋人却忍不住了。
此人年约四十余岁,最显然的是一头波浪卷发,即使在帽子下也显而易见。
“魏先生,我们从未诋毁过贵国学术,只是认为东西方理应互相学习借鉴,才能推动学术的进步。”
看不出,这老外的汉语说的非常流利。
但那老者却依旧傲气满满。
“尔等蛮夷,茹毛饮血,开化未久,焉敢倡学明义?今日东历、西历各有其所。还请诸位拿出本事,也让在下看一看,西洋之术,有何可取之处?”
当面骂人蛮夷,那些西洋人各个义愤填膺,但都敢怒不敢言。
到底是在异国他乡,虽有徐光启照拂,但真的矛盾激化,吃亏的必然是他们。
这些年来发生的教案,已经让这些人明白了大明并不好混。
徐光启本来言笑晏晏,即使被人打上门来也笑脸相迎。可此时见自己的朋友被人羞辱,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魏先生所言不错,如今陛下既已恩准开东法历局,不如咱们共同携手,修缮历法好了。”
徐光启下战书了!
那老者寸步不让。
“晚辈拭目以待。”
说罢,也不驻留,迈步便去。
那呈递书稿给徐光启的中年人则有些尴尬,朝着诸人拱手致歉,匆匆跟去。
在座的西洋人议论纷纷,声音驳杂,而且各个义愤填膺。看那样子,显然是要准备大显身手,和那魏姓老者比试一番。
有客在场,徐光启将两本历书放下,充当起了中间人。
“各位教友,这里有一位东西学问兼备的晚辈,介绍于大家认识。”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左梦庚的身上。
显然这些人是认识徐尔爵和徐若琳的,只有左梦庚比较陌生。
徐光启将左梦庚叫到前面,给他介绍在场诸人。
先是在座最年长的,看起来估计有七十岁了。
“这位是龙华民会长。”
左梦庚不认识,但人家既然是老人,又是徐光启的朋友,客气些总归没错。
“见过龙先生。”
他根本不知道,这位龙华民的来头非常大。
此人来自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乃是贵族出身。万历三十七年来到京师,次年接替了利玛窦,成为了在华教会会长。
是如今所有在华传教士的头头。
此君非常长寿,足足活到了九十五岁。
不过因其专心传教,对于西洋科学的传播方面,贡献不多,所以不为历史铭记。
但刚才开口的那位中年西洋人,可就名气大的多了。
“这位是邓玉函教友。”
这位为啥名气大呢?
因为他是伽利略的朋友,还和开普勒有着亲密的来往。
当然了,左梦庚并不知道,邓玉函是第一个将天文望远镜带到中国来的人。
他要是知道了,绑也要将此人绑到山东去。
既然懂得制作天文望远镜,那么在处理镜片上的技术肯定没问题,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这位是李方西教友。”
依旧是左梦庚不认识的人。
最后一位,名气就大的多了。
“这位是汤若望教友。”
随后,徐光启又将左梦庚介绍给这些西洋传教士,并且对他的西洋学识大加赞赏。
徐光启的做法,就和长辈向外人炫耀晚辈一样。还让人去书房取了左梦庚的数学成果以及拼音,给朋友们看。
本来徐光启说左梦庚精通西学,在座的人全都不信。
一个小年轻,即使从娘胎里开始学,能懂多少?
但是在看了数学和拼音之后,这些人的态度完全变了。
别的不说,左梦庚拿出来的数学表达方式,远比西方目前传播的理论要精简的多。这对于数学的发展和进步,将有着巨大的意义。
而左梦庚利用拉丁字母开创出拼音来,提升汉语的学习速度,更是被惊为天人。
“哦,天呢,左,你难道是上帝派下来的使者吗?一定是上帝感受到了我们的迷茫和困惑,才让你来帮助我们的,对吗?”
几个西洋人围着左梦庚,全都变成了星星眼。
不怪他们激动,实在是因为这些人在中国的传教,非常不顺利。
这里不像其他的殖民地,欧洲人拥有着绝对的武力。他们这些人每到一处,说是传教士,其实和真的上帝也没什么两样。
唯独到了中国,这里的政府和百姓可不惯着他们。
别说犯法,就算是不犯法,只要觉着他们侵犯了利益,立刻就会下重手收拾他们。
哪怕他们在官员里结交了不少人,吸纳了许多高官入教,但仍旧让他们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他们又哪里知道,此时的中国官员自己都朝不保夕呢。
现在突然见到一个年纪轻轻就如此惊才绝艳的天才,那不是上帝的旨意,还能是什么?
龙华民不愧是能活到九十五岁的人,此时抓着左梦庚的胳膊,热情的过份。
“我相信你是上帝派来的福音,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拯救我们这些迷茫的羔羊。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迎接你到应该在的位置。”
左梦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邓玉函在旁边道破玄机。
“左,我要做你的洗礼人。”
左梦庚哭笑不得。
“拜托,各位,我又没说要入教。”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各位西洋教士全都急了。
“你是上帝的福音,怎能不遵从上帝的旨意?”
“左,上帝的旨意不可违抗。”
这一幕,让徐若琳和徐尔爵面面相觑。
和徐光启一样,他俩也是教徒。
可他俩能够入教,是因为徐光启的引荐,并非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怎么到了左梦庚这里,这些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传教士们,竟如此狂热呢?
徐光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化解。
还是左梦庚被吵的受不了了,喝道:“停!”
这一下,彻底安静了。
左梦庚长出了一口气,才道:“对不起各位,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打算入教。”
眼瞅着这帮人又要围上来,左梦庚抢在前面。
“我尊重各位的信仰,也请各位尊重我的选择。”
几个西洋教士面面相觑,满脸都是不甘心,不约而同地又看向徐光启。
谁说西洋人就不懂曲线救国的?
他们也知道,要想拿下左梦庚,最好的下手之处在哪儿。
第128章 左梦庚字……
徐光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一场好好的见面会,怎么扯到入教的问题上了。
不过对于入教一事,他是没有什么顾虑的。
毕竟徐家所有人都是教徒。
“各位,入教一事,稍后再说。我教教义并不为世人广知,焉可强求?”
众人一听,不得不散开了。
这里到底是中国,他们可不敢强迫别人信教。
万一把人逼急了,闹到朝廷去,他们说不定得掉脑袋。
即使如此,邓玉函还抓着左梦庚的手道:“左,你是睿智之人。如果有空的话,请来京西教堂,我们有很多学术方面的东西可以交流。”
这也是个老奸巨猾的。
看出左梦庚在学术方面“造诣”不凡,想要以此为幌子。只要多交流几次,将他拉进教中,肯定希望大增。
如果他真的知道左梦庚是什么样的人,估计就不会做这个想法了。
对于邓玉函的邀请,左梦庚欣然答应。
“能够和各位欧罗巴朋友交流,也是我的心愿。等我忙完了京中的事务,自然会去拜访。”
即使这些传教士不发出邀请,左梦庚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和他们交流一番。
毕竟这些人在传教士的身份外,各个都是当代顶级的科学家。
从他们身上挖掘出一丁点的东西来,对这个时代的中国帮助都是巨大的。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众位传教士这才兴高采烈的辞别。
纷扰落幕,徐府重回安静。
徐尔爵、徐若琳看着左梦庚,如同看着稀奇。
“你为何不答应?”
徐若琳心直口快,当场就问了出来。
哪怕当面这一家子都是教徒,左梦庚还是实话实说。
“这个世界上又没有神,为何要信?”
徐光启还未如何,徐若琳和徐尔爵只感到备受冲击。
徐尔爵发出责问。
“你怎知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左梦庚呵呵一笑,说出的话非常气人。
“如果有神的话,让他下来,让我看看。”
“你……”
徐尔爵老脸通红,忍不住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让神下来就下来?”
左梦庚反问道:“那上千年来,谁看到过神是什么样吗?”
说起这个,徐尔爵就激动了。
“经书中有言……”
左梦庚懒得听他说什么,当啷来了一句。
“我刚才神识跑到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转了一圈。”
徐尔爵愣住。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等疯言疯语,谁会相信?”
左梦庚眨眨眼。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徐尔爵这才明白左梦庚的意思,气的几欲爆炸。可没等他做什么呢,徐光启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小子。”
徐若琳和徐尔爵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想不通徐光启此话何意。
徐光启却不理会他们,而是向左梦庚问道:“对这些西洋人,你如何看?”
左梦庚没回答,而是沉吟不已。
他有点搞不清楚徐光启有何深意,就怕一个说不好,他和徐若琳的事儿上出现变故。
这个可能极大。
毕竟之前自己的所言所语,对教会实在称不上恭敬,身为信徒的徐家人很可能与他反目成仇。
但他犹疑的神情,还是被徐光启抓住。
这个老人竟露出欣慰的笑意,主动开口。
“别看如今建奴如虎狼之辈,可日后乱我中华者,必是这些西夷。”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全都大惊。
谁也没有想到,身为教徒又和西洋传教士交往甚密的徐光启,竟然对西洋人持如此看法。
如果说徐若琳和徐尔爵还只是意外徐光启的态度,那么左梦庚才是最受震撼的那个。
因为他很清楚,两百多年后给中华带来巨大冲击和伤害的,确确实实是这些西洋人。
徐光启竟在两百余年前,就预测了这一点。
这位老人……
徐若琳有点接受不了,害怕地道:“雅雅,您和他们不是朋友嘛,而且您还学习了他们的东西,为何这么说?”
徐光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傻丫头,老祖宗早就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爷爷不去接近他们,学习他们,怎么能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有越了解他们,才能越明白其中的危机啊。”
就凭这句话,左梦庚原本仅存的一点对这位老人的负面看法,如今尽消。诚心诚意地向老人家表达了敬佩,再恭敬也不为过。
“玄扈公真知灼见,与晚辈不谋而合。”
徐光启抚须看来,目光精湛,显然是想要看清左梦庚是否存假。
左梦庚坦然自信的神情,让这个老人明白,这个年轻人还真的和自己一样,一直对西洋人充满警惕。
“你何时有此想法?”
左梦庚呵呵一笑,信口道:“第一次见到这些西洋人的时候,晚辈就在想,好端端地,他们为何万里迢迢跑来中华?口口声声说是传播什么上帝的福音,可上帝是什么样子的?既然上帝那么神通广大,为何还需他们冒着生死来做这些事?为何他们要在中华大地上走来走去?想了许久之后,晚辈才明白。原来他们就是西洋人的一双双眼睛,通过他们的脚步,把咱们这里的情况源源不断地传递回去,让更多的西洋人明白了中华是怎么回事。一旦我中华式微,他们必然会找准机会动手。”
徐若琳和徐尔爵今天受到的冲击前所未有,以至于都要怀疑人生了。
有心想要反驳左梦庚的话,但隐隐间又觉着左梦庚说的没错。
徐光启老怀大慰,招呼左梦庚到了近前,亲切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有此想,足见英睿。将来这天下豪杰,不会有出你之右者。西洋人的好东西,咱们要学。他们的坏心思,可也不得不防。一定要时时刻刻警醒,免得着了人家的道。”
左梦庚适时显露出一丝杀气。
“咱们为何要时时刻刻防备?天下已露全貌,理应寸土必争。到时日月所照,皆我中华,应当是这些西洋人时时刻刻防备咱们才是。”
“呃……”
徐光启被他勃勃英气所逼,一时竟茫然无言。
许久之后,突然放声长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乳虎初啸,群兽彷徨。我等到底是老了,没有了你们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中华有汝等少年,何愁不兴?”
徐若琳和徐尔爵都听傻了,平生第一次见到徐光启如此夸赞一个后辈。
徐光启越看左梦庚越是喜欢,完全当成了自家子侄看待。
“左……”
话到嘴边,总觉着不太方便,不禁道:“你可取了字?”
左梦庚羞愧不已。
“晚辈年方十五,还未及冠。”
徐尔爵脸色古怪,看了一眼妹妹。
没想到左梦庚居然比徐若琳年龄小。
不过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倒是蛮般配的。
徐光启抚须沉吟,道:“人既立志,自为丈夫。年龄大小,却也无关。不如……老夫为你取字如何?”
左梦庚大喜。
“玄扈公所赐,此乃晚辈荣幸。”
徐光启立刻思虑起来。
“你本名梦庚,梦乃心之所系,心在身中,中正安舒;庚乃日月轮回,沧海桑田,万古长青。如此,取字中恒,可否?”
左梦庚不禁念叨了一番。
左梦庚……左中恒……
不愧是徐光启,取个字都如此大气,令他一下子喜欢上了。
“多谢玄扈公赐字。”
这一次左梦庚不由得真心诚意拜倒,叩谢老人的拳拳之意。
徐光启没有阻止,任凭左梦庚磕了三个头。
他还问道:“令尊如今在何处高就?”
左梦庚顺势道:“家严如今恭为保定都司。”
徐光启琢磨一番。
“保定啊,那也不太远。”
他又道:“令尊当年鏖战辽东,殊立功勋,老夫也是神交已久。不日自当派人前往,商讨通家之好。”
两家家长见面,意思不要太明显。
徐尔爵错愕间,徐若琳俏脸羞红,按捺不住,起身就跑入了后堂。
唯独留下抓耳挠腮的左梦庚,还有爽朗大笑的徐光启。
第129章 进宫
崇祯登基后,出于对付阉党的考虑,极大地削弱了太监的权柄。
派往各地的镇守、税监、矿监等,全部召回。
一时间,曾经风光赫赫的太监们全都变回了真正的奴才。
宫中万马齐喑,许多人都唉声叹气,以为再也看不到出头之日了。
然而仅仅半年不到,崇祯就性情大变,渐渐放松了对太监的管控。
虽然如今太监们依旧不能去往各地作威作福,但是已经可以离开皇宫,插手京师内的各项事务。
其中提督京师各大城门,核查军队兵额、军饷等事务,都落在了太监们的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无人关注的都知监一下子变得热乎起来。
因为都知监原本就有掌管行移、关知、勘合以及皇帝出行的前导警跸等职责。
身为都知监掌司的黄敬,因此出入皇城的机会一下子增多。
他要去各处城门,给守门太监和守军更换关防信物。
这天一大早,黄敬早早起来,吃了几口东西,就出了皇宫,准备去广渠门。
皇宫外的世界,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肉眼可见的衰败,令人心情恶劣。
仅仅是都司的黄敬,坐不得轿子、骑不得马,不管去哪儿,只能走路。
要不是还有两个小太监随行,还有一身太监官袍,看起来就和寻常路人没什么区别。
如今就连皇宫外面都有乞丐了。
守卫的锦衣将军看到了,也当做没看见,并不去驱赶。
不是不想,而是管不过来。
因为京师里的乞丐太多、太多了。
反正只要这些乞丐不靠近皇宫,锦衣将军们才懒得多此一举呢。
可这让黄敬很没有安全感。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太监,不像那些大佬,出行的时候前呼后拥的,护卫重重。
万一被人抢了,都防备不了。
偏偏他的怀里揣着关防印信,轻忽不得。所以他一路走,眼珠子不得不四处警惕。
真要有人图谋不轨,他……
可就要喊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乞丐,领着一个小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黄敬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打算让一个小太监走到前面来。
如果这乞丐真要冲上来,起码小太监能阻挡一番。
还没等他开口呢,他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乡音。
“三儿,是你吗?”
黄敬愕然看去,就见那乞丐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泪水。
可一张脸花里胡哨的,也分辨不出模样。全身上下散发着恶臭,光秃秃的脚丫子踩在地上,指甲里都是黑泥。
“你……”
那乞丐扑上前两步,吓得黄敬转身就要逃。
可乞丐只是掀开了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三儿,你不认得俺啦?俺是你二哥啊!”
黄敬大吃一惊,仔细看去。这一次没有了头发遮挡,他终于认出了五官轮廓。
这一下不得了,反而是黄敬冲了过去。
“二哥,你真是二哥!”
那乞丐自然是黄维。
终于见着弟弟的模样了,看到弟弟白白胖胖的,黄维别提多高兴了。
幸好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黄敬,可是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尴尬地缩了回来。
这一切看在黄敬的眼中,反而误以为黄维是自卑。
黄敬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二哥,你咋弄成这样了?”
黄维没回答,而是拉过身边的小孩,骂道:“兔崽子,还愣着干啥?叫叔儿。”
那小孩年岁不大,跟着黄维也弄的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很是明亮,惹人怜爱。
“叔……”
黄敬不敢置信。
“这……这是侄子?二哥,你嘛时候娶媳妇的,咱咋不知道?”
黄维咧嘴一笑,满口黄牙。
“咱也不知道咋告诉你呀。”
说着,他的脸色一酸。
“说了也没用,啥多没了。你嫂子没了,家也没了。俺和你侄子,差点也没了。”
黄敬多少年没见着亲人了,此时见着却是这般模样,当真是急坏了。
“咋回事嘛?年前俺听说老家那边闹乱匪,就挺担心你的。还托人打听过,说村子里头都没活人了。俺担心的,觉都睡不好。”
他这么一说,黄维立刻痛哭出声。
“都死啦,全都死光啦。乱匪冲进了村子,见人就杀,见钱就抢。俺和你嫂子带着娃,跑啊跑啊,可你嫂子还是没跑出来。”
他一哭,黄敬也跟着哭。
“哥,这段日子你们都去哪儿啦?”
黄维抽抽鼻子,把鼻涕擤在了袖子上。
“到处要饭,走到哪儿算哪儿。走到现在,一路打听,才找着你。”
看着哥哥和侄子的模样,黄敬悲从中来。
“哥,你等着,俺给你找个住处。”
“别别别……”
黄维赶忙拦住。
“俺知道,你在里面也不容易,不能拖累你。”
黄敬急了。
“说啥咧?你是俺哥。就算不管你,侄子咋办?”
说起黄平,黄维似乎才想起来。
“对了,俺在这儿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小子。”
他把黄平拉到身前,满脸的不舍。
“这世道,外面没法活咧。俺一狠心,就把这小子割了。三儿,你看看,能不能想法儿,让这小子进去混口饭吃?”
听到黄维的做法,黄敬跺足疾呼。
“哥!你咋恁糊涂咧?咱家就这么一个根咧。以后香火咋整?”
黄维被骂的抬不起头来,还是吭吭哧哧道:“人都饿死咧,那还管得着那么多?俺死了不要紧,可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三儿,哥求求你,给你侄子一条活路吧。”
黄平似乎不懂,小声哭了起来。可是夹杂在中间的肚子咕咕叫声,黄敬全都听到了。
“哎,造孽啊!”
可进了宫的人,没有了往后的念想,就对家里人特别亲。
看着黄维父子的惨样,黄敬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塞到黄维手中。
“哥,俺还有差事,不能耽搁了。这点钱你先拿着,带侄子去吃点东西。明儿,明儿一早你们还来这儿。剩下的,俺去办。”
黄维老泪纵横。
“三儿啊,莫要为难。实在不成,俺们爷俩就去要饭。京里有钱人多,总饿不死。”
黄敬心乱如麻。
“胡说八道什么?听俺的。明儿早上过来,就在这儿,啊。”
黄维被他气势压住了,没法,只好点点头。
黄维赶忙擦掉眼泪,伸手胡乱揉了一把侄子,才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办事。
一步三回头,看着缩在路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黄维父子,恨不得立刻办好了差事,赶紧回宫。
心里有事,黄敬不敢耽搁,一口气跑了三个城门,把新的关防换了,忙回了宫。
黄敬先回了自己的住所,将这些年存的一百两银子全都拿了出来,然后去找了司礼监掌司潘驰。
任何时代,人事始终都是一件大事。
明代内廷的太监管理,更是在司礼监手中。
不过司礼监掌印、秉笔等大佬,黄敬见都见不着。再说了,就是一个小太监的事儿,也用不着去找大佬。
掌司潘驰就能一言而决。
黄敬把潘驰拉到僻静处,奉上好处,说了缘由。
潘驰不禁笑道:“行啊,咱还以为你黄掌司属铁公鸡的呢。这为了自家人,也是豁出去了。”
黄敬眼泪吧嚓的。
“哎,咱都是没了根的人,最见不得的,不就是家里人受苦嘛。”
这话说的潘驰也生了恻隐之心,加上一百两的礼可不轻。
尤其是送礼的人和他地位相等,更是满足了潘驰的虚荣心。
“那成,明儿一早,咱和你一起过去。”
黄敬大喜,又是作揖,又是感谢。
“潘公公,大恩大德,咱记着了。回头有空,务必给咱一个面子,好好喝上几杯。”
潘驰哈哈大笑,心情熏熏然的。
“客气,客气。那就这么说定了。”
黄敬惦记着哥哥和侄子,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蒙蒙亮,他就按捺不住爬了起来。皇宫还没开门,他就只好在自己的住所来回溜达。
好不容易捱到了时辰,他赶忙去找潘驰。
潘驰收了好处,倒也守信。两人汇合,一路到了宫门外。
果然,黄维和黄平早就眼巴巴地等着了。
“潘公,这就是我家侄子。穷苦人家,懂事。”
黄敬向黄平示意,让他机灵点。
黄平连忙跪倒,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
“给大爷请安。”
潘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大礼啊?
一下子就咧开了嘴,抢先把孩子扶了起来。
“哎哟哟,真是个懂事的。来吧,跟着咱家。进了里边,眼睛要放亮点,可别惹祸,知道吗?”
黄平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就是点头。
他也知道和要父亲分开了,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看向黄维。
黄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朝他挥手再挥手。
“我儿去吧,到了里边,伺候好贵人,可不敢招灾,知道不?”
黄平嘴一扁,还是没忍住。
“爹!”
黄维根本不敢看,偏过头去。
“去吧,好好地。”
黄敬把十两银子塞给黄维。
“哥,你先找个地方。回头俺给你找个吃饭的地儿,别到处乱跑了。”
黄维不要,往回推。
“把钱都给俺了,你咋整?昨儿给的钱还剩了捏,够俺花了。”
黄敬只是不依,好说歹说,还是把钱给了黄维。
他下次能出宫,要到五天之后。有这十两银子,黄维不至于要饭。
宫门外人来人往的,不是久留之地。
黄敬就牵着黄平的手,和黄维告别,跟着潘驰进了皇宫。
黄平边走边回头,眼泪越流越多,可是很乖巧,没有大喊大叫。
最终,宫门隔绝了内外,从此天地便不同了。
第130章 情报网络
黄维怔怔站着,看着黄平(陆平)被领进了皇宫,突然心底涌起一股酸楚。
他和陆平相处了三个多月。
为了帮助陆平熟悉他的家乡话、家乡的事儿,每天两人都在一起,连睡觉都没有分开过。
他是大人,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照顾陆平。
当时还未感觉如何,可现在看到孩子远去了,不知为何,他仿佛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黄维差点冲动地要把陆平叫回来。
幸好理智尚存,才没有坏了大事。
直过了好久,陆平再无出来的可能,黄维才怅然若失地转身,向远处走去。
转过了街角,左梦庚从一辆马车里露出脸来,朝他招了招手。
黄维默默上车,只低着头不说话。
左梦庚和左富都从窗帘的缝隙里观察着京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直到他忍不住开了口。
“少……少爷,俺能求您一件事吗?”
左梦庚闻言转头,发现他一副释然的样子,颇为奇怪。
“何事?”
黄维努力保持镇定。
“俺弟弟虽然是个太监,可他胆子小,一定没做过啥坏事。将来……将来少爷能饶他一命吗?”
左梦庚和左富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怎么了。
“你为何这么说?谁说我要杀你弟弟了?”
黄维依旧絮絮叨叨的。
“俺是贱命,也是少爷救的。这条命还给少爷就是了,也是应该的。俺……俺就这么一个弟弟,看他过的好,俺也就放心了。”
左梦庚都懵了。
“打住。”
他凑到黄维面前,疑惑地问道:“怎么听你的意思,我要杀你似的?”
黄维一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俺……俺掺和了这么机密的事,死也是应该的。”
这一下左梦庚和左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左梦庚更是给了黄维一拳。
“你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胡思乱想倒是可以呀。就算这事儿是秘密,也没到要杀人灭口的程度啊。”
听得左梦庚并没有杀掉自己的打算,黄维大吃一惊。
“少爷要行刺皇上,不管成不成,朝廷肯定要追究下来。如果您不灭口的话……”
左梦庚满头黑线。
“好端端地,我行刺皇上干什么?”
显然,以黄维的境界,是不可能明白更多的。
“俺听说书的,都是派遣高手进皇宫,只要行刺了皇帝,就能……”
这次左富都忍不住了。
“陆平是高手吗?”
黄维愣住。
陆平是不是高手,他再清楚不过了。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一起。
虽然陆平学了许多东西,但就是没有搏击之术。
论起武力值,陆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左庄学堂里的同龄人,他几乎都打不过。
指望一个孩子去刺杀皇帝,显然不太现实。
可不刺杀皇帝,左梦庚费尽心力把陆平送进皇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皇宫是皇帝居住的地方,还有司礼监也在里面,所以这个地方是整个天下的中枢。许许多多的情报都可以从这里获得,还是提前获得。因此咱们需要在其中安插一个眼线,以便更快更准确地获取皇帝的想法。”
左富之后,左梦庚也给黄维科普。
“刺杀皇帝没什么用的。杀了这个皇帝,重新登基一个皇帝,并不会改变什么。所以刺杀这种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采用的。”
听到陆平进皇宫的目的不是为了刺杀皇帝,黄维终于安心下来。
“那娃子会不会有危险?”
左梦庚想了想,道:“除非碰到意外,否则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危险。”
虽然陆平进入的是戒备最森严的皇宫,但他的主要任务是潜伏。基本上除非特别重大的消息,根本就不需要他行动。
一个不行动的间谍,想要被人发现的概率,那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不过说完陆平的事,想起刚才黄维的表演,左梦庚不禁道:“我给你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也是希望你能有个不错的将来。继续浑浑噩噩下去,浪费人生,实在太可惜了。不如你从今以后就跟着他,多学点东西,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如何?”
左梦庚指着左富,给黄维也安排了人生。
黄维此时心态已经完全敞亮了。
“中。少爷说啥,俺就干啥。”
……………………………………
千户韩川最近成为了锦衣卫里的传奇。
临清之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
谁料他不但没死,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地,还得到了同知吴孟明的欣赏。
吴孟明愣是扛住了骆养性的压力,将韩川提拔为了千户。
显然,韩川成为了吴孟明的爪牙,是吴孟明和骆养性争夺锦衣卫的帮手。
虽然因此得罪了骆养性,可如果不投靠吴孟明,韩川连命都没了。
因为韩川断了一只手臂,所以吴孟明安排他留在北镇抚司内处理文书。
这个工作可不轻松。
因为天南海北汇总来的情报数不胜数,他必须要整理出最为有用的信息。一旦误事,那就是大罪。
可相应的,一旦做的好了,功劳也不小。
又是一天忙碌,天已经黑透了。
韩川才直起酸痛的腰背,只感到两眼发花。
待看着自己整理好的文档,不禁苦笑连连。
遥想当初自己也是个厮杀悍勇的好汉,如今为了生存,却不得不整日和笔墨打交道。
可能够活命,还升职为了千户,已经殊为不易了。
还能奢求什么呢?
又是谁让自己起死回生的呢?
想到这里,韩川不禁朝着遥远的南方看了一眼。随后锁好职房,走出衙门,施施然回家休息。
虽然升官了,但京师居、大不易,所以韩川的住所,依旧是城东偏僻处的小院。
他孤家寡人一个,加上又是个锦衣卫,还断了一只手,想讨个媳妇都不太容易。
推开门,进了屋,还未等点亮火烛,韩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刚要有所动作,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哎,坐久了案牍,警惕心都不够了啊。”
韩川展颜一笑,回过头来,正好迎上左梦庚的调侃。
“左千总如何来了京师?这擅离汛地,可是大罪哟。”
他这是拿文臣弹劾毛文龙的奏章来调侃左梦庚。
左梦庚哈哈一笑,拉着他坐下。左富从阴影里走出来,变戏法似的,很快布置了一桌酒菜。
嗅着酒香、菜香,韩川有点紧张。
左富见状,道:“大可安心,左右前后安然无恙,没有异常。”
韩川不由得打量了左富一眼。
“同行?”
左富抱拳,随后在旁边坐下。
“左富,临清后营情报司司长。今后少不得和韩千户打交道,还请多多照顾。”
韩川一听就明白“情报”是何意思,仔细品味一番,发觉更是贴切,不禁对左梦庚更加高看几眼。
韩川身为锦衣卫千户,又是骆养性的眼中钉,左梦庚自然不能久留。
示意左富将两千两银子交给韩川,道:“你在此地,需要用钱之处颇多,不要吝啬。如果短了花销,找他便是。”
韩川早有觉悟,坦然收下,静等后续。
左梦庚又道:“你日常整理情报,多注意一下辽东方面,或有所获。此事办好,官运亨通不在话下。”
对左梦庚来说,韩川在锦衣卫里的官职越高越好。
韩川静默片刻,问道:“东虏将有大事?”
左梦庚将地图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他指点了东虏所在,又指了指喜峰口、大安口。
锦衣卫的人,当然不会一点军事素养没有。
韩川一看就懂,惊的差点撞翻了桌子。
“此乃大事,理应即可上报才是。”
左梦庚安抚住他。
“还未发生,便是说出,又有谁信?你可以结合情报,提前写份预测,交给那位骆都督。”
韩川刚想问为何这么重要的情报要交给骆养性,让对头立功。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第131章 劝说
到了京师,左梦庚不能不去拜会刘宗周。
但是又有点怕。
针对《国富论》,催促最急的就是刘宗周。
即使人在京师,也给左梦庚写了好几次信,催要《国富论》后面的内容。
奈何左梦庚忙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动笔。
也不知道刘宗周见着,会不会骂他个狗血喷头。
可即使挨骂,也得去拜会。
做学生的不去拜会老师,那可是要千夫所指的。
左梦庚带着左富,慢悠悠地去了顺天府衙。
还未上前通禀,忽然听到府衙里一阵嘈杂。紧接着府衙大门洞开,一群衙役蜂拥跑出。
随后刘宗周在几位官员的簇拥下也出来了,片刻不停留径自远去。
乱纷纷的,刘宗周并没有注意到左梦庚的身影。
看这情形,似乎是出了大事,左梦庚也就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快步跟上,打算先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行不多时,来到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之外。
左梦庚远远地看个清楚,竟是武清侯府。
几个门子见着官差,竟无惧色,反而趾高气扬地迎了上来。
“你等何人?竟敢来侯府门前呱噪?”
刘宗周踏前一步,喝道:“老夫顺天府尹刘宗周,来此抓人。”
那几个门子吓了一跳,随即重又强硬。
“侯府门前,岂容尔等冲撞?速速远去,否则休怪侯爷降罪。”
左梦庚见了,不禁咋舌。
权贵嚣张,竟不将顺天府放在眼中。
刘宗周那是什么人!
闻言暴怒,须发皆张,当即下令。
“给我狠狠教训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看的出来,他在府衙里威信很高。一声令下,衙役们当即扑了上去,按倒几个门子,一顿巴掌下去,打的几人鬼哭狼嚎。
外面闹的这么大,侯府显然是得了信。
侧门大开,一个锦衣中年在仆役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我武清侯府乃清贵之地,皇家脸面。刘大人如此肆意妄为,必须要给我侯府一个交待。”
武清侯李国瑞是崇祯的堂叔,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然而刘宗周却正气凌然,话语高亢,人人皆闻。
“武清侯,你府中下人于闹市胡作非为,殴辱士人,目无礼法,触发朝规。还请将人交出来,由顺天府依律行事。”
李国瑞一听是这么回事,不禁恼火。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不就是府中的下人在外面打了人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怀疑刘宗周是故意针对武清侯府,当即拉下了脸。
“本侯从未听闻此事,想来是有人诬告。还请刘大人回去好好审问,莫要被宵小利用。”
“住嘴!”
刘宗周一声爆喝,竟吓的李国瑞一个哆嗦。
老人家踏上一步,气势如虎,不容逼视。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武清侯是打算包庇下人吗?”
被人堵在门口训斥,李国瑞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当即也怒了。
“姓刘的,本侯说没有这回事就是没有这回事。区区顺天府,也想损我侯府威严?”
刘宗周气极冷笑,凛然生威。
“老夫蒙陛下信重,委以府尹之责,必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京师上下,一应大小事务,不敢怠慢。依律行法,此乃老夫之责。你既然不交人,那老夫就进去自己抓人。至于你武清侯包庇人犯之罪,老夫也必定上书弹劾。”
人群里,看到这一幕,左梦庚也不禁为刘宗周的刚正不阿折服。
地方官员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些权贵。
每个都手眼通天,权势惊人。尤其是这武清侯,更是皇亲国戚。
没有非凡的勇气,寻常官吏根本不敢招惹。
刘宗周却毅然决然,只求法纪。
李国瑞原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觉着不过区区一老头,虽然名动天下,又有何惧。
此时见刘宗周如此暴烈,不禁有些惊惧。
“你……你敢?”
他的色厉内茬和刘宗周的浩然正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宗周根本就不是吓唬他。
“进去,抓人!”
所有衙役闻风而动,跃跃欲试。
对于这些小人物来说,闯一次侯府,够吹一辈子牛了。
眼见着来真的,李国瑞彻底麻了。
这要是真被顺天府闯进去,今后武清侯府的脸可就没了。
“好好好,交人,我交人。”
不多时,几个垂头丧气的恶仆被押解出来,跪倒在了一旁。
李国瑞气咻咻的躲在一旁,估计心里是将刘宗周恨透了。
刘宗周岂会在意他的心思,踱步到那几个打人的恶仆前面。
“你等贱奴,不过倚仗主家权势,便肆意妄为,殴辱士人,罪不可赦。按律,以手足殴人成伤者,鞭四十。”
回过头来,对衙役们喝道:“行刑。”
立刻有衙役拿了鞭子上前,竟然就在武清侯府的门口,当众行刑起来。
李国瑞脸色大变,可是却无可奈何,一双阴狠的眼神,似乎要将刘宗周千刀万剐才解恨。
然后看着恶奴们被打的皮开肉绽,痛哭哀嚎,周遭的老百姓全都拍手叫好。
生活在京师,谁没有被权贵欺凌过?
可往日里,大家伙全都控诉无门。
现在出来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老百姓憋屈的血泪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刘宗周非常坚持原则,虽然折辱了武清侯的面子,但判罚严格依照律法。待衙役们鞭打了恶仆之后,立刻收工走人,真的是让武清侯一点错处都寻不到。
“念台公……”
左梦庚适时站了出来,惹得刘宗周一喜。
“你怎地来了京师?”
左梦庚随他进了府衙,含糊地道:“有些要事,顺道来看看您老人家。”
见左梦庚比数月前又精壮成熟了许多,刘宗周颇为欣慰。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望的?”
刘宗周虽然固执,但并不愚钝。见左梦庚没有透露此行目的,他也就不问。
但该关心的事情还是得关心。
“臭小子,后面的稿子呢?老夫几次写信催促于你,如今可有所获?”
左梦庚唉声叹气,就知道躲不过这个。
“念台公恕罪,晚辈实在是忙的脚打后脑勺,辜负您老人家的期盼了。”
刘宗周果然很不满意。
“天下万般事,学问最重要。你呀你呀,明明是个灵性的,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
这个观点,左梦庚可不敢认同。
“天下事最重者,莫过于万民福祉。晚辈立志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则只好有所取舍了。”
听他此言,刘宗周的坚强尽去,终于显露出一个老人的疲态。
“老夫何尝不是渴求作为,造福天下?只可惜,如今困顿于这方寸之地,举目四顾,浑不见施展处啊。”
按理说,顺天府尹,明明位高权重才对。
然而这是京师,国家中枢之地,顺天府尹反而无所事事。
“老夫上任伊始,便曾呈奏于陛下。奈何金玉良言,尽付诸流水矣。”
果然,还是和原来的历史一样。
刘宗周的奏疏,被崇祯束之高阁了。
此老心心念念国事,屡屡建言,却打动不了君王。顺天府尹的官职,又限制了他的作为。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刘宗周,只不过是一尊泥菩萨。
看似美好,实则摆设。
左梦庚却对他的遭遇早有预期,并不意外。而且这对左梦庚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念台公所擅者,立德立言。既然朝廷不曾倚重,又何必在此浪费时光?不如随晚辈回去,励精治学,引导世人,更为正道。”
他始终觉着,刘宗周就不该做官。
这不是一个能做官的人,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在官场上都显得很格格不入。
但如果用来治学,刘宗周一定是了不起的大家。
趁着他如今还年轻,如果加以引导的话,摒弃前世空洞缥缈的从心理论,回到实用学问中来,刘宗周一定能够大放光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