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穿越了怎么还要折腾KPI啊
法师塔每年要评审什么的，格雷特并不奇怪。
这年头，卫生局要考核医院，医院要考核科室，科室要考核医生，反正人人背KPI，个个为指标奋战。前世工作十几年，就被评审了十几年，他早就习惯了。
法师塔的主持者什么的，住着魔法议会建的塔，领着魔法议会的工资，拿着魔法议会的拨款。每年考核一次，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波澜不惊地跟着众人上了五楼。看着老魔法师掏出一个大皮面本子，哗啦哗啦，翻出张条条杠杠，至少A4纸大小的表格。左看看，右看看，一条一条开始勾画：
“第一条，法师塔维护。
刚刚上来的时候我看过了，法师塔修缮及时，魔力回路也算得顺畅。
没有新修建的设施，不过，也添了一套新的炼金器具。这一条，就算你90分吧。”
格尔曼法师点了点头，脸色波澜不惊，显然对这个评分早有预料。老魔法师低下头写了几句话，继续评价：
“第二条，法师塔地位的维持。
白天的仲夏节宴会上，你的座次没有变化，城主府礼遇不变，周围的贵族，至少有五个人想送孩子来学习。
不过，你只做到了维持地位，没能让法师塔地位上升，这一条，只能给你打82分。”
“老师！”
格尔曼法师叫了一声，像是要抗辩、也像是要求情。老法师摇摇头：
“魔法议会规定得很细致。格尔曼，看在师生的份上，最多升到85分，不能再多了。”
咦？
这是什么评分方式？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格雷特悄悄踮起了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瞻仰一下那表格。老魔法师一眼看到，索性招招手，将周围的低阶法师都叫过来，表格摊开，往他们中间一放：
“没见过吧？来来来，都过来看一眼。你们都是法师，将来有可能主持法师塔的，早点看到这东西，没坏处！”
艾略特法师哀怨地望了格雷特一眼，慢慢往前蹭。谁要看这种东西啊，又不是没见过，去年考核分数不高，格尔曼法师把考核表拍在他们面前，足足骂了一个小时！
别说魔法议会的考核表，到现在为止，他们看到长得像表格的东西，都还有点反胃！
格雷特倒是没啥负面情绪。他兴兴头头地快步向前，微微行了个礼，低头去看表格。这一看……
他也僵住了。
项目名称、项目界定、计算方式、权重、项目得分、总分……
还有最下面两行小字。第一行写着考核标准：95分以上，A等（太棒了）；
94～90分，B等（很不错）；
89～80分，C等（正常）；
79～60分，D等（要加把劲了）；
60分以下，E等（劝退）。
第二行更可怕，是各个等次的赏罚方式。格雷特光是看了一眼，脑海里，就出现了他们医院人事科主任，那张人人欠他五万块的冰块丧脸。
A等：重奖；
B等：奖赏，研究资源倾斜；
C等，不奖不罚；
D等，扣资源，扣薪水，连续两次换人；
E等，剥夺主持资格，更换主持法师。
这……升职、发绩效奖金、扣工资扣奖金、更换岗位、劝其辞职……
好标准的KPI表格啊！
谁做的！
魔法议会为啥会有这玩意！
简直眼前一黑好吗？！为啥他都穿越了，还逃不掉这玩意！
……对了，这个魔法议会，居然还有期刊、有论文，论文格式还是他熟悉的那一种……
一定有穿越者来过！这个世界，一定有穿越者出现过，才把魔法议会改造成这样！
而且多半是个文科生吧……考虑到魔法师认知世界还是地水火风，完全没有向元素周期表迈进，那位前辈穿越者，大概是搞不出理工科的研究方式，只能顺着既有路线走……
对了。看KPI表格的专业程度，说不定还是个HR。
格雷特按捺下所有的好奇与吐槽，继续旁听考核过程。听着听着，他也不得不佩服那位前辈HR：人家能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起码这个任务范围，换了他就想不出来。
比如魔法塔产业这一项，就细化到了村落、作坊、店铺、矿产，以及动植物资源等项目。村落这一项下面，又拆分成了人口数量，田地面积，水利灌溉，当季收获等几个子项，每一项都有不同的分值。
更可怕的是，老魔法师带来的表格上，还记载着前三年的数值和得分……
简直让人想作弊都没法做。
好在格尔曼法师主持了法师塔好几年，虽然在经营上没多少才能，也还不至于出太大纰漏。规行矩步，照着前两年的规矩办，得了个85分的评价。虽然不算太高，也算没拉平均分的后腿。
接下来，是魔法师的培养和进步。这一项是考核重点，毕竟魔法议会，力量的重要性胜过了一切。这项的权重占到30%，老魔法师根本没有放水，让法师塔的所有人一一施法，逐个评估。
“嗯，到了格尔曼你这个级别，进步已经很难了。但是没办法，不能给的分数，还是不能给；
卡兰？又学会了三个新魔法，精神力也有增长，不错！不过，没突破到三级，还是不能打高分；
艾略特？精神力增长不小嘛！很好很好，快要摸到突破的边缘了，你的评分可以高点儿……哦，还教出了一位法师学徒。对了小家伙，你现在一天能放几个魔法了？”
“五个。”格雷特坦然回答。不等老魔法师追问，他抓住机会，补了一句：
“已经一个多月了，就是突破不了。法师阁下，您能拨冗看看我的情况吗？”
“一个多月？”老魔法师眉头一跳。屈指一算，眼前这个小家伙学习魔法文字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也就是说，这少年从成为法师学徒开始，就能一天释放五个魔法——
如此天资，倒是真值得他指导一下。
“你先冥想一下。然后，随便释放一个魔法，我看看情况。”
格雷特依言而行。老魔法师同样沉浸入冥想环境，细细感知周围。好一会儿，退出冥想，浓眉紧皱：
“奇怪。——你的精神力，拨动周围魔力的感觉，像……就像隔了层纱似的。利用率不太高，你这个样子想突破，算了，慢慢磨吧……”
第七十七章 分数不够靠新人？
毕竟是在考评整个法师塔，抽出这么长时间指导格雷特，已经算是异数。老魔法师确定格雷特的问题不是一朝能解决，立刻把注意力收了回来。他用力咳嗽了一下，转向格尔曼法师，脸色郑重：
“法师的培养和进步，这一项，综合分数——”
老魔法师故意拉了个长音。等到周围几个人都心急火燎，熊孩子站在一边快要翻白眼了，才勉勉强强，吐出一个数字：
“81。”
“这么低啊……”
两位低阶法师小小声抱怨。分数低了，万一不能过关，法师塔明年就要被扣研究资源。落到这一步，大家都讨不了好。
这种抱怨，老魔法师也听得多了。念在格尔曼是自己的弟子，他环顾一圈，正色道：
“这就是主持者的工作。要么一心一意，寻求突破；要么下放资源，努力培养新晋法师。每一座法师塔都是重要的资源，魔法议会交给谁，谁就要努力做出回报。
——这一点，你们都要记住。”
法师们默默点头。格雷特飞快的算了一遍现在的分数，还好还好，总分还不算低。最后一项只要得个70分，今年就能过关。
不过，最后这个项目是魔法研究。之前听艾略特法师和卡兰法师吵架……好像，进度不怎么顺利的样子？
格雷特默默地为明年的研究经费担心。老魔法师已经合上手里的表格，正色开口：
“来之前我已经查过了。——到我来之前，你们没有在期刊上发表过任何成果，也没有向议会提交过任何法术模型。所以，有什么过稿了还没发表，或者没来得及投稿的成果，要向我展示吗？”
啥？
魔法议会评价研究成果，是看论文发表数量的？
那你们到底弄了几本期刊啊？
会不会灌水？
之前穿越的这位前辈，您是大学教务处的吧？
格雷特胡思乱想着，并不觉得“论文”、“成果”这种东西，和他一个法师学徒有什么关系。他右手边，几位正式法师互相望望，脸色都有些难看。沉默片刻，卡兰法师踏上一步，低声道：
“我在炼金学上有点进展……”
非常可惜，卡兰法师的成果，最终还是被评定为不合格。
少年法师不甘心的垂着头，面对老魔法师举出的一个个例子，却也没办法反驳。接下来，艾略特努力呈上了他的法术模型，可这东西之前就没完成，后来又被断了资源，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不合格”的评语。
一片静默。老魔法师左右看看，催促道：
“还有什么成果？没有的话，目前的进展，只能打50分了啊！”
“等等！”
格尔曼法师脸色阴沉。在丢脸和考核失败之间，他艰难地纠结了一秒钟，咬牙下了决心：
“艾略特！你把那本字典拿来！”
字典？
格雷特目光一闪，低头看着脚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一座法师塔，一位五级法师、两名二级法师，法师塔考核不过关，被逼着要用本字典充数，已经很无奈了。再让人知道这个成果出自法师学徒，格尔曼法师难看不说，整个法师塔的评价，说不定都要因此降低。
KPI表格上明晃晃写着：扣资源，扣薪水。薪水或许扣不到他头上——反正他到现在也没从法师塔领过钱——可要是资源被扣了，明年的发展，那就很难受了。
艾略特法师转身、下楼，没多久，抱着一本辞海一样的大书，气喘吁吁奔上来。老魔法师翻开一页，不作声；又翻了一页，眉头一挑；哗啦哗啦随手翻到最后，扭头问艾略特：
“你想出来的？”
“不是我。”艾略特郑重道。他横跨一步，把格雷特从背后拉了出来，推到老魔法师面前：
“是他的想法，也是他整理完成。我只是根据法师阁下的指示，给字典写了个序言，说明了一下整理的思路。”
“有趣的小玩意。”老魔法师摸着胡子微笑。他右手边，熊孩子乔治刚听到“字典”两个字，就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等到格雷特被推出来，他踮脚看了看，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跺脚大嚷：
“就是这本书！爷爷你不知道，我逮住这家伙偷偷抄书，格尔曼不但不把人赶出法师塔，还哄我说，是他让人整理的！”
“乔治！”老魔法师皱眉：“再说一个字你就出去！”
“哼！”
熊孩子重重一哼。看着爷爷的眼神，到底还是不敢再说话。老魔法师回过头来，理了理花白的胡子，对格雷特微笑：
“这个小东西很有趣，不过，到底不算是法术模型，或者魔法造物之类的成果——你明白吧？光是这个，我只能给你加五分。还有没有别的成果了？”
那就是五十五分……离及格线还差十分。格尔曼法师哑然。艾略特哑然，卡兰低着头不说话，一头灿烂金发垂在脸边，有气无力。法师学徒需要的资源本来就少，这五分一加，来年也不好克扣格雷特的。
格雷特左看右看，心一横，举起一只手：
“法师阁下，我能不能……把您让我写的论文交上来？”
哦？
论文？
老魔法师不禁一笑。他放下手里的书页，看向自己弟子：
“已经让他写论文了？这么早啊？——行啊，去拿来吧，我看看。”
格雷特飞奔去拿。老魔法师接到手里，捋着胡子扫一眼，立刻赞许点头：
“写得挺好嘛。格式一点都没有错——你老师花了不少心思啊。”
那是我自己本来就会！
格雷特默默吐槽。研究生毕业，住院医升主治，主治升副主任，哪一关不需要论文！
这种标题——摘要——关键词的写法，我闭着眼睛都能写了好不好！
格式正确，语句通顺，作为一个新手，这样的水平已经足够引发老魔法师好感。他捋着胡子一行行看下去，忽而点头，忽而摇头，看到一半，随手释放了个魔法，伸手向前。
“……看不清呀！”
“对魔法物品的等级有要求的。”格雷特在他面前站得笔直，昂首挺胸，摆出一副毕业论文答辩的架势：
“请您看第三页第二段到第四页第五段，总结了7个案例。结论是，观察对象，要比魔法物品的等级低5级。”
“……那没有用啊！”果然，老魔法师第一时间得出结论：“这样的话，分数就不能给你高了……”
不高？
那是多少？
至少给我加到70分啊！
第七十八章 新魔法的评分标准
格雷特直勾勾地看着老魔法师，努力想要用真诚的目光打动对方，让他给个好分数。不用太多，加15分就行了呀！
加到70分，大家就能集体过关，明年的研究经费就有保证了！
他这种眼神，老魔法师多年巡视各地，见得不能更多。
如果对方是个正式法师，对魔法议会的评审规则有了解，他也就直接给分数了。
然而对方是个新人，还是个颇有资质的新人，老魔法师抱着一颗为议会拉拢人才的红心，还是决定多解释几句：
“关于魔法创新的评分，议会是有一套固定标准的，也不是我想打几分就打几分。——来来来，我们看看你这个论文，值多少分数啊！”
他抬手一挥，一道彩光五颜六色，射在墙壁上。格雷特抬头一看，墙上字迹蜿蜒，表格条条框框，把魔法创新的评分标准写得明明白白。
表格线条规整，排版整齐，一眼看上去，倒像是开了个投影仪，把电脑上的内容投射到屏幕上似的——
当然格雷特穿越过来这几个月，对魔法也有了一定认识，认得出这不是投影，而是用魔法伎俩手动写成。这一手精细的控制力，他实在是不能不服气。
再看墙上的内容，格雷特眼前一黑，感觉脑门上又挨了一锤子似的。
魔法创新评分公式：
10*魔法等级*新颖性*创造性*实用性
这是什么鬼东西！
新颖性、创造性、实用性，三大标准，和他们写论文的课题评审，一模一样啊！
那位穿越前辈是搞专利的吧……
不对，人家应该是个文科生，还兼一部分HR职能。专利代理师必须是理工科学历，所以，那位前辈应该自己不是搞专利的，但是日常工作会涉及相关内容？
嗯，总结下来，穿越前辈可能是文科院校科研处的，日常搞教研课题的评审……吧……
格雷特内心疯狂吐槽着，目光微垂，看向公式下方的表格。魔法等级没什么好说的，1级魔法乘1，2级魔法乘2，以此类推；
新颖性，具备新颖性乘1，不具备新颖性乘0，也就是直接否定；
至于创造性和实用性，格雷特看着表格，一栏一栏查找，估算自己能得几分：
创造性方面，创造新魔法：10分，我这个不是；
增加魔法强度：5~9分，我这个不是；
减少耗材数量、价格或稀缺性：2~7分，我这个也不符合；
开拓新的使用方法——啊，就是我的情况！什么，只有1~2分？这么低？
然而，和制度争辩没有任何作用。格雷特扁了扁嘴，再看实用性公式。这一看，又是满满的吐槽欲望从胸口升起，堵得他很想当场喷出来。
实用性评分：（1+N*1），N=（实用性非常强，7~9；实用性尚可：4~6；稍有实用性：1~3；无实用性：0）
这种神奇的公式，也就穿越者写得出，也就魔法师玩得转了吧！换成数学稍微差一点的，直接死给你看！
至于我自己的分数么……
格雷特想起老魔法师那句“那没有用啊”，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果然老魔法师已经笑眯眯道：
“你这个新用法，要说用处呢，也不是一点也没有。但是高等级的魔法师很少骨折，就算骨折了，比他们自身高5级的魔法物品也非常难找；平民、法师学徒，想要接触到5级以上的魔法物品，可能性也非常小。
所以，这个创新的实用性，我只能给你判定为——”
再一挥手，一道红光，在“无实用性”的那一栏打了个钩。
“可是阁下！”格雷特急忙争辩。“这个魔法在治疗方面还是很有用的！而且是现有治疗术，无法替代的作用！至于它的价格问题——”
不就是贵吗？
不就是魔法物品比较贵吗？
建个医院啊！
面向所有病人啊！
CT机，核磁共振仪，哪怕X光机，刚出世的时候，哪个不贵啊！一台核磁大几千万，院里半年的富余资金啊！
大家还不是咬着牙买！只要治疗量够大，成本就能够均摊下来；摊到每个病人都用得起的地步。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啊！
再说，魔法物品又不是仪器，放在那里，也不会存在折旧的！
格雷特还想继续争辩。老魔法师已经一挥手，干脆利落的把他消了音：
“不用说了，这种投资巨大、对高阶法师又没用处的东西，魔法议会不会同意的。就算我打了高分，接下来还是要驳回，何苦呢？”
格雷特努力瞪他，奈何力不如人，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老魔法师笑眯眯的往下说：
“所以你看，分数就出来啦。基础分10分；魔法伎俩是零级魔法，按照惯例，乘以0.5；创造性方面，给你往高里算，乘2吧；实用性，就只能乘1了。10*0.5*2*1，最后得分，10分。”
“唉……”
法师塔里叹息声四起。格尔曼法师，艾略特、卡兰两位低阶法师，人人失望，个个无奈。要争辩，又确实拉不下这个脸：已经连法师学徒的成果都捧上去了，还想再拗点儿分数，怎么好意思？
“魔法创新这一项，65分。最后总得分……”老魔法师索性一挥手，把整张表格投影了出来，项目、权重、每项得分一样样列明，最后，铁面无私地给出了分数：
“78.55分。”
没到80。
D等，主持者扣薪水，整座法师塔扣资源。
明年日子难过了……
一阵愁云惨雾卷过法师塔。老魔法师给完了结论，再次变脸，笑眯眯安慰在场众人：
“没事，别太担心。议会扣资源也是按分数扣的，你们离及格线只差一点点分数，不会扣太多资源。至于你担心的，做不好明年换人什么的——”
他转向自家弟子：“我看法师塔里，好几个人都到了突破边缘了。明年加一把劲，只要有一两个人升级，分数立刻就上来了不是。”
格尔曼法师怏怏点头。老魔法师在兜里掏了掏，摸出一颗宝石样的玩意儿，冲格雷特招招手：
“来来来，这个给你。格尔曼是我的弟子，算起来，你也算是我们这一脉。一点见面礼，拿去玩——”
第七十九章 老魔法师的礼物被抢了？
这是什么东西？
格雷特往老魔法师手心看了一眼。很遗憾，不认得。
一颗纺锤形的石头，小小的，不到半个指节大。淡黄色，半透明，光泽么，看着也不像宝石。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格尔曼法师，想要求个解释——或者求问这东西能不能拿。还没开口，两个声音已经同时响起：
“艾恩石？老师，这太贵重了！”
“这是我的！我的！”
开口的两个人，一个是格尔曼法师，一个是老魔法师的孙子，熊孩子乔治。格雷特目光微移，就看到那个熊孩子直冲过来，一把抓走了那颗石头：
“爷爷说话不算话！说好给我的！”
“谁说给你的！”老魔法师一声怒吼，拔脚就追。熊孩子哇哇乱叫，从东窜到西，又从西窜到东，老魔法师毕竟年纪大了，一时竟追不上。跑了两个来回，只能站住，气喘吁吁地喊：
“说的是突破到1级魔法师就给你！你没突破，这就不是你的！站住！交出来！”
“就不交！”
“你！”
跟着就是一连串咒语。格雷特听不出那是什么，只看见熊孩子忽然踉跄了一下，滚倒在地。老魔法师冲上去抓人，那个熊孩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逼急了，干脆把东西往嘴里一塞：
“就不给你！唔唔……咳咳咳咳咳！”
怒吼声、吵嚷声响成一片。格雷特事不关己，也不劝，也不拦，安静地在边上看。
艾恩石不给他就不给他呗。他从小的家教就是，自己赚来的才是自己的，别人的东西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再说了，这石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也不知道……
所以到底是啥来着？
格雷特努力搜索记忆。前世看过的网文、打过的游戏里，似乎，仿佛，好像，提过这么个名字。好像是个会飞起来，在法师脑袋周围绕啊绕的东西？算是一件装备，能给法师加什么属性的？
感觉好花里胡哨啊……
格雷特光想一想就龇牙咧嘴。老魔法师和熊孩子一个逃一个追，又吼又叫的，他毫无得失之心，只当戏看。要不是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他其实很想当场拍一段视频发去抖音，标题就叫：熊孩子和他的熊家长……
但是，咳嗽声一传出来，格雷特的脸色就变了。
这咳得太厉害了！熊孩子刚才还在满地打滚，把石头往嘴里放，不会是咽下去了吧？
窒息！
气管异物！
食管异物！
一连串加粗加黑、高亮置顶的危险症状，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格雷特撒开脚步，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
“别抢了！当心！别呛进气管里去！”
刚跑到一半，脚下猛然一滑。明明地上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格雷特却呲溜一声，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
“……”嗷，好疼！
格雷特一手撑地，一手揉着尾椎骨，疼得龇牙咧嘴。这时候才听见旁边余音袅袅，艾略特法师警告的提醒声：
“……小心油腻术！”
大哥您下次能早点提醒嘛……格雷特欲哭无泪。
他哎哟哎哟地爬起来。附近不远处，老魔法师也拎着自家熊孩子，黑着脸爬了起来：
“艾恩石呢！拿出来！”
“吞下去了……”十岁的小男孩哭丧着脸。老头儿眉毛一竖，格尔曼法师赶紧上来劝慰：
“吞下去就吞下去了吧，孩子没事就好。艾恩石又不大，过几天原模原样出来，照样还能用不是。”
希望真的是吞下去了。格雷特默默想着。艾恩石体积不大，尖端看上去也不锐利，划伤食道的概率很小。只要是从食管下去，不太倒霉的话，过几天正常排出还是大概率的。
老魔法师脸色难看。抬手想打，又舍不得，狠狠按了一下孩子额头：
“真吞下去了？你……你啊！”
男孩低着头不敢再吵嚷。老魔法师还想对格雷特解释几句，却实在说不出话来。纠结片刻，扔下一句“让你们看笑话了”，拉着孩子扭头就走。
“格雷特，今天辛苦你了。”格尔曼法师目送老师消失在门外，叹了口气，正色安抚格雷特：
“你的成果我们都看在眼里。放心，明年一整年，法师塔不会少了你的资源。”
“多谢法师阁下。……那，我就先告退了？”
格尔曼法师心烦意乱地点点头。格雷特抓住机会脚底抹油。回到二楼宿舍，却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起身点灯，写写画画。
白天那个清理城市的计划，说到一半就被否了，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把计划写清楚了，写完整了，运作要点和盈利模式全都写出来，然后找老师商量去！
还有法师塔，今天才知道，法师塔也有盈利的要求——就不信他们不动心！
哼！
格雷特一口气写到深更半夜才倒头睡去。睡梦中，好像有颗菱形的石头绕着他转啊转的，赶不走，抓不着。格雷特尝试了两次，差点把自己吓醒了……
第二天早上，格雷特早起补完了冥想，准备上楼吃饭。一开门，就看见有个仆人在外面擦啊擦的，见他出现，殷勤地迎了上来，捧给他一小篮带着露水的莓果。
格雷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仆人是日常伺候法师们起居的，对于他这样的法师学徒，日常只是定时打扫一下客厅、放下一壶白水就无影无踪。格雷特偶尔想吃口夜宵，都得自己去厨房觅食……
现在是怎么了？知道昨晚老魔法师夸他了？消息倒是灵通！
他随手接过来，准备上午看书的间隙当零食吃。那仆人立刻弯了弯腰，脸上一半谄笑，一半忧色：
“法师大人，听说……我们法师塔的考核……不太顺利？”
顺利不顺利，和你也没关系啊？格雷特胡乱点点头，径自走向楼梯。仆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腰弯得更低：
“听说法师塔明年会扣资源？会扣薪水？那我们会降薪吗？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这不至于吧？”格雷特脚步一顿，有点好笑。“再扣资源，还会差你们几个薪水？”
他摆摆手，走上楼梯。爬上半层楼，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人家怎么会担心那几个钱？
这些法师塔的仆人，别看在塔里一个个卑躬屈膝，代表魔法塔出去办事儿，至少也是一个村子的管事。那派头，那收入，中产起步。
人家真正担心的，是魔法塔换人主持，金饭碗砸掉吧？
感觉区区一个仆人，都比他有危机感呢……
第八十章 艾恩石呛进肺里了？
格雷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疏离感。没办法，到现在为止，他没拿过法师塔一分津贴，没用过法师塔一分钱材料。就算明年扣薪水扣资源，他住的房间、看的书，抄书用的纸笔，大概还不至于克扣……
格雷特对自己笑了一下，吭哧吭哧，继续爬楼。吃饭的地方在法师塔五层，格尔曼法师的居所。条件不错，就是高了点儿，每天要爬三次楼……咳，身为医生，在医院里爬楼爬惯了，不差这一点儿……
其实这样已经是优待了。格雷特曾经听小牧师约翰说过，他们神殿里，牧师学徒没资格和正式牧师一起吃饭，只能在偏殿就餐。不过，或许是格尔曼法师为人宽和，也或许是塔里连他也只有四名法师，自从格雷特成为法师学徒，一日三餐，都是和几位正式法师一起。
餐食标准高是一回事，时不时还能逮住格尔曼法师提问几句。又或者，旁听别人的问题，蹭点儿思路什么的。
格雷特才爬到三楼，楼梯门一开，两位正式法师阴沉着脸，加入队伍。他们一进来，格雷特就觉得气氛格外压抑，气压像是低了100百帕似的。须臾，艾略特法师低声抱怨：
“都是你！如果你不把资源全划过去，我的法术模型就做出来了？”
“现在当然随便你说了！”卡兰法师板着脸回怼：“改进个法术模型有多难，你自己清楚！……唉，明年资源更少，更难做出东西了……”
格雷特左望望，右望望，低下头只顾爬楼。他们鱼贯进入餐厅，片刻，格尔曼法师也出了房门，沉着脸不说话。一群人左等右等，等了快一刻钟，老魔法师才急匆匆的赶出来。脸色暗淡，两个眼袋都快耷拉到了颧骨上。进了门，也不落座，径直对格尔曼法师道：
“格尔曼，拜托你派几个人，去请几位神殿的首脑过来。——乔治昨晚咳了大半夜，现在呼吸不畅，还发烧了。闹腾到现在，连早饭都没吃。”
咳嗽？
大半夜？
还发烧了？
格雷特呼吸一滞。这么说，昨天晚上那颗艾恩石，并没有咽下去，而是呛进气管里去了，顺便引发炎症？
那可是大麻烦——气管异物容易造成窒息缺氧，支气管异物可能引起肺气肿、肺不张，如果是植物性异物，比如花生、豆子啥的，对黏膜刺激较大，还会出现高热、咳嗽、咯脓痰等急性支气管炎症状。
话说艾恩石是什么类型异物来的？
会造成什么炎症？
前世的医学教材和期刊上没写啊！
不管怎么样，艾恩石进肺，都是他靠着现有器械药物，完全搞不定的麻烦！格雷特立刻跳起来：
“我去！战神神殿，自然神教那边，我都熟！”
“那多谢你了。”老魔法师昨天目睹了那一场抢救，再在听格雷特刻意不提另一个神殿，早已心中有数。他颔首致谢，转向格尔曼法师：
“那，泉水神殿那边，就再去一个人？”
“艾略特，你去吧。”格尔曼法师当机立断地指派。“就说老师的孙子得了重病，我要维持魔法阵，走不开，请他们务必来一趟。”
两人连袂上马，飞奔而去。从魔法塔到城内，有马匹代步也算不上太远。艾略特进城、求见、陈述请求，等陪着大神官的马车来到城门口，正看见格雷特与光头主教并骑站在门边。远远的，一骑马飞奔而来，骑士马鞍上放着个大箱子，勒定马缰，抬手就丢到格雷特马上。
格雷特接住道谢。然后接着对光头主教说：
“怀疑是东西呛进了气管里……”
“小子，呛进气管里你带这么大个箱子？”
格雷特一笑，东拉西扯，打岔过去。一行人返回法师塔，半路上又汇合了埃尔文长老，一起入内。艾略特跟在他们后面一起上楼，看到乔治，顿时吃了一惊。
熊孩子可怜兮兮的缩在床上，脸蛋潮红，不时爆发出一阵咳嗽。胖胖的小脸像是脱了水似的，淡金色头发一绺一绺，有气无力的粘在额头上。
几位资深治疗者围上来看视。摸摸额头，听听咳嗽，再听一遍事情的经过。最后，光头主教第一个下了结论：
“既然艾恩石不见了，又咳成这样，多半是呛进肺里了吧。”
“……有可能是。”大神官点头赞同。他低头祈祷几句，一抬手，一道淡蓝色的波光刷在男孩身上。正是泉水女神神殿得意的治疗术，祛除疾病，恢复健康。治伤虽然略逊，疗疾方面却是格外出色。
一道水光刷下去，熊孩子额头沁出一片汗珠，脸上潮红眨眼就退了。老魔法师握住大神官双手，好好的感谢了一阵，这才问道：
“那……艾恩石不取出来，以后还会生病吗？”
那肯定会的啊！大神官没有说话，然而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老魔法师忍不住追问：
“那块艾恩石，您能想想办法吗？”
“这……”
大神官噎了一下，没敢轻易接茬。他扭头看了埃尔文长老一眼，埃尔文长老沉吟片刻，轻声道：
“依照前因后果，我也只能猜是呛进了肺里。——小格雷特，你怎么看？”
——元芳，你怎么看？格雷特默默替埃尔文长老配音。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上前一步，正色道：
“我也猜测是呛进了肺里。到底是不是、具体又呛进了哪里，我要做个检查，才能判断。”
“检查？”
老魔法师浓眉一掀。三位神殿首领，人人都看过他孙子，可没有一个人说出“检查”二字。现在一个小家伙大喇喇地说“检查”……
“你要怎么检查？”
“您稍等。”
格雷特微微一躬身，退到墙角，打开那个骑士送过来、被他放在马背上一路带来的箱子。七八个人同时注目，只见箱子里的黑色丝绒衬垫上面，躺着一大堆刀子剪子、凿子钩子，寒光闪闪，利刃森森……
“我不要！我不要啊！”
熊孩子立刻哇哇大叫。格雷特充耳不闻，从箱子里拿起一只铜管。他一只手习惯性地捂在铜管远端，缓步靠近床边，轻声对男孩下令：
“来，坐起来，把上衣解开……撩到两边，整个胸部都露出来。”
“我才不！你走开！”
熊孩子尖叫着抬脚去踢。格雷特也不与他争吵，平心静气退了两步，扭头看向老魔法师。
喂，你家的孩子，你自己管管好？
第八十二章 看见到取出的距离有那——么远啊！
“艾恩石也能看见？”
老魔法师满脸疑惑。
昨天那篇论文他是读过的，也亲自验证过，冥想视野里一片模糊，魔法灵光根本透不过来。
虽然格雷特昨天说过，相差五级就能看清楚，可是他拿出来的艾恩石他自己清楚，1级的魔法物品，怎么看得见？
“老师，您的法杖借用一下。”
格雷特已经转向埃尔文长老。长老默契地举起法杖，一手提起男孩，把人按在凳子上坐好，一手把橡木杖倚在他背后。格雷特快速施法，长老绕了半个圈子，走到格雷特身边，随即惊喜：
“啊！确实能看见！”
咦？
居然直接照出来了？
格雷特小小惊喜了一下。
他本来没指望这玩意直接发光，也没指望能呈现暗影。
反正纵膈摆动啊、横膈下移啊，透明度增高啊，影像学上有一大堆指标，能帮医生猜出异物在哪儿……
“你们师徒背着我搞啥呢？”
光头主教笑骂一声，也赶了过来。他睁大眼睛，左望右望：“哪儿呢？哪儿有呢？”
“不是这样看的，你用冥想视野看……”
埃尔文长老指点他。
光头主教合目凝神，再仔细一看，随即“哈”了一声。一根胡萝卜也似的粗大手指，笔直戳到男孩胸口：
“没错了！就是这儿！我也看见了！”
五级……对了。老魔法师回忆了一下论文里的陈述，魔法物品和被观察者相差五级，就能看清楚。
他再看看自己孙子——法师学徒；
看看埃尔文长老——深褐色的细麻布长袍上，袖口用银丝刺绣着三片绿叶，显然是八级牧师。
自然神教的特色他也听过，长老随身的那根橡木杖，多半也是八级。
绰绰有余。
老魔法师也快步赶了过来。身为十一级魔法师，他进入冥想只有更快，微微凝神——啥都没有。再扭头一看，格雷特站在一边，满脸尴尬：
“持续时间到了……”
哦，这孩子还是个学徒。侦测魔法，持续时间不长，一共只有30秒。埃尔文长老、光头主教，两个人看过，到他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结束。
行吧，戏法而已，谁还能不会了。老魔法师甚至不用默念咒语，侦测魔法念动即发。冥想视野里，一片魔法灵光随即透了过来。
橡木杖激发出的灵光极亮。老魔法师一个法术之下，孙子的胸骨、肋骨，一片一片，被照得清清楚楚。一颗菱形的小石头嵌在大片暗影当中，侦测魔法的激发之下，蒙蒙发亮。
“确实能看清楚……”
老魔法师低吟。他深吸一口气，从昨夜到现在，第一次觉得焦躁情绪得到了安抚。他扭头看向格雷特，点头赞许：
“这个魔法确实有用。你很好。”
——别很好啊！
给我们加分啊！
格雷特很想这么大喊一声。然而他也知道这不是纠结评分的时候，微微低头，表示谦谢。老魔法师转向埃尔文长老：
“既然能看见，就请您出手救治吧？”
“我试试。”长老低吟一声，靠近男孩，举起右手。摊开的手指间，悄悄探出一根纤细藤蔓。
“别啊！救命！！！”
熊孩子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身体极力往后仰，躲避伸到脸前的藤蔓。
一边躲，一边双腿狂踢，如果不是埃尔文长老拽得及时，眼看就能从凳子上直接滚下去。
“乔治！听话！”
“别啊——”
两个声音同时高喊。老魔法师厉声叱喝孙子，格雷特也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埃尔文长老的手：
“不能这么直接拿！”
“怎么说？”
“呃……我们出去说？”
格雷特看了看哭闹不止的熊孩子，压低了声音。众人目光聚焦下，老魔法师满脸尴尬，低声念叨几句，随手一指。
熊孩子张了张嘴，满脸惊恐，整个人却是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老魔法师抬手把他扔到床上：
“就在这儿说吧。”
呃……也行吧……
格雷特探头左右望了望，确定熊孩子已经被控制住了，不会跳起来满地打滚，稍稍松了口气：
“老师，你看见的是个平面啊！肺是立体的，藤蔓在里面怎么走，你不能光靠猜啊！”
“让它自己长进去就好了啊。”
“老师！肺里面是分岔的，万一走错了岔道怎么办啊！”
“……那你知道怎么走了？”
“我当然知道！呃，我画给你看……”
不等他自己去找，艾略特已经主动跑了出去，拿纸拿笔。格雷特抬起脚又放下，站在原地，有点小开心：
穿越过来一两个月，我终于也混到了只要开口，就有人帮忙跑腿的地步了呀^_^
艾略特法师咚咚咚跑下去，又咚咚咚跑上来，捧了特别大的一卷纸，殷勤铺好。格雷特苦笑：“也不用这么大……”
扭头打量了一下熊孩子的身材，刷刷点点，在纸上划了起来。
他按照十岁孩童的躯干大小，先勾勒出整个胸腔、锁骨位置、一根一根肋骨的位置，再画出两片肺叶。接下来，又换了一支红笔，从鼻咽、气管，一口气画到支气管：
“这两片是肺部，肺里面有气管，老师你看，只有气管才是藤蔓可以走的地方……
气管下端，左右分开，就是左右主支气管。
右边支气管比较粗，而且比较陡，再往下是这样分支的……”
刷刷刷，右支气管在他分为三支，三支又各自分开，像树枝一样散出10根树杈。
埃尔文长老手撑桌面，在旁边伸着脖子，看得头昏目眩：
“你等等，让我记一下——怎么分支这么多啊！”
可不是多么。格雷特叹了口气：
“那，肺里面的血管，都是贴着支气管走的，所以我们按照肺段支气管，把肺分成不同的支气管肺段……右肺有10个肺段……”
“这不是绕口令吗？”光头主教脱口而出。
说得好。我当初学到这一段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格雷特懒洋洋摊手。光头主教继续吐槽：“所以左肺也是10个？”
“……不，左肺是8个肺段。”
格雷特向他翻了个死鱼眼。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当年我们学局解的时候，老师就是这么调戏我们的……
他们两个小小地斗了个嘴，埃尔文长老还在紧皱眉头，死记硬背。一边背一边嘀咕：“好难记啊……”
是真的难记。格雷特心有戚戚焉，这张图他是照教材描的，天杀的《局部解剖学》上全是平面图，画得一点也不好懂。当年险些背死他……
要不是有同学共享了《奈特人体解剖彩色图谱》，他光靠死记硬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背下来。
“对了你刚才说肺是立体的——所以你画的这些气管，是往里偏还是往外偏？我的藤蔓到底该怎么走？”
第八十三章 先用模型练，再用人练
这……
从平面到立体，他当年背书都背得想死，怎么给这些生手解释……
要是有个肺脏模型就好了……
格雷特非常怀念地想。
他都不指望有标本了，就想要个模型而已。这要是在前世，淘宝上都能买到！
仿真人体比例，左右肺叶各自分为三片，气管、支气管、动脉、静脉分别染色，可以拆开的那种！
几十块钱，就能包邮！
格雷特无限怅惘地怀念前世。那时候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叫他上哪儿买去？就算有地方下单，也没有四通一达送货啊！
对了！
他可以现做！
格雷特跳了起来。魔法伎俩是可以创造出小物品的！粗糙就粗糙一点，虚假就虚假一点，能用就行！
他双手挥舞，一点一点，在虚空里仔细捏塑着。指尖下，一个从鼻咽部连接到肺部，包含气管、支气管的模型渐渐出现。
刚一凝定，埃尔文长老手里的藤蔓，就迫不及待伸了进去。
“别啊！老师，气管镜一般都是从鼻腔走的！”
不得不说，大佬就是大佬。格雷特眼睁睁的看着埃尔文长老手托一粒种子，走到模型旁边。不做手势，不念咒语，纤细娇弱的藤蔓迎风生长，探进模型鼻腔。
生长、生长。长老手指尖也不动一下，那棵藤蔓已经退了出来。长老扬起脸，望着一边焦虑不安的老魔法师：
“很顺利。扔个东西进去，咱们再试一次？”
这样也行啊？！
格雷特想起前世的时候，他们呼吸内科的同事一手拿着喉镜，一手拿着支气管镜，小心翼翼往里捻的样子，实在是替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虽然说视野比这里好多了——奥林巴斯的电子支气管镜，自带大屏幕，气道里面什么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不像这里根本是盲操。可是，下管子麻烦啊！
那么细一根气管支气管，支气管镜要尽量在中间游走，不能碰到气管内壁。不然的话，气道痉挛、病人有窒息感还是轻的，万一碰破了肿瘤之类，来个大出血……
哦豁。
那可全是考验医生手法的事儿！
哪像现在，藤蔓是活的，活的……自己就可以长，主人一点都不必用力……
格雷特蹲在一边画圈圈。老魔法师听说一切顺利，脸色一喜，在兜里掏了掏，又摸出一粒艾恩石来。往长老手里一递，毫不心疼地道：“您看着扔！”
埃尔文长老拿着看了看，往模型里一丢，拎起模型来晃了两下。等到里面骨碌骨碌的声音平静下来，他再次催动藤蔓，小心探了进去。
不到两分钟，纤细翠绿的藤蔓尖端卷着一粒小石子，悠悠然缩了回来……
“可以了吗？”
“最好有个指引。”埃尔文长老想了想：“我的藤蔓进去的时候，还是进进退退，探了几次路的。真动手的时候，最好不要走回头路，一次成功。——小格雷特？”
格雷特其实一直都在想指路问题。普通的支气管镜带电子屏幕，他能指挥；不带电子屏幕，也有个目镜能看见里面，他好歹也能指挥。可是这种一点视野都没有，纯靠操作者手感的——
“老师，我看不见您的藤蔓。”他先指出自己的难处。不等长老为难，胸有成竹地接上一句：
“您能在藤蔓里夹一根细金属丝吗？不用很粗，头发丝粗细的就可以，我就能看见藤蔓到了哪里，为您指路了。”
“这……我试试看吧……”
事实证明，埃尔文长老的控制力还是很强的。藤蔓微微变形，几乎是吸附着一根娇弱的细金丝，迎风而长。格雷特默不作声地开了侦测魔法，冥想视野里，深色的线条轻轻晃动，蛇一样昂起头来。
“可以了。我能看见。”
格雷特神情一松。老魔法师长吁一口气：“那就好。现在可以开始了吗？还需要什么？”
这句话问的是格雷特。到这时候，老魔法师已经看了出来，这个身兼法师学徒、牧师学徒的少年，俨然是这次治疗的主持者。不问他，问谁？
虽然格雷特年纪小，等级低，很多事情做不到，可是在别人还茫然的时候，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老魔法师甚至觉得，如果有合适的外物，格雷特完全能一个人完成治疗。
他很快就庆幸自己问了这句话。埃尔文长老不作声，光头主教也不做声，似乎在他们看来，格雷特主持一切是理所当然。格雷特站在原地想了一想，开始一条条发问：
“乔治今天早上吃早饭了没有？”
“没有。他说难受，吃不下。”
“喝水呢？一滴水也算喝了，牛奶，果汁，这些都算喝了，喝过没有？”
“没有。”老魔法师又勾起了对孙子的担心，眉头紧皱。“这么小就不吃不喝，怎么受得了……”
一口气叹到一半，却见格雷特神色微微一松，眼角微弯。“没有吃喝就好。——主教大人，您之前那个让人不觉得疼的神术，能不能让喉头麻痹，感觉不到有东西插进去？”
“啊……呃……”
光头主教张口结舌。脑袋往左偏了偏，又往右偏了偏，思考半天，仍然摇头：
“我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喉头不麻痹，藤蔓不可以进，会死人的！”
格雷特郑重警告。换成前世，没有麻醉，谁敢上支气管镜？呛咳窒息，严重情况下会死人的好吗？
光头主教为难。他抓耳挠腮了好半天，也亏是个光头，否则头发都得薅下来一把，好不容易，得出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
“神术主要还是看施术者引导。我可以把力量主要集中在咽喉，但是有没有用，我真不确定。……要不然，咱们找个人试一试？”
“您肯尝试就太好了。”格尔曼法师在旁边听到现在，终于听见一线曙光，大大松一口气。“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个仆人来。——布莱克！”
“法师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立刻有个小伙子推门进来，躬身行礼。格雷特认得那是法师塔的仆人，专司在五楼跑腿，伺候格尔曼法师的饮食起居。格雷特在一楼看书的时候，偶尔会撞见他在仆人群里吹牛，什么“法师把我变成了一只青蛙”之类的，吹得眉飞色舞，旁边一群人围着惊叹。
可是这会儿，听格尔曼法师说了要他做的事，小伙子脸色一下子煞白，从布莱克变成了怀特：
“法……法师大人……我一直忠心伺候您……忠，忠心耿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年轻仆人双腿，弹琵琶似的哆嗦成一片，地板被踩得山响。
第八十四章在我身上试吧，我是医生
“别废话，快点！”
布莱克战战兢兢地张开嘴，两条腿抖得像是在弹棉花。格尔曼法师看这样不行，手指一弹，一个凳子飞过来垫在他屁股底下。光头主教低头祈祷两句，光栅落下，布莱克立刻僵在原地，两眼圆瞪：
“——！！！”
只看见张嘴，不听见出声。埃尔文长老微微皱眉，不忍地看了一眼，到底还是伸出手去。青翠的藤蔓蜿蜒而上，很快没入他鼻腔，不一会儿，布莱克双眼向外凸出，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死命挣扎起来。
“安静！安静！忍住别咳，浅快呼吸……”格雷特努力想要安慰他，却没有半点效果。眼看小伙子眼睛越瞪越大，眼白都已经被血染红，格雷特终于叹了口气，伸手阻拦：
“算了，我来试吧。”
“小格雷特！”
“你疯了！——你是法师！”
光头主教和埃尔文长老同声喝止。格雷特向他们灿烂一笑，摇了摇头：
“没事的，老师。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不会像他那么紧张。这种时候，越放松，越不会受伤。再说了，老师的藤蔓不会弄伤我的，对吧？”
埃尔文长老仍然黑着脸。格雷特又叹了口气：
“只有我自己尝试过了，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需要注意哪些地方。来吧，没关系的，我毕竟是个医生。”
“什么？”
“我毕竟是个医生。”
格雷特又重复了一遍，神色渐渐坚定。这个世界人人都只知道治疗者，却不知道医生是什么，他这样说，或许也没人能明白。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词比“医生”两个字，更能体现他的心情。
——前辈医者，有得不到试验用的大猩猩，在自己身上试验肝炎疫苗的；有把管子插入静脉血管，开创了介入手术先河的；有用自己的儿子试验脊髓灰质炎疫苗的……
那么，我用自己的身体尝试神术麻醉，有什么不可以？支气管镜检查而已，只要小心一点，根本一点伤都不会受！
他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的咽喉，神情坚定：
“主教大人，您记得，只让我下巴到胸口这一段没有感觉。老师，您看我的手势，朝下指您就继续，朝上指您就退出。——好了，来吧！”
白光一松，布莱克连滚带爬，逃出房间。停了片刻，一模一样的白光，又再次降临到格雷特身上。
神术麻醉完成了？
格雷特伸手摸摸自己的喉咙，用力掐了一把。感觉钝钝的，真的没有什么痛感，和平时局麻下的感受差不多。真不错，无毒、无副作用，似乎也不加重肝肾负担，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学……
格雷特放下一点担心。想说话，却觉得舌头麻麻的——这麻醉的水平面好像高了一点儿。他努力勾起嘴角，抬手比了个大拇指上翘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孔：来！
埃尔文长老上前一步，脸上仍然带着忧色，向他皱眉。见格雷特坚定点头，也只能抬起手，驱动藤蔓向他鼻孔里钻来。
那藤蔓极其纤细。格雷特目测，直径不到2毫米，和新长出来的葡萄藤差不多。站在旁边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这玩意儿朝自己怼过来，格雷特还是紧张了一把，然后才稍稍安心。
这比他们医院用的支气管镜，细多了啊！他们现在用的成人纤支镜，还是外径4.8~4.9mm的，比这粗了一倍有余！
前世曾经听呼吸科的好友啧啧赞叹，说最新的超细支气管镜外径只有2.2mm，病人几乎没有任何痛苦，可惜医院不肯采购。没想到穿越以后，他在异界居然能享受一把，而且还是更细的……
格雷特努力安抚自己不要紧张。藤蔓钻进鼻腔的时候几乎没多大感觉，蜿蜒、向下，直到越过了小舌头，格雷特才皱了皱眉，觉得有一点难受。
这里是个难点，格雷特想着。支气管镜越过声门，从来都是操作难点。他一下一下的数着自己的呼吸，翻转手腕，忽然向下一指。
更难受了。有点闷，很想咳嗽……如果不是藤蔓实在纤细，用前世的普通支气管镜，这时候窒息感已经很强烈，很多病人都会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了……
就算是有心理准备，格雷特反射性地皱起了眉头。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半分钟后，神色渐渐舒展，举起手指，发出了“撤退”的指令。
没多久，翠绿的影子在眼角一闪而过，藤蔓撤出，平安无事。埃尔文长老冲上来扶住了他：“格雷特！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格雷特弯下腰努力咳了一阵。停了停，喘口气，扬起一个笑脸：
“应该问题不大。藤蔓很细，孩子应该可以耐受。主教大人，喉头的麻痹力量可以再重一点。老师，藤蔓过声门——”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头：
“这个地方的时候，不要硬挤。顺着人的呼吸，等声门自然张开的时候，让藤蔓顺势钻进去……”
准备工作终于完成。熊孩子被硬拖了起来，哆哆嗦嗦，架在凳子上。老魔法师不知不觉地紧张了起来，攥着拳头站在孙子身边，声音颤抖：
“没事吧……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您放心。”埃尔文长老握住老魔法师的双手，柔声安慰。格雷特在他身边低了低头，脸色古怪。老魔法师目光一侧，瞬间盯住了他：
“怎么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真没有？”老魔法师挑眉：“这很重要，请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不要藏着掖着……”
格雷特张了张嘴。本来不想说的，不知为啥，一张嘴就冲口而出：
“您放心，支气管镜一般是比较安全的，但可能会引起咽部不适、恶心。个别情况下，会引起以下并发症：
1、术中及术后出血，严重出血会引起窒息导致死亡；
2、感染；
3、术后发热；
4、周围组织或脏器损伤、气胸；
5、心脑血管意外；
6、喉头水肿、哮喘、气管及支气管痉挛导致低氧血症、窒息；
7、返流或低氧血症导致死亡；
8、麻药过敏（这个就算了，神术麻醉不存在过敏）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会积极处理，相信几位大师的治疗术肯定能把人拉回来的——
你对我用了什么魔法！！！”
格雷特猛然醒悟。而同时，老魔法师已经冲口而出：
“怎么会出这么多事！！！”
他不过是担心孙子，随手放了个魅惑人类，想要诈小家伙一下。结果答案是诈出来了，却是这么滔滔不绝的一大串，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可怕——
取一块艾恩石而已，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后果！
第八十五章 X光指引下藤蔓取支气管异物
老魔法师脸色黑得像要暴雨倾盆。格雷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是辩解好，还是掀桌好，还是据理力争好……
真是的，前世各种各样的医闹我也算都见识过了。有各种擅自录音、擅自录视频、用会褪色的签字笔签知情同意书、签了不认账，大吵大闹说我们不懂的。人间百态，花样翻新。
十几年临床经验，身在火药桶一样的急诊科，他也算是经验丰富，对医闹各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千防万防，没防住这个用魔法套话的！
以及，刚刚我这个并发症，说得是不是太不婉转了？我就知道异界的人没经过知情同意书轰炸，会有各种不适应……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再说这也不是后悔的事儿，中了别人的魔法管不住嘴，说起来他还是受害者。格雷特还没想出怎么辩解，埃尔文长老脸色铁青，把他往身后一拉：
“你干什么？！要治就治，不治我们就走！”
真好，当年面对医闹，我们就不能吼“要治治不治滚”……
格雷特默默伤感了一下，缩在老师背后，一副天塌下来有大佬顶着的模样。埃尔文长老橡木杖一顿地面，指向老魔法师，吼得中气十足，山摇地动：
“谁想害你孙子啊？！
谁想冒这个险？！
小格雷特要是不站出来，不说他有办法，你还能迁怒他？
现在法子说了，该怎么做教了，他都让我们在他自己身上试过了，怎么着，现在只是说‘很少情况下会有这种可能’，你就来兴师问罪了？！”
老师您真好，穿越了真好T_T信不信要是在前世的医院里，我敢这样子吼到一半，病人一个投诉，医务科就找上门来了……
格雷特在心里暗暗抹泪。而埃尔文长老吼人的效果十足，老魔法师连连道歉，保证就算出问题也绝不找麻烦。折腾了好半天，长老终于消气，一挥手：
“好吧，那就开始治吧……”
“我不要啊——”
男孩尖叫。十岁男童的声音又尖又亮，距离海豚音也只差了一点点，简直能让人直接耳膜穿孔。格雷特手一颤，侦测魔法释放到一半，当场散开。
嗖的一声，埃尔文长老的藤蔓缩了回去，重新变成了一颗种子。
“乔治！听话！”
老魔法师叱喝。奈何他之前忙着向埃尔文长老赔罪，一走神，禁锢法术到期了就没注意。熊孩子被捆在旁边听了全场，本来就吓得瑟瑟发抖，这一脱困，立刻满地打滚：
“我不要——我不要啊——咳咳咳——爷爷，你救救我，我听话——咳咳咳咳——我不要被藤蔓插进肺里——咳咳咳咳咳——”
惊恐之下，这熊孩子爆发了惊人的移动能力，一头扑到老魔法师身上，鼻涕眼泪擦了他一袍子。老头儿黑着脸把他拎起来，重重往凳子上一放，大喝一声：
“别动！”
又是一道魔法飞出。男孩儿僵在凳子上，双眼圆睁，干张嘴出不了声。奈何魔法禁锢之下，小拇指尖都没法动弹一下，只能死了命地睁大眼睛，涕泗横流，小脸上满满都是哀求。
这副可怜样子没有得到半点怜悯。老魔法师脸色阴沉，吹胡子瞪眼：
“哭哭哭，哭什么哭！叫你不听话！叫你满地打滚！叫你把艾恩石放进嘴里！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家伙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格雷特暗叹一声，开口劝说：“等一等。”
哀求立刻变成喜色。格雷特视而不见，看向格尔曼法师：
“得找人把他鼻涕擦擦。这样子，藤蔓不太好进。”
“有道理。——布莱克！”
一声令下，刚逃出生天的年轻仆人捧着水盆、拿着毛巾，再次出现……
熊孩子的表情又从欢喜变作愤恨，奈何无能为力，被毛巾蒙着脸狠狠地擦了一把。紧接着眼前一黑，却是格雷特指挥了一声：
“把他眼睛蒙上。”
光头主教降下神术，埃尔文长老催动藤蔓，老魔法师开启了侦测魔法。格雷特则是站在熊孩子身边，一会儿走到正前方，一会儿绕到侧面，在冥想视野里监测着藤蔓的位置，不停指挥：
“向下。”
“向下。”
“继续向下。”
“稍微等一下，这里到声门了，不要急着前进。等他呼吸的时候，声门自然张开，再往下走……”
“向左！再往下斜一点，好，这个角度正好！继续前进，停！向左横折，停一下，等我到侧面看一看……”
“往里收一点，再收一点，好，位置对了。别急，让藤蔓慢慢地长，自然伸进去……”
“很好，到了！把那块石头裹住！裹稳了，慢慢往回拉，不要急，上面的气管比下面的粗……”
他一个口令，埃尔文长老一个动作。没多久，冥想视野里，艾恩石蒙蒙的光华已经撤回到咽喉。不必格雷特下达指令，藤蔓分出一支，顶开熊孩子的牙关，将淡黄色的石头悠然送了出来。
“可以了……”
格雷特松了一口气，后退两步，几乎跌坐床沿。终于结束了，一直担心的那些风险、那些并发症，终于不会发生了！
他虚着声音下令：
“没问题了……主教大人，解除神术，让他咳……尽量把痰咳出来，然后该怎么治怎么治，这个你们都比我懂……”
一边发号施令，一边死死地盯住了那颗艾恩石。讲道理，气道异物他也见过不少了，他那个呼吸内科的好友是个收集癖，收集了整整一柜子各种异物——但是，肯定不包括这玩意！
好想给他寄过去啊……全世界独一份的存在，能写一篇很好的个案报道呢！
《论艾恩石进入支气管的症状和后续治疗》，嗯，这么一篇文章，不知道能不能发柳叶刀……
吁气声此起彼伏。禁锢魔法解除，神术解除，熊孩子第一时间蹦了下来，高音再飚：
“哇——咳咳咳咳咳——哇——”
“闭嘴！”
老魔法师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了孙子的耳朵。手上一用力，拎到埃尔文长老面前：
“鞠躬！道谢！”
“哇……呜……谢谢、谢谢您的治疗……”
熊孩子抽抽噎噎，挨次鞠躬过来。谢完埃尔文长老，谢完光头主教，谢完大神官，又被自家爷爷拎到格雷特面前。他哭得一抽一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要向格雷特鞠躬：
“谢谢您的治疗……呜……”
“还有呢？”
老魔法师催促。熊孩子又被拎了一下耳朵，抽噎着，再次深深鞠躬：
“对、对不起……我不应该抢你的艾恩石……我再也不敢了……”
唉，早这样教育孩子多好。格雷特暗暗感叹了一下，伸手去扶：
“没事了……”
他忽然僵住，脸色古怪。埃尔文长老刚刚结束施法，见他怔在那里，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不由得询问：
“小格雷特，怎么啦？”
“老师……”
格雷特颤巍巍举起一只手：
“我好像……要突破了……”
第八十一章 神殿大佬的听诊实习
老魔法师看着格雷特，半信半疑。
如果昨天没有目睹格雷特主持抢救，两位大治疗者都声称是这个少年主持的，他此刻根本不会搭理这家伙。
可是现在，见埃尔文长老主动询问，光头主教面带微笑，他想了想，亲手去解孩子的衣扣：
“乔治，听话，把上衣脱了。”
男孩扭来扭去，一脸不服。老魔法师又哄又吓，连“艾恩石烂在你肺里你就要死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终于哄得孩子安静下来，脱了上衣。格雷特半跪在孩子面前，铜管远端按在男孩左肩，侧过头，右耳压上了铜管近端。
“怪不得他要捂着那根铜管。我猜了半天，原来是怕冰着孩子。”床尾处，光头主教侧向埃尔文长老，轻声称赞。长老点头：
“小格雷特这孩子，对待病人还是很细心的。”
老魔法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并不作声，只暗暗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再看格雷特，少年一脸专注，侧耳倾听着铜管里的动静。右手时不时移动一下管子另一头，速度不快不慢，每个位置上，都会均匀地停留一两个呼吸。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少年手中的铜管来回挪动，所有的落点都左右对称。老魔法师虽然看不出为什么这么做，却至少可以肯定，格雷特必然是胸有成竹。
锁骨上方，前胸、左腋、右腋。格雷特绕着男孩来回打转，甚至转到后背去听了一会儿，终于放下铜管。抬起头，环顾着老魔法师和三位神殿首脑，神色镇定，胸有成竹：
“确实是呛到肺里去了。就在——”他伸手往男孩右胸一指，食指尖端落在锁骨下方，靠近内侧的地方：
“就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
埃尔文长老和光头主教同声问。大神官犹豫了一下，也蠕动嘴唇，含糊地发出一点声音。格雷特理所当然地回答：
“听声音啊！右肺的这一部分，呼吸音明显比其他地方降低！——来，您来听听……”
光头主教第一个走过来。埃尔文长老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被他挤到后面，无奈摇摇头。格雷特顺手把铜管交了过去，让光头主教侧耳倾听。
“来，就是这样，对准自己耳朵，一头压在病人身上……停！”
“什么？”
主教大人懵懵地看着他。大光头闪啊闪的，仿佛在上面显示着一行字：我不懂，我不明白……
“先用手把听诊器远端焐热，以免患者不适。”格雷特理所当然地指挥。光头主教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倒是埃尔文长老看不下去了，插话阻止：
“哎，这要求太多了吧！”
“是啊是啊……”老魔法师跟着点头。神殿主教之尊，给他孙子一个小孩子看病，还要注意到铜管是不是要焐热……这也太过分了，他身为孩子的爷爷，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格雷特：“……”糟了！这不是在医院啊！不是在带教学生！光头主教也好，老师也好，身份都比他高啊！
事到临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镇静解释：“我们是医生。他是病人。——这和地位没关系。医生对待病人，就应该这样。”
“你们……都这样？”
埃尔文长老脱口问道。少年的语气太过自然，神情也太过坦然，让他不由得想起初见时听到的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传下那样誓言的人，对待病人，确实会是这样的细心。
格雷特毫不迟疑地点头。房间里片刻沉默，光头主教耸了耸肩，伸手摸一把铜管远端，轻声回答：“不凉。”
格雷特点头。他让光头主教把耳朵压上铜管近端，自己握住远端，一边移动，一边指点：
“从肺尖开始……沿着锁骨中线和腋间线听诊，内外对比，左右对比……听诊顺序一般是从上到下，从外向内，从左到右，每一个肋间都要听到……前胸两侧，是不是音量不一样？”
老魔法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格雷特在讲什么，他还是不太明白——外行的悲哀——可说话的语气态度他再熟悉不过。以他多年来的经验，只有老师教导弟子，才会这样坚定，这样熟练！
“……真的比别处低啊。”光头主教照着格雷特的指点，前后左右听完一遍，讶然点头。他起身退开，顺手把铜管往埃尔文长老手里一塞：
“你也来听听！”
格雷特不得不又讲解了一遍。这一次，埃尔文长老的问题更多更细：“为什么左肺和右肺的声音不一样？为什么右肺听起来，会有打鼾一样的声音？为什么……”
格雷特：“……”难道要我跟你讲干啰音湿啰音、喘鸣音哮鸣音？病人还在这儿等着呢！从理论讲起，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总而言之，两位大佬亲耳听过，都赞同了格雷特的判断：艾恩石确实卡在肺里。至于要怎么解决，格雷特两手一摊，眼巴巴地看着诸位高阶治疗者，那意思，我不行，你们来。
“如果是外伤、或者疾病，有女神的赐福，完全可以让他痊愈。”泉水女神神殿的大神官第一个发言，眉头紧皱，语带无奈：
“可是艾恩石呛到肺里……很抱歉，教会没有对应的神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疗。”
光头主教也跟着摇头。“我只能想到剖开胸膛取出来……”话音未落，熊孩子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爷爷！他要杀我——”
……就说不能当着病人讨论治疗方案。还是这种血腥暴力直接开胸版本的，看，把病人吓住了吧。幸亏这是个孩子，要是个三高患者或者危重病人，一惊吓，当场抽抽了也不一定……
啧，没经过系统医疗培训，就是容易出纰漏啊。像我们，大查房的时候当着癌症病人，都是说“CA”的，保证露不了馅。
格雷特在大佬们背后默默吐槽。光头主教回头安抚几句，未果，只能保证“我不动手我绝不动手”，远远退开。埃尔文长老一直低头沉思，直到前面两人说完，才迟疑着抬起头来：
“蒙自然之神的赐福，我倒是可以催发藤蔓，深入肺里把东西取出来。可是，我并不知道卡在肺里的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藤蔓到底该怎么走。”
他停了停，转向格雷特，眼神里满满期待。格雷特想了想，在老魔法师疑惑的目光里，向前踏出一步：
“这个问题，我有办法。”
格雷特神色坦然，语气坚定。不等老魔法师追问，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能看见艾恩石在什么位置。就用——”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昨天论文里说的，侦测魔法。能看见，就能引导藤蔓取出来。”
第八十七章 合伙做生意吧！
“长老？主教？他们来干什么？”
格尔曼法师愕然。他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两位去而复返，找的怕不是他，而是小格雷特吧？
“叫……格雷特一起去，迎接客人！”
他一声令下，格雷特接到消息匆匆下楼。刚踏进大厅，就听见会客室里，两个人在互相嘲笑。光头主教中气十足，埃尔文长老音量不高，一句一句却也清清楚楚，直戳人心窝子：
“你怎么来啦？”
“你不也来了吗！”
“我来是找我徒弟！你呢？”
“找徒弟用得着往村里跑，再偷偷跑回来？”
“你不也是和大神官一起进城，然后再偷偷跑回来的嘛！”
“——不这样我甩得开那老头儿？”
“你想甩开的不是那老头儿，是我吧！想也别想，小格雷特是我的弟子！”
格雷特瞟了格尔曼法师一眼，默默低头。老师，主教大人，你们能不能不要在法师塔吵——当着格尔曼法师的面，太丢人了啊！
法师阁下也有些惊讶。还真是来找格雷特的？这个小家伙，新晋一级牧师，法师学徒，居然真的让两位教会首领另眼相待，甚至有点视为合作者的意思！既然这样，法师塔给他的待遇，也不能太低了……
他悄悄退开两步，咳嗽一声，再带着格雷特入内。会客室里面立刻消音，两位治疗者笑嘻嘻的相对而坐，看那样子，像是之前根本就没在拌嘴一样。
“法师阁下，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了。”光头主教嘴上说着，脸上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伸开，一个人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我们是来商量昨天那件事的……小格雷特，昨天那个清理城市的计划，你没说完的部分，继续说！”
格雷特眼睛一亮。他昨晚确实熬夜写完了计划，可什么时候去找老师，怎么说服，心里可还没个谱。谁知道，没等他主动去找，机会送上门来了！
“主教大人，老师，”他站住脚步，微微欠了欠身：”稍待片刻，我拿计划书给二位过目——”
“你居然写下来了？快快快！”
格雷特咚咚咚跑上二楼，又咚咚咚跑下来，手里多了一个纸卷。往前一递，左边、右边、前面，三只手同时抓了过来，一人抓住了一边纸角。
格雷特：“……”完了，我该给谁？
这破异界也没有复印机啊。
格尔曼法师立刻解除了他的尴尬。法师大人捏紧纸张，瞪了他一眼，眼神向外一甩：
“再去拿两张纸来！复制术！”
哦哦，文字复制术……或者可以称为复印术。我怎么忘了这个法术！法师大人，您真是太好了，肯亲自充当人肉复印机！
格雷特撒腿就跑，片刻，从边上的藏书室捧了一堆纸过来。格尔曼法师手一挥，计划书一张变两张、两张变四张，瞬间，不大的会客室里，人手一份。
格尔曼法师有意照顾，连格雷特的份也没有落下。大佬们各自凝神阅读，格雷特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论文答辩的架势，随时随地准备回答问题。
“咦？”第一个发出惊呼的是光头主教：“做这种事还能赚钱？”
“你就光想着要花钱了吧？”埃尔文长老嘲笑他一句。转头又对格雷特解释：
“这家伙小时候，一家人都死在瘟疫里，只剩他一个被神殿收养。你说到清理街道，可以抑制瘟疫什么的，别人不在乎，他最上心了。”
格雷特嗯嗯嗯地点头。长老身边，格尔曼法师又翻了一页计划书，轻轻沉吟：
“堆肥？腐熟？要这样处理过才能施肥？怪不得以前听他们说不能用粪便……
所以堆肥的坑要挖多大？
下面还要通气，这到底怎么弄？
还有，什么时候施肥，一亩地施多少？
小格雷特，你怎么写得含含糊糊的？”
“因为我就知道这点儿啊……”格雷特欲哭无泪。他是医学专业，又不是农学专业，就这点东西还是小说里看来的。起点的前辈们，历史文大手们，你们怎么就不写详细一点……
“好啦，这些事情，我们来尝试吧。”埃尔文长老接口。自然神教的牧师们日常游走乡野，本来就常常教导农民如何耕种，现在不过是多了一个课题。哪怕投入和产出堪堪持平，这当中收获的信仰之力，也是教团净赚：
“不管怎么样，用粪肥增产的道理是对的。这笔生意，能赚钱。”
“那就一起做！”光头主教和格尔曼法师异口同声。他们相视一笑，刚要开始谈具体分额，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急急插了进来：
“不能这么急！”格雷特上身前倾，手按在膝盖上，语速又急又快：
“怎么挖坑、怎么堆肥，什么时候施肥、施多少肥增产效果最好，这些都要试出最好的法子，才能教给种田的人。要不然，农民不会听的，勉强压下去，会出乱子！”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暗，微微有些忐忑。长老点头：“没错，试出法子，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可是清理街道越快越好……”格雷特的语速又快了一点，紧靠在腰间的右手用力攥着钱袋，手心湿漉漉的：
“老师，法师阁下，主教大人……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清理工作先开展起来？”
格雷特越说越是心虚。一个项目，投资几百金币起步，估计要过千，投资回报要一年以后才能看到，天知道几年能收回成本，甚至能不能收回都要看实验结果……这种项目拿去说服投资人，怕不得给打出满头包？
而他能给出的诚意、拿出的先期投资只有——
“需要钱的话……”
格雷特右手向前伸出。当啷一声，城主乔安子爵昨天赏赐的钱袋，原模原样落在桌上。
“欸——怎么能用你小孩子的钱？”格尔曼法师立刻阻止。埃尔文长老却伸手一拦：
“不，让他出。”
“什么？”
“这生意算他一份。”光头主教也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接口。他解下钱袋，叮叮当当的往桌上一放：
“除了小格雷特，我们三家均等出资，收益均分。”
“均分不合适。”埃尔文长老摇头：
“试验怎么堆肥、怎么施肥，教导农夫。这种事只有我们能做，那些种田的，也只信任我们。”
“我们负责说服城主！”光头主教毫不示弱地接口：“清理街道的事情，我联络城卫军来做，也得算他们一份！”
“法师塔可以提供田地。”格尔曼法师争分夺秒的插话。光头主教哼了一声：“田地？佃农？我们也有！”
“我们也能说服城主！”
“城卫军而已，谁摆不平吗？”
“法师塔要占三成！”
“最多两成半！不然找别家了！”
和谐友好的学术研讨，转眼变成了吹胡子瞪眼，拍桌吵架的生意场。而且，还是毫无技术含量，街头小贩讨价还价那种。
格雷特目瞪口呆。
第八十八章 老师种根法杖给你使啊！
或许是大佬们觉得，当着徒弟的面吵架有失身份，很快就把格雷特打发了出去。一直到第二天，埃尔文长老带他去取橡木杖的时候，才告知了他占的份额：
“算你半成。——小家伙，你别嫌少，教团出的钱是你的10倍，也只拿到了三成份子！”
哦哦哦，我提供的技术，也给折算入股了嘛。大佬很上道诶！
“只不过最早明年才能见到钱了。小格雷特，你的心意老师记着了，研究魔法缺钱的话，告诉老师！”
“老师，钱的事不着急——”
格雷特吃在法师塔，住在法师塔，暂时没有花钱的地方。西罗骑士谢了他十个金币，巴伦骑士手腕治好以后，又谢了他15个金币。格雷特手握巨款，根本不觉得自己缺钱，毫无危机意识：
“重要的是清理工作快点开始。老师，速度慢一点，瘟疫的危险就大一分。您可千万上心啊！”
“知道了！小孩子家的，这事不用你操心！”埃尔文长老没好气的应了一声，拎起格雷特，纵身跃上树梢。格雷特还要说话，被扑面而来的强风灌了一嘴，只能老老实实保持沉默。
埃尔文长老带他去的地方，就是每个新月之夜，自然之神的侍奉者们聚会的山丘。从山脚到山顶，大大小小，无数棵橡树枝叶伸展，把天空遮了个密密实实。埃尔文长老把他拎到半山腰，往下一放：
“找一棵树。”
“什么？”
格雷特茫然。这么大一座山上，到处都是橡树，你没头没脑让我找一棵树？老师，好歹给个目标啊！
“我们每个人用的橡木杖，都是从入门开始，自己培植的。”埃尔文长老并不给他提示。相反，他站在一边，木杖顿地，缓缓开始讲述：
“开始接受教导的孩子，会在空地埋下一颗橡实，等待它生根发芽，自己长成小树。成为学徒的那一天，他就会在老师的帮助下，将小树制成木杖。
从此，这根木杖与他共同生长，一起战斗，经历几十年上百年的风雨。直到最后，和主人一起，归于这片森林……”
“那我……？”
格雷特忍不住询问。老师，一颗橡果长成小树，要好几年的功夫；从小培养的学徒也就算了，你把我带到这里来，难道是想给我个果子当橡木杖用吗？
“你的情况特殊。但是，自然神教千百年来，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你去找一棵橡树，然后，我再告诉你下面怎么做。”
“我该怎么找？”
“用心去找。放开你的心灵，去感觉，去倾听，你会发现，和你最投缘的那一棵橡树。”
这么唯心的吗？格雷特惊呆了。且不说这种感觉靠不靠谱，就算靠谱，我跟着感觉走——
老师，这里是斜坡唉！你确定我不会一脚踩空，滚到山脚下面？
他眼巴巴的看着埃尔文长老。埃尔文长老脸色和蔼，却毫不动摇地看着他。僵持半天，格雷特扭过头，唉声叹气的往山顶爬。
一样是要感觉，坐在山顶往下感觉，覆盖面也许大一点儿？
他吭哧吭哧地爬到山顶，抹一把汗，坐到石头圈子中间开始冥想。一分钟、两分钟……效果倒是挺不错，周围的元素仿佛也很活跃，要说哪棵树比较靠谱……
对不起，冥想视野里，他连树都看不到。
格雷特为难，再为难，再三为难。他平心静气地冥想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忽然之间，一个莹莹的绿点，在他的冥想视野里跳动起来。
一明一灭，宛如呼吸。
格雷特梦游一般地站起来。他追寻着绿点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摔没摔跟头——大概是没有摔，至少，没摔出冥想状态——终于，往前一扑，一嘴啃在了树皮上。
“……呸呸呸！”
格雷特一嘴苦涩，扭头乱吐。吐完一抬头，面前巨木森森，遮天蔽日。格雷特尽力伸开双手，想要拥抱树干，却发现自己双臂都抻到最远处了，夹角仍然是平的，差不多像是趴在一堵墙上。
……这棵树有多大？
长了多少年了！
“这是林子里最老的一棵树。”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格雷特惊跳回头，就看见埃尔文长老拄着橡木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传说，自然神教在本地的第一位长老临终之前，将随身的橡木杖插入地里，然后，就长成了这棵橡树。”
……那有多少年？一千年？两千年？橡树的生命，好像是四百年吧？算了，有神术、有魔法的世界，不要用前世的知识来套……
格雷特默默回头，看向大树。埃尔文长老拍拍他肩膀：“祈祷吧。”
祈祷……祈祷什么？
向谁祈祷？
向这棵树吗？
格雷特怀着一肚子疑惑，装模作样地低下头，双手交握胸前。身边咒语声低低响起，好一会儿，他忽然被碰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
“啪嗒”一声，一颗深褐色的橡实，沉甸甸落在他手心。
“老师——”
格雷特讶然回头。然而身边飒然一响，埃尔文长老纵身而起，长袍飘飘，踏着树干直奔上去。须臾悄然落下，递给格雷特一团青翠：
“槲寄生。拿着。”
格雷特连忙接下。埃尔文长老再次拎起他，来到山丘顶端的石头圈子中间，当啷一声，丢给他一柄匕首：
“用你的血浸染橡果。然后，用槲寄生包裹着橡果，埋进土里，想着让它快点长大。”
格雷特一声不吭地照做。
他蹲在圈子中央，双手按上地面浮土，集中精力，描摹着——或者幻想着那棵橡树拔地而起的模样。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夏日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知不觉间，有一种莫大的压力在空气中蓄积，连周围的鸟叫声都消失殆尽。
格雷特眼前忽然一黑。身体发软，四肢无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抽取着他的力量——就在这时指尖下方微微一动，一抹青翠破土而出，生茎、昂首、叶片舒展……
不够！
我还要！
我要生长！
给我力量——
那抹青翠传来一股贪婪的意念。格雷特头晕目眩，大脑一阵一阵地发晕，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把我抽干了也不够啊……你才长了两片叶子而已……
他默默地对那株青芽说道。一只手忽然搭上后颈，温热的、宏大的力量奔涌而下，转了一个圈，又从指尖涌出。青芽反馈过来一阵喜悦的波动，簌簌作响，急速拔高。
格雷特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它长过了自己头顶，主茎由半透明到筷子粗细，到圆珠笔粗细，到杯口粗细。最后，七八支主根从泥土里自行拔出，带着一片光影，无声地缩进了树干当中——
“拿着。”埃尔文长老一把拎了他起来，拽过那株刚刚长成的树苗，塞进他手里：
“这是你的橡木杖！”
第八十九章 这法杖至少是橙武吧？
格雷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橡木杖。
横过来，掂一掂，再竖起来，往地上戳一戳。手里分量沉甸甸的，掌心握住的树干光滑青翠，就像一棵小树刚刚长成，还没来得及接受风吹雨打的样子。
从树干到树梢，不见任何分支，只有树梢顶端两片绿叶紧紧闭拢，一眼看上去，更像是雕刻出来的装饰品。
这就是……我的……橡木杖？
格雷特扭头想要询问。目光落到埃尔文长老身上，立刻大惊：“老师！”
老人整个人像是脱了水似的。脸上血色全失，皱纹都深了好几分，胡子上汗水淋漓。他用橡木杖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那样子，像是一阵风来就能够吹倒。
刚才催发青芽的时候，后颈涌入的那股热流，毫无疑问是老人的手笔。为了自己的橡木杖，埃尔文长老到底损耗了多少？
“老师……”
格雷特抢上去搀扶老人。手指一搭上去就被甩开，埃尔文长老哈哈大笑，反手握住他手腕。虽然疲累，却是神采飞扬，得意到了极点：
“你不知道！小格雷特，你不知道！只有最优秀的学徒，才用得上这个法术！老希斯那家伙，用一次跟我炫耀了多久！现在终于轮到我了！——来，你试试看！”
那手指硬得跟铁箍似的。格雷特挣扎了一下，没有甩脱，也不敢硬甩。他按照老师的指点默默存想，把精神力渗入橡木杖里，释放治疗术。一片濛濛的白光从杖头绿叶上透出，格雷特细细感受着，小声汇报：
“施法更顺畅了……消耗也更小了……感觉，嗯，好像少了至少一成的消耗……”
“还有呢？”
长老催促。格雷特凝眉，让精神力在橡木杖里上下走了一圈，忽然一惊：
“这是活的？！”
“对啊！这是活的！”埃尔文长老捋须而笑。他转脸凝视着自己手里的木杖，神色温柔，宛如凝视着最可信赖的战友：
“这是我们自然神教才有的法子！独一无二！小格雷特，你看着它是根木杖，其实它是活的！还会长！你把它带在身边，一直一直拿着它冥想，用它施法，它的能力啊，会跟着你一起成长，一步也不落下！”
初阶减少施法消耗10%，可成长——就这两个属性，已经是妥妥的橙武了。格雷特暗暗咋舌，手捧橡木杖，向埃尔文长老深深鞠了一躬：
“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
“老师相信你不会。”埃尔文长老伸手拎了他起来，拍拍他肩膀，语带感慨：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是我听到过的，最伟大的誓言之一。只要你能够一直踏实践行，这根橡木杖，就没有托付错人。嗯，既然你升级了，法杖也有了，一些新的法术，也该教给你了……”
老人带着他缓步下山，慢慢的走，悠悠的讲。自然神教敬畏自然，崇拜自然，他们的神术，很大一部分和自然有关联——
与植物沟通，与动物沟通，催生植物，安抚动物，催动自然界的元素力量……
如果他们不是一口一个“伟大的自然之神”，格雷特简直要以为，这帮人是德鲁伊集体跳槽过来的了。
……反正也不关我事。
反正我信仰的不是自然，也不是自然之神。而且老师也默许了，只要公开场合不穿帮，他们是牧师还是德鲁伊，关我啥事。
唯一的影响就是，要学的、或者说能学的法术，更多了一些而已。
呃，好像太多了……
埃尔文长老带着格雷特，一边讲一边走，一边走一边讲。明明刚才损耗颇多，他却能一直走到格雷特两腿发软、精疲力尽，怀疑今天已经走完了三万步，才放慢脚步，往前面一指：
“1级的常用神术就这些了。我们先到前面歇歇脚，吃点东西。”
格雷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前方山道边，恰好有一小块空地，地面平坦，下临溪水。空地上横七竖八戳着些树墩，还有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歇脚的路人占了大半。
埃尔文长老带着格雷特一到，立刻有人站起来让座。长老摆手推辞，和格雷特在空地边缘坐下，塞给格雷特一只麦饼，一袋清水。
格雷特飞快地灌了几口水，把水袋还给老师，开始这顿迟到的午饭。麦饼粗糙干硬，里面估计一滴油也没有，好在还是加了点盐。格雷特努力撕咬着，嚼几口，咽下去，被噎得脸孔扭曲。
天可怜见，他成为法师学徒以后，已经很久没吃这么粗糙的食物了！
格雷特直着脖子咽了一口麦饼，又开始嚼第二口。忽然一回头，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身边，含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麦饼。
小姑娘衣衫褴褛，粗麻布坎肩的下摆丝丝缕缕，下面光着两条小腿。她面黄肌瘦，手臂细得和芦柴棒似的，偏偏小肚子向上凸起，显然是长期饥饿的结果。格雷特心里一软，撕给她一块麦饼：
“小妹妹，你饿不饿？”
小姑娘眼睛立刻亮了，摇摇摆摆，伸手来接。还没接到，后面响起来一个声音：
“爱娃！不可以！”
爱娃的手立刻缩了回去。格雷特循声望去，见不远处坐着一个30来岁的妇人，身形消瘦，满身尘土，衣服上到处都是补丁。小爱娃看了看她，又不舍地望了望格雷特手里的麦饼，转身就往回跑。
格雷特赶紧拉住她。他左手拽着小爱娃，右手举起身边的橡木杖，扬声道：“没关系的，女士。小妹妹饿了，我只是分她一点儿吃的！”
妇人仔细地打量了格雷特一下，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又在埃尔文长老的橡木杖上打个转。终于，她低下头，双手合拢又分开，做出不甚标准的祈祷手势：
“感谢自然之神的恩典。”
“感谢自然之神。”空地上，七八个男男女女，参差不齐地回应。
格雷特趁势把麦饼塞进爱娃手里。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眼角弯弯地笑起来，觉得自己手里的麦饼也好吃了不少。哎，幸好今天穿的是自然神教的牧师袍，要是穿法师袍，这麦饼还送不出去了哪。
爱娃珍惜地吃完那角麦饼，左右看看，蹦蹦跳跳地去了山道另一边。她踮起脚，奋力攀下一支野花，转过身向格雷特举了举：
“大哥哥！”
格雷特回以一笑。他微笑着注视着小爱娃，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跑过来，手里洁白的小花一晃一晃的，看着看着，笑容猛然变成了惊恐：
“小心！！！”
远处，马车风驰电掣，疾驰而来。
第八十六章 突破了就有礼物拿
“要突破了？”
“小格雷特，你真的要突破了？太好了！”
“怎么突破的？”
询问声、祝贺声、脚步声，吵吵嚷嚷，在法师塔五层响成一片。格雷特闭着眼睛不回答，集中精力，全心全意感受自己的状况——
要突破了。
要升级了。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非常难以形容。像无风的暗夜中闻到花香，没有证据，但确实存在。
当格雷特第一次站出来，说“我看得见，我有办法”，提出X光指引下用藤蔓取气道异物的方案时，他就有了隐约的感觉；
当他画示意图、做模型，指导埃尔文长老如何操作的时候，仿佛暗夜中有春雨淅沥，涨满池塘；
而当手术完成，艾恩石被取出的时候，那水波在无声无息间，终于漫过了堤岸！
“突破了？小格雷特，你要成为正式法师了吗？”
艾略特脱口问。格尔曼法师虽然没开口，也紧张地注视着他。——法师塔的考评只差一点就能及格了，格雷特如果这时候突破，恰好填上这点分数！
格雷特不说话。他迷迷蒙蒙地站起来，仿佛在冥想，也仿佛还在梦游。手掌抬起，向前伸出，又翻转了一下，按回自己胸口。众目睽睽之下，合拢的指缝间，透出了不算强烈、却足够温润的白光！
“治疗术！”埃尔文长老眼睛一亮。与此同时，老魔法师轻轻叹一口气，满是失望：
“是牧师等级突破啊……”
温润的治疗力量渗入胸口，细雨一般，抚平了隐隐的焦灼和不适。格雷特长长地舒了口气：要不是这发治疗术，一天两天嗓子难受、咳嗽多痰，估计免不了的……
兼职牧师，真好。
有什么病痛随手给自己治了，真好！
生机勃勃的力量在指尖涌动。格雷特微笑着睁开眼，艾略特法师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他手掌：
“太好了！格雷特，真是太好了！”
他欢喜溢于言表。牧师神术的种类他不了解，法力波动的强度，却是实实在在的。格雷特这一发治疗术，确确实实，已经是一级牧师的强度。
见他开心，格雷特也是心情大好。不知为什么，就想要开个玩笑，逗逗自己朋友：
“可是我突破的是牧师等级呀。又不是法师等级，嗯……”
“那有什么！”艾略特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刚来的时候就是牧师学徒了，没几天，学会冥想，立刻就成了法师学徒。现在牧师等级突破了，成为正式法师，也就是几天的事儿！”
“可是赶不及了呀……”格雷特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法师塔的考核……”
“考核应该没问题。”老魔法师微笑着看着他们庆祝，听到这一句，开口插话：
“格雷特·诺德马克，我承认，我低估了你的这篇论文。侦测魔法在治疗方面的运用，范围比我想象的要广，效果也比我想象的强大。哪怕它需要用到高等级的魔法物品，在实用性方面，至少也可以打个五分。”
“耶！”
“通过了！”
欢呼声高高扬起。格雷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个分数一改，他这个魔法的评分直接到了60分——
相应的，法师塔在魔法创造这一项的总分，直接溢出到了115分。
而法师塔的考核结果，这么一算，直接飙到了93.55分！
B等！
有奖励！
有资源倾斜！
艾略特法师和卡兰法师两个少年高举双手，又笑又跳。跳了一会儿，又一人抓住格雷特的一只手，猛力摇晃。如果不是人数不够，力气也不够，简直要把他举起来往天上扔：
通过了！
成绩良好！
明年不用过苦日子了！
都是托你的福啊！！！
格尔曼法师身为法师塔的主持者，不好像他们一样放肆，也露出赞许的笑容，向格雷特轻轻点了点头。而老魔法师给的惊喜还在后面：
“你把这篇论文再改一改，加上今天这件事，我拿回去亲自推荐。如果能上比较好的期刊，评分高的话，魔法议会还会有奖励。”
“那太感谢您了……”
格雷特小声道谢。发表论文，有没有大佬背书可是全不一样，这篇论文他要是自己去发，最好结果也是审稿期限半年以上。老魔法师笑着摆摆手，正色叮嘱他：
“这有什么，你是我这一脉的法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回头好好研究魔法，能研究出新魔法的法师，往往前程远大，升级时候的关隘都比别人少。——对了，这颗法力珍珠你拿着，晋级的奖励，好好用！”
一颗莹白色的珍珠抛了过来。格雷特赶紧双手接住，低头一看，那珠子能有小指头大，形状浑圆，微微发亮。刚看清楚，格尔曼法师已经在旁边道：
“还不谢谢老师！这是二级的法力珍珠，每天能复制你的一个二级法术，难得的是法师能用，牧师也能用。你再升一级，它也能用得上！”
这是……把艾恩石换成法力珍珠了吗？格雷特赶忙躬身道谢。得亏是换了，就那块从肺里掏出来的艾恩石，再给他他也不想要。以及，老魔法石昨天掏出来的，如果是这枚珍珠……
以它的大小，说不定就不是卡进支气管，而是干脆堵住气管了吧。
格雷特不停脑补，思绪连翩。身边，埃尔文长老哈哈一笑，指了指老魔法师：
“这是为难我吧？你都送这么贵重的礼了，我自家弟子进阶，怎么也不能轻了。——格雷特，明天跟老师出去一趟，你治疗术用的橡木杖，老师替你准备！”
这句话一出，几位大佬微微动容，显然这橡木杖的价值实在不低。格雷特刚道了声谢，光头主教哈哈一笑，掏了掏衣兜：
“你们都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小格雷特，拿着！”
一块金属沉甸甸拍到手心。格雷特低头一看，是一枚盾牌形状的银制徽章，色泽古旧，微微发暗。光头主教还在拉着他喋喋不休：
“这上面附了个守护神术，每天一次，能抵挡一级战士全力一击。你佩戴在身上就好，不想显眼的话，揣在兜里也行。”
“主教大人，这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你今天画的这些图，送给我就行！”
连续两个人都送了礼，泉水神殿的大神官也只好从众，摸出瓶治疗药水塞到格雷特手里。格雷特也不计较礼物是啥，照样道谢。管那药水是几级的，不过，先拿到手再说！
左手法力珍珠，右手守护徽章，指缝里还夹了瓶治疗药水。格雷特拿都拿不过来，颇想当场高歌一曲“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运气不错，现场升个级，大赚啊！
现场欢声笑语，格尔曼法师也以法师塔的名义，向几位教会首领送上诊金，宴席过后又将他们送出老远。回到法师塔，刚坐下来做了一个实验，就听仆人报告：
自然神教的长老，和战神神殿的主教大人，联袂返回。
第九十章 救不了，告辞
女孩笑容灿烂。
马车奔驰而来，即将撞上。
路人的惊呼，孩子母亲的尖叫，车轮滚滚碾起的烟尘……
在格雷特的感知当中，这一切像慢镜头一样，一格一格，播放过来。
格雷特本能地扑了上去。马车辘辘，离他越来越近，掀起的尘土已经扑到了他脸上——而他尽力向前伸出双手，指尖离懵懂的女孩儿已经只有一米五，一米，半米——
刷！
一道人影后发先至，冲过身前。格雷特被那人往后一拉，整个人由前冲变为仰跌，重重地摔了出去！
“嗷！”
格雷特痛呼。他脊背砸在地上，向后平平地滑出去一截，灰头土脸——百忙中格雷特尽力勾起脑袋，看见一个灰衣身影暴风般卷过，俯身抱起女孩。
那人动作极其灵活。左臂抱着女孩，右臂舒展，已经搂住了疾奔而来的骏马。一个翻身，直接骑到了马背上，勒住马缰：
“吁——好孩子，停下来！停下来！”
骏马人立长嘶，慢慢站定。格雷特苦笑：
“老师……”
他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反手揉着脊背，发现这一摔居然不疼。看来是被埃尔文长老甩出去了？嫌他碍手碍脚，给添麻烦呗？
“就……一级小号边上待着，别上去添乱？”
格雷特低声喃喃。他刚松了一口气，一声鞭响，陡然在前方炸开：
“滚下去！”
赶车的仆人抡起马鞭，兜头兜脑，向前抽了下去。马背上多了一个人，马车剧烈摇晃随后停止，女主人在车里发出尖叫——这是什么？这是砸他饭碗的事儿！
再说了，勒住马车的那人一身灰扑扑的，又不是什么丝绸。这种贱民，仗着自己有两下子就找事儿，果断要抽一顿！
皮鞭抽出一声暴烈风响。埃尔文长老头也不回，反手一接，跟着就是一拉一抖：
“下去！”
“啊——”
长长的惨叫声中，蛮横仆人身不由己，滚落车下。
马车再次一震。跌坐在地上的格雷特，只能听见车厢里又发出一声惊呼，跟着，就是女子尖利的质问声：
“怎么啦？罗比！”
“夫人！——有人抢马车！”
仆人滚在地上大喊。车厢里惊呼：
“什么！”
一只素白的手撩开车帘。手上的宝石戒指在阳光下一晃，光线刺进格雷特眼里，让他反射性的闭了下眼睛。只听得妇人尖声道：
“有匪徒？卫兵干什么吃的？卫兵，卫兵！”
马蹄声杂沓。两个卫兵已经催马赶到，听女主人吆喝，却一动也不敢动弹。马车前方，埃尔文长老翻身下马，轻柔地抱下了小女孩，摸摸她发顶：
“没事了，去你妈妈那里吧。下次要当心点哦！”
“谢谢爷爷！”爱娃鞠了一躬，撒腿就跑。埃尔文长老直起腰杆，似笑非笑地一回头，正对上了全身僵硬、手脚都没处放的卫兵。
“埃、埃尔文长老……”
“你认识我？”长老浓眉微微一扬。“也对，你是应该认识我。——上次那个鬼鬼祟祟，在我背后的巷子里说小格雷特怎样怎样的，就是你吧？”
“不是我！”卫兵大叫一声，见了鬼似的拨马就逃。长老也不去追，袖手望着马车里妇人的脸庞，直看着她脸色一点一点惨白下来，才轻笑着问了一句：
“你们家的卫兵？”
“不是！”
妇人下意识的否认。长老看看她马车上的徽记，再看了看逃走卫兵号衣上的家徽，洒然一笑：
“唉，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没谢你们推荐了个好徒弟呢——小格雷特！”
格雷特快步赶来。长老拍拍他肩膀，拉着他面向马车：
“你看，他就是小格雷特，我的弟子。昨天刚晋升一级牧师，资质真是不错。——格雷特，和德亚夫人打声招呼。”
啧啧，老师真是腹黑……这跟当面告诉人家“我知道是你害我徒弟，我徒弟前途无量”有什么区别？格雷特暗自赞叹了一声，格雷特意思意思的向她点头：
“德亚夫人。”
德亚夫人脸色又白了几分，手指握着车窗边沿，摇摇欲坠。见两人掉头就走，她有些干瘪的胸脯快速起伏几次，猛然银牙一咬，尖叫道：
“等一等！”
埃尔文长老拽着格雷特，脚步不停。身后哐啷一声，德亚夫人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向他们冲过来：
“罗曼！罗曼的手！你能治么！”
什么啊？格雷特茫然。埃尔文长老已经在身边提示：“她是罗曼的母亲。——泉水神殿那个骑士。”
哦……就是被死灵法师的那只猫，挠断了拇指屈肌腱的那一位啊。格雷特回忆了一下他的伤势，又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治疗术实力，果断摇头：
“抱歉，我治不了。”
没有显微镜，没有手外科专用器械，我拿头给他治啊！
然而他的思索被妇人理解为犹豫，犹豫又理解为不愿意出手。噔噔噔噔，德亚夫人急步赶了过来，张开双臂拦在格雷特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道罗曼得罪了你——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救他！我什么都给你！要什么都给——这个，这个和这个……”
德亚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华美的丝缎裙摆铺展在地上，被烂泥污渍了一大片，她也毫不顾惜，急匆匆的捋下戒指，卸下手镯，扯掉项链。珠光宝气一大堆捧到格雷特面前，手掌剧烈颤抖，宝石的光芒，在掌心分外璀璨：
“这些都给你！马车，庄园，你要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救救他，只要你，能治好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格雷特暗暗叹息。多年从医经验，让他不但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倒退了几步，缩到埃尔文长老身后：
“对不起，令郎的伤，我是真的治不了。——我医术不精。”
“你知道怎么治的对不对？！你明知道的！你就是不肯出手！”德亚夫人厉声尖叫。声音一顿，又变得凄凄婉婉，梨花带雨：
“求求你救救他……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你是治疗者啊，治疗者啊！……求求你，我只有罗曼了，只有他了……”
……看吧，这次是妥妥的一个医闹种子。不给他治要闹，治不好要闹，治好了花钱太多也要闹……相较而言，还是一开始就不给他治，麻烦最少。
好在异界没有首诊医生负责制这种玩意儿……
格雷特警惕万分的退了一步，再次重复：“抱歉，我是真的治不了。”
“还跟她说什么！”埃尔文长老终于看够了戏，一声断喝。他拎起格雷特扬长而去，身后，德亚夫人的呼喊声绵长而哀婉：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