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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鹤城风月     明左txt下载     明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7章 决战

    九月中旬,大凌河城中的粮草就已断绝。

    而这个情况,黄台吉立刻获悉。

    因为有个商人叫张翼辅,趁夜从城中坠绳跑了出来,把城里的情况告知给了黄台吉。

    城内没了粮草之后,就开始杀马。马肉吃光了,如今已经到了吃人的地步。

    手无寸铁的筑城民夫还有饿死的士兵,都被用来充饥。

    黄台吉闻讯大喜,立刻给城内射入书信,再一次对祖大寿进行劝降。

    祖大寿不为所动。

    他知道,孙承宗一定会来救他的。

    他的猜测没有错。

    为了救出祖大寿,孙承宗拿出了所有的能量,为此甚至不惜翻脸,彻底压制了丘禾嘉和高起潜。

    而且这一次孙承宗不再势单力孤,他得到了张春的支持。

    张春到辽东后,才知道这边的情况竟然崩坏到如此地步。

    对于丘禾嘉和高起潜的乱政乱命,张春怒不可遏,连续给朝廷发去了好几封弹劾奏疏。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这些奏疏全都石沉大海,一点回应都没有。

    不但如此,崇祯和朝廷的催战文书一封接着一封,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隐隐有怪罪张春畏惧不前的味道在其中。

    张春这才知道,崇祯对他的赏识,原来竟是催命符。

    无奈之下,他只好配合孙承宗再次调集援军。

    这一次,经过十余日的准备,孙承宗和张春终于凑了一万八千多的兵力,满怀悲壮地向着大凌河城出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还。

    站在锦州的城头,孙承宗满眼老泪,嚎啕不已。

    老人家深知,张春这一去,是必不可能赢的。

    不到两万临时拼凑的明军,怎么和五万多后金精兵打?

    身临绝境,张春反而平静下来,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作战当中。

    九月二十五,明军渡过小凌河。稳妥起见,张春在此构筑了阵地。

    结果等了三天,并没有等到后金军来攻。

    没有办法,他们是援军,等不起。

    九月二十七,张春挥军渡过大凌河,来到了距离大凌河城仅仅十五里的长山。

    战争的胜负,从不以慷慨热血左右,胜或败都有其残酷的铁律。

    明军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后金的监视之下。

    当明军跨过大凌河时,黄台吉就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黄台吉亲率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阿济格、额尔克楚虎尔、西乌里诸将,合满蒙各部两万余迎战。

    站在土坡上,黄台吉将明军的阵型尽收眼底。

    张春深知自己手头的这些军队乃是乌合之众,因此为了避免出现混乱,干脆令吴襄和宋纬猬集在一起,组成了刺猬阵。

    宋纬的车营分列四周,各种枪炮覆盖战场,然后令盾车在前,带着全军缓慢前行。

    吴襄的骑兵在左翼,既用来保护步兵,也随时准备突击。

    “不能再等了,否则敌军盾车靠前,难以应对。”

    黄台吉乃沙场宿将,立刻做出决断。

    “德格类,你率左翼,寻机破敌;阿济格,你率右翼,绕过盾车阵,冲杀其步兵。”

    德格类和阿济格领命而去,未几,后金阵中两支骑兵呼啸而出,分别从两个方向扑向明军。

    “大人,是否应战?”

    张春站在车上,也在观察后金军的动向。

    “令两翼坚守,莫让敌骑靠近。其余兵马,直奔敌中军。”

    张春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去和后金的骑兵纠缠,只去找黄台吉的中军决战。

    只要打赢了黄台吉,两翼的威胁也就不是威胁了。

    两翼的后金骑兵果然只是试探。

    作为轻骑,他们只是在明军的阵列外围来回游弋,寻找着破绽,并不敢太过于靠前。

    间或发起了一次冲锋,立刻遭到明军枪炮的轰击。火光四射中,留下一些尸体,便赶紧退去。

    紧张的试探中,风势越来越大,裹着黑云渐渐笼罩了战场。明明是白日,可能见度在极速降低。

    大风里裹着沙尘,吹的人抬不起头来。

    德格类来回试探了几次,都无法接近明军本阵。结果前方出现沼泽地,导致骑兵无法行进。

    无奈之下,德格类只好率军绕行。

    谁知道这一绕,却被他捕捉到了战机。

    原来大风狂沙之下,明军的阵型出现了松动。

    特别是吴襄的骑兵和宋纬的车营之间,因为能见度的降低,导致两边渐行渐远,出现了一道三百多米宽的口子。

    更加要命的是,阿济格挥军顺风而来,带着强大的势能已经撞入了吴襄阵中。

    女真人生长于白山黑水,在成为战士之前,就是老林里最好的猎手。

    德格类本能地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一马当先,顺着吴襄和宋纬之间的空档,切入了吴襄的屁股后面。

    吴襄力抗阿济格已经很吃力了,正在酣战时,突然后军大乱。回头一看,只见风沙之下隐约暴露出来的后金盔甲,立刻亡魂大冒。

    他还以为自己被切割包围了,什么也顾不上,立刻策马奔逃。

    主将一逃,明军大乱,机灵的纷纷跟在吴襄的屁股后面,只往没有后金军的地方跑。

    大家都是骑兵,明军真想跑,其实后金军也没有什么办法。

    吴襄所部其实损失并不大,不过才一百多人而已。

    可他这一逃,就等于卖了张春、宋纬等人。当然了,救出祖大寿的希望也彻底断绝。

    天大地大,自己的命最大。

    这种时候,就算是大舅子也顾不得了。

    吴襄遁入狂风之中,不见了踪影。张春还茫然无知,依旧指挥着剩余的明军鏖战。

    可站在高处的黄台吉已经发现了异常,立刻命令西乌里率领火器部队占领明军的东面,各种火炮、火箭朝着明军猛烈轰击。

    张春亲临一线,极大的鼓舞了士气,明军死战不退,同样用火器还击。

    一时间弹丸如雨、硝烟滚滚,两边的伤亡在直线上升。

    眼瞅着后金军的火器竟然如此犀利,张春焦急万分,只希望能尽快将其解决掉,然后好回头对战后金骑兵。

    “大人,放火!”

    副将张洪谟的提醒,令张春大喜过望,立刻下令照此执行。

    一时间明军各类纵火武器齐齐朝着西乌里的营地发射,火借风势,迅速燎原,吓的西乌里亡魂大冒,撤退的命令都到了嗓子眼。

    然而人到绝路,老天都是敌人。

    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不但如此,风向还诡异地调转了回来。西乌里营地里的大火迅速熄灭,而明军反而被大火侵袭。

    态势逆转,后金军士气大振,炮火愈发凶猛,打的明军立足不住。

    事实证明,这仅仅只是一场短促的强降雨。过了晌午,雨过天晴,战场的形势完全显露。

    见张春、宋纬所部被团团包围,吴襄所部不知所踪,黄台吉亲自来到阵前督战。

    其实后金的战法和明军基本上差不多。

    天晴之后,后金的盾车赶到,数不清的后金军如同蚂蚁一般,躲在盾车之后,开始向明军进攻。

    德格类和阿济格的骑兵也从另一边冲锋,奔到三十步内就是一阵箭雨。

    明军被压缩在极小的一块区域内,导致每一波箭雨落下,都被大片大片地收割生命。

    张春依旧在忘乎督战,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抓住张洪谟问道:“宋总戎呢?”

    张洪谟不知何时中了一箭,甚至都顾不得处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结果却更加模糊。

    此时的他,已经绝望了,基本的礼节和客气也不在乎了。

    “谁知道呢?兴许战死了,兴许跑了。”

    宋纬确实跑了。

    当风向逆转的时候,宋纬就怕了。

    在他看来,这是天意不可违,明军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希望。

    反正吴襄已经跑了,多他一个不多。于是宋纬瞅准机会,带着亲兵杀开一条血路,一路往西去了。

    只有可怜的张春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努力指挥着作战。

    然而两位主将都跑了,他一个文官面对这样的局面,又能如何呢?

    就在张春错愕的时候,极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吼声。

    他抬头看去,看到的却是明军的寨墙被从外面推开,数不清的后金军从破口潮水一般地涌入。

    还活着的明军已然失去斗志,纷纷丢掉手中的武器,高举双手跪地投降。

    张春喟然一叹,反手抽出文士剑,就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可旁边的张洪谟等将校动作更快,纷纷扑了上来,阻止了他的自尽。

    “大人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开玩笑,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哥几个在鞑子那里可没有分量,不都得被砍头呀?

    有你在,大家伙才能活命啊!

第358章 攻山【周一求月票】

    随着张春所部的覆灭,大凌河之战的结果已经注定。

    消灭了明朝援军,黄台吉开始了对祖大寿的最后攻坚。

    十月初七和初九,黄台吉两次致信祖大寿、何可纲、张存仁,督促他们投降,但是遭到了祖大寿的拒绝。

    这时城中三万余人,已经饿死了一万多。

    祖大寿就真的忠心耿耿,宁死不屈吗?

    显然不是。

    到了这个地步,祖大寿还不敢投降是有原因的。

    他是被己巳之变中阿敏的屠城给吓到了。

    对此,黄台吉再次给祖大寿写信,言明:过去杀辽民确有其事,我深为懊悔,现在早就不这么做了。至于永平屠城,那是阿敏干的,他也因此而遭遇了惩罚,希望你不要存在偏见。

    祖大寿还是不信。

    黄台吉极尽诚意,再次致信祖大寿的时候,还派了降将姜新入城面谈。

    其实到了此时,祖大寿已经别无选择,他派出韩栋前往金营谈判。

    到了十月二十五日,祖大寿杀了坚决不降的何可纲,正式投降。

    这一战对明金双方的形势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从这一战后,明朝在辽东的有生力量荡然无存。后来建立的关宁铁骑,也不过是看门狗罢了。

    孙承宗心灰意冷,引咎辞呈。

    崇祯也闹了个没脸,不好意思阻拦,给予优渥之后,终于放这位老臣回老家了。

    黄台吉在这一战中同时展现了极高的政治素养和智慧。

    他强行制止了后金嗜杀滥屠的习性,严格遵守誓言。

    对于投降的汉人、攻下的城池,全都妥善保存和优待,极大地挽回了阿敏屠城造成的损失。

    这次战役明军被俘将领多达七十余人,其中不少还是高级将领。

    对于这些降将,黄台吉一律官复原职,予以重用,加以恩养。

    这个做法带来了连锁反应,导致后来的明军将领再同后金作战时,再无顾虑,投降也变得易如反掌。

    在黄台吉执政时期,这个策略一直被严格执行。以至于后来满清入关,横扫北方,都跟这个策略不无关系。

    要不是多铎搞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满清攻占江南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年。

    远在沂蒙山的左梦庚接到了详细的情报,看过之后,除了叹息,就是在其中寻找可利用点。

    想了想,他用笔在纸上圈了莽古尔泰、张春等人的名字,然后递给左富。

    左富看过,将纸条销毁,告辞而去。

    辽东的事被左梦庚抛诸脑后,他抄起望远镜,观察起前方的战事来。

    和百大胜比起来,这个慕容财就是饭桶。以至于十月初开始进攻到现在,新军西集团已经攻到了东天门附近。

    一个月的鏖战下来,士兵们成长的非常迅速。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山里的环境和作战方式。

    因为慕容财所部的战斗力远不如百大胜部,所以在打了一段时间后,左荣遵循参谋的意见,又对战术进行了大胆的调整。

    新军各团以班为单位,每个班间隔十到二十米的距离,进行波峰式的进攻节奏。

    所谓的波峰式进攻,就是一个班在进攻的时候,其附近的友军部队并不会一同进攻,而是提供侧翼火力和侦察。待这个班的进攻结束,下一个班再往前推进。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白莲教的战斗力太差,即使以班为单位,也不怕白莲教乱贼的冲击。

    再一个就是山路蜿蜒,地形崎岖,过多的兵力无法展开。

    而新军的战术能够得以实现,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武器的先进上。

    火帽枪高达五百米的射程,快速的装填速度,保证了一个班都能够组织起两波火力打击。

    如此一来,就保证了进攻部队可以多点开花,令白莲教顾此失彼,只能一点一点被吃掉,一步一步后退。

    今天的战斗,第二师第四团接到了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那就是攻下蒙山峰顶。

    蒙山峰顶位于东天门以西,不但是蒙山山脉的最高峰,还是东天门的门户。

    占领了峰顶,就可以用火力居高临下压制东天门,帮助友军部队进攻。

    作为第二师最后成军的团,第四团的资历和第三师的友军几乎差不多。这一次被派来打易守难攻的峰顶,也是左荣给他们的考验。

    团长查书兵和政委朱鼎延明白上头的心思,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蒙山峰顶的主峰叫龟蒙顶,还是山东境内第二高峰,俗称亚岱。

    此峰三面悬崖,只有一面可以攀登而上。

    慕容财也知道此地重要,因为足足安排了三千多人防守。从山坡下到峰顶,一路上建了数十道寨墙,更挖了数不清的壕沟。

    守军的手中还有一门火炮,此时就放置在山顶,居高临下覆盖了所有区域。

    偏偏新军拿这门火炮还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角度不够,新军的火炮打不到。

    “左右不过就一门老旧的火炮,发射速率可想而知。此地又只有一条路,没啥好说的,只能强攻了。”

    查书兵观察好地形,迅速有了决断。

    朱鼎延忧心忡忡。

    “强攻的话,只怕伤亡不少。”

    查书兵却没有这种顾虑。

    “你也是从其他部队调过来的,还不知道吗?好兵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如何得到合格的将领和士兵?

    除了必要的训练和装备之外,自然要在战场上大浪淘沙。

    无论新军的武器相比起同时代的其他军队先进多少,总归会遇到艰难万分的战斗。

    这种时候,就只能靠意志品质和超高的战斗素养来赢得胜利。

    左梦庚最怕的就是全军上下养成对武器的依赖性,从而没有锻造出强大的心理素质,打不了硬仗。

    因此在发起蒙山攻坚战时,他就暗示过各级将领,尽量少使用奇谋妙计,多打硬仗、多打呆仗。通过这样的战斗,把底层军官和普通新兵磨出来。

    虽然这样伤亡不小,可一支强军的铸成,没有捷径可走。

    左梦庚的望远镜里,第四团开始分兵,左、中、右各一路,每路大约一个连的兵力。而在负责进攻的连队后面,还有一个连的预备队。

    剩余的部队在山坡下修筑了工事,所有火枪、火炮进入阵地,要对白莲教形成火力压制。

    随着查书兵一声令下,第四团的进攻开始了。

    炮兵率先开火。

    先是打了一轮爆破弹,将白莲教的寨墙摧毁不少。待第二轮的时候,就换上了特种弹。

    这些炮弹在落在地上时,并没有造成多少杀伤,但是涌出来的浓烟却很快笼罩了白莲教的营寨。

    新军处于顺风位置,因此产生的浓烟随着风向一路往山头蔓延,等于将守军的视野都遮挡住了。

    不但如此,浓烟里还掺杂了其他东西。白莲教乱贼吸了浓烟之后,立刻眼泪横流、咳嗽不止,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烧起来了。

    这是兵工厂新研发出来的玩意儿,送到前线来做测试,正好让龟蒙顶的白莲教乱贼成为了第一批的试验对象。

    借着浓烟弥漫的机会,新军三路出击,开始靠近。

    一直到快要接近寨墙的时候,里面的敌人才反应过来。还能动弹的,立刻朝外射箭。

    第一排的新军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弓箭伤到。后面的士兵也寻找各种掩体,只有一个倒霉蛋被射穿了小腿,让医护兵给拖了回去治伤。

    “沈迅,把寨墙拆了。”

    查书兵正好在这一路,对第一连的连长下达了命令。

    第一连的连长,正是在莱阳同左懋第等一起加入的沈迅。

    左懋第等人都选择了从政,沈迅却对军事很感兴趣,成为了新军一员。

    虽然他是才子,但是在军队里却没有任何优待,依旧是从一名大头兵做起。

    不过优秀的人到底不一样,沈迅既有文化,又有头脑,作战技术学习的很快不说,打仗也很有章法。

    新军扩张很快,他如今已经是一名连长了。

    接到命令,沈迅立刻做出安排。

    几个手持盾牌的士兵立刻猫腰奔着寨墙而去。

    寨墙上的白莲教乱贼看到有人接近,便想要站起来扔石头,结果被火枪点名,一个接着一个击毙。

    这几个士兵冲到寨墙下,从盾牌里掏出炸药包,塞入寨墙的缝隙里一一引燃。

    在这个过程中,寨墙里面猛地刺出许多铁枪。有两个士兵不察,被当场刺死。

    其他人也顾不得了,点燃了炸药包之后就飞速后撤。

    十息之后,寨墙处猛地团团火光迸发,卷起无数沙石,把附近的一切都给扫荡一空。

    足足有三十多名白莲教乱贼躲避不及,死于爆炸之下。

    寨墙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沈迅大为振奋,立刻喊道:“跟我上。”

    第一连的士兵士气大振,火速抢占了寨墙,建立据点。

    尽管透过烟雾,已经看到残余的白莲教乱贼再往后面跑了,但第一连却没有盲目追击。

    他们始终牢记此次作战开始前就规定的作战原则。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反正这里的白莲教乱贼即使再往后跑,最终也只能退到龟蒙顶上去。

    背后是悬崖的情况下,他们其实已经无路可逃。

第359章 成长

    在第四团,沈迅是一个传奇。

    上上下下都知道他。

    因为这个家伙升职特别快。

    安山湖之战时,他还是趴在船头的大头兵一个。

    横扫青州府的时候,他就是小队长了。

    孟良崮之战打到一半,因为原来的主官阵亡,他被火线提拔为了排长。

    之后第四团组建,他被调来,直接就是一连连长。

    不过却没有人嫉妒他,认为他投机取巧,或者有什么背景。

    沈迅升职快,主要靠两点。

    其一是有文化。

    身为莱阳才子,沈迅的文化水平非常高。

    别的士兵,识字就了不得了。他是诗词歌赋、文章经义信手拈来。

    有了文化的基础在,沈迅的学习速度飞快。各种军事本领的掌握速度,远超其他士兵。

    其次是他有作战经验。

    其他的士兵,当兵之前都是平头百姓。莫说枪了,刀都没有摸过。

    可他不同。

    在参加新军之前,他可是跟着左懋第、姜埰、蒋垓等人打了莱阳保卫战的。

    因此当其他的士兵看到血火和死尸吓的尿裤子时,他已经能够行色如常,勇猛作战了。

    攻下寨墙,第一连没有停止脚步。建立阵地后,继续向前进发。

    通往山顶的路愈发难走,乱石横行,极大地遮蔽了视野。

    前面几个士兵奔跑中,突然发出惨叫,全都摔倒在地上。还不等爬起来,石头缝里一杆杆铁枪刺出,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后面的火力支援已经很快了,可石头缝隙太小,子弹根本打不进去,也就对敌人没什么伤害。

    沈迅看在眼里,吼道:“放火。”

    对付石头掩体,最好的武器不是火枪、火炮,而是火焰。

    立刻有几个士兵掏出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些浑黄色的液体。

    士兵们将玻璃瓶子甩出,全都砸在了那片起伏不定的石堆上。玻璃破碎,里面的液体流淌的到处都是。

    又有士兵拿出劲弩,上面的弩箭箭头处裹了浸油的棉布,此时已经被点燃。

    一箭过去,登时令那片石堆变成了火海。

    不一会儿,石头后面惨叫声此起彼伏,几十个白莲教乱贼窜出来,惊慌失措地往后跑去。

    新军士兵恼恨他们使阴招,一顿排枪,全都打死在了平地上。

    玻璃瓶子里装的,并非是普通的菜油,而是石油提炼物。

    乐安和利津附近的百姓发现地下会冒出黑色的液体,遇火即燃,即使用水也无法浇灭,因此会拿来生火。

    情报部的工作人员在集市上发现了这种东西,带了一些回来,但一时都不知道其用途。

    左梦庚看过后大喜,教了蒸馏提取的办法,于是得到了汽油、柴油等基础油料。

    现如今连蒸汽机都没实现呢,内燃机就更加遥遥无期了。所以这些石油提炼物品,最大的用处就是军事上的。

    此时用来,效果非凡。

    不过虽然消灭了隐藏在乱石后面的白莲教乱贼,但因为大火弥漫,第一连也无法前进,只好等着火势自然熄灭。

    沈迅让传令兵给友邻的部队发去信息,告知这里的进攻停止了。

    旁边的第三连收到后,也跟着停了下来。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趁着这个功夫,炮兵将左营炮拆了,抬到了近前,重新组装,准备第二波攻势。

    沈迅清点人数,问道:“各排报告伤亡。”

    “一排,牺牲七人,伤三个……”

    “二排,牺牲一人,伤七个……”

    “三排,牺牲五人,伤两个……”

    副连长汪兴武在一旁记录,听到一个数字就心疼好一阵。

    “我说老沈,你可得悠着点打,别把咱们连都打光了。”

    沈迅心算的本事很快,疑惑道:“这不才伤亡二十五人嘛,区区四分之一,咋就急了?”

    汪兴武破口大骂。

    “你小子打完这一仗就去军校报道了,老子还得在这儿耗着。人都打光了,老子不就成光杆司令了?”

    沈迅眉头紧皱。

    “你听谁说的老子要去军校?”

    汪兴武牛眼珠子打横。

    “这不是明摆着的?你老沈学问大,本事高,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样的不提拔谁提拔?这一仗打完,你的资历也够了,肯定会去军校深造。再出来,起码一个营长跑不了。哎,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其他大家心里都有数,沈迅一旦去了军校,是不可能再回到老部队了。

    第三师正在如火如荼地组建,缺少军官的地方太多了。像沈迅这样又有本事又有经验的人,肯定会充实到新部队去。

    沈迅其实也有点预感,要不然的话,这一仗不会让他的一连打主攻。

    可一切都是猜想,他生怕动摇军心,忙道:“子虚乌有的事儿,扯那个干什么?恶战当前,还是先打好再说吧。”

    汪兴武也摒弃了不该有的想法,心思回到战场上。

    “前面那个高地必须得拿下,不然的话,无论咱们从哪边攻,都被人家压在头上打。”

    沈迅也在琢磨呢。

    那块高地其实也不算什么高地,就是一整块巨石。上下落差大约二十多米,朝向新军的这面几乎垂直,根本无法攀爬。

    要想上去,就只能从两边绕过去。

    可问题是绕路的话,就会被巨石上的人压着打。

    沈迅将炮兵指挥请了过来。

    “咋样,你们的火炮能打到石头上吗?”

    炮兵指挥观察半晌,给出了不好的答复。

    “不成,没有角度。”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巨石仅仅两百多米。

    左营炮直射的话,炮弹只会打在巨石的横截面上,造不成伤害;曲射的话,炮弹又会从巨石上飞过去,依旧无效。

    偏偏他们的背后又是向下的地势,火炮无法后退,否则仰角会变得更大。

    既然炮兵指望不上了,沈迅还得自己想办法。

    他拿着望远镜来来回回观察,还别说,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个被人疏忽的地方。

    “老汪,你看,南边的那个小平台,和大石头的距离不超过五百米吧?”

    汪兴武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大约四百七十多米吧。”

    沈迅兴致勃勃地道:“那台子虽然不大,但足以容纳一个班的士兵。有这一个班,咱们就等于有了一个水平面的火力点,可以从侧面打到石头上。”

    汪兴武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想啥呢?中间那么多大树,两边根本看不见啊。”

    沈迅露出狠绝的一面。

    “有树?烧掉就是了。咱们有燃烧弹,不用留着干什么?”

    汪兴武看着山坡上连绵不绝的植被,禁不住心惊肉跳。

    “这不会引发大火吧?”

    沈迅才不在乎呢。

    “那不正好,全都烧起来,这些乱贼就没有立足之处了。”

    汪兴武胆战心惊的。

    “书里可是说了,诸葛亮火烧博望坡,会折损性命的。”

    沈迅气不打一处来。

    “呸,那是封建迷信。演义里胡说八道而已,历史上诸葛亮就没有火烧过博望坡。博望坡是伏击战,不是火攻。”

    汪兴武的文化水平不高,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听戏。闻言将信将疑,“真的?”

    沈迅懒得和这个筒子多说废话。

    “告诉七班,抢占那个小平台。九班和十班准备燃烧瓶,把那片林子给我烧了。二排掩护,莫要让九班、十班被人摸了。”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熊熊大火陡然在山上燃起。不一会儿,黑烟冲霄而起,火龙咆哮着往山顶席卷而去,一路上的植被全都成为了燃料,也将整座龟蒙顶笼罩其中。

    半山腰上,观战的左梦庚恰好看到这一幕,啧啧有声。

    “这火攻漂亮,谁干的?”

    傅以渐不大一会儿返回,“是二师四团一连长沈迅。”

    左梦庚哈哈大笑。

    “你们读书人的心眼就是坏。”

    傅以渐大囧,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自己也会躺枪。

第360章 大沽河盐场

    九月深秋,下雨的海边并不浪漫。细雨蒙蒙之下,淋的人内外皆冷。

    尽管穿了蓑衣,黄宗会依旧觉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淋湿了他的衣服。

    随着傅豫孙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土埂上,一个不注意,便摔成大马趴。

    再爬起来时,便浑身烂泥,还带着说不清的臭味。

    黄宗会简直要疯了,同时也很羡慕二哥。

    黄宗炎此时一定跟在左梦庚的身边,躲在温暖舒适的大屋子里,还能泡一壶热茶,悠闲地欣赏秋雨当中飘零的黄叶吧?

    哪像他,被扔在这荒芜的灵山卫,还要跟着傅豫孙这个疯子,冒雨穿梭于各处。

    “左右不差这几天,何不如等雨停了再来?”

    傅豫孙听闻,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目光里尽是不满。

    “刮风等一天,下雨等一天,腰酸背痛再等一天。老百姓有几个一天能等?我们安逸了,老百姓是要死人的。”

    被骂的狗血淋头,黄宗会无比委屈。

    “哪有那么邪乎?不过就是你好出风头,弄的我们大家跟着受罪。”

    旁边一人抹掉脸上水珠,开口道:“黄先生,这可不是傅镇长较真。俺们穷苦人家,过日子苦的紧。一天一天的,都是在熬。这不早些解决了,指不定多少人死呢。”

    黄宗会被两面夹攻,更气。

    “嘿你个成小二,吃了他几天饱饭,就向着他了是吧?”

    成小二挺胸抬头,神情无比虔诚。

    “谁能让俺们穷苦人家吃饱饭,俺们就听谁的。这些天傅镇长忙来忙去,俺们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这盐场要是拿到了手中,就能拿去换钱,俺们就不用再受苦了。为了这个,莫说淋点雨水,便是天上下刀子,俺们也不怕。”

    其余众人哄然应是,竟都是站在傅豫孙这边的。

    民心可用,傅豫孙心怀大慰,对黄宗会更加看不上了。

    “你呀,不把身上的骄娇二气去了,一辈子都一事无成。”

    黄宗会热血上头,更加气不过了。

    “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啊?还不是被逼的。就你们搞的这些,我还看不上呢。”

    傅豫孙懒的理他,转身前行。

    阴雨天里,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其余人也歇够了,纷纷跟上。

    黄宗会憋了一肚子气,只想着和人大吵一架。结果谁也不理会他,让他落在了空处,心底更加憋屈。

    偏偏又没办法,只好跟上大部队,步履蹒跚地走着。

    大沽河的河口,如今已经到处都是水了。

    宽阔的河口和大海交汇在一起,铺天盖地,也分不出界限。几处湿地同样大水漫灌,只剩下几株倔强的水草还在水面上漂浮。

    看着各个盐田里的水势,傅豫孙十分无力。

    “今年的盐算是毁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挨饿。”

    成小二舔舔嘴唇,惋惜地道:“今年的盐价只怕要涨了,穷人更吃不起盐了。”

    傅豫孙脸色转冷。

    “盐场往年出产颇多,不信没有存余。走吧,去会会那些地头蛇。如果他们冥顽不灵的话,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左梦庚身边从事秘书工作时,傅豫孙始终斯斯文文的。可是现如今,各种粗俗俚语脏话章口就来。

    没办法,做基层工作,许多时候真的能令人发疯。

    雨雾蒙蒙,能够遮蔽许多东西。

    这群人走进盐场的时候,便有许许多多探究的目光盯上了他们。

    成小二当先领路,来到一片棚户前。

    这是真的棚户。

    所有的屋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凌乱破旧不说,建的还不严实。有的屋子从外面都能透过大大小小的窟窿,看见里面的模样。

    这里的屋子底部都弄了架子,距离地面很高。显然是为了防止海水漫灌,侵蚀了室内。

    傅豫孙等人走来时,一路看去,但见整个棚户区都污水横流,混着不知道是人屎、还是畜生粪便的东西,以至于空气里满是恶臭。

    黄宗会“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脸色泛青,吓得止住了脚步,怎么也不敢往前走。

    傅豫孙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跟着成小二走了进去。

    眼瞅着其他人都进去了,黄宗会郁闷的跺脚。

    “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咬牙,一闭眼,也不得不伸脚踏进了污水里。

    黏糊糊的污水瞬间浸湿了脚面,总让他感觉是踩在屎堆里。

    成小二前面领路,来到一处棚屋前,仰头高喊。

    “二哥,二哥,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棚屋被从里面推开,探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来。

    看到外面的情形,愣是吓了惊恐大叫。

    “成二哥……你……你……你造反可跟俺们无关,你……你别连累俺们。”

    成小二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嫂子,俺现在不造反了。没看着嘛,俺穿的可是军装,俺现在也是官军啦。”

    女人愕然而止,看着成小二身上扎眼的军服,明显迷茫了。

    成小二却清醒着呢,将傅豫孙引到前面。

    “嫂子,这位是咱们灵山卫新任长官。从今以后,你们盐场也归俺们灵山卫管了。”

    事关自身,女人终于活泛过来。

    “俺……俺们咋不晓得?”

    傅豫孙笑道:“本官今日过来,便是宣告此事。你家男人在吗?”

    民家妇人,面对当官的,头都抬不起来。女人赶紧道:“俺们当家的病了。”

    成小二哎哟一声,忙道:“二哥铁打的汉子,怎会病倒?”

    须臾,傅豫孙、黄宗会跟着成小二进了屋。

    棚屋里什么装饰都没有,连木头上的皮都没有剥掉。此时挂在墙上随处飘零,如同蜘蛛网一样令人不适。

    屋子阴暗,没有阳光的日子视野更差。

    不过依稀还能看到,靠里的墙角被褥中,窝着一个面目憔悴的汉子。

    见到来人,他本打算坐起,被成小二扶住了。

    “二哥,咋就倒下啦?”

    那汉子明显听到先前的话了,颤颤巍巍地想要给傅豫孙磕头。

    傅豫孙忙扶住了。

    “从今以后,不兴磕头。见着多大的官儿,都不需磕头。”

    汉子愣住,仔细打量,眸子深处却带着担忧。

    “听小二说,大人是灵山卫新任指挥使?”

    傅豫孙摇头。

    “不是。我是灵山镇新任镇长,从今以后,灵山卫改灵山镇了。”

    汉子面露欢喜,却是为成小二高兴的。

    “小二,这下好了。你们脱了军籍,今后干啥都不怕了。”

    又见着成小二身上的军装,不由急道:“你娃子咋那么楞?不用当军户了,还不赶紧寻活路去?”

    成小二对身上的军装可宝贝的不得了。

    “二哥,如今不同啦。俺每月饷银都有一两银子呢,俺妹子因为是军属,还能得着一斗麦、一斗粟,还不用交税。好日子,在后头呢。”

    那汉子都听傻眼了。

    “真……真的?”

    成小二仰着头,很是骄傲。

    “那还能有假?饷银每个月都准时发放,从不克扣呢。”

    那汉子竟没有嫉妒,反而很为成小二高兴。再看向傅豫孙时,赞叹连连。

    “大人,您是个好官儿。”

    傅豫孙摸摸鼻子,没有接受这个夸赞。

    “他们士兵的饷银和福利发放,自有程序,和我无关。我就算想克扣,都没有门路。”

    经过成小二介绍,傅豫孙得知,眼前这汉子叫陈杰,乃是大沽河盐场五代盐户。

    因为是盐场的老人,所以威望很高,盐户们都很信服他。

    傅豫孙要了解盐场的情况,通过陈杰是最好的途径。

    可说起盐场的情况,陈杰却虎目含泪,心生绝望。

    “俺们盐户过的就是这样的苦日子,还能有啥法子?原本转运司的大人们在,俺们盐户苦一些没啥,好歹还能捞着一口吃的。如今盐帮的畜生们霸占了盐场,把俺们辛苦熬的盐全都给抢走了。”

第361章 谁为苍生唱悲苦

    明代山东是盐业大省,共有大小盐场足足十九个。

    在这其中,大沽河盐场其实连名号都排不到。

    究其原因,一个是自然条件不佳,比不上别处。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这里的交通条件太差。

    产了盐却不好运出去,运输成本高昂,让大沽河盐场一直没有什么长足发展。

    而这种朝廷不重视的盐场,自然也就成为了非法牟利的最佳场所。

    反正山高皇帝远,朝廷关照不到,围绕着盐场的官员、豪强肆意妄为,压榨的盐户、灶户们生不如死。

    明初的时候,朝廷对灶户控制极严,但是给予的优待也很不错。

    不但给灶户们提供了草场用来樵采,能耕种的地也允许耕种,而且还免除灶户的杂役,又会给工本米粮和自用的盐引一石。

    到了后来,这种方式的弊端凸显,朝廷做了改革。

    不再从灶户手里征收实物盐,而是改成了折色、折银的方式向灶户收取盐课。

    这个办法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当然好处极多,也降低了朝廷的成本。

    可是明朝腐败的吏治,又让官员上下其手,侵吞了无数好处。而灶户们,则成为了最为悲惨的人。

    转运司不征收实物盐,改成银钱。可灶户的手里没有现银,就只能先把制出的盐卖掉才能换来银钱。

    而往往这个时候,收购的盐商、盐帮就会和官员勾结,大肆压价,盘剥灶户。

    官府催逼盐课甚急,不按时缴纳灶户就要受罚。无奈之下,辛辛苦苦制出的盐只能忍受盐商、盐帮的压榨,低价卖了。

    待把盐课一缴,灶户们的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收入,愈发穷苦。

    “以往转运司的官老爷们在时,虽然日子苦,可好歹还能支撑一番。上次白莲妖人闹事,官老爷们吓破了胆,全都跑了,这里就被盐帮霸占。这帮畜生凶的很,说盐场从今以后就是他们的了。他们还拿出了转运司的公文,占了理,俺们灶户也没得办法。如今制出的盐,全都被盐帮的人收走,还不给俺们工钱。”

    陈杰这样的百姓,只是在痛诉生活艰苦。可傅豫孙一听,立刻就门清。

    显然转运司的官员被白莲教造反吓怕了,生怕死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一逃了之。

    可朝廷的盐课必须完成。

    那该怎么办呢?

    这帮官员们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将盐场交给盐商、盐帮等豪强打理,每年只需给足盐课,让他们好交差就行。

    于是盐场就落在了豪强手中。

    这帮豪强为了利益最大化,可不会管灶户们的死活。直接抢夺做无本买卖,才能赚的更多。

    至于逼死了灶户……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少吗?

    得知其中的猫腻,傅豫孙怒火中烧,显然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等恶事。

    如今自己主政一方,又是左梦庚秘书出身,只要干好了,将来前途无量。而胶州湾这边,盐场可是一项重要的财源。

    “陈老哥这病……”

    陈杰媳妇却来了一句。

    “哪有啥子病?俺们当家的去和乌老大理论,那乌老大耍狠,把俺们当家的打伤了。”

    傅豫孙示意黄宗会记录,详细询问。

    “乌老大是谁?”

    见陈杰和媳妇都欲言又止,显然有所顾虑,傅豫孙便给他们打气。

    “好叫老哥明白,从今以后,大沽河盐场归我灵山镇管理。你们的生计我说了算。”

    陈杰愕然,不禁问道:“大人可有朝廷公文?那……那乌老大可是有公文的。”

    这也是灶户们无可奈何的原因。

    盐帮如今算是合法管理盐场,他们胆敢反抗,形同造反。

    傅豫孙嘿嘿冷笑,杀气毕露。

    “公文没有,倒是有八千大军。老哥说说,是这公文管用呢,还是大军管用呢?”

    陈杰也算是见识广的,只是摇头。

    “大人,破大天去,还不是朝廷说了算嘛。到时转运司的大人们回来,全都白搭。”

    傅豫孙很认真很认真地道:“老哥放心,转运司的人回不来了。”

    陈杰和媳妇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傅豫孙也知道和陈杰说再多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解决了盐帮。

    不过这个陈杰在灶户中声望很高,将来重整盐场用得到。

    思及此,他对黄宗会、成小二吩咐道:“你们赶回灵山镇去,请几个大夫过来给陈老哥诊治。另外调一批粮食过来,让灶户们捱过这段日子。”

    听得傅豫孙又要给治伤、又要送粮,陈杰激动坏了。

    “大人,大人,您真是来救俺们的吗?”

    傅豫孙没正面回答,而是指着破损的棚户道:“你们这屋子被水泡了,而且四处漏风。过段日子入了冬,说不得会冻死。别的先不管,等雨停了,先给你们找块好地,把房子盖起来。”

    还给盖房子?

    陈杰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青天大老爷啊……您咋才来呀?俺们……俺们灶户有救了啊!”

    细沙沙的雨中,屋外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连片的嚎啕。

    傅豫孙转身推开门,方才看到,外面的雨中,上千灶户全都在哭着。显然,屋子里的话,他们也听到了。

    这些灶户在冰冷的雨天中,浑身上下就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单衣,赤着脚踩在污水里,相比起冻的青紫的身躯,或许他们的心更加麻木吧。

    而傅豫孙的到来,将他们原本凝固石化的心,敲开了坚硬的外壳。

    傅豫孙也不进去了,就那么站在门口,朗声说的话,让屋子里的人、屋子外的人都能听到。

    “大家伙今儿好好认清我这张脸,我叫傅豫孙,如今是灵山镇的镇长。从今以后,大沽河盐场也归我管。”

    灶户们全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将这个年轻的官老爷的模样死死印在心底。相信这一辈子,到他们死的那一天,他们不会忘记。

    傅豫孙的声音冲破雨幕,越来越响亮。

    “人活着,就得吃盐。不吃盐就没力气,就什么都干不了。所以朝廷才把盐看的那么重,盐才那么紧俏。既然盐那么好,凭啥咱们灶户却过不上好日子?是咱灶户不肯干吗?是咱灶户不能吃苦吗?都不是。是这TMD的世道闹的。今儿在这儿,大家伙都听着,我就把接下来咱们要干的事儿,说道说道。”

    事关每个人的生死,灶户们全都紧张坏了,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傅豫孙喘了一口气,理清思绪,把计划一一说了出来。

    “这大半年来,大家伙都断了钱粮。再捱下去,估计得饿死,所以我让人去调粮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等粮调来了,就先给大家伙发了。吃饱了肚子还不够,这种破棚子还能住人吗?镇里掏钱,在这儿附近找个地势高的好地,给你们盖砖房。”

    灶户里一个老头又高兴又担忧,哽咽着道:“大人,俺们穷的就剩下一把骨头棒子了,住不起好房。”

    “没志气!”

    傅豫孙断喝一声,指着近在眼前的盐田。

    “咱们守着盐田,还怕没钱?盖房的钱粮,镇子里先出了。也不要大家伙还,今后好好制盐,多多卖钱,镇子里有了进项,盖房子的钱还算个屁呀?”

    灶户们破涕大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官老爷如此有担当,还将他们这些穷苦人当回事。

    明显可以看到,原本死气沉沉的盐场,已经迸发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傅豫孙站在门槛上,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他就知道,盐场有救了。

第362章 馍

    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走。

    黄宗会已经疯了。

    从灵山卫跋涉到大沽河盐场,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现在又要从大沽河盐场回灵山卫去调粮,来来回回也就喘了几口气,却要跑数十里。

    看他脚步缓慢,成小二有点着急。

    “黄先生,咱们得快些。要不然的话,天黑前可赶不回来。”

    黄宗会一肚子怨气。

    “赶不回来那便明日好了,反正镇长也没说今日必须把粮运过去。”

    成小二脸色涨红,抗辩道:“这可是救命粮,咋能等捏?还有陈二哥的伤也得赶紧治,可不敢耽搁了。”

    黄宗会彻底爆发了,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也不管臀下湿冷。

    “你要走便走,反正老子走不动了。”

    成小二泥腿子一个,碰到读书先生,根本抬不起头来。

    黄宗会这一发作,让他有些胆怯。

    瞅瞅愈发阴沉的天色,他赶紧堆起笑脸。

    “您是文曲星,走不惯泥水路没啥。小的倒是跑多了,身子骨还行。要不小的背着您?”

    黄宗会只是偏着头,冷着脸不说话。

    成小二小心地凑过去,抓着他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见黄宗会不挣扎,才麻着胆子将黄宗会托起来,闷头重新走进了雨里。

    土路让雨水浸泡了许多天,早已松软塌陷。即使好好在上面走着,也要谨防摔倒。

    成小二背了个人,体力消耗飞快。将将走了里许,就已经气喘如牛,两股战战,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是想着傅豫孙的命令,还有盐场灶户们的惨样,让他不敢停。

    伏在成小二的背上歇了这么久,黄宗会有些缓过来了。

    这不用自己费力走路的感觉,又让他回想起了从前在浙江当老爷时的日子。

    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在细雨蒙蒙时节,邀请三五好友,坐上滑竿小轿,一路上山。于层云细雨中品味山水风光,别有一番情趣。

    哪像现在这般,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往日好友当面,只怕羞愧的头也抬不起来。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让他幸福的遐想无法持久。唯一贯穿他耳膜的,是成小二撕裂一般的气喘声。

    这个他眼中的泥腿子,此时腰已经越来越弯了,步伐也越来越慢。也许在下一刻,他可能就会倒地不起。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愣是一言不发,执著而坚定地往灵山卫的方向走去。

    黄宗会的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猛地从成小二背上跳了下来。

    如山的重压猛地尽去,成小二完全活了过来。

    “黄先生,你咋下来咧?莫事,俺有的是力气。”

    黄宗会只是迈步前行,不敢去看他的脸。

    “老子自己长了脚,用得着你伺候?”

    灵山卫终于到了。

    两个人已经变成了泥猴。

    成小二顾不得别的,让看守的人赶紧准备马车装粮。

    “楞娃子,还不快去换身衣衫?得病了有你罪受滴。”

    有经验的老人提醒,成小二只是不听。

    “换啥换?总共就那么两套新衣衫,都弄脏了哪成?”

    黄宗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来时,就看到成小二始终守在马车旁边,看着粮食一袋一袋地装上去。

    一个女娃冒雨跑来,从怀里掏出小心藏好的东西递给成小二。

    “哥,快吃,俺刚蒸的馍,可香啦。”

    成小二着实累惨了,拿过来后立刻大口嚼了起来。

    掺了麦麸、豆饼的馍,为了顶饿,蒸的很硬。一口咬下去,像啃石头一样。

    可成小二依旧吃的欢畅。

    看到黄宗会走来,他忙把手里的馍递过去。

    “黄先生,您也饿了吧?快吃。”

    看到那黑不溜秋的馍,不知道为何,黄宗会就想到了盐场棚户区污水里漂浮的粪蛋。

    一股子莫名的恶心从胃底涌出,让他勃然色变,大手一挥,就将那馍打飞了。

    “拿开。”

    馍飞过了半空,落在了泥地上,愈发地黑了。

    成小妹一把将黄宗会推了个跟头。

    “你凭啥扔馍?”

    成小二吓坏了,赶忙把成小妹抓回来。

    “小妹,可不敢这么对黄先生。”

    成小妹哭的稀里哗啦的,跑过去把馍从泥水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污渍,明明擦不干净了,还是往嘴里送。

    一边嚼一边哭。

    “这可是粮啊!咋敢扔粮啊?”

    黄宗会趔趔趄趄从泥水里爬起来,刚换好的干爽衣服又变成了一滩烂泥。

    这让他暴跳如雷。

    “这破玩意儿狗都不吃,有什么稀罕的?爷爷在浙江喝花酒、吃佳肴,才不要吃你这脏东西!!!”

    周遭的人默默看过来,眼神不再是往日里的崇敬,全都变的陌生。

    人会暴怒,只因心虚。

    黄宗会只感到自己的衣衫不是被弄湿了,而是被剥光了。

    此时就赤裸裸地站在这天地间,仿佛在被无穷无尽地嘲弄。

    这种尊严被踩在地上狠狠践踏的感觉,让他变得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城。

    调粮的队伍出发了。

    一共三辆大车,载着一千多斤粮。

    这是大沽河盐场灶户们的救命粮。

    除了粮,三名军医也带着器械和药品跟随。

    明明人更多了,但是整个队伍都在沉默。

    黄宗羲默默地走着,不一会儿摔个跟头,爬起来再走,然后又摔了个跟头。

    可旁边的士兵们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一个人上来搀扶他。

    仿佛这不是他们的同伴,而是空气。

    黄宗羲的心也是麻木的,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为何要遭这份罪?

    来回奔波了三次,走了近百里路,加上冰冷的阴雨天,让他的能量早就耗尽了。

    再次摔倒后,他竟然没有力气站起来。

    就那么窝在地上,只感到肠胃里一股子火辣辣的疼在迅速蔓延。

    他不知道,这是人在极度的饥饿后才有的反应。只知道这种滋味很难受很难受,难受的让他几欲发狂。

    可偏偏一丁点力气都没有,最终发狂也变成了无助,仿佛世界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在他想着干脆就这么死掉算了时,后背被坚强地顶住,风雨也为之一弱。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黄先生,您是文曲星,和俺们这些没头没脸的不一样。俺妹子得罪了您,俺给您陪个不是。您要是不满意,回头任您责罚。”

    看着成小二努力挤出的笑脸,黄宗会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成小二弓着腰,努力遮挡着风雨。自怀里摸出一个帕子,打开后,里面尚有两个温热的馍。

    他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递给黄宗会。

    “从前俺挨饿的时候,就想着,要是有一口馍吃,那可美滴很。可卖盐赚的那点银钱,买不了太多的米面。过年了,俺娘才给蒸馍。吃了俺娘的馍,干活都有力气。”

    黄宗会默默地接过馍,默默地凑到嘴边,嘴唇碰到了米面的香气,唾液竟不争气地分泌。

    馍很硬,下死力气咬了一口,抽搐的肠胃便反馈给了他愉悦的信号。

    身体的本能让他吞咽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之前被他随意丢弃的馍,如今却成为了无上的美味。

    是的,重新有了知觉的身体已经成为了馍的俘虏。

    黄宗会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可如今占据了他所有神识的,只有手中那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馍。

    风雨下,狼狈如他,伴随着馍一起吃下的,或许还有某些东西。

    往日里碰都不愿碰的馍,黄宗会一口吃了两个。

    看他吃的那么香,成小二便笑的很开心。

    “黄先生,有了力气就要跑。好好护着粮车,一定要送到镇长面前。”

    看着他缓缓抽刀,看着战士们缓缓抽刀,黄宗会泪流满面。

    “莫去……会没命的!”

    成小二扯开他的手,慢慢站起,重重地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粮车。

    “这可是粮啊!救命的粮!”

    说完,他便转身,往日里总是卑微的身体这一刻竟挺拔如岳。

    哪怕雨幕中闪烁的刀光剑影如潮如浪,他肯定不会后退半步!

第363章 人这一辈子

    “那人是疯子,就守着桥,说啥也不退。俺们被他杀了好多,他肠子都掉出来了。他就抓着肠子,不让俺们过桥。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疯子……”

    三日后,黄宗会终于在桥边找到了成小二。

    成小二再也不会向他笑了,也不会给他递馍了。

    这个年轻人就那么靠在桥边的柱子上,眼睛始终都没有闭上。肚子开了好大一条口子,肠子流淌了一地。

    就这么一个人、一座桥,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黄宗会小心翼翼地把成小二扶下来,抱着坐在地上,宛如雕塑,一句话、一个眨眼都没有。

    成小二的脚边,成小妹哭的撕心裂肺,撒了满地刚刚做好的馍。

    可惜,她哥哥再也不会吃到了。

    周遭,漫山遍野的新军士兵,每个人都杀气腾腾。

    更外围,是灵山卫和大沽河盐场的灶户们。每个人都拿着能找到的任何武器,如果不是新军的士兵拦着,他们早已冲了进来。

    就在这内圈,黑压压地数千人被捆着,跪了一地。

    领头一人胯下湿了一地,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停。

    “乌……乌老大说,你们……你们粮不多。把这批粮劫了,灶户们就没了指望,只能……只能听俺们摆布。俺们……俺们没想杀人,更不敢……更不敢杀官爷!”

    傅豫孙凝立在一旁,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只是问道:“乌老大在哪儿?”

    那人忙不迭地道:“俺不知道,官爷们还没来,他……他就跑了。乌老大……乌老大就是个畜生,他出卖兄弟……他……”

    黄宗会动了,打断了他的嚎啕。

    黄宗会小心地将成小二的遗体交给成小妹,俯身从地上捡起馍,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

    不过话却是对傅豫孙说的。

    “这事儿交给我吧。”

    傅豫孙对他没有任何好印象,冷着脸问道:“你打算干什么?”

    黄宗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人气,声音更是没有丝毫起伏。

    “这世间的杂碎太多,需要扫一扫……扫一辈子!”

    傅豫孙郁气憋在心口,怎么也喷吐不出来。

    “我会上报的。”

    黄宗会只是不理会,指着那些盐帮的人径自下令。

    “杀!”

    清朗的海边,血光漫天。

    两千一百个盐帮贩子全部被斩首,弥漫的血气令路过的飞鸟都夺路而逃,不敢再走进这片凶煞之地。

    围观的百姓们却哄然叫好,更有不少人发泄一般地哭泣。

    多少年了,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被官府、豪强轮流欺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今日终于亲眼看到这些恶人被剪除,血水冲干净了头顶的青天。

    数千人被砍头,黄宗会没有任何触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传首四周,命令所有帮派、会道门的人,限时三日之内到此报道。谁敢不来,就是与我为敌。”

    立时有士兵去了,一颗颗狰狞的头颅被送到了胶州湾各处。所到之处,什么凶徒恶匪、什么江洋大盗,全都被吓破了胆。

    黄宗会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到成小妹的身边,继续收拾那些散落的馍。

    成小妹只是看着他。

    “你给俺哥报仇不报?”

    黄宗会小心地把所有的馍都兜在怀里。

    “当然要报,抓到乌老大为止。”

    成小妹抹了一把眼泪。

    “俺跟你走,俺要亲手给俺哥报仇。”

    黄宗会定了一下,点点头。

    “那便走吧。”

    …………………………………………………………

    “黄宗会大开杀戒,足足砍了两千多颗脑袋。现在那边都在传,他是杀神转世,闹的人心惶惶。”

    左富把事情捅到了左梦庚面前。

    两千多颗脑袋,并没有引起左梦庚任何波澜。

    他拿着望远镜,在欣赏新军攻打天蒙顶。

    蒙山围剿战已经进入尾声了。

    慕容财残部被压缩在了天蒙顶、金钱岭、云庵、凌云宫、聚仙台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山峰上。

    没水没粮,光是饿死的人就有好几千。

    慕容财连续突围了三次,都被新军给打了回来。

    陷入绝境的他,派人下山讲条件,想要投降。

    奈何新军不接受,明确回复,其他人可以投降,唯独不接受慕容财的投降。

    身为白莲教大头目,慕容财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说穿了就是新军还没打够,要用白莲教乱贼来磨砺战斗水平。

    时至今日,攻打蒙山的部队已经换过了一茬。如今还在作战的,已经是第三师最后组建的两个团了。

    第一师、第二师撤退下去后,再次进行整编,匀出来了一部分人赶赴灵山卫和安山湖,开始筹建第四师。

    “什么人心惶惶?杀的这些可有好人?坏人的人心惶惶,岂不是普天同庆?黄宗会这小子总算是成长了,太冲终于不用为他头疼。”

    见左梦庚完全不当回事,左富也不禁对他的大气深感钦佩。

    “参座,这份情报您一定感兴趣。”

    左梦庚兴致勃勃地看着第三师第三团第二营终于冲上了天蒙顶,懒得接他的纸条,径自道:“你就直说嘛。”

    左富无奈,只得道:“登州情报,孔有德、王廷臣已经率军出发,要走陆路支援辽东。”

    左梦庚总算有所反应。

    “哦,东江镇终于动了?”

    说起这个,左富也有一种解脱之感。

    从春天开始,他就被左梦庚安排,亲自负责此事。

    当时根本不明白左梦庚的深意,做起事来也是稀里糊涂的。

    现在终于要见着结果了。

    “为了让孔有德动身,孙中丞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谎报遭遇飓风的孔有德、张焘等人,回来后就窝在双岛,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然而辽东战局的危势,让朝廷却等不得。十月二十三日,朝廷再次给登州发文,催促登州调遣援军。

    而这一天,距离祖大寿开城投降,仅仅只剩下五天了。

    当时登州城里的兵力不足三千,远远达不到朝廷要求的五千之数。登州步兵火器营的主力全在双岛的孔有德、吴进胜手里。

    孙元化也是发了狠,十月二十五日派遣幕僚前往双岛,并且说了狠话。

    “毛帅身陨之后,尔等如同孤魂野鬼,生死难料。本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收留尔等。人非禽兽,焉能知恩不报?”

    孔有德被逼住了。

    因为孙元化说的没错。

    自从毛文龙死后,东江镇上下就成为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孤儿。孤悬海外不说,任何粮草补给都没有,每天都在饿死人。

    孙元化收留了他们,还给了补充。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比天还大。

    孔有德无奈,只好率军返回登州。

    饶是如此,等孔有德率军回到登州时,已经是十一月十四日,大凌河那边黄花菜都凉了。

    可能有人疑问了。

    为何大凌河都打完了,孙元化还要逼着孔有德出发呢?

    原因也不难猜测。

    第一,孙元化并不知道大凌河的战况,以为大凌河城还在祖大寿手里。

    第二,即使大凌河打完了,辽东也需要援军。

    谁知道黄台吉打完了大凌河,会不会趁机进攻锦州?

    孙元化和朝廷都不知道,大凌河之战后,后金内部的矛盾又一次爆发了,黄台吉根本无法趁势进兵。

    总之,十一月十四日这一天,由孔有德、王廷臣率领的登莱援军,终于出发了。

    此时大明上下,除了左梦庚之外,还无人得知,这一支心不甘、情不愿的援军,将会干出怎样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唯独左梦庚,立刻放下了对白莲教乱贼的关注,责令左富严密监视孔有德部。

    此时的他,宛如一只将全身都尽量蜷缩在暗处的猎豹,只等着最恰当的时候跳出来,收割最肥美的胜利果实。

第364章 吴桥兵变

    十一月二十八,历时一个半月多的跋涉,孔有德率领的东江镇五千人马,终于来到了吴桥县外。

    可能会有人跳出来了。

    【作者,你胡说八道。孔有德明明十一月十四出发的,十一月二十八,这不才十四天嘛,怎么就一个半月多了?】

    原因嘛……

    因为这一年是闰十一月。

    孔有德出发的时候,是十一月十四。但是到吴桥县的时候,则是闰十一月二十八。

    从登州到吴桥,孔有德足足走了一个半月还多。

    之所以这么点路程会走了这么久,那当然是东江镇兵将根本不愿意去辽东啊。

    那是能拖延就拖延。

    他们甚至在邹平驻扎了一个多月。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加上军纪不佳,使得东江镇兵马所过之处,山东父老都将他们当成贼寇看待。

    待到了吴桥县城下时,东江镇兵马已经人困马乏、粮草耗尽。

    有士兵饿的受不了,跑到当地乡绅王象春的家里偷了一只鸡。

    结果被王家发现,追到了军营。

    王象春那是什么人?

    王家可是公卿满朝,权倾朝野。

    嚣张跋扈的王象春之子将偷鸡的士兵抓住之后,还用弓箭穿了耳朵游营。

    饥寒交迫的东江镇兵马见此情形,又惊又怒,连日来的情绪终于爆发。哗变的士卒冲进了王象春家打砸抢烧,仅有王象春的儿子幸免于难。

    第二日,千总李应元和老爹李九成合谋,将孔有德捆缚到演武场,逼迫孔有德造反。

    孔有德无奈,只好答应。

    于是,轰轰烈烈的吴桥兵变正式拉开序幕。

    叛军席卷吴桥县还不满足,立刻回师山东,一路横扫,烧杀抢掠。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好吧,以上这些,全都是假的。

    吴桥兵变的起因,和王象春家的那只鸡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

    王象春在吴桥根本就没有宅子。

    王象春罢官之后,就一直住在历城。他一辈子的人生历程,都没有踏足过吴桥县。

    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王象春为啥要在那儿置办宅子?

    这是情报部已经调查清楚的,彻底解开了历史谜团。

    而且王象春不但在吴桥没有宅子,此时的他正卧病在床,他的儿子也在身边服侍。

    到了明年,王象春就会去世。

    也就是说,被各种史料传的沸沸扬扬的,因为王象春家的鸡导致了吴桥兵变,纯属子虚乌有。

    虽然王象春不是什么好人,但莫须有的事就是莫须有。

    为啥事情传的跟真的一样,而且始终没人探究呢?

    而且各种史料里,甚至连同为东林党人所撰写的《明史》中都这么说捏?

    就因为王象春不是啥好人呗。

    黑了他,也没人愿意为他出头。

    其实真要探究,只看史料,也能够发现猫腻。

    关于吴桥兵变,最真实最贴切的资料,是时任吴桥县令毕自寅的奏疏。

    这名一听就知道,和户部尚书毕自严分不开关系。

    事实也是如此。

    毕自寅正是毕自严的堂弟。

    正因为不是东林党人,所以毕自寅的奏疏可信度非常高。

    他的奏疏是怎么说的呢?

    史料说,东江镇所部到达吴桥的途中,军纪就已经非常败坏了。百姓听闻,吓的够呛,干脆闭门罢市,不敢做生意。

    可事实上,东江镇从登州出发时,孙元化可是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物资。

    东江镇为何会饥寒交迫?

    他喵的在山东境内逗留两个多月,多少粮草够消耗的?

    毕自寅的奏疏里说,其实那段时间吴桥一直有援辽的山东兵马路过,也就是王廷臣部。

    十一月二十七日,孔有德所部兵丁约六、七百人在傍晚时分抵达吴桥歇息。

    次日午饭后继续向北出发。

    当行至吴桥县校场时,孔部突生变故,驻扎不前。

    毕自寅见状,急忙派人去孔有德军中催问缘由。

    却看到孔部士卒将孔有德捆绑,声称孔有德不支粮饷,要求支给他们粮饷才放人。

    毕自寅生怕有变,赶到军营当中安抚。

    奈何他一个县令,东江镇的士兵根本不听他的,还去附近的乡下掠夺马、驴等牲口十数匹。

    毕自寅一见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回城之后立刻命令衙役、保甲和民壮全都上城墙守御。

    到了傍晚,东江镇突然拔营,一路南去。

    也就是说,吴桥县并没有被叛军攻占,当地也没有遭遇杀戮和抢掠。

    东江镇叛乱后,南下途中接连攻陷陵县、临邑、商河、齐东等地。每到一处,必劫掠当地府库,释放囚犯充当壮丁。

    叛军兵力越滚越大,渐渐到了不可制的程度。

    就在叛军攻陷齐东的时候,巡历到平原的山东巡按王道纯首先获得消息,连忙移书山东巡抚余大成,告知此事。

    与此同时,远在沂蒙山的左梦庚也接到了情报。

    他立刻召集各级军官开会研讨。

    “这次东江镇叛乱,乍看起来是东江镇与朝廷矛盾的总爆发。但是在这背后,阴影重重。”

    左梦庚在李九成、王道纯等人的名字下面画了线,隐隐有些洞悉吴桥兵变的真相了。

    首先,东江镇从上到下都不愿意去辽东,这是一定的。

    这也是东江镇发动叛乱的根源。

    那么为何会选择在吴桥发动叛乱呢?

    许多史料中将答案归咎于王象春家的鸡。

    但实际上,东江镇之所以在吴桥发动叛乱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的心理到了临界点。

    只需看地图就能明白,吴桥正好处于山东和京畿的交界处,是山东进入京畿的第一站。

    之前东江镇在山东境内磨磨蹭蹭两个多月,都没有发起叛乱,为何到了吴桥就发动了呢?

    因为从这一刻起,东江镇离开了山东。

    也就意味着,他们距离辽东更近了一步。

    这让东江镇上下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除此之外,李九成此人的嫌疑非常大。

    注意,前文说到,十月二十七日抵达吴桥的,仅仅是东江镇前锋的六七百人而已。

    明明主力大军还在后面,为何孔有德这个主将却在先锋部队这里?

    真相只有一个。

    他是赶来和李九成汇合的。

    根本不是什么李九成、李应元合谋裹挟孔有德叛乱,而是他们这些东江镇的将领集体合谋。

    之所以要演这么一出,只不过是为了误导朝廷,给他们的叛乱争取时间罢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谋划成功了。

    毕自寅只是关闭了城门,只求东江镇的乱兵不要进入吴桥县,导致自己丢了官帽就成。

    对于东江镇前锋南下返回一事,他根本没有上报。

    “从中不难分析,这个李九成一定带着某种使命。在他赶回之后,东江镇就立刻发动了叛乱。只是目前我们还无法判断,他的目的是什么?”

    左富身为情报部主官,对于无法探究真相很不满意。

    左梦庚却呵呵一笑,问道:“你想想看,李九成之前干嘛去了?”

    对于这一点,左富张口就来。

    “他奉孙中丞之命,去了山西买马。啊……山西!”

    不光是他,许多人的脑海里都灵光一闪,刹那间把许多事情都对上号了。

    而在众人恍然大悟中,左梦庚敲敲桌子,严肃认真地道:“各位,看到了吧?我们的对手黄台吉有多厉害?如果你们还死抱着清水关的旧事不放,将来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吃大亏的。”

    新军上下一片肃然,众将再无任何骄矜之气。

    一直以来的胜利,在见识了黄台吉的厉害后,全都化为了警醒。

    左梦庚更甚。

    他是知晓历史的。

    虽然早就从历史中知道了黄台吉的厉害,但是真的了解更多密辛后,他也不禁对黄台吉产生钦佩。

    抛开身份不谈,黄台吉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略家。

    不过和这样的人对阵,才能过瘾嘛。

    伟人说的好。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就看看,他这个历史的作弊者,到底能不能战胜这个时代最厉害的人杰?

第365章 图谋

    时间拨回到十一月二十七。

    酷寒的天气并没有令吴桥县变得沉寂,攸忽而来的大军令当地百姓躁动而不安。

    据闻来的可是辽东的兵,全都和土匪一样。一言不合就会打家劫舍、烧杀抢掠。

    百姓们吓坏了。

    有门路的赶紧跑进了城里,没门路的也关窗闭户。

    风雪中,大军在城外扎了营。

    孔有德现年才三十岁,正年富力强之时。然坐于帐中,郁气之下尽显萧索。

    大帐的布帘被掀开,一股子寒风裹挟着两人冲了进来。

    当先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后面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

    这汉子裹了一身皮袄,乍一看很像是走西口的商贩。可隐藏在面巾下的眼睛里,全是彪悍凶光。

    见此二人,孔有德一跃而起,急不可耐。

    “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汉子掀掉帽子、摘掉面巾,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东江镇游击李九成。

    而那个年轻人,则是东江镇千总李应元,也就是李九成的儿子。

    李九成不及寒暄,抓着孔有德的胳膊,急急问道:“大家伙都咋说?”

    孔有德面庞上泛现怒火。

    “还能咋说?咱们上上下下都受大帅天恩,哪个愿意去辽西听将门那帮混蛋摆布?昨儿就闹了一场,今儿要是再没有办法,只怕你我都弹压不住了。”

    李九成摸到桌子上的酒壶,灌了一口,寒气尽消。与此同时,眼珠子里满是狡黠。

    “狗皇帝没安好心,让咱们去辽东,是拿咱们作伐呢。”

    李应元在一旁急的不停转悠。

    “那咋整?咱要是不去,狗皇帝肯定不放过咱们。”

    孔有德和他心情一样,急不可耐地问道:“大哥,那边咋说?”

    李九成很小心扫视了一圈周围,才压低了声音道:“范先生说,大凌河那边都打完了,咱们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投靠过去,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人家也看不上眼。为今之计,必须要有投名状才成。”

    李应元沉吟半晌。

    “投名状?待咱们到了辽东,杀了辽东巡抚,献了锦州城,荣华富贵还不是指日可待?”

    “不妥。”

    孔有德老谋深算,立刻知道这个办法行不通。

    “辽西数百里,鬼知道咱们会被派到哪儿去?那些狗官也不信任咱,要害之地只怕轮不到咱。再说了,辽西大军云集,就怕没等来接应,咱们自个儿陷在里面了。”

    李九成重重点头。

    “范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说,那边虽打赢了,可自家人却闹了起来,已经无暇图谋锦州。所以咱们真去了辽东,必定陷在里边。”

    李应元见自己的办法被否了,急的直拍脑门。

    “咱可没粮了,再拖下去,下面的人饿肚子,就得咬咱们了。”

    李九成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的。

    “辽东肯定是去不成了,咱就回头,回登州去。陆路过不去,咱走水路。山东乃辽东根基所在,咱临走前好好闹一场,把这山东打烂了,也算是大功一件不是?”

    听到这个谋划,孔有德和李应元全都眼前一亮,不过随即孔有德露出担忧之色。

    “山东如今虽然兵力空虚,可那左梦庚还在,就怕他跳出来坏事。”

    听到左梦庚的名号,李九成父子的脸色也难免紧张。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

    好在李九成的准备十分详细,说出来的话,着实宽慰了二人。

    “贤弟有所不知,那左梦庚如今追缴白莲教,已经陷在沂蒙山了。一时片刻,他的大军甭想扯出来。咱们也不往南打,径自去登州,与他何干?”

    这个消息令孔有德大为振奋。

    “要是如此,那便做得。”

    李应元却没那么乐观。

    “回登州,上千里路。咱们粮草已绝,怕是半路上就得饿死。”

    这个时候,就看出孔有德的狠辣了。

    “哼,既然这大明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也就甭客气。待明日咱们设计一番,先赚了这吴桥县再说。”

    李九成和李应元听明白了。

    孔有德这是打算拿下吴桥县,获取粮草补给后再回师山东。

    当夜,三人召集了东江镇其余将校,一一把谋划说了。

    自从毛文龙死后,东江镇的日子生不如死,上上下下早就对大明恨透了。听说孔有德三人要反,下面的将校竟没有一个反对的,纷纷叫好。

    第二日,天还没亮,毕自寅就登上了吴桥县的城头,眺望远处东江镇的军营。

    这些时日从城外头过去的山东援兵多了,唯独这一支兵马十分古怪,竟然在此地驻扎下来。

    “马上把衙役们组织起来,去通知各家出钱出粮,还有让民壮也上城头。嗯……大炮也布置好。”

    师爷吓了一跳,胆战心惊问道:“东主,您是说……”

    毕自寅缓缓摇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师爷不敢再说,忙下去准备了。

    午饭后,东江镇终于动了。

    站在城头看着东江镇收拾营寨,一路北行,毕自寅不禁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些瘟神离开吴桥,那就万事大吉。

    可是当东江镇走到校场时,明显看到军列乱成一团,更有嘈杂喊声远远传来。

    毕自寅心里一慌,趴在城头努力看去。奈何离着远了,实在是看不清。反正只知晓,那些瘟神又不走了。

    毕自寅忙派了人去询问。

    不多时,下面的人回来汇报,说是有兵卒作乱,绑了主将。只因主将不给钱粮,让他们饿肚子。

    要想让他们放了主将,必须要给钱粮才成。

    “明府,当务之急,先将这些瘟神礼送出境为要。左右不过一些钱粮,我们各家出了。”

    吴桥县的士绅们纷纷开口,反复就一个意思。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求东江镇的兵马快点离开。

    毕自寅本能觉着其中有猫腻,可众意难违,他也没有办法。左思右想,他开口道:“军中虚实,如今尚未可知。不若本官亲自探查一番,也好教各位心中有数。”

    士绅们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全都佩服不已,也就不再鼓噪了。

    毕自寅出城,直奔军营。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命令守门的兵丁先不要将城门关死。

    倘若他一个时辰内还不回来,那就关门落锁,无论谁来叫门,都不许开。

    毕自寅还未到军营,就有东江镇的小旗迎了上来。

    “我们兄弟远赴辽东,乃是给朝廷卖命。当官的自己吃香喝辣,却让俺们兄弟喝西北风,天底下就没这理儿。县太爷,俺们要的钱粮可带来了?”

    毕自寅脸上堆笑。

    “军爷见谅,吴桥穷乡僻壤之地,钱粮一时筹措艰难。再者,尚不知贵军兵将几何,需多少钱粮,本官方才来此磋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观察近前的东江镇兵将情形。

    越看,心底越冷。

    这些东江兵口口声声说饿肚子,可观他们的神色,各个红光满面,元气十足,根本没有饥饿难忍的迹象。

    孔有德、李九成等人既已决意造反,于是便拿出余粮,让全军上下饱餐,只为打起仗来有力气。

    没想到,却被人老成精的毕自寅看出了破绽。

    那小旗尚不自知,一边往里边让,一边嚷嚷。

    “需要多少钱粮,去问过我家将军便知。”

    毕自寅哪敢踏入军营,眼珠子一转,想到了说辞。

    “呵呵,军爷有所不知。这钱粮所需多少,不过些许账目罢了。有个大体数目,本官向上也好交差。今日到此,本官观之,贵军兵强马壮,粮草所需,怕不是万余之数。如此,本官即刻返回,令人送粮草过来。尚有美酒一百坛、肥猪百口,犒劳诸位拳拳报国之心。”

    听到不但有粮草,还有美酒和肥猪,那些东江镇士兵全都不禁吞咽口水。脑子里所想,已经是大锅里炖煮猪肉、大口喝酒的情形了。

    就连毕自寅返身而去,他们都忘了本来目的。

    毕自寅惊出一身冷汗,回了县城,二话不说,立刻下令禁闭城门,关闸落锁。全城男女老幼,凡是能动弹的全部上城。阖城惊惧,紧盯着东江镇的一举一动。

    孔有德、李九成等人躲在军营里,满心等着毕自寅进来后,将这个县令绑了,然后诈取吴桥县。

    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来毕自寅。

    李应元出去一问,得知毕自寅来而复返,立时知道事情败露了。

    “吴桥不能打了,速走,回山东。”

    孔有德非常有决断,一俟得知事迹败露,立刻尽起全军,踏上归程。

第366章 荒唐年代荒唐事

    吴桥县近在咫尺,且守城的只有保甲和青壮,孔有德等人为何不就近攻城呢?

    原因很简单。

    吴桥距离德州太近,而德州有重兵,一旦增援,朝发夕至。

    而且吴桥离京师、天津都不远,且此时各地援兵都在赶赴辽东,全都要路过京畿,随时可以转变方向围剿过来。

    吴桥看似薄弱,实则死地。

    孔有德、李九成老于沙场,怎能犯这样的错误?

    决定作乱之后,孔有德、李九成立刻挥军南下。第二天清晨,趁着陵县开门之际,破门而入。

    如狼似虎的东江兵在城内大肆屠杀,抢掠钱粮,奸**女,无恶不作。

    仅仅半天的功夫,陵县就变成人间地狱。

    而得到物资补充的东江镇片刻不停,继续东进。当天晚上又攻破了毫无防备的临邑。

    这两座县城在白莲教作乱时,就已经被攻破过一次。当地百姓还未从过去的创伤中走出来,又重新陷入地狱。

    平原县。

    王道纯如坐针毡,目光不是凝向北方。

    他在等,也终于等到了。

    仆人连滚带爬冲进来,“老爷,东江镇于昨日在吴桥哗变,回师山东。陵县、临邑俱已被破,城内百姓被屠杀殆尽。”

    王道纯一跃而起。

    “太好……岂有此理?东江镇上下屡受皇恩,不思报国,反而兴兵作乱,此乃取死之道。速速携此信赶赴济南,请余中丞发兵平叛。”

    余大成这个山东巡抚,最近刚刚做出一点滋味来。

    他的前任沈珣因为剿灭白莲教不利,畏罪之下,竟然病死任上。

    他接任之后,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白莲教作乱,也是满脑门官司。

    想他虽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然并不知兵,又如何剿贼?

    幸好左梦庚给力,连番作战,将白莲教余孽困于沂蒙山中。眼瞅着齐鲁大地重归平静,余大成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想着一旦白莲教被彻底剿灭,他这个时任巡抚政绩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升升官,不说入阁,怎么着也能进入六部。

    京师居,大不易,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少不得多多活动。

    余大成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多捞些好处,等回京师后打点贵人。

    就在这时,王道纯的示警送到了面前。

    看过之后,余大成嗤之以鼻。

    “王御史立功心切,情有可原,却也不须这般胡闹。东江镇亦我山东之兵,岂会杀掠本地父老?”

    送信的只是一个仆人,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再赶回去报给王道纯。

    王道纯得知余大成的反应,人都傻了。

    这算什么?

    神助攻?

    可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介入了,那么就必须把自己撇清。

    王道纯装作无奈的样子,再次给余大成送信求援。

    这一次余大成更绝,居然直接称病,以无法理事为由,视而不见。

    一切的一切,都在十二月初六遮盖不住了。

    因为就在这一天,狂飙突进的东江镇攻陷了青城。

    青城在济南东北,毗邻青州府。沿途商河、武定州、济阳多处军情传来,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作假吧?

    余大成傻眼了,赶忙召集山东文武商议对策。

    这时王道纯也赶回了济南,与余大成针锋相对,据理力争。

    “东江兵一路烧杀抢掠,反心已成。非发兵平叛,不足以平息。还请中丞大人切勿踌躇,致齐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余大成心乱如麻。

    平叛,说的轻松。

    可兵在哪儿?

    不过他也清楚,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不平叛是不行了。

    这不是打不打的过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就算他觉着东江镇势大难制,也得打过了之后,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其后招抚才能施行。

    可必败的仗,他可不想罪责落在自己头上。

    眼珠子在众文武当中梭巡一圈,还别说,真被余大成找到了能担大(背)任(锅)者(侠)。

    “沈中军,陶参将,军情如火,平叛救民之功德,尚需二位勠力而行。”

    被他点名的人,是济南府中军沈廷瑜和武德参将陶廷鑨。

    想来这二人应该是背锅派廷字辈的师兄弟,否则的话,怎会一起被余大成选中呢?

    事实上,余大成还真不是随便抓壮丁。

    沈廷瑜和陶廷鑨,一个中军,一个参将,恰恰是现在济南为数不多的主管军事的官员。

    被派去打仗,沈廷瑜当场差点尿裤子。

    “中……中丞大人……”

    他有心推辞,可话到嘴边,碰到余大成危险的眼神,他就知道,没得选了。

    去平叛,还有活命的机会;不去,现在就会被余大成砍了祭旗。

    既然没得选,那就只好琢磨琢磨,如何险中求活了。

    十二月初八,被寄予厚望的沈廷瑜和陶廷鑨率军来到阮城,正好和叛军碰上。

    就在阮城外的小河边,两军战了一处。

    身为主将,沈廷瑜大呼酣战,奈何手底下的士卒根本不听。

    你家主将坐在轿子里,躲在好几里之外督战,你是大头兵你也不会死战的。

    沈廷瑜和陶廷鑨这对文武,一个乘轿,一个骑驴,不允许任何士卒比他们更靠后。

    于是刚一交锋,沈廷瑜率领的济南兵就全线溃逃。

    本来叛军面对官军,还有些心惊胆战。此时见官军不战而逃,立时气势大胜,合兵一处狂攻陶廷鑨的武德兵。

    武德兵碰到了不讲武德的叛军,并没有支撑太久,立刻撒丫子狂奔。

    弱鸡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弱鸡,连逃跑都是。

    老弱病残的济南兵和武德兵,岂能跑得过兵强马壮的叛军?

    这一战官军损失殆尽,只有远远躲在后面的沈廷瑜和陶廷鑨逃脱了。

    这一战过后,山东的形势立刻急转直下,所有人都预感到了大难临头。

    余大成在派兵平叛的时候,已经分别向京师和登莱发出急报,请求救援。

    京师太远,尚没有回信。倒是登州的孙元化先得到了军情,立刻开始召集兵马,着手平叛。

    可惜,这个过程很不顺利。

    除了张可大外,其余几路兵马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到位。

    孙元化急了,将主将叫了过来。

    “耿中军,陈都司,你部为何迟迟不来?”

    耿仲明和陈光福对视一眼,突然扑到孙元化脚边,跪地嚎啕大哭。

    “中丞大人,我东江兵马何辜啊!”

    孙元化被闹了个措手不及,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耿仲明哭的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巧舌如簧的本事,没去德云社可惜了。

    “大人,想我东江健儿,追随毛帅浴血辽东,舍生忘死,所为何来?不过是保家卫国,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父老。东虏势大,辽东难继,我东江上下只能困守孤岛。便是被百般刁难,任凭凌辱,仍不改初衷。即便毛帅冤死,我东江上下可曾心怀怨怼?大人仁慈,召集我等,给衣给食,我东将上下铭感五内,百死难报大人恩德。”

    陈光福也在一旁搭腔。

    “是啊。辽西那些人视我东江如仇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即便如此,大人之命,我东将上下依旧百死无悔。”

    耿仲明再接上。

    “自归大人麾下,我们兄弟无不恪尽职守。然鲁地百姓对我东江偏见已久,动辄恶眼相向、秽语相加。据闻孔游击等人一路西去,各地百姓均封门闭户,停商罢市,一米一布亦不售授。敢问大人,我东江何辜,身怀报国之志,却如敌境蹒跚?”

    连番说辞,让孙元化心意扭转。

    耿仲明和陈光福倒也不是说假话,东江镇来到登莱后,确实和本地百姓的关系十分紧张。

    联想到孔有德等人顶风冒雪支援辽东,一路上却被当做仇寇对待,加上东江上下自来对他恭谨有加,孙元化心软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扭转人心,当自今日始。传令下去,各路兵马全都散了吧。再传檄各地,不许对我东江子弟相加一矢。”

    就这么地,孙元化坚定了招抚的立场。不但没有召集兵马对叛军多加压制和防备,反而遣散各部,还不让其他兵马进攻。

    一时间,在阮城之后,原本风云涌动的乱局似乎平息了下来。

    孔有德看着耿仲明悄悄送来的口信,大喜过望。

    “大事可期。”

    为了迷惑山东文武,从阮城之后,东江叛军只是闷头东行,再没有攻打沿途州县,似乎幡然悔悟。

    孙元化这个政治小白,得知情况后竟然备受鼓舞,还给余大成写了信。

    【抚局已定,我兵不得往东一步以致坏事。】

    余大成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立刻也遣散了各路明军。

    十二月二十二日,孔有德所部到达登州城下。

    而他们唯一需要面对的,仅仅是登州城内的官军。

    孙元化还没有发现,实力对比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第367章 一将无能

    东江叛军抵达登州城下时,左梦庚也到了。

    孔有德驻扎在密神山上,而左梦庚其实就在离他不远的芝山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叛军的一举一动。

    而从芝山上,同样也能够看到登州城。

    虽然蒙山那边还在发起围剿慕容财的最后战役,可区区白莲教岂能跟轰轰烈烈的吴桥兵变相比。

    于是左梦庚轻车简从,跑到这边来看热闹了。

    “你看看,叛军这明显是进攻阵型。我那个叔父呀,居然还在做梦。”

    说起孙元化的应对,左梦庚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真就信西教信糊涂了,觉着能够用爱感化叛军?

    是的。

    在探讨孙元化的一系列昏招时,绝对不能忽略了他的宗教信仰。

    而孙元化和徐光启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徐光启一边身为信徒,一边明白西洋人包藏祸心。

    孙元化呢,信着信着,就当真了。

    可惜,谁叫孙元化是个人才呢。明明做了蠢事,左梦庚还得给他兜底。

    “松江府、陕西的人派去了吗?”

    左富就在旁边。

    “算算时日,左右不过这几天。”

    左梦庚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看热闹。

    登州城里的孙元化,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事情似乎大条了。

    可如今的他,如同离水的鱼,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挣扎。

    “大人,孔有德等人狼子野心,并不可信。为今之计,只有坚守。只要城在,叛军撑不住多久的。”

    看着犹犹豫豫的孙元化,张可大心头冒火。奈何他是总兵,孙元化是巡抚。

    最终能够拍板决定的,只有孙元化。

    明明已经兵临城下了,孙元化依旧下不定决心。

    他问向一人。

    “良甫,可有教我?”

    那人愁眉不展,只是缓缓摇头,并无一言。

    不是他不想帮孙元化,而是碰到这样的事,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张可大痛不欲生,悲愤道:“中丞大人,监军大人,事已至此,难道要将我等生死操之他人之手吗?”

    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即便图谋招抚,也需镇之以威。如今还不未雨绸缪,叛军一旦窥得虚实,则万事皆休。”

    孙元化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着手之处。

    “对对对,张总戎此至理也。既如此,烦请两位将军即刻带兵出城,与城池呈掎角之势,保城池安危。”

    张可大长出一口郁气,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只是看向对面那位将军,多少有些顾忌。

    “张将军所帅,亦为辽东之兵。不知可有万全之策?”

    另一个将领,就是张焘。

    这货九月时跟着孔有德一起从海路赶赴辽东,最终和孔有德沆瀣一气,一同躲在双岛装死。

    被孙元化叫回来后,孔有德不得不带兵从陆路赶赴辽东,而张焘则被留了下来。

    究其原因,张焘乃孙元化亲信。

    孙元化与张焘俱为西法党人,据此,孙元化便将张焘引为亲信,无限信任。反而对总是和他唱反调的张可大,多少有些不满。

    一直到今日,叛军兵临城下了,孙元化才第一次听从了张可大的建议。派出两路兵马驻守城外,与城池三足鼎立,形成防线。

    做完这些,孙元化自觉万无一失,派人前往叛军,商讨招抚一事。

    “中丞大人爱护之心,我等尽知。然我等俱已为戴罪之身,却不知道朝廷何意?”

    面对孙元化的招抚,孔有德、李九成等人既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而是以朝廷决策为借口,总之就是拖延时间。

    此时东江镇叛乱一事,朝廷已经获悉。但该如何处理,朝中炒作一团。

    周延儒倾向招抚。

    因为孙元化是他推荐的,他必须要保住。

    只有保住了孙元化,他的地位才稳固。

    而和他相反,温体仁则喊打喊杀,叫嚣着必须彻底消灭叛军,以来震慑宵小,维护朝廷纲纪权威。

    从历史的结果来看,其实温体仁一方的提议才是正确的。

    因为叛军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受抚的意愿。

    他们对明廷已经彻底不信任了。

    他们最想要的结果,就是割据胶东自治。如果做不到,那就大肆劫掠一番,再去寻找安身之处。

    可从如今明朝的实际情况来看,招抚实在是朝廷的无奈之举。

    大凌河之战刚刚打完,明朝损失惨重,锦州一日三惊。

    明朝上下并不知道此时后金内部出现内讧,黄台吉和莽古尔泰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的地步,并没有余力进攻锦州。

    明朝误判之后,依旧在将不多的兵力往辽东集中,因此对东江镇叛乱有心而无力。

    可以说,这个时期孙元化坚持招抚,虽然是昏招,但在朝廷层面是有一定支持的。

    奈何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压根就没有想过受抚。

    忽悠完了孙元化的使者,当天晚上,东江镇就对登州进行了突袭。

    幸好张可大始终警醒,守军一直严阵以待。漆黑的夜里,两边枪炮齐鸣,打的不可开交。

    孙元化到任之后,大肆督造火枪、火炮。别的不说,登州城的守备武器是绝对充足的。

    一夜混战,东江镇被打的溃不成军,狼狈退去。

    张可大细细观察,大为兴奋,火速回去找孙元化汇报。

    “大人,叛军受此重挫,士气大跌。此时正应全军突击,平叛近在眼前。”

    “不可!”

    孙元化一开口,就如同三九天的凉水,将张可大浇了个透心凉。

    “大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今日,待叛军修整恢复,我登州依旧危如累卵啊。”

    孙元化犹疑不定,始终不下命令。

    张可大急火攻心,可还得苦口婆心地向他陈述利害。

    “大人倘若觉着我军不堪一战,不妨接下来几日内严加休整。待到元月初一,我军必早于叛军恢复,定可一战而胜。”

    然而到了元月初一这一天,张可大左等右等,依旧没有等来孙元化的命令。

    张可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可悲。

    因为孙元化的优柔寡断,叛军足足得到了十天的休整,卷土重来。

    而这十天里,叛军不但休整恢复,其实还做了其他的工作。

    元月初二,叛军重新兵临城下。

    见此,孙元化终于明白,叛军压根就没有接受招安的意思。他也急了,赶紧命令张可大和张焘合兵,抵抗叛军进攻。

    左梦庚就在芝山上,将这一战看的清清楚楚。

    “张可大可惜了。”

    视野里,张可大部非常勇猛,一路急进,连破了叛军好几个阵列,看起来获胜在即。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张焘所部宛如坍塌的高楼,瞬间稀碎急速后撤,将张可大部卖在了战场上。

    前有吴襄,后有张焘,辽东的将领们一次次地坑害了勇猛作战的同僚。

    张焘这一跑,明军立刻陷入险境。叛军几路合围过来,将张可大部包围。

    “大帅,快走。”

    眼见着事不可为,中军管维城、游击陈良谟、守备盛洛和姚士良拼死护着张可大突围。

    最终,这些忠心耿耿的将领全都力战而死,只有张可大仅以身免。

    张焘就算跑了,可手底下的兵马依旧有一半以上投降了孔有德。

    这一下子就让叛军的兵力雄厚起来,更加将登州围困的水泄不通。

    从张焘所部投降这一状况来看,他选择临阵脱逃,也许未必是和叛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也未必是贪生怕死。

    而是察觉到了麾下军心不稳,随时可能暴动的无奈之举。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仗过后,登州守军已经无力再战,只能困守孤城。

    孙元化因为自己的无能,错过了最佳的平叛时机,也失掉了城内麾下们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孙元化的昏招竟然还层出不穷。

    可以说,他的结局,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第368章 救人

    亲眼目睹兄弟们悲愤战死,张可大怒火冲天。

    回到城中后,他直接提刀直闯帅帐。

    “张焘,狗贼,纳命来!”

    张焘正在被孙元化训斥,看到张可大直接来杀自己,登时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连滚带爬毫无将领的胆色。

    帅帐里立时乱成一团。

    孙元化满腹乱麻,拦在张可大面前,喝道:“张总戎,你想干什么?”

    张可大双目泣血,指着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的张焘,几乎咬碎了牙齿。

    “大人,要不是他张焘临阵脱逃,这一仗怎么会败?不斩张焘,难慰军心啊。”

    孙元化讷讷无言。

    即使是作为自己的亲信,孙元化也觉着张焘这一次做的过份了。

    可真要将张焘斩首……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张焘居然缓过来了,当场反咬一口。

    “此番战败,全是你张可大目中无人,做事不公,你凭什么怪老子?”

    张可大完全不敢相信人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说什么?”

    张焘为了求活,也是拼了。

    “你张可大就没把俺们辽东的兄弟当人。布阵的时候,把俺们弄到城头火炮支援不到的地方,还不给俺们火器。可怜俺们兄弟手中只有刀枪弓箭,怎么和叛军的火枪大炮打?”

    他本是情急之下胡乱攀咬,不曾想却被耿仲明、陈光福抓住了机会。

    “哼,张总戎打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们这些辽东来的。军饷说扣就扣,兄弟们说打骂就打骂。自古治军不公者,还从未见过张总戎这般的。”

    “中丞大人,我们兄弟归于登州后,哪次作战不是冲锋在前?可他张可大心存偏见,根本就不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将心比心,哪个兄弟没有怨气?”

    张可大简直要气疯了。

    “你们本就是狼子野心,拿着朝廷的饷银却自立山头,到了山东也滋扰地方,何来可信而言?”

    他说的是实话。

    东江镇听宣不听调的问题,由来已久。到了登州后,把地方也确实祸害的不轻。

    可问题是,耿仲明、张焘、陈光福等人说的也没有问题。

    张可大确实对辽东兵存在偏见,从来不掩饰歧视的态度。

    只因张可大很清楚,这些辽东兵根本就不可信。对于孙元化引入辽东兵的做法,他是一百个不赞成。

    往日里,他是登莱总兵,作为本地最高军事长官,耿仲明、张焘等人面对他,根本抬不起头来。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张可大打了败仗。

    最重要的是,他的嫡系部队损失光了。

    没有了军队的将领,就是没毛的凤凰。

    耿仲明敏锐抓住这一点,当场发作。

    “好哇,既然张总戎信不过我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中丞大人,为免嫌疑,我等只好退避三舍,等着看张总戎平叛立功,加官进爵好了。”

    张焘、陈光福纷纷称是,大有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孙元化登时吓坏了。

    如今张可大变成了光杆司令,怎么守卫登州,还要靠耿仲明、张焘、陈光福三人的兵。

    孙元化对待叛军的时候,尽显天真的一面。可此时的他,又懂得运用老官僚的权衡之道了。

    他沉吟一番,做了决定。

    “事已至此,守城为要。登州父老安危,还要拜托三位将军。”

    这话一出来,耿仲明三人全都昂首挺胸,更加不可一世。

    张可大虎目含泪,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事情到了这一步?

    然而孙元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心灰意冷。

    “嗯……水城那边的船只不容有失。为防叛军夺船而逃,还请张总戎坐镇,方才能保万无一失。”

    登莱总兵张可大,被孙元化发配了。

    “当啷……”

    张可大宛如丧尸,随手丢了自己的宝剑犹未可知,踉踉跄跄地出了帅帐,更不回头看上一眼。

    这个人,已经死了。

    初三,就在紧张的对峙中,登州城下突然出现三十多名士兵。

    “我们是张焘张总戎的人,快放我们进城。”

    张焘趴在墙头辨认,道:“大人,是我的兵。”

    孙元化不疑有他,还很高兴。

    “危难之时返回,足见忠义。速速接他们入城,妥善安置。”

    怎么就不想想,这个时候回来的士兵,不值得怀疑吗?

    用望远镜观察到那些士兵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位叔父,到底要做什么?”

    他决定,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孙元化。

    他做这些决策,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比刘峙还要离谱。

    不过看到那些士兵入城,左梦庚就知道,登州城破为时不远了。

    “让你的人准备,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左富却信心满满。

    “参座放心,咱们的目标全都不会出现差错。”

    当夜,耿仲明、陈光福等人全身披甲,登上城门。眼瞅着城外黑漆漆的深夜,可他们却明白,孔有德、李九成肯定率领兵马到了。

    耿仲明露出狞笑,吩咐道:“打开城门。”

    有士兵听了,立刻照做。

    本来应该严密封闭的城门,如今却变成了坦途。

    耿仲明又命令道:“点火,高呼!”

    这是孔有德和他约好的信号。

    刹那间,登州城头一排排的火把被点亮。同时数千士兵一起狂呼。

    须臾,城外的黑暗里响起无边无际的喊杀声,数不清的人流冲进了城门。

    号称大明第十镇的登州城,叛军没有浪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就冲了进来。

    孙元化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前,正在凝思书写奏折。

    直到此时,他对招安叛军依旧信心十足。给朝廷的奏折里,仍旧决口不提平叛事宜。

    突然,窗外的光亮和响彻夜空的呼喊声惊醒了他。

    孙元化大惊,忙提了剑走入院中,结果却看到远处城头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孙元化干瘦的身躯摇晃几下,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现在,登州城被攻破,再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孙元化满心绝望,提剑就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老爷,不可!”

    幸好仆人就在旁边,赶紧扑上来,阻止了他自杀。

    然而此时的登州城里,面向百姓的杀戮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叛军入城之后,立刻到处打砸抢烧起来。很快地,整座城池都变成了地狱。

    虽然被派到了水城,但张可大依旧时刻关注城中情况。

    待看到城中起火,张可大便知道大势已去。

    “孙元化,你何其蠢也!”

    恸哭过后,张可大解下符印和旗鼓,独自一人离开了军营,没入了小道。

    他打算回济南,寻到亲人后,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递出去。

    如今叛军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登州城,他又是本地土著,真要想逃,自然不会被人发现。

    张可大有这个自信。

    不过今日,他失算了。

    “张总戎,多日不见,缘何来去匆匆?”

    荒芜一人的小路上,张可大迎面撞上了一队人马。

    待看清左梦庚笑吟吟的模样,登时令他恍惚出神,浑然忘了自身处境。

    “左将军,你……你怎么在此?”

    和亡命天涯、狼狈不堪的张可大不同,左梦庚悠哉闲适,仿佛来郊游的一般。

    “这么大的事儿,小弟岂能置之不理?”

    张可大没想那么多,看到左梦庚,陡然想起东昌协的厉害,令他萌生出希望来。

    “左将军,快,叛军已经入城,正在大肆烧杀抢掠,还请左将军速速出手相救。”

    左梦庚却摇摇头,实情相告。

    “小弟只是孤身前来,大军尚在沂蒙山剿贼。登州之危,小弟无能为力。”

    张可大刚刚涌起的希望破灭,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既如此,左将军是来看我登州上下的笑话吗?”

    左梦庚收起笑脸,变得严肃了许多。

    “小弟与张总戎多次并肩作战,对张总戎的人品、才能深知。将军实乃干城之才,损于小人之手,有违天合。”

    说话间,左梦庚拍拍手,他旁边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看着张可大,大哭不止。

    “老爷……”

第369章 等价交换

    吴桥兵变这么名动青史的战例,左梦庚自然是熟稔在胸。

    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半路上拦住张可大的话,这位会跑去济南,向小妾陈氏交待后事后自杀。

    可能有人疑问了,既然张可大都跑出来了,为何还要自杀?

    那是因为张可大很清楚,他选择自杀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他要是不死的话,估计所有的罪责都会被推到他的头上。

    谁叫他是登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呢?

    尤其是周延儒为了救孙元化,绝对会拿他当替罪羊。

    他只有死了,并且把一切都说出来,才能保存身后之名。

    事实也是如此。

    张可大自杀后,又把登州发生的事都抖落了出来,因此才导致了孙元化的悲剧。

    既然如此,为了救张可大,也就不用那么费事了。

    左梦庚不但在半路上拦住了他,还将他的小妾陈氏从济南接了过来。

    但陈氏出现的一刹那,张可大就明白,左梦庚实在是处心积虑,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左将军仗义相援,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事已至此,在下倘若不死,只怕阖族罹难,如之奈何?”

    张可大的悲苦中,左梦庚依旧笑吟吟的。

    “张兄勿忧,尊夫人等家眷,如今已在路上了。要不了几日,你们便可团圆。”

    张可大愕然,混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随即他想到什么,勃然变色,抱怨不已。

    “左将军如此做,岂非害我张氏清白名声?张某忠肝义胆,精忠报国,从此以后,岂不是背负了千古骂名?”

    表面上看,左梦庚的举动是救了他全家。

    可他这么一跑,张氏全家都逃的无影无踪,朝廷肯定会认为他是畏罪潜逃。

    张可大一直以忠义为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不忠不义的罪人。

    从此以后,名声尽毁,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左梦庚哈哈大笑,安抚道:“张兄,人有忠义,千金不换。然须清醒,分得清什么是忠义。这大明君王昏聩,臣僚腐朽,以至于天下百姓到处揭竿而起,可还有丝毫天眷之象?对这样的朝廷尽忠尽职,不会让你搏得什么美名,反以愚忠而为后人耻笑矣。”

    “你……”

    张可大悚然而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梦庚。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令他钦佩有加的年轻将军,竟然深藏野心。

    “左将军也是要做逆臣贼子吗?”

    左梦庚并不生气。

    “我只是打算推翻这腐朽没落的旧王朝,重振中华而已。”

    张可大心潮汹涌,脑筋急转,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

    “倘若张某不从,左将军便会杀人灭口,是吗?”

    左梦庚摇摇头。

    “张兄,你是个人才不假,但也没有到太重要的地步。救你,只因你不该枉死,仅此而已。滔滔大势之下,你一人之力,并不影响如何?”

    张可大依旧试探。

    “左将军不怕张某揭发你的图谋吗?”

    左梦庚摊开手,反问道:“张兄觉着情势如此,朝廷就算知道了左某所图,又有何用?”

    张可大呆住,足足过了半晌,才发出一声颓废的叹息。

    他对天下大势当然也是了解的。

    可正因为了解,他才更加明白,左梦庚的自信源于何处。

    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势力已成,朝廷难制了。

    该说的都说了,左梦庚知道张可大还需要一些时间,便道:“这样吧,事已至此,张兄再寻死路,已无意义。回去朝廷,各种脏水也必然会泼到张兄身上。不若张兄暂且歇息,然后在小弟这里到处看看。看看我们这些人所做的事,到底能不能挽救这个天下?然后再明确你的心意,如何?”

    张可大万万没想到左梦庚对他这么宽容,哪怕在他有反水的可能下。

    不过联想到左梦庚前面的话语,张可大又无奈地明白,这是左梦庚强大的自信所致。

    正如左梦庚所说,如今的情势下,张可大一人之所为,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先前他满腔悲愤,一心寻死,可是现在被左梦庚横插一杠,寻思的心早已不自觉淡化。

    既然求不得死,张可大琢磨了一番,道:“不知可否跟在左将军身边,耳濡目染一番?”

    左梦庚自无不可。

    “欢迎之至。”

    经过商量,张可大的小妾陈氏,被送回到临清安置。张可大则留了下来,就跟随在左梦庚的身边观摩。

    张可大很好奇左梦庚对于造反的信心。

    而要了解左梦庚的所作所为,还有哪里比他的身边更好吗?

    拯救了张可大,只是第一步。

    此时的登州城里,因为叛军入城,早已彻底混乱。抵抗的、投降的、奔逃的,乱糟糟的到处都是。

    厮杀、屠杀、虐杀中,躲在一处院落的人却宛如惊涛骇浪里的扁舟,除了向上帝祈祷之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是一群金发碧眼的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一心只想赚取财富。却没有想到,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耳听得外面枪炮轰鸣,喊杀震天,这些人手持火枪、刀剑,胆战心惊地盯着门口。

    门就那么突兀而急促地响了。

    出乎意料,不是洪水猛兽撞门而入,就是砰砰砰响个不停的敲动。

    门内的人哆哆嗦嗦,举枪的举枪,持刀的持刀,愣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就在情况不明时,门外响起了让他们倍感亲切的声音。

    “安尼教士在吗?我是邓玉函、罗雅谷教士请来营救你们的人。”

    门内的金发绿眼在这一刻全都疯了,忙不迭地冲过去开了门,却见门外只站着一个年轻的明人。

    见只有一个人,金发绿眼们全都绝望了。

    那明人却不管他们的神色,而是用葡萄牙语问道:“西劳将军何在?”

    “西劳将军已经战死了。”

    年轻明人一惊,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忙道:“各位,请安静地跟着我走。这是你们离开此地唯一的机会,希望你们能够珍惜。”

    安尼教士站出来,满怀殷切。

    “尊敬的英雄,你真的能够带领我们离开这里吗?”

    显然,这是在怀疑明人的身份。

    万一是叛军的骗子,将他们哄出院子,那不是随便杀?

    他们就是没想过,那么一个破院子,叛军真打过来,照样随便杀。

    明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安尼。

    “这是邓玉函和罗雅谷两位教士的亲笔信,而且我家左将军就在城外接应。”

    西洋人凑到一起,把信件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相信了明人的身份。

    情况紧急,众人也顾不得其他,舍弃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跟随那年轻人身后,没入了混乱而黑暗的登州城中。

    此时的登州城里早已乱成一团,到处都在杀人放火。然而神奇的是,那年轻人似乎有什么诡异的探测手段,总是带领这些西洋人走到安全的路径上。

    这一路上,众人脚步匆匆,不辨东西,但就是没有和叛军照面。

    只有当出城的时候,安尼教士借着月光稍微认出,他们走的是登州城的西门。

    出了城门,年轻人又带领他们沿着城墙根走了许久。眼见着被护城河拦住了去路,明明是死地。可当年轻人吹了口哨后,水面上立刻划来几艘小木船。

    这一路的经历,深深地印刻在了这些西洋人的脑海里,同时也对那位左将军的本领崇拜不已。

    “尊敬的左将军,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的智慧和慷慨,我们早已回到了上帝的怀抱。”

    南部的山里,逃出生天的这些西洋人终于见到了左梦庚,并且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他们的感谢。

    而这些人,左梦庚其实都是见过的。

    当日罗雅谷送他们去登州,曾在临清短暂滞留。也正是那次,让左梦庚记住了在登州城里还有这些宝贵的人才。

    足足三十名西洋人,全都是火炮、火枪、造船等方面的专家。

    他们的火炮、火枪技术在左梦庚这里还不算什么,唯独造船技术,才是左梦庚甄需的。

    “各位,按照商业规则,付出必须要有回报。是我拯救了你们,所以我需要你们拿出足够的回报。现在,请告诉我,你们当中有人懂得造船吗?”

    对于他的说法,这些西洋人反而觉着理所当然。

    欧罗巴商业气氛浓厚,讲究所有的东西都有价值。有付出,就必须有回报。

    左梦庚在救了他们之后希望得到回报,这再正常不过了。

    再一个,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雇佣兵,给谁干活不是干活呢?

    西劳死后,鲁未略是这些人的领袖。

    “尊敬的将军,能够报答您的恩情,这是我们的荣幸。请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这种畅快交谈的感觉左梦庚很喜欢。

    “首先,我需要一些优秀的造船师。如果你们当中有人精通造船的话,我想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报酬是否合适?”

    话音刚落,这些西洋人就爆发出了惊呼。

    原本他们以为,从今以后要白给左梦庚干活了,以此来偿还左梦庚的救命之恩。

    却没有想到,左梦庚开出了每月五两银子的天价薪水。

    愿天下所有的顾主都如此慷慨!

    刹那间,就有十几个西洋人站了出来。

第370章 战舰

    这一次从登州城解救出来的西洋人总共有二十九个。

    让左梦庚惊喜的是,这些工匠还都是复合型人才。

    本来孙元化雇佣这些人,除了制造火枪、火炮之外,也是有作战要求的。

    就比如战死的西劳,就是登州水师的指挥。

    而西劳在十二月二十二的登州首战中,就是被城中不知道被哪里射来的暗箭命中,倒在了登州城头。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工匠的造船技艺,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如今在欧罗巴懂得造船的也是高级人才,混的好好的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大老远地跑到远东来讨生活。

    可即使他们懂得最基础的造船技艺,对于左梦庚来说,都是久旱的甘霖。

    “西班牙的那种大帆船,你们能造吗?”

    他的问题,令工匠们全都羞赧低头。显然,这个要求有些好高骛远了。

    额弘略忙辩解道:“亲爱的将军,可能您并不是很清楚,那种大帆船其实是我们葡萄牙先建造的。虽然我们不懂得这种厉害的大家伙是如何建造的,不过我可以为您奔波一次,去濠镜为您寻找需要的人才。”

    是的,闻名天下的西班牙大帆船,其实是葡萄牙人发明出来的。

    但葡萄牙贫弱的国力,显然无法支撑这种大家伙。待落到西班牙人手里后,才发扬光大。

    正是靠着这种大帆船,西班牙人打造了无敌舰队,横行四海,是这个时代大洋上名副其实的霸主。

    至于荷兰人……

    不过是海上泰迪罢了。

    能惹事、敢惹事,但惹了事就挨揍。

    明明谁也打不过,偏偏非要到处撩骚。

    因此荷兰人的海上势力,看起来热热闹闹,但远远不如西班牙人。

    要想打造强大的海军,当然要向当世最强大的国家学习才是。

    张可大就在旁边,听到左梦庚谋求造船,而且准备仿造西洋帆船,不由得提醒道:“登州水师战船颇多,座船、快船、沙船在水上与西洋船交锋,并不落于下风。”

    左梦庚却摇摇头。

    “倘若近海航行,咱们的船还成。可一旦进入大洋深处,则根本不是西洋战舰的对手。”

    张可大惊愕难消,浑然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想要进军大洋。

    对于战舰的选择上,左梦庚完全没有什么本土主义和民族主义倾向。像后世网络上的某些人,强行要找出中式帆船优秀的地方那样。

    近现代史表明了,海洋航行还是西方人的天下。

    要想在大航海时代分一杯羹,并且占据主动优势,那么就必须好好向西方人学习。

    为何中式帆船不适合远洋航行呢?

    两个原因。

    一个是船体构造。

    中式帆船四平八稳,虽然对抗风浪的效果好,但那是在江河当中。而到了汪洋大海里,远远不如西式帆船的流线体。

    这是稍微懂点船体构造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还有一个就是老生常谈的问题————风帆。

    后世颇有一些人总结出所谓的中式硬帆的优点,证明中式帆船适合远航航行。

    要左梦庚说,那些总结就是笑话。

    中式硬帆在这个时代不适合远洋航行,其实并非是在风的利用率上,而是远洋当中的复杂环境,硬帆不好解决。

    还有一个则是时代的限制。

    那就是材质。

    后世的帆船采用硬帆就可以做到远洋航行,并且效率真的比软帆好。

    可后世的硬帆用的是金属骨架,以及复合架构,其实已经和这个时代的硬帆完全不同了。

    最起码以目前的技术,是没办法使用硬帆的。

    听到左梦庚要建造西班牙大帆船,而那些葡萄牙工匠并不会后,大家都很忐忑。

    一是怕左梦庚觉得他们没用了,会抛弃他们;二是担心赚不到丰厚的报仇,继续穷困潦倒的人生。

    他们根本不知道,左梦庚并不在乎他们会不会造西班牙大帆船。

    左梦庚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倘若给你们图纸,你们能造出船来吗?”

    葡萄牙工匠们纷纷呆住,随即疯狂点头。

    “能,当然能。”

    阿弥额尔毛遂自荐。

    “尊敬的将军,我曾经跟随葡萄牙最顶级的造船大师安德烈·图鲁斯学习过,并且毕业于英布拉多大学,制图是我的强项。”

    左梦庚惊喜万分,随后让傅以渐拿过图纸,打开来给他看。

    “那你看看,这种船你能造吗?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将聘请你为大匠师,你的薪水为每月十两白银。”

    阿弥额尔听到这个数字,立刻心跳失速,顾不得其他,直接扑在了图纸上。

    其他工匠也不例外,尽管学识水平不能和阿弥额尔比,可万一呢……

    丰厚的薪水也会眷顾他们的。

    看了图纸,阿弥额尔等人神色颇为犹豫。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这船很像是英吉利人的。将军,您被骗了,英吉利人的船根本比不得大帆船。”

    他们还以为左梦庚被哪个英吉利人给骗了,很想将左梦庚拉回正途来。

    这个时代的海上霸主是西班牙人,至于英吉利人……

    不过是海上的老鼠罢了。

    左梦庚却置若罔闻。

    “你们只说能否建造便可。”

    葡萄牙工匠们面面相觑,踌躇片刻,终于选择从钱。

    “能造。”

    左梦庚非常开心。

    “如此便好。”

    他向众人敞开怀抱,笑道:“很高兴向各位宣布,你们正式被我雇佣了。只要你们好好努力,完成我需要的战舰,那么财富、荣誉、地位,都将装饰你们的人生。”

    这些葡萄牙工匠认为左梦庚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但他们在尝试了一次纠正但不成功后,便果断地放弃了。

    何必呢?

    他们只是打工的。

    雇主不听从他们的意见,还给了他们丰厚的薪水,自然要顺着雇主的意愿。

    雇主就算想要用钢铁造一艘船,他们也会顺从的。

    他们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给他们看的图纸,乃是风帆战舰时代的集大成者————英国皇家海军一级战舰胜利号的图纸……的一部分。

    脑子里的那个灵魂曾经作为军事交流人员出访过英国,亲自登上过胜利号参观,并且获赠了一份胜利号的详细图纸作为礼物。

    当时已经是钢铁军舰的时代,英国人并不觉得一艘过时的木制帆船的建造图纸还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更何况胜利号的图纸在网络上都能零零散散搜寻的到。

    英国人根本没有想到,获得图纸的灵魂穿越了历史时空。

    既然英国在长达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都是海上霸主,而维护他们霸权的就是皇家海军。

    左梦庚要弄战舰,当然要找最好的对象模仿啊。

    虽然这个时代的英国海军还在海上和其他列强打游击,他们的盖伦船因为吨位太小根本挨不起西班牙人的重炮。

    这并不妨碍左梦庚一步到位,直接拿出最优秀的盖伦船图纸。

    当然了,左梦庚也没有好高骛远。

    听这些葡萄牙工匠说能造,就觉得能够一下子拿出胜利号这等规模的战舰来。

    既然有胜利号的图纸,完全可以进行倒推,摸索出盖伦船的建造方式来,然后先从小型盖伦船入手。

    对于海军,左梦庚远比陆军还要有耐心。

    毕竟海军是技术兵种,从无到有的过程,哪怕有他这个作弊者存在,起码也要数十年。

    不过他很期待有朝一日,驾驶着盖伦船舰队的中国海军,在海上和英国海军争雄时的情景。

    相信英国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吧?

    到时候签订个什么条约比较好呢?

    对了,胜利号便保存在朴茨茅斯港。

    左梦庚暗暗记下,将来要签署条约,便叫《朴茨茅斯条约》。

第371章 离谱

    登州陷落,天下震惊。

    冒火的军情火速传递各处,谁接了都感觉到烫手。

    第一个被烫到的人,就是山东巡抚余大成。

    首当其冲啊。

    “各位,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余大成慌了,满脑门子白毛汗,隐隐感觉到脖颈上悬着一柄大铡刀,随时都会落下。

    再看其余山东文武,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观来观去,发现事不关己。

    我是布政使,我只管民政。军事……另请高明吧。

    别看我,我是参议,但不掺和。

    最终,只有山东巡按王道纯积极响应。

    “事到如今,莱州绝对不能有失。还请中丞大人火速移驾,安抚民心,同时向朝廷求援。”

    “啊……”

    余大成当场一个哆嗦,好悬尿出来。

    这种时候让他去莱州,直面叛军兵锋,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嘛。

    可再看看同僚们虎视眈眈的目光,显然他如果打算不去,估计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死。

    余大成欲哭无泪,毫无办法,只好起行。

    与此同时,向朝廷告急的文书也摆在了崇祯的案头。

    崇祯掐着脑门,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气血冲头。

    “孙元化罪大恶极,徐阁老……”

    想到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崇祯就想要责难两声。开口到一半才想起来,人家徐光启致仕了。

    崇祯话锋一转,找上了周延儒。

    “瞧瞧你推荐的人,误国殃民,丢城失地……”

    周延儒能怎么办?

    孙元化是他推荐的,当初也是打了包票的。

    此情此景,唯有匍匐于崇祯面前,转移火力先。

    “微臣眼光昏聩,荐人不淑,辜负皇恩,恨不得以死谢罪。惟登莱重镇,不容有失,还请陛下速速发兵,固辽东之后援,安天下之民心。”

    说起登莱的重要性,崇祯果然顾不得找他周阁老的麻烦,迅速向梁廷栋问道:“梁卿,可有对策?”

    接到登州陷落的军情,梁廷栋就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增派兵马了。

    “陛下,鉴于辽东方面东虏已退,臣建议目前天津、保定、通州之兵,可火速调往山东,当可震慑宵小。”

    他没敢说这三路兵马过去后,就一定能够平叛。但想来这三路都是宿将,应该可以遏制叛军势头,给朝廷的调动提供缓冲。

    崇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遵从。

    “传令保定总兵刘国柱、天津总兵王洪、通州副将杨御蕃火速率军赶赴莱州,杀敌平叛,不得耽搁。”

    他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

    “告诉余大成,月余之内必须解决叛乱。否则的话,朕绝对不轻饶了他。”

    保定、天津、通州近在咫尺,得到命令后,三路兵马兼夜启程,不日赶到了莱州。

    虽然登州距离莱州更近,但叛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攻打莱州。

    为什么呢?

    一是莱州知府朱万年是个人才。

    当叛军回师登莱的时候,孙元化还在幻想着招抚,朱万年就清楚,叛军狼子野心,绝对不可信任。

    朱万年加固了莱州城防,还把火炮搬上了城墙,使得莱州城固若金汤,叛军没有把握攻下。

    第二个原因就是,李九成、孔有德等人觉得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大。

    因此在攻下登州城后,立刻拿出粮草金银,派人前往海上各岛去招揽东江旧部。

    早就穷困潦倒的东江镇各部闻风而动,纷纷开始朝登州集结。其中毛承禄、陈有时更是带来了七、八千人。

    虽然其中大多是老弱病残,可也让叛军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余。

    实力大增,令叛军上下信心十足。

    随后,叛军开始整编。公推李九成、孔有德为都元帅,耿仲明为都督。

    与此同时,叛军也得到了朝廷出兵的消息。

    为了打破僵局,叛军决定主动出击,占据有利态势。

    孔有德去见了被俘的孙元化。

    “中丞大人,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朝廷即使招安,然众兄弟心存忧虑,不敢授受啊。”

    孔有德依旧演戏,强调停战的困难。

    天真的孙元化果然再次上当,急切地道:“瑞图,难道你真要铸下无法挽回的大错吗?快快收手,莫要自误啊。”

    孔有德从眼眶了挤出几滴眼泪,跪倒在孙元化面前。

    “大人,倘若瑞图孑然一身,纵使被朝廷千刀万剐也无怨无悔。可是我东江数万兄弟身家所在,不可不虑啊。”

    孙元化痛哭叹息,浑身无力。

    “你待如何?”

    孔有德忙打起精神,小心蛊惑。

    “大人,我们兄弟实非真心背叛朝廷,可朝中奸逆横行,谋算不止。为今之计,我们兄弟倒是想了一个办法。还请大人修书一封禀明朝廷,我兄弟等只求活路一条,并无二心。从今以后,只恪守登州一地。朝廷倘若应允,则我兄弟发誓永不侵扰山东他处,而且年年纳贡献礼。朝廷有召,莫敢不从。”

    意思很明显,叛军打算割据登州,自成一国。只要朝廷答应,则叛军便停下攻伐的脚步,依旧承认是大明的一部分。

    这明显是痴心妄想,鬼知道孙元化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真的给余大成写了书信。

    孙元化是不是很蠢?

    还有更加荒唐的呢。

    信到余大成的手里,他居然认真考虑了……

    “大人何其愚也,这乃叛贼拖延之计罢了。大明正朔天下归心,岂容国中之国?为今之计,我等与叛贼,不死不休。”

    王道纯的手里有精确的情报,知道叛军如今已经势大难制,正需要叛军打的更加凶猛一些,方才符合他的谋算,怎么可能坐视朝廷与叛贼媾和?

    余大成见自己的心思被驳回,更加没有了头脑。

    “哎,本官束手无策,诸般事宜,尽付尔等好了。”

    说罢,他就回转后院,真的就撒手不管了。

    不一会儿,后院隐约传来了木鱼敲击的动静。

    【得大势,是威音王佛,寿四十万亿那由他恒河沙劫,正法住世劫数如一阎浮提微尘……】

    朱万年顿足大怒。

    “这个白莲都院……”

    王道纯内心窃喜,表面沉痛。

    “事已至此,莱州安危,全靠朱知府运筹帷幄了。”

    朱万年怎知他的险恶心思,坚定地道:“请大人放心,有本官在,莱州万无一失。”

    莱州是没事,可是莱州和登州之间的门户黄县,就在孙元化给余大成写信的前一晚,落入了叛军之手。

    此时黄县的守将是莱州参将张奇功,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本应离任致仕。听闻东江镇叛乱,张奇功主动请缨守卫黄县。

    可昏聩无能的余大成只给了张奇功三百老弱士卒。

    张奇功无奈,只好在城内招募民壮守城。

    叛军攻城后,张奇功拼尽全力支撑,小小的黄县居然挡住了叛军两日的狂攻。

    可到了元月十三日,黄县再也守不住了。

    明知大势已去,张奇功依旧选择奋战,持刀杀入敌阵,连杀叛军十数人后,最终力竭,身死殉国。

    残忍的叛军对他恨之入骨,竟然将他的遗体肢解。

    大明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却只能用自己的一腔忠血书写悲歌。

    黄县失守,莱州门户大开,叛军的兵锋直达城下。

    直到这时,朝廷才终于明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崇祯火速下旨,罢免余大成,下狱问罪。同时启用徐从治为山东巡抚、谢琏为登莱巡抚。

    这两人的任命,代表着朝廷中主战派彻底压倒了主和派。

    徐从治和谢琏接到任命后,火线上任,立刻督促三路援军奔赴莱州。

    元月二十八日,援军抵达莱州府治掖县八十里外的新城镇,迎头和叛军撞上。

    此时叛军有骑兵五千人,步卒一万多人,红衣大炮三十多门,西洋火炮三百多门。

    反观明军,虽然号称三位总兵官东征,然而总兵力仅仅五千出头。

    看到叛军铺天盖地压来,杨御蕃等人头皮发麻。

    奈何两大巡抚亲自压阵,他们想要撤退都不行,不打也得打。

    最终,经过商议,杨御蕃和王洪分别列阵。

    王洪率领的天津兵驻守在新城附近的山上,居高临下,与杨御蕃部护卫照应。

    大战,一触即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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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左介绍:
老旧的王朝摇摇欲坠,新生的思想方兴未艾。
北方的草民奋戈一击,南方的烟柳歌舞升平。
异族的铁蹄肆虐中原,西洋的阴影步步逼近。
手握着二十万大军,饮马长江边,却可耻地做了民族的叛徒。
如今重来一次,不想华夏重复同样的悲剧。
唯有奋起,用铁与血为中华民族开拓出不一样的未来。
这是混乱的时代,也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
我叫左梦庚。
我爹是左良玉。
再回首,
我要让这历史……
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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