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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鹤城风月     明左txt下载     明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展望

    庄子里并没有因为天黑了就安静。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热闹才是唯一的主题。

    庄子里从入口开始,每一个路口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照的和白昼一样。

    四周防护严密,孩子们什么都不用怕,可以肆意玩耍。

    而最被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无疑就是鞭炮。

    每人分一截香,将鞭炮插在雪里,点燃之后纷纷鬼叫着跑远。再看炮仗轰然炸响,窜入半空。

    这是多少年后都忘不掉的童趣。

    左梦庚在旁边看到了陆氏兄妹。

    陆娃子牵着陆小妹的手,艳羡地看着小孩子们玩耍,并不上前。

    “为何不跟他们一起玩?”

    陆娃子抬头,看到是他,眼神便亮晶晶的。

    “俺要照顾小妹。”

    陆小妹却不这么说,气鼓鼓的。

    “他们不带哥哥玩。”

    左梦庚一顿,没有问为什么。

    小孩子虽然淳朴,但懵懂无知中给人造成的伤害才最刻骨。

    陆娃子失去了那玩意儿,无法蹲着尿尿,肯定会被同龄人奚落和排斥。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里,他争不过,也不敢争,只能守着妹妹。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左梦庚摸摸他的脑袋,蹲在他的面前,让他的眼睛可以平视自己。

    “一个人活的好不好,要看他在死去的那一天,回首往事的时候,觉着自己的一生够不够精彩、有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么这个人的生命就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那就和杂草一样。你愿意活着精彩,还是像杂草一样?”

    陆娃子看着他,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

    “俺……俺只要小妹好好的。”

    左梦庚捏捏他的脸颊,笑道:“你好好的,小妹才会好好的。”

    陆小妹从旁边抱住陆娃子。

    “哥哥,你是最好的。”

    陆娃子便仰着头,很是骄傲。

    “嗯,我是最好的。”

    两兄妹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他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今天都吃了啥?”

    左梦庚一手牵着一个,一边唠嗑,一边往里走。

    陆小妹很活泼,话多。

    “张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吃了好多肉。”

    他俩目前住在张延家,张婶也就是张延的媳妇张齐氏。

    一个很心善的女人,得知陆氏兄妹的遭遇,心疼的不得了,照顾的和自家孩子一样。

    “哈哈,那你可亏了。等下还要吃饺子呢,肉馅的。”

    陆小妹很懊恼,摸着有些鼓的小肚子,惋惜吃不了几个饺子。

    但很快又开心起来。

    “让给哥哥吃,哥哥可以多吃几个。”

    陆娃子只是道:“妹妹吃,妹妹吃饱了我再说。”

    包饺子的地方在大院里。

    这里以前是冯员外的住所,建的十分豪华。后来庄户们搬过来,把这里空了出来,准备留给主家。

    左梦庚却不喜欢这种大而不实的地方,干脆拿出来,作为左庄的公共活动区域。

    今儿过年,杀了大肥猪,除了各家各户都送了些外,老秦头、张延和大家伙一商量,也别各家过各家的了,凑在一起包饺子,一起过年。

    谁都不曾这样过新年,可上千人聚在一起的热闹劲,当真是什么也比不上。

    男人们各有娱乐项目。

    岁数大的凑在一起,商议着明年的田地咋整。

    壮劳力也凑在一起,相识的讨论着年后去哪里干活。

    如今这边需要人的地方很多,冶炼所就是劳动力大户。除此之外,年后还要有火枪制造所、火炮制造所、火药所,全都要用人。

    再年轻些的,则是在说着军营里的事儿。

    如今后营只有大队以上的军官任命了,其余的中队、小队军官全都空缺。

    大家伙都眼热着呢。

    还在码头那边干活的人,除了显摆积攒的工钱,就只能羡慕地听着那些先入伍的人,说着新奇的军营故事。

    什么走道也有学问呀、又认识了几个字啊、谁谁谁不听话被关禁闭了啊,都是以往不曾有的经历。

    妇人们则在另一边,和面的和面,搅馅的搅馅,包饺子的包饺子。

    要供给上万人吃,这可是个大工程。

    可干活的同时,女人们能说的就更多了。

    东家长、西家短的就聊不够,还要说说军服制作的情况。

    王秀芹是理所当然的焦点,所有人都想要从她那儿多学点手艺。

    多干一点,就多一点工钱呢。

    左梦庚的到来,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里三层、外三层地涌了上面。

    “该干啥就干啥,不用管我。”

    他好生安抚,才让大家伙散开。

    不过到底乱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左梦庚趁此机会,走到中间,团团作揖,声音清朗。

    “今儿三十,我和几位将官过来,就是给大家伙拜年的。”

    大家伙全都喜气洋洋的,脸上红光。

    什么时候见过主家、上司来给下面的老百姓拜年的?

    “少爷,给您磕头啦,祝您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有激动的当场就要跪下,被左梦庚连忙拦住。

    “咱们这儿啊,不兴跪。在家里头给父母磕头,那是孝顺。除了父母,谁都不跪。”

    有人喊道:“见了官老爷不跪,要被打呢。”

    左梦庚掷地有声。

    “别儿地我管不着,但是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了不兴跪,那就不准跪。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凭啥要给别人跪?”

    上万人寂静无声,努力在消化他说的东西。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朴素无知的老百姓,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见着贵人得磕头。

    左梦庚不让磕头,那岂不是不要尊卑了嘛。

    很多人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但也不敢违抗左梦庚的命令。

    陈芷和那些读书人就不同,知晓左梦庚的说法是多么的离经叛道。

    士农工商,主奴有别,规矩早已制定,人人都得遵守。

    打破这个界限,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现在还只限于军营和左庄,未来呢?

    可他们这些读书人,到底不是大富大贵的人上人。

    天灾之下,盘剥之苦,他们尝受的并不比一般的老百姓少。偶尔无奈的时候,他们也会思考,这个天下到底怎么了?

    为何老百姓会那么苦?

    为何他们这些读书人都要受欺负?

    为何想要寻个公道都不成?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们的思考或许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当看到压迫的社会出现任何改变,他们理所当然地不会去反对。

    安抚好了大家,左梦庚换上笑脸。

    “你们人多,我呢又穷,没法给你们人人都准备礼物,那我就得要饭了。”

    “哈哈哈哈……”

    大家伙笑的酣畅,发觉这个主家、上司一点都不遥远,很是令人亲近。

    黄宗羲、周游在一旁看着,均觉得很神奇。

    他们认识左梦庚的时间不短了。

    以往和那些官员大族来往时,左梦庚于礼节上总是有疏漏之处,显出他武人的粗俗来。

    可一旦和平头老百姓凑在一起,他的表现又是那么的和谐自然,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拉近和百姓们的距离。

    他明明是个将二代,为何做这些就如此信手拈来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左梦庚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存在。

    一个是本体,少年未成;一个是未来,塑造了如今的他。

    “所以啊,我就准备了点糕点和糖果,孝敬各位老人。至于你们大家伙……等会儿咱们还是吃饺子吧。”

    哄笑再起,所有人都说应该此理。

    接下来,左梦庚在左荣、左华等人的帮助下,挨个给老人们送上礼物,还跟每位老人都能说上几句,逗的老人们开怀大笑。拉着他的手,有着太多说不完的感激话。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土地,如果不是左梦庚收留,也许已经死在临清的城墙下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是谁给的,他们始终记得。

    “这年呢,咱们得过好。可是这年呢,很快也要过去了。过了年,咱们还得加把劲。将来的日子咋样,不能光靠我,还要靠大家伙。田地就在那里,勤快干活,让它长满庄稼;工坊就在那里,好好干活就能有工钱。大家伙都努力了,咱们的日子才能好。”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个挥舞着手臂的少年,仿佛在看着希望。

    他的手臂挥舞的是那么的有力,他说的话是那么的贴心,全都钻进了老百姓的心坎了。

    “如今呢,咱们庄子上的孩子可不少了。所以我打算,年后暖和了,就在庄子上,给孩子们盖个学堂。咱们这儿读书人不少,足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了。我来当这个校长,让咱们的孩子有更好的将来。你们说,好不好?”

    “好!!!!”

    新年的热闹,都及不上大家伙心里的热乎气。

    明年,一定是更有盼头的一年!

第76章 现实问题

    新年过后,整个左庄的人干劲更加足了。

    中国人望子成龙的心愿,从古至今都不曾改变过。

    年后,没用左梦庚组织,庄户们就自发地盖起了学堂。

    砖窑是现成的。

    本来是用来烧制耐火砖的,现在用来烧普通的砖瓦也可以。

    第一大队和总后大队的新兵每天都被折腾的不轻,但进步肉眼可见。

    左梦庚负责教军官和读书人们新的识字、数学等方面的知识,这些人再下去教给两个大队的新兵。

    隔三差五,新兵们还会进行考试比赛。

    学的好的奖励,学的不好的军官跟着丢人。

    这样的氛围,让所有人都深感新奇,又很享受。

    眼看着一切都在顺利发展,烦心事找上了左梦庚。

    “千座,俺们试制了铳管,不成。”

    杨贵等人愁眉苦脸,报给了左梦庚一个糟糕的消息。

    “为何不成?”

    武器可是关系到军队的未来和战斗力,左梦庚最是紧张不过,赶紧去了火器制造所。

    负责制造枪管的铳匠们此时都在这里,一个个垂头丧气,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千座,这铳管……俺们钻不动啊。”

    火器制造所的负责人是徐大干,几十年的铳匠了。手艺没说的,大家伙都服气。

    他的手里就拿着一根未完成的枪管,呈给左梦庚看。

    左梦庚接过来仔细打量。

    精钢打造的管壁,一看起来就充满质感。相信士兵们拿在手里,也会安心,不用怕炸膛了。

    但徐大干的话,让左梦庚不解。

    “为何钻不动?”

    徐大干又拿过一物,赫然是钻头。

    “这铳管是钢的,钻也是钢的。俺们卯足了力气,也钻不进去啊。”

    左梦庚愕然,随即不禁拍打脑门,被这个问题弄的哭笑不得。

    明代的火枪枪管是怎么制造的呢?

    是用两张烧红软化的熟铁,中间用铁梃包裹起来后,由工匠用锤子一点一点砸出来的。

    砸成之后,虽然中间是有孔的,但直径过小,并不能作为枪管使用。于是还需要用钻头拓展,使其达到合规的口径。

    最后还要将枪管内壁打磨光滑,才能用作火枪制造。

    因为钻是钢的,而枪管是熟铁的,硬度不同,尽管靠手工的方式依旧缓慢,但好歹可以慢慢钻成。

    现在冶炼所那边弄出了钢制的枪管,铳匠们拿着钢制的钻头,可不就没法下手了。

    左梦庚满心欢喜地想着弄出了钢制的枪管来,可以节省火枪的重量又可以提升火枪的质量。就是没想到,工匠们拿着这样的枪管毫无办法。

    现在连扩展枪管内径都做不到,那其余的刻膛线之类的就更加不用想了。

    那么有没有别的办法,让现有的钻能钻钢制枪管呢?

    现有的条件来看,并没有。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机械力,提升钻头的转速来完成这道工序。

    可左梦庚去哪里弄转速达到要求的机械呢?

    没有蒸汽机、内燃机啊。

    至于水力驱动……

    左梦庚都不用试,直接就否决了。

    水力驱动再怎么弄,机械动能都达不到钻枪管的要求。

    再一个,水力驱动提供的动能并不稳定,很容易将枪管钻歪。

    见左梦庚也被难住了,徐大干小心翼翼提道:“千座,其实熟铁枪管已经足够用了。咱们这里不贪污、不克扣、用料足,造出来的铳管没问题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左梦庚这才发现,是自己魔障了。

    他光想着尽量将武器的性能提升到最大,却忘了以当今的火器技术,够用其实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火药还是黑火药。

    哪怕将黑火药的品质提升到极限,爆炸的势能也就那样。熟铁制造的枪管只要保证质量,足以承受。

    否则的话,大明上下两百多年,早就抛弃这样打造的火器了。

    假如重新用熟铁来打造枪管,好处还有很多。

    第一,钢制的钻头可以给枪管刻膛线了,这就满足了左梦庚对新火器的需求。

    第二,极大地降低了制造成本。

    杨贵等人在炼钢的时候,左梦庚已经测算过成本了。

    好家伙,炼一斤钢的成本居然是同样一斤熟铁成本的五倍。

    官方打造一支火枪的价格是二两银子,要是按照左梦庚的要求,一支火枪造出来,起码十五两银子。

    三千支火枪就得四万五千两白银,这还不算配套的刺刀、弹药、维护用具的成本。

    养不起,养不起……

    “那就改回熟铁枪管好了。不过你们必须保质保量,不能出现残次品。要是被我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大干等人惊惧的同时,连连保证。

    “千座您放心,俺们在这里吃得饱、赚的足,怎么会对不起的自己的饭碗?只要能保证铁料供应,要多少铳管都能做出来。”

    反正来了,左梦庚决定多解决几个问题。

    “锻造铳管,暂时只能靠你们手工打。等河流开化后,那台水力锻机就能用了,到时候你们得尽快适应。等你们掌握了,咱们就在河里多建几个水力锻机。”

    相比起工匠们的手艺,左梦庚更加相信机械。

    毕竟要打造的不是什么艺术品,而是具备统一标准的武器。

    怎么打枪管,左梦庚看过这些工匠干活,还是信得过的。但有一个问题,是他不能忍受的。

    “你们钻枪管需要多久?”

    “每日可钻寸许,大抵月余就可完工。”

    说这话的时候,徐大干洋洋得意,浑然没有注意到左梦庚满头黑线。

    他喵的一个多月才完成一根枪管……

    得,别的他没办法,怎么改进这个他还是有办法的。

    明代工匠给枪管钻膛,并非是纯手工,也是有钻床的。

    钻床用木头做框架,上面搭着一块圆形的石盘,很像石磨。系上皮条后,靠人力来拉动,可以使石盘带动钻头旋转。

    这玩意儿的效率能有多高?

    左梦庚让左代跑回去拿来了纸和铅笔,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作图。

    “这个钻床,能做出来吗?”

    身为军火专家,左梦庚的记忆里有太多相关方面的知识了。

    他找出了一套简易的膛线机图纸,然后画了出来。

    这个膛线机也是手工使用的,结构非常简单。

    机器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很大的手摇转轮,这个可以用铁打造,带个摇把就行。

    转轮上带着一根连动杆,样子有些像蒸汽火车的车轮。

    连动杆另一头连着一段可以前后移动的游标卡扣。卡扣整体箍合在膛线机上,一旦转动转轮,卡扣就会在固定的距离内来回移动。

    在卡扣的上方,还有一段前低后高的铁片。铁片中间是长条形的中空,悬挂着一个机关和下面的卡扣相连。

    这个机关的侧面,有一排齿轮状的结构,同卡扣上的齿轮紧紧贴合。

    当卡扣前后移动时,这个齿轮就会和机关发生作用,开始旋转。

    齿轮的另一端,就连着钻头。通过这样的力,来为枪管钻刻膛线。

    为了输入的力更大,左梦庚将转轮上的摇把改掉,换成了自行车脚踏板。

    这样一来,原本需要手摇的装置,就可以让人用脚踩动,省时省力。

    一群工匠凑在图纸前,啧啧称奇。

    他们看的懂也看不懂,只得拉着左梦庚不停请教。

    一连讨论了两个多时辰,大家一致认定,这个膛线机造的出来,不难。

    左梦庚倒是没有那么放心,因为他知道,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膛线机,制造起来以如今的工艺也做得到。但伴随着膛线机的,将会是一整套的工艺标准。

    “你们看好,枪管能不能放上去,这是有大小要求的。所以你们在打造枪管的时候,必须保证大小一致。”

    在徐大干等铳匠面露难色的时候,左梦庚看向杨贵。

    “让你们做的尺子和游标卡尺都做好了吧?”

    杨贵连忙点头,让徒弟去取了过来。

    当决心要打造武器的时候,左梦庚就知道标准化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古人所采用的步、寸、尺、丈等长度单位,实在是不够标准。唯一的办法,就是统一度量衡。

    因此在炼出第一炉钢的时候,左梦庚除了让杨贵等人做了几根吹管给玻璃那边外,其余的都用来打造测量工具了。

    钢尺、游标卡尺、天平秤等,都被造了出来。

    作为实用主义者,左梦庚根本就不纠结,直接将米、分米、厘米、毫米的概念拿了出来。

    同时也对工匠们说了,谁能弄出测量更小单位的方法和工具,重奖。

    米的长度嘛,就是他迈一步的距离。

    杨贵等人取了后,拿回去之后进行等分,然后就得到了分米、厘米和毫米。

    这个标准当然和后世的公认标准不同,但也无所谓。

    反正现在这个标准是他第一个制定的,后世的人就只能遵照他的标准来。

第77章 火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尽管左梦庚十分渴望自己的军队能够早日装备上武器,但他并没有着急。

    武器的制造固然重要,但借着制造武器这个机会建立起完善的工业体系,意义更大。

    新的度量衡推广,就是第一步。

    明代的火枪制造,在锻造出枪管后,需要用钻头将枪管内径扩宽,才能使用。

    可能有人说了,既然枪管铸造出来后还要拓宽,那为何不在铸造的时候使用更大的铁梃来撑起枪管内径呢?

    对不起,做不到。

    铁梃是一定要用钢来做成的,其余的铁料都不行。

    否则的话,锻造枪管的时候,大力捶打之下,枪管能不能成型不好说,可能铁梃先被砸的变形了。

    钢很难得,材料金贵,偶然得到一些根本做不出太大的铁梃。

    除此之外,手工锻造的枪管,即使工匠的手艺再精湛,也很难保证内壁完全和铁梃契合,也就是内壁一定会凹凸不平。

    反正最后都要用钻头重新处理枪管内壁,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在铁梃上多做文章。

    到了左梦庚这里,反而省略了这个步骤。

    因为他要制造的火帽枪的枪管口径,是没有火绳枪那么大的。

    加上冶铁所这里的钢很容易得到,所以在铁梃上可以尽情制作。

    按照左梦庚的要求,新式火枪铸造需要的铁梃要比原本的铁梃直径略大,但又比火绳枪口径略小。

    等到水力锤锻机可以使用后,就可以保证锤造的枪管内、外壁足够平直。

    水力驱动的锻锤宽度可以达到一米有余,每一下锤打都能覆盖到整根枪管。

    一米宽的锤子,重量足有数百斤,靠人力是不可能使动的。

    这也是为何人力锤打的枪管内壁无法保证平滑顺直的原因。

    除了铁梃、锻锤外,钻头也是用钢打造的。

    只可惜山东没有钨矿,否则的话就可以弄出钨合金的钻头,给钢制枪管钻孔拉膛线也就不是梦想了。

    另一个需要按照标准制作的,自然是子弹。

    有了火帽枪不弄米涅弹,那是没天理的。

    米涅弹的制造又不难,这也是左梦庚给枪管加膛线的底气所做。

    米涅弹和火绳枪的弹丸一样,都是用铅铸造的。

    铅熔点低,性软,只需很小的力就能塑造成型。

    米涅弹的制造,只需要弄出模具,然后将融化的铅水浇铸,就能成品。

    当然,这样的米涅弹还不能投入实用,因为表面十分粗糙,还需要打磨光滑。

    另外模具制造的米涅弹肯定会出现不符合标准的产品,还需要质检和弥补。

    如果是铜制、钢制的弹壳,残次品只能废弃。而铅制的米涅弹,只要不是有破损,大小出现差错的时候是可以通过工具调整的。

    工具也很简单。

    就是铁制的几个套子,中间还有一个制作的非常标准的铁环。

    米涅弹可以卡在其中,装入套子后将外面的部分用力拍动,就可以将米涅弹塑造成合格的标准。

    不要说成年男人,即使是女人也可以干这个活。

    子弹工厂那边,左梦庚就招募了许多女人来做工。

    熬铅水、浇铸子弹的时候用男工,打磨、质检则用女工。

    干这个活,女工每天可以得到十文工钱。一个月就是三百文,相当于零点三两白银。

    以此时的物价来说,这个工钱和剥削没什么区别。

    但左梦庚资金有限,该昧着良心的时候也只能昧着良心。

    这是山东,物价不能和江南比。这个工钱虽少,但也是收入。

    何况左梦庚旗下的工厂是提供中、晚两顿饭的,这对于女工们来说,节省了极大的一笔开支。

    再说了,她们不出来做工,窝在家里什么收入都没有。可以补贴家用,积极性非常高。

    成日和铅为伍,是会铅中毒的。

    左梦庚到底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让王秀芹那边制作了大量的手套和口罩,提供给这些工人使用。

    哪怕防护标准不能和后世相比,聊胜于无吧。

    相比起钢铁,铅就好弄多了。

    左梦庚将供货渠道交给了张家,每月可得两千斤。用来制作米涅弹,完全足够了。

    除了米涅弹,左梦庚一步到位,纸壳定装药的概念也拿出来了。

    他的规定里,米涅弹是和纸壳弹装在一起的。

    使用的时候,只要拔掉米涅弹头,就可以将纸壳里的火药倒入枪管,一举两得。

    米涅弹里的木塞也是提前装入的,大大简化了士兵的使用流程。

    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左梦庚烂熟于胸。

    火药工厂被他安排在了最远处,甚至比他的实验室还要偏僻。生产流程和管理,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谁敢违反,严重者直接处死。

    严苛的规章制度让所有的药匠都不敢怠慢,干活的时候十分认真。

    “看好了,火药的制作必须这么来。制作方法只许你等知晓,谁敢说出去,杀无赦。”

    这个警告,反而没有吓到药匠们。

    他们以前在别处干活的时候,保密也是要求的。

    让他们意外的是,左梦庚居然要教他们这些老匠人如何制作火药。

    可是等左梦庚开始动手后,这些人才发现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差别。

    左梦庚展示的火药原料提纯手段和技术,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各种原料拿在手里,有胆子大的筒子甚至放进嘴里品尝。

    “竟如此纯净!”

    “看会了吗?”

    演示完,左梦庚问道。

    匠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在左梦庚的指点下开始上手。

    纯熟的匠人就这点好,动手能力非常强大。只尝试了三遍,他们提纯的火药原料就已经能够和左梦庚媲美了。

    火药配比上,左梦庚没有亲自动手。

    “将这些药以一成比一成五比七成五进行混合。”

    火药工厂这边也得到了天平秤,工匠们仔细称量了之后,完成了混合。

    工匠们以为完事了,但后面还有步骤。

    左梦庚让工匠们往混合好的火药里面添加水,用量为火药的8%。

    用水将火药彻底搅拌后,晾晒半干。接着,就是让黑火药发挥最大威力的关键环节了。

    那就是火药的颗粒化。

    都知道用筛子可以完成这个程序,但多大的筛子、多大的眼儿制作出的颗粒化火药最好呢?

    除了左梦庚这个专家,即使是后世的许多平民都未必清楚。

    筛子也是他让铁匠那边特意制作的,筛选出来的火药颗粒完全一致,大小均等。

    药匠们看着这样的火药啧啧称奇。

    “千座,这样的火药可有奇效?”

    左梦庚自信满满。

    “有没有奇效,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验非常简单。

    药匠们弄来一个陶罐,在里面装了两斤的黑火药,然后加了一根火绳。

    为了让药匠们更直观地感受新式火药的威力,左梦庚还让他们在爆炸点周围树立了许多木头。

    随着火绳被点燃,震耳欲聋的巨响下,尘土杂物冲天而起,大地剧烈晃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好像被炸傻了一般。

    待硝烟散尽、尘土平息后,爆炸点的惨状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只见方圆二十米内已经没有任何完好的东西了,那些木头早已碎成了无数块,最远的甚至散落到百米外。

    “辽东的火药可没这么强。”

    左荣单手握着刀柄,虎视眈眈的模样,似乎要守卫什么绝世珍宝。

    药匠古老五更是道:“天下间的火药就没有这么厉害的。”

    他是药匠,干这行数十年了。他都这么说,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游若有所思。

    “这样的火药,即使不用于枪炮,就这么装在陶罐了都威力无穷。”

    地雷在明代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对于火药的用法,明代的人也有许多思路。在周游看来,左梦庚弄出来的火药将会极大增强战力。

    左梦庚也很满意火药的效果,对药匠们道:“今后就这样制作,配方只有尔等知晓,不得泄露。”

    一想到这种火药泄露出去,别人会拿来用在自己身上,大家伙就不寒而栗,纷纷用危险而警告的眼神看向药匠们。

    古老五倒是决绝。

    “从今往后,咱们这些人不许离开庄子。这里的东西,一张纸都不许带出去。还有管好你们的嘴,家里的媳妇孩子都不许说。”

    其余药匠凛然称是,都知道此事极为紧要。不想没命的话,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第78章 商业布局【孟女士,欢迎回家!】

    虽是小冰河期,到了二月,山东也解冻了。

    左梦庚发出的商业邀请,也终于开始回馈。

    “小的侯成,从归德来,这是股金,请左少爷笑纳。”

    第一个到的人,是侯恂家的掌柜,带来了十万两白银。除了占有玻璃的股份外,还有河南一省之地的经销权。

    “小的曹轩,从南阳来。”

    第二个到的人,代表的是曹文衡。

    虽然和侯恂同为河南人,但曹文衡谋求的,却不是河南的经销权。

    他的野心更大,足足掏了二十万两白银。不足的部分,用左梦庚需要的矿产和物资代替。

    曹文衡想要的,是玻璃在湖广、两广的销售权。

    反正都是目前影响不到的地区,左梦庚没道理不答应。

    刘宗周家的人也来了,股金也是十万两,求的是浙江和福建的玻璃销售权。

    左梦庚最期盼的王蔚然,终于在运河开化的十天后,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浩大的船队经黄河驶入运河,在临清没有入关,而是半夜停在了野外。

    后营全军出动,足足忙活了一夜,才将所有铁料和煤炭运回左庄。

    “王兄盛情,左某难忘。不过还有一事,希望王兄帮忙。”

    王蔚然现在最想要看到的,就是玻璃。

    他将样品带回山西后,家族里的人都疯了。责成他必须入股,还要拿下西北的经销权。

    “左兄请说。”

    左梦庚这次求的东西,反而更加简单。

    “小弟想请王兄代为收购千张牛羊皮,而且日后稳定供应。”

    左梦庚购买牛羊皮的目的,是为了制作弹药盒。

    火帽枪的弹药是用纸包的,防水防潮成为了最重要的指标。一般的布包,肯定是不成的。

    而且布包松软,弹药放在其中没法规整,不利于士兵使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牛羊皮硝制后,制成四四方方的小盒。盒子上带有袢带,可以和士兵的腰带串联在一起,挂在士兵的腰部。

    皮制弹药盒不易变型,弹药可以在里面码放整齐。而且防水效果很好,即使泅渡河水都还能继续使用。

    作战时,只要打开盖子,就能取出子弹装填。

    弹药盒里面分为一大一小两层。大的里面装子弹和发射药,小的里面存放装有击发药的火帽。

    这个时代能够稳定提供牛羊皮的,只有塞外。

    晋商和塞外的关系,弄些牛羊皮轻而易举。

    果然王蔚然听了并不在意。

    “此事交予我了,左兄只需掏银子即可。”

    到此为止,各家入股玻璃产业的股金,加在一起已经足足有五十余万两白银。

    而要建玻璃工厂,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也就是说,大部分都进了左梦庚的腰包,成为了后营的发展资金。

    钱到位了,工厂的建设也就提上了日程。

    “明府,还请府衙提供帮助,面向全城发布招工启事。”

    临清州衙也是有好处的,这点忙当然要找瞿式耜。

    瞿式耜没当回事。

    “些许劳力,你等尽可自行招募嘛。”

    左梦庚幽幽地看着他。

    “明府,我们需要五万名工人。”

    “嘶……”

    瞿式耜一把将胡子拽掉了,疼的直咧嘴。

    “你们需要多少?”

    他有点被吓到了。

    “区区工坊,需要这许多人?”

    左梦庚只好给他科普。

    “我们这次弄的,非是小作坊,而是集团企业。要想满足大家的需要,必须要有充足的产量。工人不足的话,根本做不到。”

    左梦庚又补充了一句。

    “为此小侄已经搜刮干净了城外的流民,还有很大的缺口。小侄想着,城内无业流民也不在少数。日常为非作歹,祸害相邻,不如都弄了来,让这些人劳有所得,倒不失安定地方之举。”

    瞿式耜“噌”地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城外的流民没了?”

    他接任知州后,最大的苦恼就是城外嗷嗷待哺的流民。

    你说不管吧,这些流民肯定会饥寒交迫而死。

    可要说管吧,哪有余力去管?

    他又不像许多狠毒的地方官,直接将流民驱赶走。只要不在自己的辖区,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这附近唯一的大城就只有临清,流民就食首选只能是这里。

    可治下有百姓流离失所,让他的政绩很不好看啊。

    现在左梦庚却告诉他,城外的流民没了。

    这怎能不让瞿式耜惊喜莫名。

    “明府有所不知,先前修葺钞关码头,征发了三千多流民。后来这些人被招募到了小侄的后营,算上这些人的家属,起码万余。这一次要打造玻璃企业,又需要大量劳力。剩余的那万余流民,都招收了进来还不够。”

    瞿式耜完全忽略了为什么左梦庚一个营有三千人,就算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他更在意的是,区区两件工程,竟然就能解决流民问题。

    “贤侄,你这玻璃……玻璃企业,只是暂且需要如许多人,还是一直需要?”

    左梦庚知道他想问什么。

    “明府,如今土地紧张,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口,官府必须要给百姓们寻找到活路。做工需要的劳动力是耕地的数倍、数十倍,只需要让百姓做工所得能够换取到生活所需的钱粮,根本不怕流民的困扰。”

    瞿式耜闭目沉思,有想不通的地方。

    “天下百姓都去做工了,谁来耕种?没有耕种,如何果腹?到时候饿殍遍地,岂不是更大灾祸?”

    左梦庚耐心解释。

    “不是不让百姓耕种,而是将多余的百姓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这样一来,种地的百姓有所得,做工的百姓也有所得,不就没有人贫困饥饿了嘛。”

    瞿式耜到底没有太超前的眼光,看不到这背后的深意。

    不过城外流民因此而一扫而空,就连城内的无业流民都有归处,还是让他无比满意的。

    百姓安居乐业,这可是官员的巨大政绩。

    有了官府出面,招工告示贴的满城都是,成为了当下临清最大的热门话题。

    无数的人跃跃欲试,涌向各处报名地点。

    一天二十文的工钱很少,可总比没有收入强。

    老百姓多数时候的选择,都是因为没得选择。哪怕这个工钱很吝啬,和他们的付出并不匹配。

    五万多名工人,很快就招齐了。

    原本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荒地,如今变成了极其热闹的大工厂。

    左梦庚给厂区做了规划,没有等到全部建好再开工。而是分成了若干区域,建设有先后之别。

    这个时代的人对平板玻璃并没有什么需求,因为不知道怎么用。

    你说可以用来做窗户,比纸糊的好?

    对不起,你就说这脆弱的平板玻璃怎么从山东运到山西,或者更远的地方吧?

    损毁率超过了一定的程度,可就不赚钱了。

    相反这个时代的人对什么水杯、水瓶和其他玻璃艺术品很是喜欢。

    对于这个,左梦庚也没有办法。

    毕竟市场才是决定商业的唯一因素。

    第一批建好的生产线,造的就是这些东西。

    开工这天,能来的都来了。

    亲眼看着沙子和石灰石投入进去,然后变成红彤彤的液体,再被工匠吹制成各种透明晶莹的玻璃,所有人都惊为天人。

    “此物……此物竟如此简单?”

    王蔚然瞠目结舌的同时,不禁有些心痛。

    感觉自己那二十万两白银,花的很是不值。

    左梦庚权当没看见。

    “这世上的事,知道缘由便不难,难得的是知道缘何何在。王兄,你说是吗?”

    王蔚然死死地盯着工匠们吹制玻璃的动作,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开工厂的时候,到了僻静处,王蔚然低声对身边的人问道:“如何烧制的,你可曾看会?”

    那人信心满满。

    “少爷安心,小的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回去之后,咱们自己也能弄。”

    王蔚然大为高兴,立刻吩咐道:“你即刻赶回蒲州,一旦做出来了,立刻报信过来。”

    那人领命之后,速速去了。

    王蔚然回头,目光阴冷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

    真当晋商的银子好赚?

    姓左的,等着吧,有你哭的那一天。

第79章 徐家的考察

    枪管改回熟铁打造后,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河流解冻之后,水力锻锤可以应用。只试了一次,徐大干等人立刻就抛弃了原来的手工方法。

    不能比啊,差距十万八千里。

    从前手工锻造枪管时,锤头就那么大,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打到枪管的所有部位。

    可水力锻锤不同,长度正好和枪管长度一样。一锤子下去,就可以将枪管的一面都锤到。

    用水力锻锤打出来的枪管,又快又好,结实程度堪比精钢。

    左梦庚设计的膛线机也造出来了。

    工匠们在钻废了八支枪管后,终于掌握了技术。随着熟练度的提升,现在一天基本上能够完成三支枪管。

    这个速度,是从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工匠们大喜之下,立刻加快了水力锻锤、膛线机等工具的制造。

    而火帽枪的制造中,最后一个难题簧片也被工匠们解决了。

    左梦庚只是提了一嘴。

    告知给工匠们钢具备弹性,需要打造成什么模样。

    工匠们就开始了夜以继日的研究,年前年后一个多月,终于造出了合格的簧片。

    随着簧片的突破,火帽枪的击发机构正式面世。

    至于护木、枪托等器件,更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将庄户和流民中的木匠归拢到一起,每天都能做出十几支来。

    现在没有技能的流民都已经被各个工厂给招去了,一边做学徒,一边做最简单的活。

    整个左庄和军营,没有一个闲人。

    可以预见的是,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劳动力甚至会出现短缺。

    其他部门都进展神速,左梦庚这里也不敢耽搁。

    他又进了实验室,往硝酸里添加汞,成功制出了雷酸汞。

    不过这样的雷酸汞还不能用,一碰就炸,实在危险。

    还得往里面添加氯酸钾,增强雷酸汞的稳定性,达到使用级别。

    可氯酸钾也是如今没有的东西,又得从头开始试制。

    左梦庚头昏脑涨地试制氯酸钾的时候,玻璃产业的最后一个股东也到了。

    来人把左梦庚吓的够呛。

    “徐尔觉见过左公子。”

    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满身绫罗绸缎,俊秀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高贵,隐隐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

    徐光启的孙子居然亲自来了。

    看着这位徐若琳的大兄,左梦庚不由得上下打量。

    “久闻徐兄文采斐然,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在左梦庚打量徐尔觉的时候,徐尔觉也在打量左梦庚。

    左梦庚的礼物送到京师,徐光启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价值,也明白左梦庚送礼的深意,立刻给远在松江的家里送去了信件。

    远在松江的徐骥同样知道玻璃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派遣徐尔觉北上,促成此事。

    之所以派遣了三代长孙,除了重视这笔买卖之外,徐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考察考察左梦庚。

    徐光启给儿子的信中,没有讳言徐若琳和左梦庚的事。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徐骥很清楚,能够决定此事的肯定是徐光启。

    可对于一个武将之子,哪怕左梦庚弄出了玻璃这等新奇之物,徐骥还是不太满意的。

    徐家是什么门户?

    岂是一个武夫能配得上的?

    他又不敢违逆徐光启的意思,于是派出徐尔觉,实地看看左梦庚如何。

    徐尔觉对左梦庚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只因在他的眼中,这个年轻人外貌太粗糙了。

    倒是不丑,可是五大三粗的,格外雄壮。

    江南风气,推崇风流雅致、秀慧精美。

    说白了,就是喜欢小鲜肉。

    冷不丁看到这么个硬汉,审美观上就过不去。

    再一看左梦庚的穿着,就那么一套粗布衫子,浑身上下连一块绸料都找不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敷粉黛也就算了,略显铜色的肌肤如同农夫。

    虽说言语尽量文质彬彬了,但毫无雅意。

    不过徐家的家教摆在那里,徐尔觉还不至于当面显露出来。

    “左兄,家祖把事情都说了。承蒙高意,徐府感激不尽。这是银款,另外还请将江南、江西营销一事交于徐家。”

    徐光启想要玻璃在江南、江西的营销权。

    左梦庚的关系网里,能吃下江南、江西市场的,只有徐光启。

    两地显贵云集,错综复杂,寻常商人敢做这玻璃生意,只会被吃的渣都剩不下。

    徐家的入股银子,也是十万两。

    坦白说,有点吝啬。

    哪怕从区域讲,江南、江西并没有其他经销商大。可江南富足甲天下,只此一地的商业前景,就比得上其他地方的总和。

    不过既然是徐若琳的家族嘛,左梦庚也就不计较了。

    “此乃应有之意。待六月之后,工厂产量全面铺开,货源十分充足,徐家便可行销江南、江西各地。”

    随后左梦庚带着徐尔觉参观了还在兴建中的玻璃工厂。

    浩大的工地第一次让徐尔觉动容。

    江南富足不假,可寸土寸金,要想折腾点什么,土地就是一个难题。

    可不像山东这边,土地根本就不值钱,有官府配合,厂子想建多大都成。

    “如此大的作坊,产出何其可观。”

    左梦庚对自己的成绩也很自豪。

    “不如此,岂能占领市场?”

    徐尔觉眯着眼,对左梦庚的看法有些不一样了。

    最起码一个能搞出偌大产业的人,能力可见。

    左梦庚为徐尔觉准备了酒宴,还叫来了黄宗羲、周游作陪。

    互相通报了姓名后,得知二人是忠烈之后,徐尔觉肃然起敬,热切地攀谈起来。

    偷偷观察左梦庚,发现他只是在旁边安静作陪,并不涉及三人的话题。徐尔觉以为这是左梦庚没甚素养,接不上话。

    实际上也是如此。

    左梦庚对之乎者也之类的,那是一塌糊涂,在这些文人面前,可不敢献丑。

    不过他的涵养功夫,倒是让徐尔觉刮目相看。

    一般人身处此境,只怕早已坐立难耐。可左梦庚却云淡风轻,不急不躁。

    徐尔觉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左兄不饮酒吗?”

    左梦庚摇摇头。

    “小弟年岁尚浅,不宜饮酒。”

    年纪小到不能喝酒?

    “不知贤弟贵庚?”

    左梦庚如实回答。

    “小弟年庚十四。”

    “什么,你才十四岁?”

    徐尔觉一惊,好悬将酒杯扬了。

    就连黄宗羲、周游都面露惊色,仿佛第一次认识左梦庚。

    左梦庚莫名其妙。

    “小弟确实年方十四,不知可有不妥?”

    黄宗羲满头黑线,气不打一处来。

    “你瞧瞧你这模样,说是二十都不为过。”

    其他两人附和。

    徐尔觉隐隐牙疼,没想到左梦庚居然比徐若琳还小着两岁。

    这庚辰八字……

    周游则取笑道:“要是让士兵们知晓他们的千总才十四岁,不知作何感想?”

    左梦庚脸不红不白。

    “他们并不知道。”

    这话竟引得三人认同。

    确实,就左梦庚这雄壮威武的模样。他要不自报年龄,谁能想到他还是个孩子。

    而且这孩子武力极为霸道,多少凶悍之辈都折在了他的手中。

    徐尔觉没有在年龄上纠结太多,徐若琳和左梦庚的事,他同样也做不了主。

    此来山东,他还有一事。

    “小妹书信之中提及,贤弟懂得水车驱动之理?徐氏在江南,略有丝织营造,不知贤弟可否指点一二。”

    徐若琳给家中的信里,说了水车驱动纺织一事,引起家中重视。

    徐骥立刻组织了工匠试制,可惜始终无法成功。

    水力驱动纺纱,可不仅仅是在水里立个水车就成的。

    最难的,是动力转换装置。

    其实如果看过实物,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来说,制造一点都不难。

    可难得的地方就在于,没见过实物之前,谁也无法凭空想象出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徐尔觉北上山东,除了玻璃生意外,还有就是想要获取水车驱动的技术。

    十万两银子都给出去了,在徐尔觉想来,区区水车驱动而已,左梦庚必定会痛快相告。

    孰料左梦庚直接来了一句。

    “这个技术,徐兄想要什么来交换?”

第80章 秀才遇到兵

    徐尔觉早有心理准备,觉着左梦庚是武人,性情粗鄙乃应有之意。

    尽管如此,面对左梦庚的直白,他还是被冲击的不轻。

    “咳咳咳……咳咳咳……”

    徐尔觉面红耳赤,好久才缓过来,神色颇为不渝。

    “贤弟何出此言?些许小忙,何足道哉?以贵我两家之好,当不致令贤弟为难吧?”

    你忘了我妹子吗?

    左梦庚听懂了,但根本不在乎。

    “小弟缺钱啊。”

    徐尔觉痛苦地捂住胸口,眼前全是金星。

    想他徐大公子在江南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丝竹冶情之外,歌赋唱和之中。虽偶有所需,却不失雅致。

    像这么直白地谈论钱财,而且说的这么直接的,实乃他生平仅见。

    “呵呵,贤弟说笑了。倘若贤弟囊中羞涩,为兄倒是可以襄助一二。”

    左梦庚立刻精神了。

    “徐兄高义,如能帮扶三、五十万两银子,小弟真是感激不尽。”

    “咳咳咳……咳咳咳……”

    徐尔觉很想动手,直接将酒杯砸在那张讨厌的脸上。

    要不是看对方年纪小,胜之不武,他真的忍不住了。

    绝不是打不过啊!

    张口就三、五十万两白银,你当徐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呵呵,贤弟说笑了,岂不知如此巨资,干系重大否?”

    左梦庚很痛快。

    “怎么不知道?有了这么些银钱,小弟这里养军就不成问题了。徐兄真能助我?”

    能不能别提这事儿?

    装逼不成反被怼的徐尔觉赶紧转移话题。

    “贤弟对这水力驱动之术,似乎很在意啊。”

    左梦庚很认真,但也不藏着掖着。

    “水力驱动之术,可用处极广。只以织造为例,一经推行,产量提升三倍不在话下,成本犹可节约三成。徐兄当知其中之利乎?”

    徐尔觉坐不住了。

    去他的温文尔雅、去他的诗礼高洁,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倘若如此,这水力驱动之术为兄势在必得。”

    左梦庚就知道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小弟这里有两个方案。其一,作价卖与徐兄。贵我两家通好,小弟给个良心价,二十万两白银即可。”

    “这不可能。”

    徐尔觉眼珠子都红了。

    抢钱啊?

    徐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左梦庚云淡风轻,似乎早就知道他有此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小弟以此技术入股徐家织造业,占股一成。”

    左梦庚不知道徐家的织造业有多大规模,但只要占了股份,天长日久,转让水力驱动的利益总归能收回来。

    徐尔觉气笑了,第一次见着如此狮子大开口的人。

    “贤弟可知江南织造业境况?”

    他已经想好了,等左梦庚问起,他就好好给这个见钱眼开的科普一番,让他明白明白徐家在江南织造业里是什么地位。

    左梦庚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我不需要知道这个,我只知道,徐家很需要这个技术。而且这个技术给了任何一家织造商人,他们都会乐于掏钱的。”

    “你……”

    连续的吃瘪让徐尔觉简直要疯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受挫,偏偏毫无办法。

    因为左梦庚说的没错,水力驱动技术如果真的能够为织造业带来三倍以上的产能提升,所有的商人都会趋之若鹜。

    产量提升和成本降低带来了价格优势,绝对会让任何织造商人霸占最大的市场。

    这一点,明代的商人们也不是想不到。

    左梦庚的优势还不止这些。

    “松江棉纺虽冠绝天下,然受地域限制,一旦采用新技术,原料供应将成为大问题。江南目前所种棉花,品质堪忧,不利于织造业大兴。将来要想更大规模地发展棉纺业,山东才是最好的选择。倘若徐家同意我的条件,将来棉纺业北上,小弟优先考虑徐家。”

    徐尔觉本能地觉着左梦庚不知天高地厚。

    俗话说,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

    这小子是不是不知道松江棉布的产量有多少啊?

    “贤弟从未去过江南,不知江南繁盛。单以棉纺而论……”

    “不过日产万匹而已。”

    装逼即将成功的时候被人打断,那滋味……

    徐尔觉几欲吐血,怒火冲冲地瞪着左梦庚,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不当人子!

    然后他听到左梦庚的话,整个人就傻了。

    “江南之地,人多地狭,土地腾贵。偌大作坊,充其量不过织工百余,产布能有几何?徐兄今日见了这玻璃工厂,规模如何?倘若以此规模兴建棉纺工厂,数百水力驱动沿河而立,工人数万,又当如何?”

    徐尔觉脑子里轰隆隆满是惊雷。

    今日他见到玻璃工厂的工地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当真宏伟!

    左梦庚说的没错,既然玻璃工厂可以弄成这样的规模,那么在山东将棉纺工厂弄成这样的规模肯定也行得通。

    唯独在江南行不通。

    徐尔觉已经不敢想象,假如山东这里真有那样的工厂出现,再辅以水力驱动系统,江南的纺织业还有活路吗?

    左梦庚在打击他的路上,那是丝毫不会停歇的。

    “江南人工几许?徐兄可知此地人工又是几许?”

    徐尔觉恍惚地道:“每月总要纹银一两才成。”

    江南繁荣,自然人工成本就高。即使是最普通的纺织工人,每月的薪水都得一两银子。

    左梦庚呵呵一笑,衿衿自得道:“徐兄可知,此地工人,每日工钱不过十文而已。”

    “什么?”

    徐尔觉竟然直接跳了起来,满脸惊恐。

    每日工钱十文,一个月也不过才三百文,相当于0.3两白银。

    山东工人的收入,竟只有江南的三分之一。

    单此一项,就直接将江南的纺织业爆成渣了。

    本来还能以两地纺织工人的技术差距来找平衡,但一想到左梦庚弄出来的水力驱动,徐尔觉就知道这个差距已经没有意义了。

    换成机械生产,纺织工人的技术已经不重要了。

    他干咽了一下口水,努力找补。

    “江南之地,水利充沛……”

    “山东就缺水吗?”

    好吧,最后一点理由都被左梦庚给抹平了。

    山东虽然地处北方,但还真的不缺水。哪怕去年大旱,但水力依旧无碍。

    山东境内不光有黄河流过,最重要的是运河贯穿南北,而且其他河流也不在少数。

    其实比起江南来,山东的水力条件会更好。

    江南的水系有点多的过份了。

    水网纵横的一个很大缺点就是将土地分割成为了无数的碎块,导致利用率不高。

    想要兴建大厂,甭说人工和地价的问题,你都不容易找到一块足够容纳的土地出来。

    而山东这边的水系就很合理了。

    多,又不是很多。

    有的是便宜的土地,想将工厂建的多大就能建多大。

    最后,左梦庚又从两个方面彻底打掉了徐尔觉的骄傲。

    “如今北地天灾连绵,流民无数。饥寒交迫之下,想用劳动换取钱粮之人,不知凡几。”

    英国用羊吃人的办法,驱使农民离开土地,转化为产业工人。

    左梦庚始终觉着,这场贯穿明末的自然灾害,其实也是一个天赐良机。

    反正农民们已经被迫离开土地了,为何不能吸纳到工业生产上来呢?

    他们对于工和酬之间的要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就解决了工业生产中最大的劳动成本问题。

    左梦庚说的第二个问题,那就更加现实了。

    “江南之地,多雨潮湿,其实并不利于棉花生长,产量始终不高。而且棉种品质不足,更是限制了产能。只有北地广袤的土地和合适的气候,才是种植棉花的好地方。”

    此时大明各地种植的棉花,属于亚洲棉棉种,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之后,就被陆地棉代替了。

    陆地棉是世界上种植最广的棉种,占全球棉产量的90%。

    以现有的条件,这种棉种是没办法在江南种植的。

    但山东可以,一旦投入生产,凭借着更加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更加低廉的成本,摧垮大明现有的纺织业根本不在话下。

    徐尔觉默然呆坐,脑海里已经想象到海量的低价棉布出现在市场上,江南的棉纺工坊一家接着一家倒闭的恐怖景象了。

    徐家,到底该何去何从?

第81章 军衔

    一直到酒宴结束,徐尔觉都未能从冲击中走出来。

    回到住所,酒劲未散,晕晕乎乎中总是能想起左梦庚的话。

    他坚持了一下,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仆火速送往京师。

    等远在松江的徐骥指示是来不及的,只好由徐光启做主。

    第二天,左梦庚邀请他去后营参观。

    这些合作伙伴里,能走进后营的,只有徐家的人。

    左梦庚清楚徐尔觉所来为何,要想将来和徐若琳有个好结果,必须要让徐家人的安心。

    给徐尔觉看看自己的实力,比什么都强。

    “徐兄,请。”

    看着就一顶轿子,徐尔觉颇为不好意思。

    “怎好徐某一人安逸,让诸位劳累?”

    原来他以为左梦庚等人准备走路呢。

    左梦庚、黄宗羲、周游等人哈哈大笑,弄的徐尔觉莫名其妙。

    “我等都是骑马,徐兄尽可放心乘轿。”

    看着黄宗羲和周游都上马利落,徐尔觉颇为意外。

    “黄兄、周兄乃我辈读书人,于这骑乘之道竟也精通?”

    黄宗羲摇摇头,感叹道:“军中便是如此。千座下了严令,要么骑马,要么就只能步行。军中将校谁敢乘轿,严惩不殆。我这骑术,还是最近新学的,吃足了苦头。”

    如今的黄宗羲,可不光会骑马。后营日常训练的时候,他必须也要参加。

    一开始,黄宗羲颇为狼狈,表现还不如新兵,丢足了脸面。

    黄宗羲难以理解,还和左梦庚激辩了多次。

    直到看见左梦庚以身作则,竟亲自参与训练并始终带头后,他才明白其中深意。放下了读书人的架子,硬扛着瘦弱的身躯,跟士兵们一起摸爬滚打。

    军营是最好的熔炉。

    短短几个月的军营生活下来,黄宗羲身上的书生气已经淡了许多,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子彪悍。

    现在的他,张嘴骂人也是寻常。吃饭更是狼吞虎咽,完全不在乎体面。

    见黄宗羲一个纯粹的书生都给改造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武人,徐尔觉深感惊奇。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总是偷偷观察。

    看着其他人都在马上安坐,威风凛凛的模样,他竟生出形秽之感。

    好在军营很快就到了。

    到了营门处,左梦庚等人竟一一下马,和卫兵对话之后,才牵着马走入其中。

    徐尔觉到了此处,也不得不从轿子里走出来,步行跟着大家。

    他的仆人和轿夫,全都不得入内。

    “贤弟治军,竟有条侯之规、细柳之威。”

    左梦庚伴着他行走于军营中,看着自己的成果十分自豪。

    “治军首重者唯有军纪,此乃强军之基。沙场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谋诡计,唯有军队的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

    徐尔觉细细听着,这番话和他以往从书中、戏中获得的军伍之道完全不同。

    可是看着军营内的士兵们,即使走路都要成排成列,肃杀之气横弥其间,令人心慑,也觉着非常有道理。

    “贤弟如今司职千总……”

    一想到左梦庚的年龄,徐尔觉就不禁咧嘴。

    十四岁的千总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万难相信的。

    “虽前途广大,可当今天下,读书功名方为正道。为长远计,这文武之道,贤弟还是要仔细考量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瞧不起左梦庚武人的身份。

    这大明朝,武人就是低贱的代名词。

    徐家乃书香世家,江南名门。唯一的小妹要是嫁与一个武夫,只怕会被同道耻笑。

    左梦庚根本就没听进去。

    “文武平衡,方能国政安稳。任何扬文抑武、偏武弃文之举,都是自废武功。军人有什么不好?没有军人,这天下江山谁来保护?居庙堂之高者,哪里看得到我辈军人的贡献?”

    徐尔觉注意到,左梦庚始终自称为军人。

    这和当下的“武人”“丘八”之称迥然有别,明显给人的感受也不同。

    “武人即便登峰造极,也不过一总兵。便是见了七品县令,也要俯首帖耳。贤弟高洁之辈,能受此等窝囊之气?”

    左梦庚纵声长笑,指着虎跃龙腾的军营,舍我其谁的霸气尽显无疑。

    “如今我有三千虎贲,尽显峥嵘。待将来我有三万雄师,谁敢轻视于我?当我的手中有三十万大军时呢?”

    徐尔觉悚然而惊,心里的惊涛骇浪席卷神魂。

    左梦庚言语之中,其意毕露,于他这种读书人而言,实在太过于恐怖了。

    可随即他察觉到不对。

    “按制,贤弟既为千总,麾下当只有千人众。此处三千虎贲……”

    左梦庚直直地看着他。

    “徐兄有何教我?”

    徐尔觉抽抽嘴角,竟不敢和左梦庚对视。

    小妹啊,你这是招惹上了一个什么凶人啊?

    徐家的未来,是吉是凶啊?

    不管怎么说,在后营里走了一圈,感受到了后营军和其他明军截然不同的气质,徐尔觉自有一番体会。

    四日后,徐光启的回信到了。

    对于左梦庚提议入股徐家织造一事,徐光启只批复了一个字。

    可。

    得到了家主的同意,徐尔觉当即和左梦庚签署了协议,让左梦庚在玻璃产业之外,又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

    直到这时,左梦庚才带着他去看了水力驱动装置。

    简单的原理让徐尔觉血压上升,都没地方吃后悔药去。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竟然就让徐家给出了一成的股份。

    不过看着水力锻锤的工作效率,徐尔觉又兴奋起来,知道徐家抓住宝了。

    他一刻都不舍得停留,火速辞别,赶回松江调整产业布局去了。

    左梦庚这边,后营步入了新阶段。

    码头那边再有一千多名士兵回来,一下子让军营充实了许多。

    对于这一千多名士兵,左梦庚将其编为了步兵第一、第二大队,剩余的编入总后大队。

    原来的步兵第一大队和总后大队被解散,士兵们分别编入各支新部队,顺利成为底层军官。

    正是因为有这些第一批接受训练和培养的士兵,后营的扩军才能实现。

    否则的话,上千人的军队,只靠左梦庚、黄宗羲、柳一元、周游和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几人,根本练不过来。

    不过随着扩军之后,一个问题出现了。

    柳一元带着一个人来到左梦庚面前。

    “千座,他叫白小七,现在是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第九小队的小队正。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汇报于我。我觉着这个问题很重要,必须尽快拿出办法来。”

    左梦庚认识白小七。

    当初的第一大队一共就三百多人,每一个士兵都是他亲自训练的,所以每一张面孔都被他记在脑海里。

    “当初接受训练时,白小七就脑子活,想法多。现在都能找出问题了。”

    白小七挠着后脑勺,笑的很是憨傻。

    “当初千座说,后营是咱们大家伙的后营。只有大家伙都把想法、力气往一处使,后营才能更好,大家伙也才能更好。我始终记着千座的话,不敢偷懒。”

    左梦庚拉着他坐下,夸赞道:“要是大家都有你这种想法,咱们后营何愁不兴?说吧,你发现了啥问题?”

    在他的鼓励下,白小七也平静下来,说话很有条理。

    “千座,俺们小队一共有三十人。虽说除了俺这个队正外,还有两个副队正。可那帮子新兵不记人,经常前面告知了谁是副队正,结果一转头,他们就给忘了。副队正协助俺训练的时候,不少新兵都不听话。觉着大家都是兵,他们凭啥训人?俺就想着,是不是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士兵们记住谁是军官?”

    听到这个问题,左梦庚不禁暗叫惭愧。

    如此重要的问题,竟然被他疏忽了。

    筹建后营时,他光想着追求官兵平等了。又因为取消了盔甲,所以将校和士兵的服装其实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平等是平等了,可人数一多,士兵们就认不出谁是军官、谁是士兵了。

    如今训练中,虽然闹了许多麻烦,但还不算太严重。

    可要是到了战场上,一旦出现军官阵亡的情况,士兵们该听谁的指挥?

    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多亏了你,否则咱们后营要出大问题了。”

    该是谁的功劳,左梦庚分的清清楚楚。

    不用说,这个白小七已经上了他的名单,只要日后不出现差错,提拔肯定比别人更快。

    左梦庚不敢耽搁,立刻召集全营军官开会。

    “为了在我军中区分军官和士兵,还有军官的等级,从即日起,在全营实行军衔制度。”

第82章 武器大师

    区分军中等级最好的东西,自然是军衔。

    尤其是在战场上,固有编制被打散之后,要想让士兵们找到主心骨,最好的办法就是确认军衔。

    军衔低的只需听从军衔高的指挥,队伍又会很快集结,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白小七给左梦庚提了醒,他决定在后营中实行军衔制度。

    “军衔?”

    “何为军衔?”

    左梦庚解释道:“军衔虽是新称,但用途古已有之。比如元帅、将军,其实就是军衔。具体的比如霍去病的骠骑大将军,你们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军衔。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一种方式将军衔显示出来,让全营上下,能够很快确认对方的等级,有利于军队的指挥体系建立。”

    大家慢慢消化,倒也能够理解,知道这个很有必要。

    古代军队也是有区分等级的方法。

    元帅、将军的盔甲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战场上格外明显,当然也容易成为集火目标。

    即使在底层,队正、小旗的军服也和普通兵卒略有差异。

    到了后营这里,从上到下军服一致,就必须一个明显的标志来区分等级。

    当然,这个标志还不能太明显。

    否则的话,到了战场上敌人隔着老远就看到你是将军,肯定会对此重点攻击。

    在这段时间里,左梦庚已经思考得当了。

    当着大家的面,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军服样式出来,然后指着军服的左胸部分。

    “我们可以在这里缝制出不同数目、不同颜色的布条,以此来区分军衔。”

    他在左胸口的位置画了一个细长的布条出来,长度大约比食指略长。

    “刚入伍的新兵,为下士。军衔标志为一条杠,无色。”

    无色也就是白色。

    因为后营的军装为蓝色,所以使用白色军衔杠比较明显。

    “服役一定年限的士兵,或者有功劳的士兵,升为中士。军衔标志为一条杠,双色。”

    很简单的方式,他一说,许多人当场就懂了。

    如果战场上打散的两个士兵碰到一起,只需看看胸口的军衔,你下士,我中士,听我的。

    简单明了,士兵也很容易记住。

    “一条杠三色为上士,可以是小队中骨干,也可以担任副队正。”

    后营的一个小队相当于后世的一个排了,所以副队正为上士军衔,勉强凑合。

    “两条杠并列,无色为少尉,可担任队正一职。”

    小队正的军衔和其他同级军官明显不同,这样有助于维护队正的权威,更好地统帅小队。

    “两杠两色为中尉,可以担任中队队正、副队正级别军官。”

    一个中队就是一百人,相当于连级,中尉正好是这个级别的军官。

    “两杠三色为上尉,可以担任中队队正、大队队副级别军官。”

    中队、小队级别的军衔,在场的人并不在意。毕竟大家都是大队级别的军官,他们更关心自己能捞到什么军衔。

    “三杠无色为少校,可担任大队正级军官。”

    “啊?我才是个少校啊。”

    左华叫出声,颇有些失望。

    左梦庚气笑。

    “一个三百多人的大队,你就想当大将军吗?”

    左华被训的低下头,惹得大家伙哄笑。

    不过大家也感受到了,这个军衔显然未来会有极大的提升空间。

    毕竟后营只是一个极小的军事单位,未来一定会膨胀扩张。

    “三杠两色为中校,可担任大队正、营级副官、营级千总。”

    左永问道:“千座,那您就是中校吧?”

    左梦庚摇头。

    “我不是。”

    众人疑惑。

    明明他就是千总,为何不是中校军衔呢?

    左梦庚没理会大家的疑惑,继续普及接下来的军衔。

    三杠三色为上校,对应的是都司,具体编制不明。

    左梦庚没说,因为明军在营以上也没有具体编制。各级军官统帅兵力多寡不一,没有统一标准。

    他是打定了主意的,一旦日后后营扩军,将不会再延袭明军编制习惯。

    四杠就是将级军官了,同样分为无色、双色、三色三种,对应的是少将、中将和上将。

    最后,左梦庚道:“四杠的将级以上,为元帅级,不分色,只有一种,五杠五色,代表大元帅,由我亲领。”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一团。

    但对于这个设定,没有人提出异议。

    虽然左梦庚现在只是一个千总,但他是大家的领袖。再讨论升职与否,毫无意义。

    反倒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到顶。

    不过这也告诉了大家,今后后营军中,最高级别就是上将了。

    可仔细想想,上将军也是很威风的。

    之所以要将军衔标示在胸口,而非肩膀上,左梦庚是经过综合考量的。

    首先他是将军衔和资历章统一的。

    在这个时代弄资历章毫无必要,花里胡哨的甭指望这个时代的士兵能一眼认出来。反倒不如军衔简单直接,士兵也好记。

    其次是为了节省成本。

    缝制肩章不费什么事,但每件军费都缝制肩章,就是极大的支出了。

    而且肩章无论如何都不会太牢靠,很容易脱落。

    后世的军队也只是在常服和礼服上加上肩章,从未见野战军服上弄这个东西。

    反而是用领章来标示军衔。

    既然将资历章和军衔合一了,左梦庚干脆将军衔的展示位置放在了左胸口。

    制作军服的时候,多用点针线缝上去就行了,位置又很明显,很好辨认。

    这也是后营的军服取消了甲片和铆钉后才能做到,传统的明军军服顶盔戴甲的,会将军衔遮掩住。

    军衔制度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很快在全军推广了下去。

    王秀芹的军服工厂迅速在新军服上增加了军衔,而已经下发的军服则做了增补。

    通过军衔,士兵们迅速明确了上下级关系,训练的进度大大加快。

    解决了一个问题,左梦庚又躲进了实验室,集中精力解决氯酸钾。

    火帽枪的整体研制都已经进入了尾声,击发药反而拖了后腿。

    通过实验室的方法来配置雷酸汞火药,进度还是很快的。花了十天的功夫,左梦庚终于弄出了氯酸钾。

    雷酸汞和氯酸钾融合后,就是药性稳定的雷酸汞炸药了。

    弄出雷酸汞,火帽的材质是最简单的。

    讲究些可以用铜,不那么讲究的话,用纸来做也成。

    思来想去,左梦庚选择了铁。

    纸的话,很容易破损,会造成极大的浪费。

    铜太贵,又很难得。

    铁就简单多了,左庄这边本来就在冶铁。

    铁匠们拥有打出薄如蝉翼的铁片的能力,造火帽不在话下。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雷酸汞的生产流程,仔细记录下来。

    左梦庚将其分成了数十个环节,然后教给了左代。

    这是绝对的大杀器,只能由信得过的人掌握。

    左代领命之后,立刻开始筹备雷酸汞工厂。

    这个厂子的位置更加偏僻,保卫更加严密。

    甚至为了达到保密的要求,许多生产环节还不在其中。

    如此布局之后,除非所有的环节都有人泄密,否则的话雷酸汞制备方法将会万无一失。

    就在左梦庚搞出雷酸汞的同时,一辆马车悠悠地驶进了临清城,最终停在了兵备道衙门前。

    张继孟得到消息,火速出来,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迎了下来。

    “老师,您怎么来了?”

    老人气度闲淡,万物不萦于怀。

    “老夫辞官了。”

    “什么?”

    张继孟大惊。

    “老师好不容易起复,正该大展宏图,怎可辞官啊?”

    老人抓着胡子,浑不在意。

    “区区南京通政使,百无聊赖,荒废光阴罢了。”

    不待张继孟再说什么,他追问道:“那个做出了自生火铳的小子在哪里?”

    张继孟分外无奈。

    “老师性子不减当年啊。”

    老人吹胡子瞪眼,很是生气。

    “休说废话,快快带老夫去见他。”

    于是张继孟就带着老人来到了军营,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

    左梦庚莫名其妙,不知道张继孟带个老头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老头看着他,却像看着绝世珍宝一样,笑眯眯的样子似乎随时能拿出金斧头一样。

    “老夫毕懋康,特来拜会小友。”

第83章 火帽枪面世

    “啊……原来是你!”

    左梦庚手指着张继孟,颇为无礼。

    这也怪不得他。

    实在是发现的事实,太令左梦庚震惊了。

    脑子里的记忆,作为军器史专家,当然对毕懋康和《军器图说》深有研究。

    可主要的研究内容,自然是毕懋康其人和《军器图说》的成就和意义。其余的细枝末节,或许看过,但肯定印象不深。

    此时张继孟和毕懋康站在一起,一下子令左梦庚想到了忽略的地方。

    毕懋康完成《军器图说》后,请门人张继孟作序。

    彼张继孟,就是此张继孟。

    左梦庚怎么也没有想到,罩着自己的大佬,居然和军器大神毕懋康乃是师生关系。

    他要弄兵器所、新式火枪,肯定绕不开张继孟。

    张继孟身为毕懋康的学生,虽然毕生宦海沉浮,但对于火器,自然不是一窍不通。

    看到了左梦庚的燧发枪理念,张继孟大为震撼。

    想到老师一直在新式火铳的理念上始终裹足不前,张继孟就给毕懋康写了书信,告知燧发枪原理。

    书信还在半路上,毕懋康接到朝廷征召,去了南京担任通政使。

    结果书信先是到了歙县,又再转到南京毕懋康手中,着实耽搁了不少时日。

    通政使位高权重,本是要害职位。

    可惜毕懋康任职的地方,是南京……

    南京的各衙门谁不知道,那就是养老的地方。

    毕懋康这个通政使上任之后,突出一个无所事事。

    不过清闲的职位,倒是成全了毕懋康,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研发火器。

    可以说,《军器图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毕懋康在南京任上完成的。

    毕懋康的自生火铳研制,其实已经到了临门一脚。接到张继孟的书信,看到其中的图纸,当真是瞬间通透,再无滞碍。

    他兴致勃勃地召集了工匠,试制了一支燧发枪出来。效果非常好,六十息内竟可发射三次,效率远高于火绳枪。

    忧国忧民的毕懋康赶紧给朝廷写了奏疏,言明燧发枪之利。希望能够尽快装备诸军,对抗东虏。

    孰料奏疏一去月余,什么风浪都没有。

    这个结果,令毕懋康大失所望。

    再三去信询问,依旧石沉大海。

    看看自己通政使之职的无聊,再加上研发火器也不顺。

    他毕竟是通政使,不是兵部官员,更不是主管火器的,私底下制造火器,想干嘛?

    流言蜚语之下,毕懋康颇为郁闷。

    一想到远在临清,有个少年竟然走在了自己的前面,他再也忍耐不得,干脆递交了辞呈。

    虽然他在朝野颇有声名,可一个南京通政使,到底无关紧要,所以朝廷的批复很快。

    崇祯倒是假惺惺地命他回去制造诸般火器,以强大明。

    可你要是有这心,让毕懋康去兵部、工部任职啊。非要让人回家去制造,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讽刺的是,本来的历史上毕懋康后来确实担任了兵部右侍郎。

    结果如何呢?

    旋自免归……

    才不得其用。

    所以说这个大明,不亡是没有道理的。

    人老成精的毕懋康对崇祯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制作火器,那是因为爱好如此罢了。

    无官一身轻的他旋即北上,就这么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

    让他震惊的是,那个“临清少年”居然是真的少年。

    “小友之才,老夫早有领教。不知小友所制火铳在何处,可否让老夫一观?”

    毕懋康诶!

    多少人读史最为抱憾的人物啊!

    明明我中华火器有赶超西方的机会,却在原来的历史上那么可惜地错过了。

    如今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

    对于这位老人,左梦庚更多的是见证大能的激动。

    对于毕懋康在火器方面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有比他左梦庚更强的人吗?

    不过左梦庚并没有任何的自豪,觉着毕懋康就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毕懋康都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才。

    尤其是在火帽枪制造铺开之后,人才的紧缺让左梦庚感受更加迫切。

    所有环节、所有部门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严重阻碍了他在其他领域的部署。

    那些工匠们诚然技艺精湛,可没有学识这一点让他们接受新技术非常困难。

    总要左梦庚说了一遍又一遍,手把手地教才能懂得如何制作。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根本无法主动地对技术进行思考和提升,更没办法系统总结,让技术传承下去。

    那些读书人虽然有一部分已经参与到了工业制造当中,但这些人有文化没技术,什么时候能够成为合格的产业人才,尚未可知。

    毕懋康就没有那些麻烦。

    他既是技术大能,同样也是学问大家。

    要是得此人相助,军工制造领域必然会大踏步发展。

    可自己是要造反的,这位大明的官员会帮助自己吗?

    深思当中,左梦庚决定丢个饵出来。

    “东郊公有所不知,这段时日,晚辈对火枪又做了改进,威力之强,前所未有。”

    工科男嘛,你就不能和他提技术。一提起这个,立刻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哦,在哪里,速速与我看。”

    左梦庚笑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来今日正是新式火枪装配之期,正好请东郊公指点。”

    左梦庚带着两人去了火枪制造工厂。

    这边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的零部件都做出来了,如今摆在一起,就等着安装到一起,就是一支完全体的火帽枪。

    毕懋康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对什么都好奇,拿着零件挨个询问,不搞懂用途誓不罢休。

    “这簧片竟为精钢所制,成本不菲,但铸造巧妙,极大地精简了火铳构造。”

    这就是行家,左梦庚一说簧片的用途,毕懋康立刻就懂了。

    不像那帮工匠,左梦庚拿着图纸讲解了不算,还拿着实物给他们示范了之后,才知道如何将簧片整合到击发装置里。

    “且容晚辈将火枪弄好,再承于东郊公面前。”

    毕懋康点点头,让开来,专心看工匠们忙碌。

    不过他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火枪?这不是铳吗?”

    左梦庚一边监督工匠们干活,一边道:“晚辈更习惯称之为枪,火枪。”

    毕懋康摇摇头,并没有争辩。

    管它叫火铳还是叫火枪呢,好用才行。

    工匠们先将做好的枪管尾部装上螺丝。

    是的,你没看错,明代是有螺丝的,而且是用来给枪管做密封的。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明代工匠刻膛线的手艺绝对没问题。

    膛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螺纹的精致程度相比啊!

    装好螺丝后,枪管和木制枪身组装到一起。

    新枪的固定方式,左梦庚采取的是用铁片将枪管和枪身箍在一起,再用螺丝从两侧钻入枪身拧紧。

    这种方式的最大好处就是拆装快捷,便于维护。

    再将击发装置放入,固定好,一支火帽枪就新鲜出炉了。

    拿着崭新的火枪,毕懋康目不暇接,更多的地方不懂了。

    “为何没有药池?”

    左梦庚指着枪管上方偏右侧的一个小小凸起道:“此枪不需要用火药点燃,而是从这里引发枪管内的火药。”

    毕懋康大惊。

    “这世间焉有不用点燃之引药?”

    左梦庚拿过火帽枪,道:“咱们去靶场,实际试试,东郊公便明其意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靶场,要进行第一次试枪。

    而试枪的人,只能是左梦庚。

    毕竟火帽枪该如何使用,除了他之外,没人懂得。

    火枪、子弹、火帽全都准备好了,全都放置在桌子上,任人参观。

    这种截然不同的火枪,到底好不好用,大家都很期待。

    左梦庚站在射击位上,静静地感受着新枪。

    此枪全长一米三,重七斤八两,配通条和刺刀。

    刺刀为钢制,用材比枪管还好。非如此,以刺刀的单薄很难刺穿铠甲。

    口径为12.83MM,不能再小了。

    毕竟发射的是铅弹,如果太小,子弹就会质量不足,失去精度。

    枪管上方配有照门和准星,照门可以立起,为框型。配有表尺,可以应用于远距离射击。

    该枪的大体构造都是模仿的英国1851式,唯独枪托部分,左梦庚采用的是二战时的栓动步枪的枪托。

    这样一来,该枪的人体工程方面更加合理,让射手使用更加舒适。

    从外观上看,整支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非常的炫目,称之为艺术品都不为过。

    不过决定一支枪好坏的,永远都是性能和威力。

    接下来的试射,才是重中之重。

第84章 新枪之利

    虽然王蔚然的牛羊皮还没有送来,但弹药盒的制作早已开始了。

    制皮匠人到处都是,手艺都不会太差。

    按照左梦庚的要求制作出来的弹药盒,一次性可以装五十枚子弹加上火帽,足够士兵在一次大战中使用了。

    当着大家的面,左梦庚将弹药盒挂在腰带上,呈现了后营士兵作战时的完全形态。

    他再打开弹药盒的扣子,掀开盖子后掏出一枚子弹。

    毕懋康发现了异样。

    “咦,弹丸为何这般模样?”

    左梦庚把子弹给毕懋康看。

    “前面是铅弹,后面是纸壳装的发射药。所有子弹发射药的药量都是固定的,经过工匠们的测算,这是最佳的药量。”

    按照左梦庚的教导,毕懋康将弹头取下,又被米涅弹的形状吸引。

    “竟不是圆球?这种弹丸形状有何说法吗?”

    左梦庚转过枪管。

    “东郊公请看,这种火枪的内壁是有膛线的。子弹造成这个模样,发射出膛后,会在这些膛线的影响下进行旋转。如此一来,精准度大大提升。”

    毕懋康没有什么高深的物理知识,追问道:“为何弹丸旋转,会变得精准?”

    左梦庚也不是物理大能,而且估摸着说什么向心力之类的话,毕懋康也听不懂。

    他选择了一个平常的例子。

    “东郊公可曾见过水中漩涡?那漩涡的涡眼所在,就是正中。”

    这么一说,毕懋康就有印象了。但究竟信不信,还要看结果。

    接下来,毕懋康就看着左梦庚往枪管里装药、装弹,然后用通条送到枪管底部。

    这个流程和火绳枪一模一样,毫无新奇之处。

    但是当左梦庚将火帽扣在导火孔上时,毕懋康又化身积极学生。

    “这是何物?能用来点燃火药?”

    “此物叫做火帽,用铁片所制,里面藏有雷酸汞火药。这种火药只要碰撞、刺击就会爆燃,火星通过这个孔传入枪膛,就能引燃火药了。”

    毕懋康抓抓胡子,根本听不懂。

    “这什么……雷……什么……汞为何物所制?”

    左梦庚似笑非笑。

    “此乃我军机密,全军上下,也只两人知晓。”

    你老人家不是我的人,不能告诉你。

    毕懋康气的直吹胡子。

    “如你告知此药做法,老夫也告知你一种火器制法。”

    换成其他人,只怕会怦然心动。

    毕懋康毕生所学,精通各种火器,随便一种都是大杀器。

    然而左梦庚根本不为所动。

    这个时代的火器,有他看得上的吗?

    对不起,并没有。

    “接下来,我给东郊公演示此枪的用法。”

    左梦庚拿回火帽,再次扣在导火孔上。平端起火枪,瞄准五十米外的靶子。

    毕懋康反而愣住了。

    平生第一次,他在火器领域被人无视了。

    这年轻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真有什么绝学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左梦庚扣动了扳机。

    “砰……”

    火帽枪的射击感觉非常好,几乎在扣动扳机的同时,子弹就会出膛。

    火帽被激发时只是一声轻响,和枪响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几乎如同一声。

    最主要的是,没有浓烟。

    火绳枪、燧发枪射击的时候,药池里的火药被点燃后,泛起的浓烟能将人熏成瞎子。

    雷酸汞引爆仅仅是一缕淡烟,很快散尽。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到。

    因为枪口的火焰和硝烟更加明显。

    左梦庚持枪很牢,感受最为明显。

    火帽枪的后坐力很大,毕竟12MM的口径摆在那里。但整体射击的感觉和持枪的姿势非常舒适,士兵持枪长时间作战也不会太累。

    总体来说,对这款火帽枪,他是非常满意的。

    其他人不知道射击的感觉,关注点都在靶子上。他刚刚开完枪,一群人就冲了过去。

    检查了靶子后,欢呼声远远地就听的很清楚。

    徐大干、柳一元两人一起将靶子抬了回来。

    为了测试效果,靶子用的是木人。外面套了棉甲,还加了一件藤甲。

    刷了桐油的藤甲,坚硬程度堪比板甲,刀剑长枪都很难刺穿。

    可是现在藤甲的正面,很明显有一个食指粗细的洞眼。边缘部分有清晰的烧焦痕迹,足见子弹的动能。

    将藤甲拆下来后,里面的棉甲同一部位也被穿透。

    翻到里面才看到,这颗子弹竟然击中了一块铁片,使其变得粉碎。

    当把棉甲也拿下来后,木人的躯干部分才能看到着弹点。铅弹早已变形,足足陷进木头三寸深,牢牢镶嵌在里面。

    倘若没有两层甲的阻挡,倘若不是木头而是血肉之躯……

    毕懋康终于清醒过来,看着靶子的情况,竟然惊呼出声。

    “五十步穿双层甲,此枪竟恐怖至斯?”

    明军的火绳枪什么德行,毕懋康再清楚没有了。

    五十步的距离,假如目标着甲,很有可能就打不穿,基本上就是放了个炮仗。

    左梦庚也对新枪十分满意,命令道:“将靶子移到一百米。”

    士兵们立刻去了,不一会儿,靶子重新立好。

    这一次毕懋康、张继孟都顾不得胡思乱想,紧紧地盯着左梦庚的动作。

    左梦庚第二次装弹,瞄准比第一次略长,随即扣动扳机。

    这一次毕懋康始终盯着,终于发现了不对。

    但来不及问,大家都在关系靶子的情况。

    命中是肯定命中了的,因为大家都看到靶子晃动的很明显。

    百米之外轻易命中目标,只用了一枪,这是其他火枪想都不敢想的。

    两个士兵兴冲冲地扛着靶子跑回来,离着老远呢就喊叫起来。

    “千座,打中啦。命中胸口,依旧穿透两层甲。”

    左梦庚还未如何,其他人纷纷振臂高呼。

    百米距离可以穿透两层甲的火枪,即使是最不懂打仗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是检查靶子,毕懋康亲自动手。越看越是心惊,手都是抖的。

    “这是神兵啊!有此利器,何惧东虏?”

    试枪并没有到此为止。

    一百五十米、两百米、两百五十米……

    最远距离,靶子竟然放到了四百米外。

    随着距离的增加,命中率直线下降。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是距离增加下瞄准不易造成的,并非是新枪精准度的问题。

    四百米五枪命中一枪,这个效率已经足够实战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枪不是打精准射击的,而是依靠数量进行覆盖打击的。

    单独一杆火枪命中率不行,但一百支呢、一千支呢?

    都不需要仔细瞄准,光靠覆盖就可以打击四百米外的敌人,在这个时代就是无解的。

    毕懋康老泪纵横,再也忍耐不住。

    “此物到底如何做成?”

    他最关心的,就是火帽。

    新枪的里里外外他都看过了,自忖不靠左梦庚也可以做的出来。唯独火帽让他无能为力,雷酸汞他听都没有听过。

    左梦庚心肠冷硬,不为所动。

    “东郊公,此乃我后营绝密,不可外泄。”

    毕懋康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你可知此枪、此物之利,可解辽东危局乎?”

    左梦庚明白了,轻叹一声,挥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都退的远了些。

    “东郊公,晚辈曾在辽东军中。您真的以为,辽东危局真是兵甲不利吗?”

    不等毕懋康再说什么,他继续道:“无论何时,决定战争胜负的都是人。这个大明的人不行了,给他们再好的武器也是无用。”

    毕懋康定定地看着左梦庚,隐隐间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学生。

    结果张继孟淡然若素的样子,更加让他心惊。

    没有得到答案,毕懋康意兴阑珊地走了。

    目视着这个老人蹒跚的背影,柳一元有些紧张。

    “此老不会向朝廷告发我等吧?”

    左梦庚也不敢下定论,但他信得过张继孟。

    “咱们多加留意就是了。”

    如果毕懋康真要告发他们,那就对不住了。

    为了这么多人的安危,哪怕毕懋康乃青史留名之辈,左梦庚也下得去狠手。

    他却不知道,回程中的毕懋康和张继孟,正在进行一番严肃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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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求知

    “你都知道?”

    马车中,毕懋康的神色很复杂。有气愤、有失望、有恐慌,也有些古怪。

    张继孟知道老师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没必要说假话。

    “学生为临清兵备道,岂能不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在毕懋康看来,张继孟在玩火。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身败名裂。

    张继孟倒也坦然。

    “此乃诸公共愿。”

    在政坛上能够完全按照自己想法行事的,只有最顶层的那些大佬。其余的,都必须在自己身处的势力范围内听命行事。

    毕懋康愕然。

    他原以为是张继孟胆大包天,却没有想到背后另有其人。

    张继孟更是道:“老师没发觉吗?东昌知府、临清知州,均有深意啊。”

    他不说,毕懋康还真的没有深思。经他点醒,毕懋康才发觉某些人不知不觉中竟然布下了如此缜密的局。

    政坛之中,历来习惯是看上而不看下。

    只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要想掌握更大的权力,就必须进入中枢,登阁拜相才是人臣巅峰。

    虽然大明对于地方行政多有考量,但若干个地方官的任免,很多时候还真的很难被察觉到猫腻。

    可就是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东林党已经掌握了临清这个重镇的控制权。并且在几位主官的掩护下,有个弱小的野心正在萌芽。

    “诸公皆为君子,素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焉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毕懋康想不通。

    怎么辞官归乡几年,再出来,往日里的老人都变了呢?

    张继孟苦笑,但也不回避。

    “老师,我等也原以为新君登基,万象涤新。然而今日之朝堂,诸般风波您也尽看在眼中。此时此日,和昔年有何区别?”

    不待毕懋康说什么,张继孟发出了感慨。

    “诸公皆在临清时,那少年曾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说,决定皇帝怎么做的,不是皇帝的性格和才干,而是皇帝屁股下面的那张椅子。自古至今,没有一个皇帝会舍弃手中的权力,也没有一个皇帝不吸食天下血肉而肥己的。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理所当然把这个天下间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自然予取予求,又岂会在乎万民哀嚎、草芥艰辛?”

    毕懋康安静了。

    他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突然问道:“那少年说的是天下,而不是朝廷?”

    张继孟回忆着左梦庚的话,道:“他曾有一番言论。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听到这番话,毕懋康眼中冒出精光,不禁击节。

    “诚哉斯言!”

    居然从毕懋康的嘴里听到赞扬,这让张继孟大为振奋,赶紧接着说起左梦庚的言论。

    “那少年曾道,国与国亦是不同。一家一姓之国,和天下万民之国不可同日而语。一曰君王私有,罔顾苍生;一曰家国天下,匹夫有责。今日理应救者,乃天下万民之国,而非一家一姓之国。”

    毕懋康听的热血沸腾。

    千万不要以为左梦庚的话很出格,实际上他的很多言论就是这个时期明人自己说的。

    思想大变革时期,许多思想和言论充塞社会,时人司空见惯,并不觉惊奇。

    只不过在顾炎武的亡国和亡天下的粗浅论断之外,左梦庚对国家多做了一层诠释。

    他把封建君王视为私有的朝廷和万民共有的国家区分开来,也是为自己的作为寻找合理性。

    毕懋康又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道:“东林之辈,擅口舌而轻实践,非成事之机。汝与之行此险要,只怕难逃覆辙。”

    他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李廷机。

    对的,就是那位历史上写辞呈最多的庙祝阁老。

    万历年间,东林党要推李三才、郭正域入阁,为此发动舆论,掀起骂战。

    李廷机脸皮薄,受不了,只想辞职了事。不愿意被万历驱使,和东林交恶。

    结果万历不许,李廷机一气之下,就搬到了寺庙里居住,什么也不干,只写辞呈。

    前前后后五年时间,他一共写了123封辞呈。

    万历也是个心硬的,就是不批。

    最后李廷机彻底崩溃,顶着抗旨的罪名,自作主张地跑回老家去了。

    难得的是没有被万历追究,居然平安无事。

    与毕懋康说起朝局时,对皇帝、对东林党,李廷机可谓是满腹怨言。

    加上这些年亲眼所见,毕懋康也觉着东林党打嘴炮一流,惯会作对,却鲜有实事,不得不提醒张继孟一句。

    张继孟却呵呵一笑,话里藏锋。

    “彼东林而非此东林,又或者说,不如弄个新东林。”

    一股电流刺激的毕懋康寒毛皆竖,浑然没有想到张继孟等人野心如此之大。

    可仔细品味一番,此举却是大善。

    东林已经烂了,再抱着这颗烂树,除了跟着腐朽,也不会有什么伟业。

    何不如另起炉灶呢?

    “因此尔等舍弃中枢,专攻地方?”

    中枢就是个烂泥塘,加上皇帝只玩权谋而无大格局,留在中枢甭想做什么出来。

    这些时日,刘宗周、侯恂等人与临清这边书信往来,言语之中都隐晦地表达了对新君和朝廷的失望。

    尤其是刘宗周,日子颇为难过。

    让左梦庚说着了。

    他的那篇奏疏上去,崇祯看了之后就给扔到一边,完全不当回事。

    刘宗周在顺天府尹的位子上,除了整顿整顿京师治安外,几次讨论朝政都被崇祯给无视了。

    这让他倍感苍凉,隐隐萌生去意。

    至此,大家赫然发现,抛开中枢,在地方上经营一隅,反而能够放得开手脚。

    反正大明从南到北到处都乱糟糟的,造反作乱的事儿时有发生。朝廷对地方的控制,省一级还好,到了下面的州府已经有些顾不上了。

    要是万历年间,三个东林党人把持东昌一府大权,简直不可想象。

    可现如今,就因为钞关码头修缮的又快又好,迅速恢复了对京师的供应,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或许在中枢的那些大佬想来,区区知府、知州等撮尔小官,要想拿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却不想想,一旦天长日久,这些人扎根日深。再想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主要的是,朝廷的那些大佬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几个低级文官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暂时不起眼的武将。

    现在几位文官在给左梦庚打掩护,假以时日,待左梦庚实力足够,一切就要反过来了。

    毕懋康回到住所,久久难以平静。

    新式火枪的震撼场景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那个少年野心勃勃的模样也令人惊慑。

    可同样的,风雨飘摇的江山更是让他阴郁。

    他的人生很长了,经历也很多。

    正因为经历的多,所以才更加知道,大明的问题真的是积重难返。

    以往他希望通过造出更好的枪炮来帮助大明抵御外敌内患,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下的一点点奢望罢了。

    辽东明军装备了那么多的火器,结果还是不能平灭东虏,反而节节败退。

    本来他觉着是火器不够好,想要在这个方面继续努力。因此得知有人造出了燧发枪,才会那么欣喜。

    可见到了比燧发枪还要先进的武器,但那个少年的话却将他的最后一点奢望都给抹平了。

    人不行,再好的武器也是无用。

    午夜辗转,反侧难眠。

    毕懋康觉着,自己应该去找一个答案。

    一个解决这天下、这苍生、这江山的答案。

    第二日,他早早爬起,没有惊动张继孟,独自前往了后营。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对是错,但在看不到其他希望的时候,任何一点微弱的光亮都吸引着他扑过去。

    军营越来越近,已然能够感受到不同于别处的气韵。

    一队队整齐的士兵,迈着齐刷刷的步伐从马车旁跑过,踏起的尘烟风卷云从,气吞万里如虎。

    跑动间,带队的军官猛地高喝道:“都有了,预备……唱!”

    刹那间,所有的士兵纷纷引吭高歌,一种从未听过的腔调从四面八方席卷毕懋康的所有感觉。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长江黄河养育了我……打仗为人民……我是一个兵……”

    毕懋康从未听过这样的歌,朴实直白的歌词又是那么的唤人心神。

    唱着这样的歌的军队,心里应该有百姓吧!

第86章 毕懋康见闻录(1)

    军营的大门敞开着,一队队士兵高唱着歌曲正在野外拉练。

    毕懋康准备进入,但是被拦住了。

    “老先生,您不能入内。”

    卫兵虽然神情严肃,挎着弯刀,但是言语很是礼貌。

    “老先生”的称呼令毕懋康颇为意外,仔细品味,发觉很是不错。

    他笑道:“老夫是毕懋康,昨日和你们千座见过。”

    卫兵并不通融。

    “您不是本营士兵,未经通传,不得入内。”

    吃了闭门羹,毕懋康挠挠头,对后营的军纪不禁大为改观。

    他的仆人却不容主子受辱,上前一步,喝骂道:“你这丘八,可知我家主人身份?倘若被你家千座知晓,扒了你的皮。”

    那卫兵反而轻蔑地看过来。

    “我家千座说了,这军营风能进、雨能进,皇帝不经通传都不能进。这位老先生比皇帝还要高贵吗?”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但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着实令人心悸。

    毕懋康注意到,在门口的里侧,有一座很高的哨塔。上面也有士兵站岗,不同的是,那上面的士兵已经换上了昨日他们试验过的新式火枪。

    火枪可以远程攻击,因此在哨塔上足以控制营门。

    就凭卫兵的一席话,如果有人敢硬闯,恐怕哨塔真的会直接开枪。

    毕懋康是来探究的,不是来问罪的,所以心平气和。

    “如此,便请通报贵军千座,就说毕懋康来访。”

    那卫兵却没有入内,而是朝里面招招手,另有一个士兵上前。两人耳语一番,那士兵快速入内。

    毕懋康勃然变色。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另一个士兵之前在何处。

    也就是说,这个营门其实是有三个人在把守。

    他只注意到了卫兵和哨兵,却不知暗处还藏着一个。

    这要是敌军摸营,哪怕能够解决掉卫兵和哨兵,也必然会被暗哨发现示警,导致偷袭功亏一篑。

    那个少年,治军如斯,着实恐怖。

    很快地,军营里人影匆匆,左梦庚亲自迎了出来。

    “昨日一别,还以为东郊公弃我而去。今日重见,幸莫大焉啊。”

    毕懋康可笑不出来。

    “你做的事,我不知道对还是不对。我想在你这里走一走,看一看,行否?”

    左梦庚很痛快。

    “除了火药工厂,东郊公想看什么都行。”

    见他心怀坦荡的模样,连禁忌都直白说出,毕懋康也不禁有些服气了。

    这些年见识过无数人物,久负盛名之辈不知凡几。然胸怀广博如此之辈,绝无仅有。

    “那带我到处看看吧。”

    毕懋康的仆人被安排着休息去了,左梦庚亲自陪着他,漫步在军营里。

    左梦庚深知,此时的毕懋康显然到了思想转折的关键时期。

    能不能收获这个人才,全在今日。

    最重要的,是让毕懋康看到这一小方天地和腐朽的大明,究竟有什么不同。

    军营一进来,就是长长的步道。

    十分的宽阔平整,两边竖立着许多招牌,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字。

    毕懋康也不说话,一个个看过去,发觉上面的内容是那么的平白,又是那么的发人深思。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莫忘昨日艰苦,当为百姓而战!】

    “都是你想的?”

    左梦庚怎敢承功。

    “这不是至理吗?”

    难的是将这些至理总结出来,并且付诸实施的那些人。

    他只不过是在向那些伟人学习,不敢或忘。

    “自古以来,新朝建立,无不是吊民伐罪,身负民望。明白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没有哪个王朝能够坚持下来。”

    对毕懋康的话,左梦庚并不认同。

    “那些王朝真的是为了百姓吗?天下大乱之际,不过喊一句口号,拉拢民心罢了。充斥量只是让百姓吃得上饭,饿不死而已。”

    毕懋康哑然失笑。

    “小子大言不惭,你以为让百姓都吃上饭,是那么容易的吗?”

    左梦庚锋芒毕露。

    “再难也要去做,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国家,一旦失去了百姓这个根基,那就是空中楼阁、风中沙土,灰飞烟灭只在顷刻。”

    毕懋康被他的锋锐逼得无法直面,怔怔道:“千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都想做到这一点。可嘴上说说容易,想要做到,不知多少艰辛啊。”

    说是没用的,还得让老人家实地感受。

    “东郊公不妨仔细看看。”

    两人已经走到了校场,这里同样有士兵们在训练。

    有的在走队列,有的则人手一根长长的木棒,平举着顶在右肩上,另一头居然还用绳子拴了石块吊着。

    明显可以看到,有的士兵已经手臂酸麻,木棒不停晃动了。但是没有人放下,始终咬牙坚持着。

    “他们在做什么?”

    毕懋康从未见过这等训练方法。

    “他们在练习射击的稳定性。手持火枪射击时,枪是会晃动的。可枪口上下左右晃动一点点,到了百米之外,就是天差地别。要想打得准,稳定性很重要。”

    怕毕懋康不懂,左梦庚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出来。

    两条从枪口出发的扇形线条,令毕懋康恍然大悟。

    “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不错不错。这下我倒是很期待,你的士兵上了沙场,碰到东虏时的模样了。”

    女真人?

    左梦庚还真的不放在眼中。

    校场上的训练并不安静,另一边同样手持木棍的士兵就喊杀声震天。

    “一、二、刺!”

    “杀!”

    士兵们冲天的爆喝中,木棍奋力前刺。完成这个动作后,就再重复一遍又一遍。

    有教官还游走于他们的中间,不停喝问。

    “你们从哪儿来?”

    士兵们的回答整齐划一。

    “平民百姓。”

    “你们的身后是谁?”

    “父母妻儿!”

    “你们要做什么?”

    “保家卫国!”

    狂风巨浪一样的声势席卷而来,竟令毕懋康不由得倒退,幸好被左梦庚扶住了。

    “当兵不为吃饷……当兵只为保家卫国……倘若天下武人皆有此心,何愁不胜啊?”

    左梦庚没说什么,即使毕懋康也知道,指望大明军队实现这种境界……

    还不如指望一场天灾让东虏全灭呢。

    走过校场,热闹依旧。

    一颗大树下,许多士兵都围坐在一起。大树上挂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许多字和拼音。

    一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军人正在讲课。

    “这个字读懂,意思就是别人说了什么,你们听明白了。来,跟我读,得……ong……懂!”

    士兵们纷纷跟着学,摇头晃脑的,不禁让毕懋康想起了私塾里的孩童。

    “他们……竟在读书习字?”

    太神奇了。

    舞刀弄枪、杀人放火的丘八,居然在读书识字。

    毕懋康觉着一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左梦庚却很骄傲。

    “是的,晚辈的要求,全军上下,必须都要读书识字。学识不好,会影响到升迁,做不了军官。”

    毕懋康想不通。

    “左右不过是厮杀汉,读书识字又有何用?”

    左梦庚觉着,有必要让这位老先生改变对军队的看法。

    “谁说军人就不需要读书识字了?不识字,地图摆在眼前都不认识,还怎么指挥打仗?古之名将,孙武、韩信、李靖等,哪个不是文武双全之辈?”

    他又道:“再说了,难道这些人还一辈子都打仗吗?等到了一定的年纪,无法继续做军人了,也得有一技之长吧?读些书,认识些字,不管干什么、学什么都要快的多。”

    见了两面,毕懋康已经知道这少年胆子大,却没有想到大到如此地步。

    “国朝有规,军户世代相传,焉可擅离?”

    左梦庚的军人性子,也不是个耐烦好好解释的。

    “这里晚辈说了算。”

    毕懋康头一回见到这么霸道的人,刚想要劝说两句。

    “杀!!!!”

    校场方向传来的滚滚煞气,让他明智地闭了嘴。

    这个少年,确实可以做主。

第87章 毕懋康见闻录(2)【补終於有時間了万赏加更】

    毕懋康去过军营,见识过明军是什么样子的。

    而后营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后营里到处都充满了活跃的气氛。

    “你这后营,几日一训?”

    左梦庚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日日皆训,不得懈怠。”

    毕懋康惊了。

    “每日皆训,士卒焉能承受?你不怕出乱子吗?”

    左梦庚指着那些英姿勃发的士兵,反问道:“东郊公,您看看这些士兵。他们吃的饱、穿的暖,军饷按时核发,家人衣食无忧,又知晓为何而战。您说,他们还会不愿意训练吗?”

    明军为何不能日日训练?

    一是将领懒惰,贪图享受。

    将领都不愿意顶风冒雪吃苦,又怎么强求士兵这么做?

    二来明军士兵吃穿用度被克扣的非常厉害,即使是明初的士兵在营养上都严重不足。

    身体素质不好的情况下,每日皆练的话,士兵肯定承受不住。

    哪怕资本不足,在军事方面左梦庚也从不吝啬。后营的士兵,可是每日三餐的,而且餐费充足,身体全都养的棒棒的。

    第三,就是明军的士兵没有思想附身。

    他们当兵,只因本就是军户,干不了别的。即使是募兵而来的,也只是为了当兵吃饷,填饱肚子。

    既然是为了自己,又怎么愿意去吃苦耐劳,磨砺技艺呢?

    左梦庚太了解拥有思想的军队是多么的伟大,所以建军之初,别的都可以靠后,唯独思想灌输当先。

    这也是后营可以每日皆练,实力突飞猛进的原因。

    也许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但左梦庚很清楚,只需给他一年的时间,待后营装备完全后,以三千人之数硬撼数万大军都不在话下。

    又向前走,又有一块空地,也有百十来个兵。

    不过这些人却没有走队列,也没有练习持枪,更是没有练习刺杀。而是围着一辆大车,正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

    毕懋康看着好奇,就信步走了过去。

    左梦庚为他介绍。

    “这是后营总后大队的后勤中队,如今只有这些人。他们正在研究粮草输送和工程架设的问题。”

    工科男就是这样,一旦听到不懂的,一定会问。

    “工程架设?”

    左梦庚用了这个时代的词汇来解释。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大军行进中,道路状况非常重要,很影响行军速度和粮草运输。所以晚辈在后营里成立了这样的军种,专司其职。”

    听到运输粮草居然都要自成一军,而不是动用民夫,毕懋康追问道:“此举有何益处?”

    左梦庚解释的很细致。

    “因为是专司其职的军种,那么他们日常要做的,就是要不断研究,怎么加快运输速度、怎么减少路途消耗、怎么最快最好地供应全军消耗。一旦做好了这些,战场上的士兵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不用管其他的,专心作战就行。大军供应有所保障,打胜仗才更加容易。”

    他还补充了一句。

    “此举还不劳民伤财。”

    历代王朝打仗时,也是百姓最苦的时候。

    不但要抛弃田地里的活、荒废了庄稼,朝廷还不给补偿。甚至为大军运输粮草,还要自备干粮。

    受伤了也得不到抚恤,看病治伤同样是一笔负担。

    每次作战,这些民夫的损伤一点都不比前线的军队少。

    毕懋康当然知晓不用征发民夫意味着什么。

    可朝廷那么多文官武将,又有谁想过为此成立专业军种呢?

    两人走到近处,被士兵们发现,却没有人惊惶。

    毕懋康注意到,士兵们和左梦庚打招呼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亲切。

    这是一个爱兵如子也深得士兵爱戴的主将。

    这样的将军,威望之高根本不用怀疑。沙场之上,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都会愿意为他慷慨赴死。

    毕懋康已经能够想象到,左梦庚令旗一挥,千军万马赴汤蹈火、摧枯拉朽的场面了。

    张延也在。

    “千座,俺们遵照您的提示,正在研究怎么改进大车。”

    他把左梦庚和毕懋康让到大车旁,指给他们看。

    “俺去求了老木匠,给车轴这里做了一个插销。一旦拔掉插销,两个轮子就能卸下来。”

    有士兵给演示,果然很方便就将车轮给拆掉了。

    毕懋康不解。

    “大车是用来输送粮草的,把车轮卸掉岂不是无用了?”

    张延不认识毕懋康,但见左梦庚态度恭敬,也不敢怠慢。

    “这位老大人有所不知。倘若于路上运输,当然需要车轮。可想要过河,就得有桥。但桥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咱们就得想办法自己造桥。这个大车做了改进,车板更大更平。卸了车轮后,往水里一扔,就能当木筏使了。”

    毕懋康是南方人,当然见过木筏。见了大车的长宽度,就知道是能够在水中载人载货的。

    “当真是奇思妙想,如此遇到河流阻路,却也不用停滞不前了。”

    张延很是骄傲。

    “还不止如此呢。千座说,光能当筏子用还不够。毕竟大军行进,只靠筏子来回输送,速度慢不说,还很混乱。于是俺们大家伙琢磨了一番,在每辆大车的侧面,都装了这样的钩子。到时候几辆、几十辆大车一起推入水中,把这些钩子连接在一起,就成了浮桥。人员物资尽可直接通过,如同路上行军。”

    看来左梦庚教给他们的东西,他们都记住了,并且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还创造出了新玩意儿。

    当初左梦庚第一次对总后大队训话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

    “看到运河的时候,你们身为工程兵,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

    “当然是多架几座浮桥,好让大军快速通过。”

    士兵们牢牢记住,并且已经想出了不错的办法。

    左梦庚很关心,问道:“你们试过没有?”

    果然还是有问题的。

    张延道:“俺们去河里试过,发现浮桥上面走人还成,可运送物资却不成,浮桥会下沉。”

    为何如此,左梦庚当然清楚。

    大车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以大车车板的面积,普通人站在上面还能撑住。但只要超过一定的重量,下沉是一定的。

    这个问题,左梦庚一时也想不到解决方案,只能给些思路。

    “你们看看,能否可以将车辕用螺丝做成活动的。要搭浮桥的时候,车辕也可以拆下来,立在水中做支柱?”

    现如今的大车车辕都是钉死的,如果改成可拆卸的,自然可以增加用途。

    有个士兵道:“水浅还成,水深的话用处不大。”

    “这只是权宜之计,大江大河搭建浮桥也不现实。”

    即使在后世,数百米宽的河流搭建浮桥都是难题。

    他还有一个想法。

    “你们回头琢磨琢磨,是否可以做些皮囊?平时叠起来放着,要做浮桥的时候,就往里面吹气,然后绑在浮桥两旁。”

    陕西那边的人会做羊皮筏子,连洪流滔滔的黄河上都能用,寻常的河流自然无碍。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不懂空气浮力的原理,但也知道左梦庚说的是什么。

    大家忙记在心里,继续讨论去了。

    毕懋康随着左梦庚离去,看着军官和士兵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场面,感触颇深。

    “将校不威压下属,下属畅所欲言,贵军容貌,当世一奇啊!”

    左梦庚走在一旁,闻言轻笑。

    “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在战场上都是一个整体。只有团结一心,发挥最大的力量,才能取得胜利。倘若将军把士兵当成奴才,士兵视将领如仇寇。只怕还未和敌人交手,自己就乱了阵脚。我军以官兵平等为宗旨,除了职位不同,大家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真正的平等是不可能的,但是让士兵感受到尊重,积极参与军队建设,绝对是强军的不二法门。

    如果之前左梦庚说这种话,毕懋康一定觉着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他实地看过了,感受过了,感触最为深刻。

第88章 毕懋康见闻录(3)

    其实让普通士兵也参与军队事务,最大的好处就是增强士兵的主人翁意识。

    再配合上下透明的交流和沟通,会让战时任何一个士兵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这样打起仗来,每个人、每个部队都分工明确,有条不紊,配合上足够强大的意志力、荣誉感,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这也是后世我军从胜利走向胜利的重要原因。

    什么听号才能撤退啊、团长故意不吹号啊,恶心黑罢了。

    当然,这么高深的道理,左梦庚没必要说给毕懋康。

    后营的军营和别处的军营完全不同,可看的东西太多了。

    走过校场,到了后面,一排排整齐的房舍也让毕懋康啧啧称奇。

    “你这里的规矩,连房子都得遵守啊。”

    左梦庚哈哈大笑。

    “东郊公有所不知,这里的房子都是新盖的。因此可以统一规划,达到最大的利用效果。”

    正说间,却发现前面一处发生了争执。

    两拨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因为什么,嗓门很大。

    左梦庚走过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看到他,纷纷敬礼,左梦庚也回礼。

    一个士兵道:“千座,我们是军务司内勤处的,正在奉命检查各部内务。他们这个小队的宿舍有脏乱差的情况,却不知道悔改。”

    左梦庚看过去,另一拨人也有话说。

    “千座,俺是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第八小队小队正梁二万。他们这些人就是故意的,到处找茬,专门跟俺们过不去。”

    内勤处的士兵却很坚持。

    “你们的内务根本不达标,对你们进行通报批评是必须的。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举起手,原来戴着白色的棉布手套。此时手指的部分有一大块很明显的黑污,分外扎眼。

    他继续道:“你们的窗户根本没有擦干净,还想抵赖吗?”

    毕懋康在一旁看着,才发现那些什么内勤处的士兵,人人都带着白棉手套,手里还端着纸本,一边说一边记录着什么。

    梁二万梗着脖子,还是不服气。

    “一个破窗户,脏就脏了,俺们又不睡在上面。这你们都要管,还让不让活了?”

    这一次不等内勤处说话,左梦庚开口了。

    “把窗户擦干净很难吗?”

    梁二万吓了一跳,赶紧解释。

    “千座,弟兄们训练了一天,累的都没力气了。要是还干这干那的,非得把人累死不可。”

    左梦庚凝视着他。

    “那为何别的小队做到了,也没有累死?”

    梁二万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可心里又十分别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爆发了。

    “俺就是想不通,不就是当兵嘛。能打仗就行了呗?咋还连俺们咋睡觉、被子咋叠都要管呢?擦窗户,那不是老娘们的事儿嘛?”

    这是刺头兵,太寻常了。

    别人头疼生气的时候,左梦庚很平静。

    “你连被子都叠不好,你能打好仗吗?军人,打仗是最难的一关。因为做不好,命就没了。叠被子虽然简单,可这么简单的军令你都不愿意执行,到了战场上,你还能干好更难的事吗?”

    “我……”

    梁二万想说他可以,但对上左梦庚老虎一般的眼睛,愣是憋回去了。

    左梦庚的话,既是说给他的,也是说给第八小队的所有士兵。

    “叠好被子、整理好内务,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让你们所处的地方变得干净。人变干净了,地方变干净了,就能少生病。你们一个人病了没关系,要是都病了呢?那还打什么仗?即使不为你们自己考虑,是不是要为别人考虑?拖累了战友,是件很值得夸赞的事吗?”

    一群人被训的抬不起头,梁二万眼珠子都红了。

    “千座,人变干净了,真的会少生病?”

    左梦庚指着他。

    “那要问问你自己,还有你看到的。这座军营里,现在生病的人多吗?你们流浪的时候,又有多少生病的?”

    这个时代的人,卫生观念很差劲,也不怎么会将卫生和生病联系到一起。

    此时被左梦庚一说,大家再仔细回想,到了军营后,生病的情况似乎确实少了许多。偶尔有几个头疼脑热的,也没有变成一大片人跟着病倒。

    以往大家都不在意,并没有往卫生方面想。

    可到了军营后,大家除了吃住比以往好些外,也就是卫生和训练搞的勤快。

    训练人会累,只会增加患病的几率。

    那么也就是说,左梦庚所言,其实是对的。

    一想到卫生关系到病患,梁二万等人全都慌了神,态度立刻转变了。

    “千座,俺们错了,俺们立刻改,保证今后不会再犯了。”

    左梦庚点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们今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还有,针对这次的错误,你们每个人回去之后写五十字的检讨,我亲自检查。”

    “啊……”

    一听说要写检讨,三十来号人全都叫苦不迭。

    “千座,要不您罚俺们跑圈好了。多少圈都行,就是别写检讨。”

    左梦庚脸一板,不容辩驳。

    “这是军令,完不成执行军法。”

    一群人垂头丧气,比杀头还要难受。

    这还不算完,左梦庚又道:“因为你们的错误,这个月的优秀小队称号没了。”

    这一下,士兵们全都呼吸急促起来。

    每个月的评比,可是大家最在乎的事。

    谁不想比别人更优秀?

    一想到别人得了荣誉和夸赞,在自己等人面前耀武扬威的德行,大家伙的血就往脑子里冲。

    可是没办法,失去的东西,只有加倍努力才能赢回来。

    一段插曲过后,毕懋康看的有滋有味。

    “你这里的规矩森严,比皇宫大内还要厉害。走,带我去看看,你是怎么教人家叠被子的。”

    毕懋康随便选了一个士兵宿舍走入其中,然后就看到了炕上一排排的豆腐块。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怀疑是做梦了。

    “为何要做到如此极致?”

    他注意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宿舍,不但被子都被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着固定的秩序。就连士兵们使用的毛巾,都必须按照一定的方式悬挂。

    多少豪门大家,号称规矩严谨。

    和这里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毕懋康不信左梦庚能做到这么绝,一连跑了好几个屋舍,还是随机乱跑的。结果赫然发现,所有的屋子都一样。

    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一直在进出同一间屋子。

    直到毕懋康走累了,也接受了现实,左梦庚才道出缘由。

    “其实这也是培养士兵遵守军纪的一种办法,除此之外,也是在折腾士兵们的精力,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见毕懋康不懂,左梦庚透露的更多一些。

    “人不能闲,闲了就会惹是生非,而且想法也会变多。更何况,军营里全是男人。这帮壮小伙精力旺盛,不好好发泄出来,很容易出事。”

    “呃……你倒是老谋深算。”

    毕懋康失笑,手指点着左梦庚,但第一次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欣赏。

    那些丘八们什么德行,毕懋康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大明到处生乱,可官军剿匪之余,表现的比土匪还要可怕。

    许多地方明明没有被乱匪涂炭,可等官军过后,立刻成了人间地狱。

    对于军纪败坏一事,大明的帝王、士大夫们,虽然有痛心疾首,但一来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二来升斗小民的生死安危,他们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别看他们整日里天下苍生如何如何、民心如何如何,实际上苍生如何、民心如何,他们根本就不懂得。

    只不过拿来做口号,捞取政治资本罢了。

    对于明军的军纪败坏,他们更多的是推给武将,要么就拿丘八粗鲁说事。

    当左梦庚从人性的角度来解决军纪问题时,毕懋康除了佩服,也只能是赞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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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左介绍:
老旧的王朝摇摇欲坠,新生的思想方兴未艾。
北方的草民奋戈一击,南方的烟柳歌舞升平。
异族的铁蹄肆虐中原,西洋的阴影步步逼近。
手握着二十万大军,饮马长江边,却可耻地做了民族的叛徒。
如今重来一次,不想华夏重复同样的悲剧。
唯有奋起,用铁与血为中华民族开拓出不一样的未来。
这是混乱的时代,也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
我叫左梦庚。
我爹是左良玉。
再回首,
我要让这历史……
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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