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0章 死地(四更)
强大的惯性带离,沈璃就势滚摔在地上!
正在开车的郁妤察觉到这动静,立刻回头看来!
当见到沈璃竟是直接选择了强势跳车,她的心脏骤然跳漏了一拍!
沈璃疯了!
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山上已经下了很久的雨,柏油路湿滑无比,沈璃就这样滚落在地,身上瞬间剐蹭了好几处。
她的左腿膝盖和左边手肘都有了擦伤,鲜红的血渗出,泥水溅落,斑斑点点。
但好在她是选在郁妤拐弯的时候跳的车,一来车辆拐弯,她开门的瞬间就选好了借力的方向,最大程度减少了碰撞,二来此时车速减缓,也给了她缓冲的余地。
所以此时她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整体并无大碍。
然而她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把郁妤吓得不轻。
回过神来后,郁妤又惊又怒。
她一脚猛踩下去,打算停车将沈璃重新带回车上。
然而下一刻,她却惊骇发现,车速并没有半分减缓!
这个弯道,恰好是一小段下坡路,郁妤又接连踩了好几脚刹车,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刹车竟然失灵了!
意识到这一点,郁妤瞬间惊慌起来。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尤其这里还是山路,还下着雨。
在这里,一个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她握紧方向盘,脚下疯狂踩着刹车。
然而顺着这段路的坡度往下,车子的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还快了一些!
不!
不行!
她必须得让车停下!
分明是极凄冷的雨天,郁妤身上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慌乱中,她余光一瞥,就看到后视镜中,沈璃已经站起身。
她忽然冲着右边偏了偏头。
郁妤先是一愣,而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其他,咬着牙猛地朝着右边打了一下方向盘!
车头瞬间偏转,直接撞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砰——!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郁妤的身体瞬间被惯性带着向前扑去!
又是一声闷响!
有那么一刻,郁妤的脑子是空白的,身体是麻木的。
但很快,那股剧烈的疼痛从身上传来!
她趴在方向盘上,疼的几乎无法动作,额头似乎有什么粘腻温热的液体缓缓淌出,她闻到了潮湿空气中的浓郁血腥气息。
那是……她的血!
耳边响起嗡鸣声,一阵阵的,模糊了外界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志,缓缓睁开眼。
沈璃正站在车窗外,静静看着她。
见她睁开了眼,沈璃抬了抬下巴。
郁妤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她将她嘴上的胶带撕掉!
如果是之前,郁妤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她刚刚才在生死边缘走一圈,这时候脑子都还是懵的。
她犹豫起来。
一方面,刚才如果不是沈璃提醒,她这会儿估计已经加速往下冲到了岩壁之上,那她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然而另一方面,她和沈璃仇怨极深,如果现在她帮了沈璃,谁知道沈璃会如何对她?
要知道,她们两人中,她的伤势明显比沈璃严重多了!
这么想着,她收回视线,勉强从外套口袋取出手机。
她要打电话,找人来救她!
看到她这番动作,沈璃眼角划过一抹冰冷嘲讽。
郁妤按亮手机,她的脸上手上都是血,手机屏幕那淡淡的莹光映在她脸上,显得她的脸色苍白无比,偏偏还带着血迹,状如厉鬼,十分可怖。
下一刻,她猛然睁大了眼睛,脸上划过一抹深深的不可置信。
她的手机——居然没有信号!
不!
是手机里没有了手机卡!
她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这是她的手机,怎么会——
忽然,她的心一沉:出发之前,时炀曾经拿过她的手机,说帮她把他的号码存上去,有情况随时和他联系。
她当时根本没在意,在忙着给沈璃封胶带。
原来是……他那个时候就偷偷把她的手机卡取走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沈璃:
“你……早就知道!?”
沈璃就那么看着她,眸色不带半分情绪。
但郁妤知道,这就是默认。
——她居然被时炀偏了!
思来想去,她终于下定决心,勉强支撑起了身体。
车头右边已经被撞得变了形,还好左边影响不大,最起码车门还能打开。
她勉力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了车。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都艰难痛苦无比。
估计肋骨已经断了,而且很可能还有其他伤。
她死死盯着沈璃:
“我帮了你,那你……等会儿也得帮我……”
沈璃眸色淡漠,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时候,她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讨价还价。
郁妤咬了咬牙。
雨不断下着,沈璃浑身湿透,衣服也蹭破了好几处,隐约可见渗血的伤口。
甚至她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嘴上还贴着胶带。
分明是非常狼狈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站在这,浑身上下依旧透着骨子里的清傲。
郁妤终于还是强撑着将她嘴上的胶带撕掉。
沈璃背过身。
郁妤看着她手腕上的绳索,没有动作。
现在的她实在不是沈璃的对手,万一……
“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人在山上等着吧?”
沈璃忽然开口。
郁妤一惊:“你什么意思!?”
沈璃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极轻极淡。
“时炀跟你说,让你把我送到山上,到时候自然有人接应,好好‘招待’我,而你,只需要做这一件事,之后我发生什么意外,都和你无关。你又能报仇,又能把自己摘出去,是么?”
郁妤腿软,退后半步:
“我、我没……你……”
“手机卡被取出,刹车失灵,车上又只有你和我。这里的山路十分陡峭,今天又碰巧下了雨,你说,如果我们两个出了事儿死在这,别人会觉得,是你想杀我,还是时炀想杀我?”
郁妤脸色惨白。
“只要你能作证,时炀承认杀了我母亲,并且试图借你的手杀我,再连同你一起解决,我可以带你下山。”
沈璃又将手腕递过去,语气沉冷:
“解开。”
郁妤抿紧了唇。
她虽然恨沈璃,但时炀想杀她的心更重!
她咬了咬牙,伸出手。
正在此时,一道刺眼的车灯骤然扫来!
第1201章 疯(一更)
沈璃心中一惊,立刻回头望去!
一辆银灰色轿车不知何时已沿着山路追上,绕过弯道,直直奔着她们而来!
那晃眼的灯光瞬间撕裂这暗沉天色下的雨幕!
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那是她的车!
这个时候,会开着她的车,这么快追来的,除了时炀,别无他想!
郁妤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显然也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慌张不已。
“是、是时炀来了!”
她已经知道时炀让她开车带沈璃上山的真实目的,他此时追来,显然不是为了接她们回去的!
沈璃立刻沉声喝道:
“快!”
郁妤被她这一声惊醒,浑身打了个颤,来不及思考,手忙脚乱的去解沈璃腕间的绳索。
那辆车距离二人不过百十米的距离,留给她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加上郁妤此时受了伤,心里又慌张,竟是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解开。
眼看那辆车距离她们越来越近,郁妤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绳子怎么绑的这么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辆车却是突然减缓了速度。
像是……故意留时间给她们一般。
沈璃眸色极冷,抬首看去!
这么近的距离,隔着雨水和车窗,那道坐在主驾驶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辨。
——时炀!
他握着方向盘,似乎并不着急,就这样控制着车辆在山路上缓缓行进,一寸寸逼近。
时间似乎在此刻变得格外煎熬而漫长。
他迎上沈璃的视线,似乎笑了笑。
随后,在距离二人不过十米距离的时候,他竟是直接停下了车。
车灯映照,雨急急飘落。
风卷动枝叶,簌簌作响。
下一刻,时炀下了车。
砰。
他随手关上车门,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听来几乎令人心颤。
郁妤匆匆朝着那边看了眼,看到这一幕,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
时炀一手撑伞,静静站在那。
他好像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非常耐心的等待着。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脸上好像还浮现几分兴味,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场景。
车子撞在了树上,右前段已经深深凹陷进去,车身严重变形,显然是失控之后强行右转,才堪堪停在了这里。
这就导致坐在主驾驶的人逃过一劫。
而本该在车后排躺着,没有系安全带,暴露在巨大危险中的人,也没有被那可怕的撞击力甩出。
非但没有死,反而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除了膝盖和手肘的擦伤,看起来好得很。
甚至,本该是凶手的那个,还在努力尝试着帮死者解开绳索。
真有意思。
时炀微微笑起来。
郁妤的手剧烈颤抖着。
分明时炀只是站在那,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依然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和危险!
她几乎是在机械的解着绳子,脑海里一片空白。
折腾了好久,沈璃终于察觉到绳子松开了些。
她毫不犹豫,立刻脱腕!
那捆了她许久的绳索,终于就此解开!
因为长时间的束缚,她的手腕上被勒出好几道淤血红痕。
但此时,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时炀追来了。
郁妤在帮沈璃解开绳子的一瞬,整个人就腿软的退后一步。
她的脊背紧贴着那冰冷坚硬的车身,勉强靠在那里,只有这样,她才能支撑着不倒下去。
她满脸是血,眼泪和雨水已经无法分清,只浑身瑟缩着,看起来狼狈至极。
无法言喻的绝望从心底深处涌上。
现在这情形,时炀摆明了是来解决她们的。
她受了伤,连动一下都难,沈璃虽然好一些,但又怎么可能是时炀的对手?
——他开着车,更重要的是,他手里还有枪!
这注定是一场死局!
所有的力气像是被抽空,剧烈的疼痛从身上各处传来,郁妤缓缓滑跪下来。
她的身下,渐渐晕染开一片血色。
这个时候,她连一声求救都喊不出来了。
时炀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几分同情。
而后,他看向沈璃,向来温和的语调中,难得带了几分不赞同: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她会死的很痛苦的。”
沈璃死死盯着他。
她没有转身逃跑,因为她很清楚跑不掉。
“没看到你计划中的场景,很失望?”
时炀思索几秒,点点头,旋即又摇头,诚恳道:
“你还是挺让我惊喜的。”
沈璃没说话。
时炀又打量了她一圈,尤其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
“原来那点药量,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你能选择跳车,才是勇气可嘉。”
那辆车后排的车门开着,再看沈璃身上的伤,不难推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一点,倒是和你妈妈很像。”
时炀目露想念,
“那时候,她也这么做过。”
沈璃眉心一跳,咬牙沉声念出一个名字。
“Dylan。”
时炀安静几秒,笑道:
“很多年没人这么喊过我了。”
果然!
沈璃太阳穴“突突”跳着,胸膛内似有火焰灼烧,疼的她浑身颤抖。
时炀轻叹:
“但那时候我太喜欢她了,所以虽然想见她,但终究不舍得她疼,还特意和他们交代了这一点。结果,就因为这个,导致最后我没能成功见到她。”
现在想想,仍觉可惜。
这话实在是荒唐可笑至极。
沈璃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个疯子。
不,他就是个疯子!
“时炀,你不配谈喜欢她,你那根本就不是喜欢!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恶心?!”
时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我当然喜欢她。”
说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质疑这一点。
“她也喜欢我。”
沈璃就那么冷冷看着他,似讥似讽。
时炀似无所觉,微微偏头,道:
“她学国画,我也是。她最喜欢的画家是宗佩,我也是。她最喜欢上的课是艺术概论,我也是。我的画,她最懂,她的画,我也能感知里面所有的情绪和想法。”
他看向沈璃。
“你也学画,应该知道,找到这样一个完美契合的人有多么可遇不可求吧?”
他唇角掠过一抹嘲讽。
这是他难得露出的神色。
“而沈知谨——他什么都不懂。”
第1202章 山雨重重(二更)
“他不懂构图,不知立意,色彩感知和美学天赋几乎为零。”
时炀轻嗤,
“物理,天文,枯燥的实验和繁复的数据处理……你知道她对这些,根本毫无兴趣么?”
“他们在一起,聊些什么呢?他们没有任何共同的爱好,彼此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他们之间有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我不一样。我那么了解她。她想看画展,想聊天,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笔锋落在纸上,没有人比我更懂。”
他看过她的很多幅画。
她的喜怒哀乐,都跃然纸上。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都过的安稳平顺。
他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天赋出众,懂事知礼。
别人反复练习,画出的画也依旧不比他随手一作。
称赞、夸奖、羡慕,仰望。
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别人追逐许久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在所有人看来,他是天之骄子,他们都渴望成为他,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或许是以为这一切太过唾手可得,又或者他生来对这些毫无兴趣——那些外来的附加的情绪,只会令他厌恶。
赞扬不能使他欢喜,仰慕不能令他高兴。
仿佛从有自己的意识开始,他就天然缺乏某些东西。
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直到小时候有一次,他喜欢上对门邻居家小孩刚买回来的一只猫。
他想将那只猫带回去,对方当然不同意,最后好说歹说,才答应借给他一个下午。
晚上那家人来接的时候,才发现那只小猫已经被他用水果刀杀死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
然而他抱着那只小猫的尸体,不肯撒手。
“这是我的了。”
他说道。
那天,他第一次挨了父母的耳光。
也是那一次开始,他知道,有些想法是不能告诉其他人的。
他们不会理解。
他向来聪明,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于是他认错、道歉、忏悔。
他成为所有人眼中脾性温和,知礼清雅的时炀。
他对那些嗤之以鼻,却又将之揉碎,为自己塑一个金身。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张面具,包括他,这没什么难的。
他习惯、并且擅长扮演人们最喜欢的模样,久而久之,面具戴久了,融入皮肉,渗入肌骨,再无法摘下。
直到他遇到顾听茵。
鲜活、灵动、天真。
她好爱笑啊。
自从那只猫死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清晰的感受到那份名为“喜欢”的冲动。
他看她的课表,打听她去看的画展,问她最喜欢的画家和科目。
他当然有很多种办法,从各种途径知道这些。
毕竟她那么透明。
他看她的画,有时候运气比较好,可以拿到她课上画废的画稿。
或欢喜或难过,她清澈的像是一捧泉水,只要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心里所有的念头。
那时候他才惊觉,他前二十年的人生,是多么乏味。
她是彩色的,跳跃的。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沈璃立在那,雨水沿着她的脸颊不断淌下。
她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秋风卷来,带起彻骨的寒意。
“所以你杀了她。”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绞碎在这风雨中,
“只因为她不喜欢你,你试图找人绑架不成,又在几年后放了那一把火?”
“不是我。”
时炀眉心微蹙,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那么喜欢她,我怎么舍得?只是恰巧当年有人想敲诈一笔赎金,后来,又恰巧住在她楼下的那个男人生意失败,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他重复道:
“我说了,我舍不得。”
沈璃没有说话,那双桃花眼里似是落了雨,格外乌沉幽冷。
“你和她相似的点,实在是不多。”
时炀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似是有些遗憾,
“所以我不太喜欢你。你不该出生的,你知道么?”
她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顾听茵属于沈知谨。
他日夜难眠,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时炀叹道,“那样,她就不会死。”
本来他以为,无论早晚,她终究会有属于他的那一天。
“六月二十六。”
这个幻想被永远的击碎。
他不再犹豫。
他要带那只猫回家。
……
风急雨骤。
黑色跑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速度极快。
路面上凌乱散落着枯黄的树叶,被车带起的风卷起,甩落冰冷的水滴,又打着旋飘下。
陆淮与容色冷冽,周身似是裹着一层浓郁的化不开的凛然寒意。
山路陡峭,枝叶繁茂,雨水不断砸落在车窗。
纷乱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
一帧帧,一幕幕。
交错、重叠、闪回。
好像有什么沉沉压在了心脏上,胸腔内的氧气被不断掠夺。
细密而隐约的疼痛,沿着周身蔓延,渐渐变得剧烈而刺骨。
他闭了闭眼,想要将那些画面尽数从脑海之中摒除,然而越是如此,那股疼痛感越是明晰。
混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急刹的瞬间,轮胎摩擦地面,引擎声轰鸣着,又在令人心头发凄的尖叫声中轰然破碎!
他抬手,用力扯开衬衫领口,想从那紧缚中挣脱。
一枚扣子崩开,掉落在阴暗的角落,不见踪影。
他的手背之上青筋浮现,几乎已经无法呼吸。
可是,没有她。
还是没有她。
前方山雨重重。
他再次提速!
……
“知谨已经往山上赶去。从手机定位的情况来看,他和郁妤的距离是在不断缩小的。但现在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无法确定郁妤的手机定位,就是沈璃的位置。第二:郁妤的手机,从十分钟之前就已经停止移动。”
赵恒山盯着屏幕,眉心紧锁,
“这么久了,时炀没有出现在任何卡口,应该就是上了溪山。而溪山上只有一条路,淮与在他后面,估计……时炀会更早追上沈璃她们。”
这一点非常麻烦。
“赵局。”
顾听澜忽然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赵恒山一愣,下意识接起。
“赵局长,我是沈知谨。”
沈知谨冷凝的声音传来,
“上溪山,还有另外一条路。”
第1203章 一声枪响!(三更)
赵恒山一肃,立刻再次看向屏幕。
其上,两个光点闪烁,一颗定在原地,一颗迅速靠近。
他沉声道:
“你说。”
片刻,他道:
“好,我知道了。”
他正要将手机还给顾听澜,听到手机那端传来的雨声和车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沈教授,您现在是要去溪山!?”
他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那条小路根本无法开车通行,而如果您要走大路,也来不及——我们已经派出专人前去营救,太危险了!您还是回来吧!”
沈知谨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静的可怕:
“我去接她回家。”
“您——”
赵恒山还想再劝。
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已经太多,现在如果再加一个沈知谨,万一出了事儿,那——
“赵局。”
顾听澜忽然打断他的话。
赵恒山朝他看去,就见这位向来温和沉稳的顾家五爷难得露出了那样坚持的神色。
“他要去,不要拦。”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资格去拦他。
他要去找阿璃。
他要去接他的女儿回家。
赵恒山忽而一顿,随后,他将手机还给了顾听澜。
他拿出对讲机:
“目标定位仍在原坐标,除了那条盘山路,还有一条近道可以包抄。但不确定时炀是否已经追上,也不确定他是否持械,为免打草惊蛇,行动务必小心。”
一道低沉冷肃的年轻男人声音传来:
“收到。”
……
乌云攒聚,天色阴沉。
几乎已经无法分辨此时到底是什么时间。
郁妤跪坐在地上,靠着车身,身上的血还在不断流着,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越发显得她的脸色惨白无比。
她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时炀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怜悯:
“你看,我就说,她这样会死的很痛苦的。”
沈璃的手缓缓握紧:
“时炀,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不是么?你今天孤身赴约,甚至不顾危险,将自己当做诱饵,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要查当年真相,要引他动手,要听他主动承认一切。
从接到宋淼的那个电话开始,时炀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她如愿以偿。
一开始他是恼恨的,但很快就想开了——既然如此,亲自送她一程,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看着她的脸,忽然问道,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自从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么长时间以来,难道——你心里对她,就没有半分愧疚么?”
“你知不知道,当初她为了保护你,一直到死,都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沈璃的心骤然抽疼起来,浑身颤抖。
时炀轻声道:
“她很怕疼的,明明那么娇气,却唯独在那个时候,怎么都不肯撒手,生怕你疼。所以……你怎么可以,没一起死在那里呢?”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
“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没陪着她一起,反而独自活到了今天。你不觉得,太对不起她了吗?”
沈知谨无所谓,甚至他明白,活着,才是对沈知谨最大的折磨。
可是沈璃不一样。
“所以,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看在她这么爱你的份上,这些不喜欢,我都可以忍下。但有一点——你本应该在十九年前,就陪着她的,懂么?”
他换了只手撑伞,看向沈璃,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眸光却寸寸冰冷。
“虽然现在有点晚,但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及时矫正,也不算迟。”
……
黑色跑车再次拐过一个弯道。
一抹亮光骤然出现在前方!
陆淮与心中一动——到了!
他当即凝目望去,然而在看到眼前那一幕的时候,他的心脏却瞬间像是被什么攥紧!
他放在心尖上,生怕她受一点儿疼,吃一点儿委屈的小姑娘,此时正孑然一身的站在雨里。
大雨瓢泼,她浑身湿透,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被剐蹭破了好几处。
那么狼狈。
她身边不远处,一辆车撞在了树上,车身变形,车门大开。
地上的积水染着血色。
陆淮与听见理智骤然崩塌的声音。
无数画面在眼前交叠,心脏快速跳动着,耳中甚至可以听到血液汩汩作响的轰鸣。
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的眼尾骤然泛起猩红,没有任何迟疑,猛然打左方向盘,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
这厢,时炀尾音刚落,忽然感觉到一股冷风忽然从身后袭来!
沈璃瞳孔骤缩!
时炀直觉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黑色迅速靠近,紧接着便骤然感觉到一道沉重无比的力量,重重朝着他碾压而来!
砰——!
黑色超跑高速撞上停在路边的银灰色轿车!
伴随着一道沉闷巨响,那辆银灰色轿车瞬间被这巨大的力量冲撞甩出!
站在车门旁边的时炀首当其冲!
或许是因为陆淮与没有开车灯,也或许是因为风雨声太大,更或许是他沉浸在过去神思散漫,总之,在那一瞬,他竟是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后方陆淮与的到来。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陆淮与的车又开的极快!
时炀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当即被撞飞出去!
他的伞跌落在地。
银灰色轿车车尾深深凹陷了进去,黑色超跑速度太快,一个急刹之下骤然漂移而出,眼看着便要冲出道路边缘!
——旁边就是山崖!
“陆淮与!”
沈璃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起,那辆黑色跑车终于堪堪停下,半边车身赫然已经悬空!
只差一点,便要跌落山崖!
她迅速朝着那边跑去!
下一刻,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快速从车上下来。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雨水打湿,愈发衬得他眉眼黑沉,周身气息冷冽彻骨。
沈璃从未觉得这段距离这么远。
她的声音沙哑至极:
“他有枪!”
陆淮与豁然回首,就见时炀勉强支撑着爬了起来,黝黑的洞口直直指来!
他一把将沈璃拉到身后,拔枪对指前方!杀意凛然!
沈璃的心骤然一空!
大雨之中,山间,一声枪响!
砰——!
第1204章 失控边缘(四更)
一团血花瞬间在沈璃眼前爆开!
子弹从陆淮与的左肩险险擦过,皮开肉绽!
沈璃几乎觉得那抹血色溅落到了她的眼底,那道裹挟着血腥气息的劲风如锋锐刀锋,刮的她肌肤生疼。
那股疼痛迅速蔓延到周身的每一寸,又碾入她的心底。
她紧紧握住陆淮与的手:
“陆淮与!”
他似无所闻。
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响。
她这才分神朝着那边看去。
当看清眼前一幕,她的心跳骤然一停。
时炀倒在地上,持枪的右手生生被打出一个血色洞口,血肉模糊!
那把枪掉在了旁边。
然而,除了这个伤口,他的左胸位置,居然也炸开了一个窟窿!
殷红的血迅速涌出,将他的白衬衫濡湿,一片令人心惊的血色。
他居然……中了两枪!
正在这时,陆淮与再次开枪!——
砰!
他这一枪,打在了时炀的左小腿!
时炀本来就已经受了重伤,这下更是无法动作。
剧烈的疼痛引得他浑身颤抖起来,越来越多的血在他身下流淌开来。
然而,陆淮与的枪竟是仍未放下。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
沈璃这才察觉到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对。
此时的时炀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然而陆淮与却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冰冷的雨不断下着,他的身上也早已湿透,黑衬衫紧贴着,勾勒出男人完美而充满惊人爆发力的肌理线条。
他清隽绝伦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唯余一片刻骨的冷然。
雨水沿着他深邃立体的五官顺流而下,浓郁的杀意充斥眉宇。
他眼中不见任何景致,耳中不听任何声响。
理智的围墙早已崩塌,只剩下本能般的暴戾在血液中疯狂涌动!
这一次,他的枪口对准了时炀的右小腿!
“淮与!”
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忽然从侧前方传来。
沈璃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过去。
那边是一片下坡的密林,天色暗沉,又下着雨,道路崎岖,实在是很难让人想到居然会有人会从那里穿行而来。
黑色军靴踩在地面,水珠飞溅。
那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手中端着一把狙击枪,身量极高,肩背挺拔。
五官清绝,眉宇间又透着军人特有的沉肃坚毅。
更关键的是,沈璃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仿佛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
这一声终于令陆淮与回神。
他眼帘微抬,和那个男人对视一眼。
然而他的眼眸深处依旧一片幽暗,那抹猩红无声弥漫,像是有什么要疯狂挣脱。
随后,他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时炀。
没有任何犹豫,他开了第三枪!
砰!
鲜红的血从他的小腿上汩汩冒出。
地上的血色变得更加浓郁。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那男人剑眉皱起。
事情比预想的更加严重。
而此时,沈璃也终于看出了什么。
时炀手腕上的那一枪,是那个男人打的,而陆淮与,打的是他的心脏!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时炀的命!
不,更重要的是:陆淮与现在似乎在失控边缘!
久远的画面在脑海之中浮现,沈璃心尖微颤。
她不是第一次看陆淮与这样。
上辈子,陆淮与赶来疗养院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当时,他的枪口,指的是叶瓷,以及——与叶瓷站在一处的所有人!
她似乎还能听到枪声的回响。
陆淮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枪口指向了时炀的左手。
不……
那些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
沈璃来到他身前,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陆淮与!”
他动作一顿。
没有放下枪,却也没有继续。
她看到他肩上的伤。
因为衬衫是黑色的,所以血色并不明显,尤其此时他浑身湿透,更是看不太出来到底伤势如何。
然而那股血腥气息太过浓郁。
她眼底酸涩:
“陆淮与,我们回家吧。”
陆淮与神色微动。
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
她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在她腰间收紧,将她更紧的压入怀中。
他低声道:
“好。”
他头疼欲裂。
沈璃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
“那我们——”
话没说完,陆淮与忽然倒下去。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陆淮与!”
他已然昏迷了过去,却依旧紧箍着她的腰,不肯松开。
她看到他紧闭着眼,长睫覆落,眉心紧拧,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忽然,一个画面闪现。
曾经,也有一个人,在昏迷的时候,这样紧紧抱着她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那时候,那个人戴着头盔。
她只看到那双紧闭的眼,和黑色的长睫。
恍然间如江河决堤,无尽回忆和思绪奔涌而来!
沈璃愣怔当场,指尖微颤。
是……是陆淮与……
当初的那个人,居然是陆淮与!
就在此时,军靴落在地面的声音响起。
一个人走了过来。
“把他交给我吧。”
沈璃看向他,依旧紧握着陆淮与的手。
“忘了自我介绍。”
他定定看着她,而后抬手敬了个军礼,声色低沉:
“陆军特战队队长陆聿骁。”
第1205章 陆淮与,我在(一更)
陆淮与的哥哥。
陆聿骁。
沈璃心中一松,退后半步。
陆淮与眉心紧蹙,似是本能般的死死抱着她,不肯放手。
她低声道:
“二哥,我不走。”
他手臂的力道终于放轻了些,却依旧紧攥着她的手。
沈璃被他握的有些疼,那股疼像是一路蔓延到了心脏,让她连呼吸的时候,胸腔都跟着抽疼。
一道车灯忽然扫来!
她似有所觉,回头望去。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朝着这边迅速驶来!
她闭了闭眼,看向时炀。
他仰躺在地上,身上多处枪伤,血迹斑斑。
猩红的血早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在他身下无声晕染开来。
几乎已经毫无声息。
“时炀。”
她开口,声色冰冷。
他没有动静。
大雨中,车越来越近。
“我妈妈学国画,却为了我爸爸买了一整面墙的物理天文书籍。”
时炀睁开眼,左手手指微微颤了下。
“她看不懂那些书,也搞不清那些实验和数据,可她用心画下了西京大物院的每一栋楼,连天文台和望远镜都描绘的极其细致。”
时炀终于转动了僵硬的脖子,扭头看了过来。
天色昏沉,大雨倾盆。
他的眼底却似是生出一抹顽固的挣扎,想要出声辩驳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她最喜欢上艺术概论,是因为那节课的时间,正好和我爸爸的专业课错开。所以上那节课的时候,我爸爸会专门从西京大赶去美院校区,陪她上课。”
时炀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更多的血不断从他的伤口淌出。
那辆车终于停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下了车,撑着伞快步朝这边走来。
沈璃看向他。
雨越下越紧,凄冷的秋风卷起他的衣角。
但这一切都未曾让他的脚步有过半寸迟疑。
她望着那道身影,唇角忽然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低声道:
“她最喜欢的画家,的确是宗佩。但她最喜欢的人——”
“叫沈知谨。”
时炀眼中似有什么轰然破碎,破败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而后又渐渐安静下来,像是风中的烛火,终于湮灭。
一把伞撑在了沈璃头顶,那下了太久太久的雨,终于停下。
“糖糖。”
沈知谨克制隐忍的声音从风雨中传来,像是横亘了漫长的十九年,终于沉沉落在她心上,
“我来接你回家。”
良久,她听到自己轻声的回答。
“好。”
……
西京大一附院。
手术室外,沈璃微垂着头,静静站着。
她浑身湿透,身上披着沈知谨的外套。
顾听澜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眉心拧起,快步走了过去。
“阿璃。”
他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看了眼,低声道,
“你身上还是湿的,先回去换身衣服,万一发烧——”
她摇摇头。
“我答应过他,我不走。”
顾听澜一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向旁边站着的沈知谨。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沈知谨的意思。
——她要在这,那便在这。
其实回去换个衣服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她不肯。
她要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顾听澜一声轻叹。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沈璃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医生走了出来,环视一圈,最后看向了陆聿骁。
他们显然是认识的。
“陆队放心,他的左肩只是擦伤,没有伤到骨头,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陆聿骁颔首。
他那一枪打的就是时炀的手。
按理说,以淮与的能力,本来可以安全避开的。
但当时他或许是太想护着阿璃,又或者……杀时炀的心太重。
不过好在并无大碍。
护士推着车出来,陆淮与仍在昏迷。
沈璃上前。
医生劝慰道:
“等晚一些他就能醒了,不用太担心。”
陆聿骁看向沈璃:
“阿璃,你也先去处理一下伤口,这里有我。”
沈璃望着陆淮与,终于道:
“好。”
……
夜色浓郁。
雨渐渐停了。
沈璃简单收拾了下,刚来到病房,就看到方蕴仪正坐在病床旁。
她脚步微顿。
方蕴仪却是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来。
她的眼眶泛着红。
印象中,方蕴仪向来是优雅精致,气场全开的。
这是沈璃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阿璃。”
方蕴仪起身,朝着她走来。
看到沈璃身上刚刚包扎好的几处伤口,以及苍白至极的脸色,她鼻尖一酸,心疼的摸了摸沈璃的脸。
“阿璃,疼不疼?”
温热的触感从她的掌心传来。
沈璃胸口像是有什么在涌动。
她轻轻摇头,片刻,轻声道:
“方阿姨,对不起。”
方蕴仪终于克制不住,把她抱到了怀里。
她一下下摸着沈璃的头发,又轻轻抚拍她的背,
“道什么歉?”
沈璃闭上眼。
方蕴仪抱了她好一会儿,感觉到她身上终于回暖了些,才道:
“这孩子,也不知道冷,回头生病了怎么办?”
她稍稍退开了些,回头看了陆淮与一眼,轻叹。
“淮与刚刚喊你的名字,你去陪陪他?”
沈璃点点头。
方蕴仪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病房内就只剩下了她和陆淮与两人。
她在病床旁坐下。
他脸色苍白,好像又在做噩梦,眉心紧蹙,眉宇间浮现痛苦挣扎之色。
他低声呓语,模糊说着什么。
“……阿璃……”
陆淮与从来都是强势的,骄傲的,不驯的。
她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陆淮与。
不,上辈子她濒死的时候,似乎也曾听过他这样的声音。
她的心一阵绞疼。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额头。
“陆淮与,我在。”
他的眉心终于渐渐舒展,又陷入沉眠。
只是不知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竟让他如此。
她抬手,轻轻抚平他微拧的眉心。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隐约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沈璃将他的手放回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顾听澜正和方蕴仪说着什么。
他的神色不掩担忧:
“……那道枪伤不要紧,关键是他今天开车上了山,而且又出了车祸,估计情况很不好……”
忽然,他看到沈璃,立刻顿住。
方蕴仪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来。
沈璃眸色乌沉平静。
“他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206章 别怕(二更)
走廊内一片寂静。
顾听澜神色微惊:
“阿璃,你——”
她已经知道了!?
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未问过!
迎上那双沉静至极的桃花眼,顾听澜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她真的早就知道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沈璃顿了顿,平静道:
“之前在陆爷爷的书房,我看到过他的病历,时间是……今年四月。不过那份病例我并未打开看过,所以——”
她静静看着顾听澜。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顾听澜怔愣许久,喉间发紧。
原来她早就知道陆淮与有问题,知道陆淮与去他那里看诊,可是这么久以来,她竟是……从未问过。
怪不得上次她忽然去他那里,看到陆淮与也在那的时候,未曾追问过一句。
她知道,却又不知道。
或许她在等陆淮与自己说,又或者她明白他们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她就乖乖装作不知道。
顾听澜闭了闭眼,忽然觉得从前试图遮掩的种种如此荒唐而可笑。
——她那么喜欢陆淮与,这么久以来,她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一切终究无法继续隐瞒。
他唇瓣微动,然而旁边的方蕴仪却比他更先开口。
“我来说吧。”
顾听澜朝她看了过去,眉头拧起。
那些事重新提起,对方蕴仪而言,何尝不是折磨?
但方蕴仪却似乎并不在意。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阿璃,来。”
……
十月底的京城,天气已经很冷,加上下了这么一场秋雨,更是寒瑟。
房间内很是安静,安静到每句话,每个字,都听得如此清楚。
“阿璃,你和淮与在一起这么久了,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开车。”
方蕴仪轻声问道。
沈璃心中一紧。
“是。除了……今天。”
两年多的时间里,她的确从未看陆淮与上主驾驶。
最开始,她并未多想。
也许他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或者不想开车,毕竟他的身份家世摆在这里,出入都有司机,这本来也很正常。
直到后来的一次,陆淮与和她一起去LY,卢思宇见到陆淮与以后,表现的很是激动,说曾看过陆淮与玩儿赛车,对他很是仰慕,但言辞之间,又似乎忌讳着什么,遮遮掩掩,不肯多说。
其实他不是第一个提这个的人。
更早以前,在港城的时候,郁承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当时他是挑衅。
他说,陆淮与很久没碰过车了。
前前后后的这些事,让她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随口问过一句,陆淮与只淡笑着说,不喜欢了。
那之后她便没有再深究。
她闭了闭眼:
“是因为……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吗?”
空气似是凝固。
顾听澜脸上浮现一丝愕然。
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她似乎并不知道,雁回峰的那场车祸,她和陆淮与都在。
沈璃的手指微微收紧。
“在山上的时候,我想起来一些事。当时雁回峰出了一场连环车祸,我在,二哥也在,是吗?”
那些尘封已久的画面终于渐渐清晰。
“当时我的车跟在后面,避开了那场车祸,但前面那几辆车,因为头车撞在了岩壁上,后面几辆来不及刹车,造成了严重的追尾。我下车去救人,那个人……就是他。”
那天是下午,天气本来很好,谁知道上山之后,山里忽然下起了一场雨。
临城夏天的雨总是来得突然,但去的也快。
沈璃下车去救人的时候,雨其实已经停了。
可是七八辆车追尾,现场实在是混乱,她根本未曾来得及估计其他。
甚至,她都没有去仔细看自己救的到底是谁。
何况当时的陆淮与戴着头盔,根本看不到模样。
她只记得他紧紧抱着她,那个力道她至今想起仍记忆深刻。
她担心他的伤势恶化,便没有挣开,反而握住了他的手。
——她还记得他满手粘腻腥甜的血。
就是这一下,她明显感觉到他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只是力道依然未减。
甚至后来上急救车的时候,他也不肯松开。
两相僵持,急救人员强行去掰他的手。
他不肯,抱得死紧。
那股血腥的气息混杂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夕阳在天边晕染开大片大片的橙红色,半道光照来,映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衬得那抹血色越发浓郁。
鬼使神差,她让急救人员放开他,微微垂首,低声道:
“别怕,我在。”
他的手终于松动。
然后——
然后,她转身离开。
她与他素不相识,急救车既然已经到了,那么她自然没有继续陪同的必要了。
走出几步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停下。
她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力道,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散开来。
她回头看——
然而刚刚侧首,尚未来得及看清身后的场景,前方又有人在喊帮忙。
她就此顿住,终究还是收回了视线,向前走去。
那时候,她怎么会知道,那是他。
顾听澜一声长叹。
“看来关于那场事故,你都知道了。是,陆二不能开车,的确与那次的意外有关。”
沈璃视线微动,看了过去。
顾听澜斟酌着开口:
“他……对车祸有创伤性应激障碍。”
沈璃的呼吸轻了许多。
“通常,这是个体在面临异常强烈的精神应激状况后,出现的应激相关障碍。常见表现为创伤再体验、警觉性增高症状,以及回避或麻木症状。”
顾听澜唇瓣微抿,
“陆淮与的症状,主要体现在前两点。他在看到车祸相关画面的时候,会产生强烈的幻觉疼痛,而且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警觉性极高,反应激烈,极容易情绪失控,攻击力极强。”
“他有着严重的失眠,很长一段时间,他在下午的时候必须强制用药入睡。因为——”
“因为那是车祸发生的时间。”
沈璃轻声。
顾听澜停顿一瞬。
“是。”
她怔怔坐在那。
“可是……他这两年,不,三年,下午基本都是要睡的……”
也就是说,他日复一日的,重复经历着那些煎熬、痛苦与折磨。
可是这么久以来,她居然从不知道。
他疼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那场车祸?”她喃喃。
房间内安静一瞬。
方蕴仪闭上眼:
“不。”
第1207章 她的陆淮与(三更)
“淮与六岁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一场绑架。”
方蕴仪睁开眼,眼底酸涩,
“他们带着淮与跑到了一处荒山,躲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来其中一个被当场击毙,另外一个负伤,为了逃跑,他将淮与绑在了驾驶位,自己则是在路上选择了跳车,沿着另外一条路跑了。”
“那是一段很陡峭的下坡路,淮与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又被绑死在了座位上。最后,那辆车滚下山坡,彻底损毁。”
方蕴仪声音沙哑,
“我们找到淮与的时候,他被卡死在严重变形的驾驶座中,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各种伤痕,有些是棍棒类打的,还有些是……皮带抽的。那两个人在那一天一夜的时间里,用各种手段虐打了他。但最严重的,是……”
她尾音微微颤抖起来。
尽管已经过去多年,她想起当初的那一幕,依旧心如刀绞。
“他为了从驾驶位挣脱,拼命挣扎,两只手腕都已经被铁丝勒的血肉模糊。可是那段路是下坡,车速很快,他根本没有时间逃出去……”
方蕴仪闭上眼,几乎已经无法克制泪意。
“当时他才六岁啊。”
沈璃坐在那,一动不动,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耳畔轰鸣。
她好像失去了知觉,浑身发僵,连动一下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顾听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件事之后,他高烧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却将那一天一夜的事情全部忘记了。”
“这是他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故意遗忘了无法承受的那部分记忆。但是后来雁回峰的那场车祸,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种种。所以——”
沈璃唇瓣苍白无比。
“所以,这几年来,他所感受到的幻觉痛感,其实不只是车祸那一瞬,还有当初……”
还有当初被绑架,被虐打,被绑死在驾驶位,拼了命也无法挣脱,而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辆失控,冲下山坡损毁的所有痛苦。
她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怔怔的,眼神失焦,视线渐渐模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不能开车啊。
所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上过主驾驶啊。
没有人知道当初的陆淮与到底都遭遇了什么样的痛苦,也没有人知道,那段路程中的他,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当时他还那么小,可是,可是——
没有人救她的陆淮与啊。
可今天,他还是来了。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手背,烫的她心里一疼,像是有火从那处灼灼燃烧,无声蔓延,将她死死缠裹,无法呼吸。
方蕴仪看着她,双眸通红。
“他大概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你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只有你。”
……
沈璃回到了病房。
夜已经很深,陆淮与还在睡着。
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很淡,但依旧不掩清隽绝色,甚至更添了几分琉璃般的透明脆弱感。
她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握住他的手,轻轻趴在了他手边。
她闭着眼,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下,白色的被子很快被濡湿了小小的一片。
……
早晨。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终于放晴。
明灿的阳光洒落。
陆淮与醒来的时候,就感觉身上仿佛压着什么。
他睁开眼,微微侧头,就看到沈璃正趴在他床边。
她身上披着沈知谨的外套,头发有些凌乱的散着,抱着他的手,阳光下甚至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细细的茸毛。
陆淮与其实很不舍得叫醒她,可是更不舍得她这样睡——她竟是在这里守他一整夜。
他的手动了下:
“阿璃?”
沈璃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所以陆淮与刚一动,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
“二哥,你醒了?”
她的嗓音沙哑的不得了。
陆淮与眉心微凝,摸了下她的额头。
滚烫。
“你发烧了。”
他道。
沈璃昨天淋了太久的雨,身上还带着伤,又在这里守一晚上,身体怎么可能扛得住。
她摇摇头:
“我没事儿,二哥怎么样?”
陆淮与坐起身。
她的脸色羸弱苍白,脸颊却又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也泛着血丝,看着实在是让人心疼的很。
他摸了摸她的脸:
“我叫医生过来。”
……
沈璃发烧到三十九度。
这一养,就是一个星期。
而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著名国画大家时炀涉及买卖假画,非法牟利的新闻也被爆了出来。
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因为警方通报,他还牵涉到谋划绑架、故意杀人等罪行。
他的身上背了三条人命。
在他又一次准备作案的时候,他意图射杀人质,最终被警方当场击毙。
海城郁家郁景和郁妤也有参与,且二人身上也牵扯到其他多项罪名,甚至扯出了郁鸣和郁风。
至此,郁家彻底落败。
消息一出,直接引爆网络。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出了名的温和儒雅的国学大家,私下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而郁家的倒台溃散,比预想中进行的更快。
新闻沸沸扬扬,过了一个星期,热度才终于消退。
然而这些,都和沈璃没什么关系了。
她收起手机,看向沈知谨。
“爸,二哥今天出院,我想过去照顾他几天。”
这一星期陆淮与在住院,她也在养身体,两人见面的次数和时间都不多。
何况,陆淮与虽然出院了,但伤口在左肩,一个人是不太方便。
沈知谨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
沈璃回了卧室。
桌上放着一个黑色背包,以及……一张带着暗色血迹的黑色金属名片。
那天她回来后,就翻出了这个背包,在里面找到了这张名片。
她背起背包,将那张名片收起,又抬眸看向桌上放着的那个玻璃糖罐。
她抱了起来。
而后,她给陆淮与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
“阿璃?”
她的手微微收紧:
“二哥,我在融越公馆等你。”
第1208章 我做过一个梦(一更)
她挂了电话,走出房门,路过画室的时候,她转身走进,背了一副画出来。
而后,她抬脚离开。
……
融越公馆。
陆淮与来到门前。
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到了。
他抬手去按密码,却又忽而顿住。
这是那天之后,他第一次回来。
他还记得离开时候里面的样子。
他知道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然而这段时间,他们像是有着某种默契般,谁也没有提及那本书,那张手绘,那场车祸,以及……
他的病。
直到今天——
他微垂着眼,而后终于还是按下密码,推门而进。
房子里很是安静,陆淮与在玄关换了鞋,往里走去。
很快,他看到了她。
她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专注看着一本书。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卫衣,黑色铅笔裤,微卷的长发挽了个丸子头。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灿,从落地窗透过,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浅光,连细碎的额发都成了浅淡的栗色。
眉眼清艳,睫毛浓密卷翘,鼻梁秀挺,饱满的唇微微抿着,肌肤白皙细腻,像是能透光一般。
精致干净的侧脸,一如初见。
听到声音,她抬头看来。
“二哥,你回来了。”
陆淮与朝着她走去,视线从她手里的书上扫过。
他很快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
“等很久了吗?”
沈璃摇摇头。
他来到她身旁坐下,这才看到茶几上还放着那本《时间简史》。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包,以及一幅画。
画还没有拆封,似乎是她新带来的。
他一顿。
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她连那张名片都找到了。
“二哥要喝点什么吗?”
她把手里的书放下,
“黑咖啡?”
陆淮与颔首:
“嗯。”
她起身朝着厨房走去,陆淮与的视线在那些东西上定格一瞬,也起身跟了过去。
沈璃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传统滤泡式咖啡壶,又翻出一罐咖啡豆。
做黑咖啡的咖啡壶有很多种,她拿的这个是最简单的,同时也是对手艺要求最高的。
陆淮与在中岛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
他不是第一次看她泡咖啡,她的动作很娴熟,只是这样看着,也是一场难得的视觉享受。
从繁琐的程序到最后的味道,即便是挑剔如他,也从来挑不出半点瑕疵。
苦涩醇香的味道渐渐弥散在空气中。
陆淮与看着她认真沉静的侧颜,忽然笑了笑,道:
“那张手绘,原本可以画的更具体些的。”
沈璃动作一顿。
他清冷隽秀的容颜,因为这一抹淡淡笑意,显出几分难见的温柔:
“可惜那天的记忆缺失了很多,虽然后来我反反复复回忆,想记起更多,但还是很模糊,最后好不容易才画下来那一张。”
沈璃没有说话。
那天的陆淮与因为那场车祸,想起了很久以前被他可以遗忘的那段不堪记忆。
于是,病发。
原本他应该把那天的一切都忘记的,像很多年前的那一次一样。
只要把那段记忆切割,他可以好起来。
可是他没有。
“他不肯忘。”顾听澜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回响,“宁可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幻觉痛感折磨,宁可整夜整夜的失眠,宁可这辈子再碰不了车,也不肯忘。”
“……他舍不得。”
因为那段记忆里,有她。
他背离身体保护自己的本能,他害怕他忘记,一遍遍的想。
只一个侧影的轮廓,他记了好多年。
为此,不惜去拥抱他人生最深的苦痛。
“但那终究不太够。”陆淮与想起过往时日,薄唇微挑,“姓名、年龄、身份、住址……我一概不知。以至于后来我在临城找了一年,都没能再见到过你第二次。”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想不明白,明明临城那么小,他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过去,怎么就是找不到?
如果不是那张手绘的存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现了错乱,根本没有那个人。
沈璃垂着眼,嗓子发紧,良久,才低声道:
“那场事故太严重,奶奶知道那天我也在场以后,后怕又生气,我就——再没去过了。”
不只是雁回峰,那以后,她也直接退出了地下赛车圈,甚至连闻霄的汽修厂都不怎么去了。
“嗯,我知道。”
陆淮与微微偏头,
“不过幸好,那天晚上还是让我撞见了。”
下着小雨,她撑着伞,往狭窄幽暗的小巷走去。
可是,哪怕只那一眼,也已经足够。
他的凤眸深处浮现几分笑意:
“甚至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喜欢的原来是个小姑娘。”
他对她一无所知。
他对她心心念念。
在那天之前,如果有人说,他会喜欢上一个人,哪怕已经只记得一个背影,也依旧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连她不小心落下的书也小心珍藏,不肯放手。
他肯定会笑。
黑咖啡倒入杯中,白色雾气萦绕,馥郁浓香。
她推过来。
陆淮与端起杯子,笑道:
“我一度以为,你是故意不给我打电话,对我毫无半点想要继续联系的想法。”
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她会这样站在他跟前,帮他泡咖啡。
这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甚至还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泛甜的味道。
沈璃知道他是在说那张被塞入了她背包里的那张名片。
“我的确是不久前才找到那张名片的。”她道。
难怪那天在她的卧室看到那个背包,他会是那个反应。
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原来你早就给过我号码。”
她轻声,
“原来那么早。”
陆淮与抿了口咖啡,听着她这一声,隐约觉得此时的她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他抬眸看去。
沈璃也正望过来。
“这杯咖啡,二哥喜欢吗?”她问道。
陆淮与顿了下,颔首。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她做的,也因为她做的,确实是他最钟意的味道。
她听到这句话,唇角微微弯起。
那双乌黑清澈的桃花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流光在浮动。
“因为曾经你说过喜欢这个口味的咖啡,所以我按照你说的流程和手法,练习了无数遍。”
陆淮与忽而怔住。
他是说过喜欢黑咖啡,可是他从来没教过她那些。
沈璃轻声道:
“陆淮与,你记不记得,我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生病了,你喂我吃药?”
第1209章 赤心(二更)
陆淮与当然记得。
那天她喝了红酒,醉的不行,给他打电话,小声问他,怎么还不去接她。
于是他直接从京城飞抵港城。
然而到了以后,还不算完,小姑娘给他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她要他帮她洗澡,还很体贴乖巧地说,今天头发可以不用洗的。
就为这句话,他差点没能踏出顾家大门。
第二天他逮着她问责,她难得心虚,绯红着脸,呐呐说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生了病,他喂她吃药,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他笑了声:
“你不是还说,你不肯吃,我还凶你?”
沈璃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你没有凶我。事实上,你抱着我哄了很久。”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刻印在她的记忆中,蔓延到她的骨血里,无法忘却。
她似是想起什么,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
“刚才你说,找了我一年,幸好最后还是让你撞见了。其实——不是幸好。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拒绝和苏媛一起回云州,留在临城的。因为就在她去临城的三天前,我做了那个梦。在梦里,当天我和她一起回去,结果在高速上发生了连环车祸,我右手永远丧失了一部分的功能,再也没办法画画了。”
陆淮与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
“从那以后,我的确再也没有拿过油画笔。”
她的声音很轻,带了自嘲。
“我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于是选择逃避,故意与师兄他们疏远,渐渐没了往来。甚至连师父因为胃癌去世的时候,都没敢进灵堂吊唁。”
“不能画画,自然也不能开车。闻叔问过我,我只说不能开就不能开了吧,何况从雁回峰那件事后,我确实再没碰过车,闻叔就再没提过。”
“其实到叶家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在去叶家的第一天,叶晟就划伤了我的脸。叶家不欢迎我,苏媛不喜欢我,我不是不知道。但那时候我想,她终究还是把我接走了,她还是愿意在扔下我十一年后,重新接纳我。她不是不爱我,她也有她的难处。”
“所以我想,只要我做的足够好,我们之间的隔阂会消失的。何况当时,叶瓷对我很好。她把礼服借给我,带我一起去二中上课,还在苏媛面前为我说话。”
她像是笑了下,似嘲似讽。
那些年,拙劣的演技,满心的算计,交织成一个虚幻的梦境,她深陷其中,无法自辨。
“后来我才知道礼服是她穿过的,二中那些关于我的谣言是她传出去的,至于她在苏媛面前帮我……更是让苏媛明白,我这个被她视为耻辱的女儿,和叶瓷比起来,有多么自私自利,上不得台面。”
砰。
陆淮与将咖啡杯放下,落在碟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以为他们希望我考好,却不知道那个第一足以让叶瓷嫉妒到发疯。我带她一起参加物竞赛,帮她写笔记,作总结,然后最后——我竞赛作弊被通报,人尽皆知,名声尽毁。”
“最后,我的高考志愿被叶瓷改成了省内的一所普通大学。档案被调走后,我才知道这件事。但当时苏媛哭着说她只是想我留在她身边,多陪陪她。”
于是她终于还是妥协。
她唇角扯了下:
“梦里的那个我,居然到那个时候,还不肯睁开眼看看真相,真的无可救药,是吧?”
陆淮与喉间紧涩。
“但那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我没有办法画画以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开始设计高定礼服,那总比画油画要简单的多,而且那些画稿也得到了GS的欣赏,但是最终,出现在记者会上的,是叶瓷。”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哪怕已经过去很久很久,那些记忆依旧折磨着她,翻来覆去。
“……她怕我拿回画稿,更怕我爆出真相,于是找了个机会,把我送到了疗养院。”
“我在那里住了几年,但具体的时间,我不是很清楚,因为在那里的大部分时间,我的意识都是不清醒的。有时候是安眠药,有时候是镇定剂,也有时候,都有。”
陆淮与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一股无法形容的,绵密而剧烈的疼痛朝着周身蔓延开来。
“我尝试过跑出去,但很难。那时候阿眠为了回来给奶奶奔丧,错失了最好的出道机会,又因为拒绝陶斯文的潜规则,被公司和经纪人故意打压,尚且难以自保。季抒知道我出事儿以后,雨夜里开着摩托去找我,结果出了车祸,当场丧命。”
她眼帘微垂,声音漂浮在空气中。
“是我的错,那些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能早点警觉,如果她能早点清醒——
她安静片刻,终于抬眸,再次看向陆淮与。
“那个梦的最后,我找机会偷了保洁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
“其实当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但是最后,你还是来了。”
她视线微转,从房间里缓缓扫过,唇角弯了弯。
“你带我回了这里。”
陆淮与手指微颤。
她的笑意浅淡,像是水面上浮动的光,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虽然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你很有耐心,带我认房间,跟我说话,陪我睡觉。比较麻烦的是吃药,但你也从来没生过气。我说你凶我,是骗你的。”
陆淮与喉结滚动,每个字都艰涩无比。
“后来呢。”
后来呢?
沈璃安静一瞬,笑了笑,道:
“后来,梦醒了啊。”
陆淮与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望入她心底最深处。
“那,那一通电话,你是怎么打通的?”
沈璃顿了顿,目光微转,看向客厅。
陆淮与继续问道:
“在梦里,你翻到了那张名片?”
她摇摇头,又看向二人中间放着的那杯咖啡。
她好似陷入到了久远的记忆里,有些出神。
过了很久,她才道:
“梦里,我没有拿回那个背包。但是——”
“你给过我第二次号码。”
第1210章 她的所有,她的唯一(三更)
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甘醇的咖啡味道,像是无形的丝线,将她缠裹。
“当时我跟着苏媛回到了云州,但迟迟无法融入叶家和学校。手上的伤养好了些后,我就在云州的一家咖啡馆找了个兼职。也是在那家店,我第一次见到你。”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那时候我不知道雁回峰的那个人是你,所以,我一直以为,那是和你的初见。”
咖啡渐渐凉了,只剩下最后一缕白雾轻绕。
“云州的秋天总是很短暂,而且阴雨连绵。那天又下了雨,你推门进来的时候,头发还微微湿着。”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长风衣,肩宽腿长,清隽矜贵。
外面下着雨,他没有带伞,黑发垂落,肩头已经被打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淋雨的人似乎总是会带几分狼狈,然而他没有。
他似乎永远从容,透着骨子里的散漫慵懒。
他的衣角裹了一缕冷瑟秋风,一颗水珠从他些微凌乱的黑发垂落,与冷白的皮肤相衬,愈发显得他眉眼冷清。
他是山巅雪,人间月。
遥遥不可触碰。
“你点的那杯黑咖啡,是我做的。”
她轻轻眨了眨眼,
“其实我知道你只是去避一下雨,并不是真的要喝什么。而且——你很挑剔。从头到尾,你甚至没有看过菜单一眼。”
有的人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依旧轻而易举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而陆淮与,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甚至,他只是随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那家装修考究的咖啡店,都似乎突然显得简陋了许多。
窗外雨幕潺潺,人们冒着雨匆匆来回。
在那一刻,那些都成了背景,而他是唯一的存在。
他靠坐在椅子里,长腿交叠,姿态疏懒。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颚线干净利落,禁欲而冷清。
直到那杯黑咖啡被送了过去。
还有——
一把伞。
“那把伞送过去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要。”
他本来的确是不打算拿的,甚至连那一杯黑咖啡,他也没打算喝。
但端过去之后,他看了那杯黑咖啡几秒,挑了挑眉。
“然后你还是喝了。”
沈璃端起杯子,抿了口。
这是她练习无数遍,最熟悉的味道。
陆家二少出身世家,身份显赫,骨子里又清傲不逊,挑剔至极。
尤其在咖啡的口味上,更是如此。
那杯黑咖啡难得入了他的眼,但离他最钟意的味道,还是差了点。
“老板问你味道怎么样,然后——你就教了那些。”
大约是难得的兴致。
咖啡豆的种类、水质、温度……
他的声色低沉冷清,又透着股懒散矜贵的劲儿。
最后,他喝完了那杯咖啡,拿起了那把伞。
“谢谢那位咖啡师。”
他的声音里像是带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随后,他起身,撑伞离开。
咖啡杯下,压了一张纸条。
她看向陆淮与,举起手中的杯子:
“我用那杯黑咖啡和那把伞,换了陆二少一个人情。”
其实是他走之后,老板过来,将那张纸条给她的时候,她才知道他的身份。
老板调侃:
“京城的陆二少,这把伞送的值,阿璃,你赚大了。”
她接过那张纸条,看到上面的一串号码,掌心一片汗湿。
然后她收起,将切好的桃子放到榨汁机。
旁边的店员一声惊呼:
“阿璃,你不是刚刚才榨好一杯橙汁吗?”
她抬眸,才发现尚未来得及端走的橙汁里,又被她榨入了桃汁。
她从不失误,除了那一次。
最后,那杯混杂的果汁被她喝了。
一串透明的小气泡从底端升起,橙汁和桃汁交错成了朦胧的颜色,冷凝的水珠从杯壁滑落。
她插入吸管。
“我赚大了。”
她的桃花眼弯起漂亮的弧度,
“但是那杯果汁真的酸甜的过分,我好不容易才喝完。”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想起那个味道,她还是记忆犹新,舌尖泛着淡淡的甜涩。
陆淮与静静听着。
“所以,你到最后,才给我打了那个电话?”
沈璃轻轻“嗯”了声。
所以她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她伸出手指:
“在那个梦里,我一共就见过你这两次。”
陆淮与看着她,凤眸之中一片深沉。
片刻,他问道:
“那其他的呢?”
她一愣:“嗯?”
陆淮与缓声开口:
“我喜欢日料,但不吃河豚刺身。”
“我不喜欢洋葱。”
“我的确最钟意黑咖啡,但也有其他的口味偏好。”
“我最喜欢里兰雨后的落日。”
“还有那天,你突然从国家天文馆过来……”
一桩桩,一件件。
她全都知道。
屋内陷入寂静。
沈璃将杯子放下,忽然道:
“陆淮与,你还记得,去年你生日的时候,你让给我的那个愿望吗?”
陆淮与的视线落在她饱满殷红的唇上。
“嗯。”
那天他差点儿就吻了她。
也是那天,他终于明确触摸到她的心意。
沈璃绕过中岛台,朝着客厅走去。
陆淮与看到她从那个黑色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糖罐。
他起身跟了过去。
沈璃回身,微微仰头,把那个玻璃糖罐递给了他。
“那个愿望在这里。”
陆淮与知道她这个糖罐,里面放着他给她的糖,还有一些其他的物件,都与他们两个相关。
他接过,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
糖。
放了气的小蛋糕气球。
圣诞节的电影票。
一张折好的白纸。
陆淮与打开了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张。
那是一张素描。
是……他的素描。
“这是你第一次接我回云鼎风华的那个晚上画的,你上楼敲门的时候,我刚刚画好。”
她道。
陆淮与动作一顿。
随后,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像是从什么地方随便撕下来的,边缘还不太规整。
但他很快认出:
“这是看流星那天,让你许的愿?”
她轻轻颔首:
“嗯。那也是你生日那天,我许的愿。”
陆淮与眼帘微垂,好一会儿,才打开那个纸条。
一行字迹清晰映入他眼底。
【希望陆淮与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如果她可以期盼什么,如果她的念想可以成真,如果她能够许愿——
这是她所有,也是唯一的愿望。
第1211章 陆淮与,这是我爱你的第十年(四更)
陆淮与白皙修长的手拿着那张纸条,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他曾经笑着问她,沈糖糖,许的什么愿啊,连我也不能说,瞒得这么紧?
原来这就是她许的愿。
原来这就是她所有的期许。
“这个糖罐,是小时候奶奶买给我的。”
午后明灿的阳光洒落,映照在那透明的玻璃上,泛起绚丽的颜色。
“那时候她说,等里面的糖吃完了,我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但是,没有。
所以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喜欢吃糖了。
而那个玻璃糖罐,也就此空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个人。
他给她糖,跟她说,你这个小朋友,不知道疼么?
从此后,那个糖罐里就都是他的糖。
“那里面曾经装着我所有的梦想,后来,你成了那个梦想。”
她轻声道。
“陆淮与,我的确只在梦里见过你两次,但是……还好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叫陆淮与。”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轻踢了下脚。
“你是京城陆家的二公子,你的高中是京城一中,大学是西京大。”
“你在里兰参加过国际马术比赛,当仁不让的第一。”
“你在柏城费诺实验室待过一年。”
“你在云州养了一年多的病,和程西钺交情甚笃。”
“你和顾听澜一起在临川路出了车祸,又闭关养了很久的伤。”
“你在一场采访中,说最喜欢里兰雨后的落日。”
……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所以后来我一个人去了京城一中,在校友栏看到了十六岁的你,还在一中官网上看到了一段你打篮球比赛的视频。”
“所以那场马术比赛的视频,我看了很多遍。”
“所以我被改掉的第一志愿是西京大,而被叶瓷关到疗养院以前,我还在准备申请费诺实验室的名额。”
“所以我在云州见到你的时候,你请我去程家参加程老爷子的寿宴,我那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所以那天我中断观测,从国家天文馆出来,直接去了临川路,直到后来小舅舅接了电话,我才拐去了他的诊所。”
“所以尚且还算自由的那几年,我偷偷独自回过里兰许多次。里兰夏天多雨,我被淋过很多次,就像那天把伞给你回去以后,我也是淋着雨回家的一样。但是你说的对,大雨过后,里兰的落日确实很漂亮。”
房间内的空气似是凝固,安静的落针可闻。
她唇角抿了一抹极淡的笑。
“还好你很有名,无论是京城一中还是西京大,费诺实验室,抑或是后来的陆氏。虽然你行事低调,但多多少少,总是能看到一些相关内容的。”
“为此我时常觉得庆幸,虽然我喜欢的是那么远的一颗星,但抬头总能看到。”
没有人知道,那些要嚼碎了咽下去,都会划得她胸腔里血肉模糊的日子里,她都是靠着那颗星撑下来的。
哪怕,明知遥不可及。
“除了这些,其他的……是你告诉我的。你带我回到这里以后,跟我说了很多。”
其实大多数时间里,她昏昏沉沉,但他说过的那些,她还是都努力记住了。
“你说你喜欢日料,但不喜欢河豚刺身;你说你最喜欢黑咖啡,但曼特宁也不错,伊尔加西虽然酸度重了点,但口感甘醇;你说你讨厌洋葱,喝汤也挑剔……”
这些极其个人极其私密的内容,当然不是看一份采访,找一张照片能知道的。
最了解陆淮与喜好的,只有他自己。
“你很喜欢带我一起看电影,不过有时候是纪录片,你说遥控器放在小几下面左边的抽屉。”
“主卧待得最久,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你说床头的小夜灯很好看。”
“但那时候你总是在抽烟。虽然没有在我跟前抽,但我闻得到。”
她顿了下,又笑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胡子真的扎的我有点疼的。”
但是那时候她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只好由他去了。
说到这,她略微坐直了些,将茶几上的那幅画往他那边推了推。
“还有这幅画,其实早就画好了,本来没打算给你看的,但是现在——没关系了。”
陆淮与把那个纸团重新放回了糖罐,而后拆开了那幅画。
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她说之前不打算给他看。
因为这是一幅偏洛奈风格的抽象画,更因为……这上面是他。
不,准确的说,上面有他。
只是一个坐在窗边的模糊身影,隐约可见轮廓,但微微侧着脸,不见容颜。
外面下着雨,天色暗沉,但是夜空上又挂着一颗星。
他身前的桌上放着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颜色混合浓郁的果汁,杯脚还洇了一圈暗色的水痕。
墙上挂着一个镜子,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倒着走的时钟。
他的西装口袋里好像被装满了,半颗糖果露了出来。
……
他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好像所有的画面都交错模糊,所有的声音尽数湮灭。
只剩下那一片太过刺目的明灿的光,几乎令他眼底酸疼。
他薄唇微动,声音微哑:
“所以,我爱你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早到他们相遇之前,早到那场梦起。
“陆淮与,你不是我那场梦的结尾。”
他听到她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重,一字字,清晰砸落他心上。
“你是那场梦的全部。”
好像有什么压在胸膛之上,令他难以呼吸。
他终于抬眸看去。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窗外的天边晕染开大片的暖橙色,和他的记忆最深处重叠。
是这样的傍晚,他挣脱不开,跌落山崖。
也是这样的傍晚,他生死徘徊,在心上烙下一个人的影子。
而现在,又是这样的傍晚,她在这里。
“如果我真的活过那一生。”
她轻声开口,眼底细碎的光摇摇晃晃,终于落下。
“陆淮与。”
“这是我爱你的第十年。”
第1212章 危险的他(一更)
陆淮与听见心脏裂开一道口子的细微声响,又在胸腔内轰鸣。
好像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在此刻尽数碎裂、湮灭,交织成一道风,从那个口子不断灌入。
他将那幅画放下,上前揽住她的腰,紧紧抱在怀里,偏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很轻,微凉的唇落下,带着克制而隐忍的温柔,好像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生怕弄疼了她。
她比那个糖罐更透明。
可是她的眼泪滚烫,几乎要将他心底灼伤。
她抬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嗅着他身上冷清的雪松气息,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那么多年,日日夜夜。
她爱上一个人,却不敢让任何人知晓,埋藏成心底最深的秘密。
后来他来接她,陪在她身边,说了那么多。
她终于知道他的心意。
可是已经太晚了。
再后来,她睁开眼,回到了十七岁。
她又遇到他。
他护着她,给她撑腰,为她出头,还会把兜里的糖掏给她。
所有人都知道陆淮与喜欢她。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早就知道。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敢将那些心事言明。
那些事情,那些记忆,她一个人记得就可以了。
她不要陆淮与知道。
她要陆淮与永远是那个清傲矜贵,慵懒散漫的陆淮与。
而不是那个抱着她哄她,一遍遍低声求她不要睡的陆淮与。
可是——
原来他生了病。
原来他早就把那张名片给了她。
原来那么多年,难念不忘的,不只她。
如今,终于将这一切坦白,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
原本她以为开口会很难,但其实,比想象中的容易。
她歪在他肩头,闭上眼,声音轻软:
“陆淮与,我有点儿累了。”
她从未有过的轻松,却又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
“我想睡一会儿。”
他偏头,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好。”
他将她打横抱起,她便乖乖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将她抱到主卧。
她的脊背贴上柔软的床。
他的手从她发间穿过,将她的丸子头散开,柔软顺滑的黑发便在枕上铺展开来。
他一条腿半跪在床边,将她颊边的碎发理了理,声色低沉:
“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守着你。”
她望着他,下意识问道:
“那你呢?”
这个时间,他通常也是要睡觉的。
陆淮与一顿。
她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病,自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顾听澜说她其实早就看到了他的那份病例,虽然没有打开看,但那时候应该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难怪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的睡眠格外在意。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似是笑了下。
“我陪你一起。”
她放下心来,自动往旁边挪了挪。
陆淮与在她旁边躺下,又帮她掖了下被子。
她实在是很累了。
回忆曾经种种,坦白所有心意,对她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她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他也在。
她闭上眼,半蜷在他怀中,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夕阳西斜,房间内的光影的角度渐渐变幻。
等到她呼吸均匀,陷入了沉眠,陆淮与睁开了眼睛。
凤眸之中一片深邃,哪里有半分睡意。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姑娘。
还真是个小姑娘,满心记挂着他的病情,却没想过,在她和他说了那些话以后,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动作轻缓地起身。
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眼。
她正躺在那,安静又乖巧。
他轻轻带上门,靠在墙上,微微仰头。
四周一片寂静。
他摸向裤兜,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他的确是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最开始是她闻到了他身上有烟味,问了他一句,他以为她不喜欢,何况顾念着她还小,他就很少碰了。
再后来是她喝醉了酒,趴在他怀里,很高兴地说,没有抽烟呢。
那时候他只当她醉酒撒娇,但即便如此也愿意宠着惯着。
于是他彻底戒了。
却不知道,原来他真的带着满身浓重的烟味抱过她。
他闭上眼,似乎连呼吸都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眼。
他拿了外套下楼。
……
再次回来后,他先是往主卧那边看了眼。
她似乎还在睡着。
他来到客厅沙发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咔嚓。
他手指微拢,烟尾燃起一点猩红。
他将打火机放下,深吸一口,过入肺腑,又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此时,天边铺就的云层已经被彻底染成了橙红,光沿着窗柩流淌而来,为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色。
那股辛辣感直冲而来,几乎呛得他浑身都疼。
他想起她的话,又将那根烟拿在了手里,手肘压着膝盖,微微垂首。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白色烟雾在空气中无声缭绕,也投下了淡淡的影。
两相交织,缠绵又倦懒。
——那些卷子我都写了的,因为,是你送的啊。
——陆二,那小姑娘上马的姿势,倒是跟你很像啊。你教的?
——我……没有光,不太能睡得着。
——二哥不是别人。
——陆淮与,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那边,背着黑色背包的那个,那天还偷偷拍你照片,估计人小姑娘挺惦记你啊。
——没关系啊,陆淮与,因为十七岁的我,也喜欢你啊。
——最重要的那个秘密?我喜欢你,陆淮与,我喜欢你很久了。
——陆淮与,等我。
陆淮与,你怎么才来啊。
陆淮与,你不带我回家吗?
如果我真的活过那一生,陆淮与,这是我爱你的第十年。
……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很久,直到那根烟燃尽,他的手被烫了下,微微一颤。
——后来?后来,梦醒了啊。
那股疼痛几乎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
……
沈璃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环视一圈,这才终于想起这是在融越公馆。
对了,她来找陆淮与了。
她还把那些话都和他说了。
但陆淮与不在这。
她穿上拖鞋,走了出去。
她好像睡了很久,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客厅没开灯,陆淮与独自静坐着。
他的身上似乎也落了一层孤清冷寂。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味。
四周一片暗沉,他拿着烟,只指间的那一抹猩红若隐若现。
他抽烟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时的陆淮与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她本能察觉到一丝静默而凛冽的危险,担心地喊了他一声:
“陆淮与?”
他终于动了,掐灭手里的烟,那一抹猩红寂灭,冷清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来了。”
第1213章 现在,我不想等了(二更)
他朝着她走来。
沈璃的视线在茶几的烟灰缸上定格片刻,隐约看到好几个烟头。
她心里微微一紧:
“二哥什么时候醒的?”
陆淮与注意到她的目光,握住她的手,却没回答她的话,只道:
“没怎么抽。”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他没能控制住,抽了那一口,后面就没动了。
怕小姑娘又难过,便任由那些烟在指间寸寸燃烬。
“味道很重么?不喜欢的话,我去洗个澡。”
他将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理顺。
沈璃摇摇头,环抱着他的腰,在他胸膛蹭了蹭。
“不用的。我只是醒过来看你不在,还以为你出去了。”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几乎令人微醺。
他似乎笑了声。
“不是说了,我在这守着你。”
他揉了揉她的头。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还真的有点饿了。
她点了下头,仰脸看他:
“糖醋排骨?”
他应声:
“好。”
她从他怀里退出去:“那我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
“不是刚睡醒么?再休息会儿,我去做。”
他这话的逻辑有些奇怪,但沈璃下午睡得有点久,这会儿确实还没太缓过神来,便懵懵点头。
在所有人看来,陆家二少清傲矜贵,真真正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但其实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情大多都是他来做。
从当初陪她高考到现在,处处细致体贴,一直如此。
她也早习惯他的照顾,被他养的娇娇贵贵。
陆淮与朝着厨房走去。
啪。
他开了灯。
屋内的光线瞬间充足了许多,沈璃看到他拉开冰箱门,正一样样往外拿食材。
她趿拉着拖鞋跟过去,小兔子耳朵一晃一晃。
“银耳粥?”
“好。”
陆淮与开始有条不紊的处理食材。
沈璃在中岛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忽然又想起什么:
“啊,二哥,你的伤——”
本来还说过来照顾他呢,结果她倒是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陆淮与薄唇微挑。
“不要紧,已经好了。”
本来也只是一道擦伤,他自身恢复力也好。
沈璃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等会儿要是觉得不舒服了,跟我说啊。”
陆淮与动作微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嗯。”
……
沈璃醒的晚,等这顿饭做好,时针已经指向八点。
她看着餐坐上的几道菜,糖醋排骨,白灼芥蓝,素三鲜。
“二哥,会不会太多了?”她轻轻晃着脚,“其实我也没那么饿的。”
陆淮与在帮她盛汤。
“吃不完也没关系。”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来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
“谢谢二哥。”
在和他有关的所有幻想里,这是她梦里也不曾预想过的场景。
陆淮与转过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沈糖糖,你怎么这么容易被收买?”
她仰起脸,桃花眼弯起漂亮的弧度。
他拉着她坐下,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的碗里。
“吃饭。”
她乖乖应了:
“哦。”
……
吃完饭已经九点。
沈璃回到客厅,将那本书拿起,抬眸冲着陆淮与问道:
“这本书二哥藏了那么久,看过吗?”
陆淮与的视线在那本书上定格一瞬。
“看过。”
很多次。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
“我一直在想,这本书的主人,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眨眨眼。
“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笑。
“嗯。”
事实上,她超脱他所有的预想。
像是上天从指缝中漏下的一份礼物,赠与他全部的圆满。
她垂眸看向手里的书,手轻轻拂过封面上的那一抹淡淡血色。
当时他应该是抓的很紧很紧,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本书被找回,而他也来到她身边。
陆淮与来到她身后。
“阿璃。”
“嗯?”
她回头。
他一手揽过她的腰,吻了上来。
这个吻来的突然,却温柔而耐心。
他含咬着她柔软的唇,或轻或重的碾磨添吮。
滚烫的呼吸落下,她身上的温度似乎也随之升高。
距离这样近,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淡烟草味轻易将她萦绕。
他撬开她的唇齿。
她微微启唇。
然而他却并未进来,只轻添了下她饱满的下唇,便朝着旁边移去。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廓。
他的呼吸愈重,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力道也愈重。
偏偏他吻的这样轻。
她没想到他突然这样撤离,瞬间涨红了脸,又气又羞。
“陆——嗯!”
她嗓子里忽然溢出一道短促低软的呻吟。
却是他忽然咬住了她白嫩的耳垂。
前面他一直很温柔,这一下用了发狠的力道,细微的疼痛传来。
她瞬间委屈。
“……疼……”
他又放轻了动作,将她可怜的细嫩耳垂含入唇齿,细致安抚。
她这里敏感的不行,只一会儿,那股疼痛散去,渐渐变成难耐的酥痒。
忽然,一抹湿热从她耳廓擦过。
她浑身克制不住的颤了下,手脚发软,那本书竟是就这样跌落在了沙发上。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的脊背就贴在他的胸膛。
她清晰感受到他胸膛震动了下,似是在笑。
她的脸瞬间更红,抓住他落在她腰上的手,就要挣脱。
他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略带薄茧的指腹压上她饱满柔软的唇,低声道:
“这里不是还没给吗?”
她羞恼,作为报复,一口用力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瞬间浑身紧绷。
下一秒,他将她压向怀里。
感觉到了什么,她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不少。
他俯首,望入她的眼睛,声音微哑。
“沈糖糖,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快点长大。”
她眼底碎芒莹莹。
他道:
“现在,我不想等了。”
第1215章 哥哥,吃糖(三更)
——现在,我不想等了。
房间内一片安静,他的每个字都清晰落在她耳畔。
她愣怔一瞬,与他对视。
他的眸色极深,就那样直直望过来,眸光似是淬了火。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登时快速跳动起来,脸颊绯红,耳根滚烫。
一股慌乱从心底升起,令她手足无措起来。
她下意识松开牙关,扭过头去,他的指腹不经意蹭过她湿润的唇,又惹得他呼吸一重。
她又羞又窘,不敢与他对视,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所过之处,都像是有星火溅落。
甚至连抓着他的手,也心慌的想要撤离。
然而刚一动作,就被他反手握住。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插入她的指缝,将她紧握。
他身上好烫,连手也是。
那股灼热的温度,几乎要从他的掌心沿着她的肌肤蔓延到心底。
“阿璃。”
她听到他在喊她的名字,也听到自己心跳声鼓噪,在胸膛内激荡,一声又一声。
几乎震得她浑身发麻。
他抱着她,躯体紧贴,与她十指交缠,微微俯首,像是要吻她,又在最后堪堪停下。
不过分毫之距。
灼热的呼吸交错、纠缠。
他们维持着这样的距离,谁也没有动,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弓被拉满,绷紧到了极致。
岌岌可危。
他低声问:
“你不想要我吗?”
……
这是她放在心上十年的人。
她遥望了十年的山巅雪,人间月。
如今,山巅雪顺流而下,人间月坠入她怀。
他在等她的答案。
而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重新望向他,脸红的不得了,连耳尖都像是要滴血。
他是她那么多年里,所有的、唯一的念想。
她没有说话,微微仰脸,轻轻吻上他的唇角。
那根弦终于崩断。
……
陆淮与含住她的唇瓣,叩开她的贝齿,舌尖抵入。
她刚喝了鲜榨的冰镇桃汁,冰凉又清甜。
他像是沙漠中行走了太久的旅人,贪婪的从她的唇齿间汲取那一抹甘甜。
她的氧气也被他一并掠夺,呼吸很快变得急促。
他环着她的腰,像是要将人揉碎了,融入骨血。
她很快被他吻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勉强攀着他的肩,才能勉强撑住。
他的手臂落在她臀下,微一用力,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低呼一声,连忙抱住他的脖颈,笔直纤长的盘住他劲瘦的腰身,像是一只考拉,紧紧攀附在他怀里。
他抱着她主卧的方向走去。
……
主卧的门是开着的,他抱着她进去,吻着她的颈侧,低声哄道:
“乖,把门关上。”
沈璃红着脸咬唇,瞪他。
这门明明他自己一踢就关上了,非要她关?
他含咬住她颈侧一小块细嫩的肌肤,慢条斯理地磨咬着。
“听话。”
她被这一下弄得浑身酸软,只好软着手去关门。
咔哒。
她又紧接着摸向旁边的开关。
啪。
房间的灯熄灭,整个陷入一片黑暗。
他唇角微勾,倒是也没和她计较。
但她还是羞的不能行,埋在他颈窝。
很快,她感觉到身下触碰到一片柔软。
他把她放在了床沿,两手撑在她身侧,弯腰迫近,细细看着她。
原本她这几天是专门请了假过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除了肩伤,更多的也因为那天他病发。
所以这几天,她都完全属于他。
“请了几天假?”他忽然问道。
她一愣,下意识道:
“三天。”
他轻轻颔首。
她还没搞清楚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便继续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里兰雨后的落日吗?”
她微微仰脸,摇头,不知道他为何话题跳跃的如此之大。
他笑了声,一手捧住她的脸。
“因为那像极了我第一次见你时候的景色。”
她忽而怔住。
画面闪回。
是了,那天雁回峰的确是下了一场雨,她去救他的时候,暖橙色的光铺满了半边天空。
那的确是……很像的。
他应该是没办法再上雁回峰,所以便去里兰。
不过是一幕相似的风景,他都不肯忘记,一遍又一遍,刻在脑海。
因为她。
原来是因为她……
他稍稍退开了些,解下腕间的表,随手扔在了床头柜上。
“咣当”一声,她的心脏也似乎跟着颤了下。
谁知他又顺手开了床头的小夜灯。
那是一盏复古小夜灯,底座上延伸出黑色的藤条,尾端挂着半圆形的纹路错落的彩色玻璃灯罩。
绚丽的微光洒落。
她这才回神,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往床上退去。
“灯……”
“你不是说,我在梦里告诉你,这个床头的小夜灯很漂亮么?”
陆淮与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脚踝,将人拉回身前,长腿挤入她腿间,半跪在床边,欺身压上。
“那就好好看看。”
她的手被他抓住。
下一刻,她感觉掌心触碰到了一个质地冷硬的东西。
他吻咬着她的耳廓,声色黯哑,灼热粗重的呼吸洒落。
“……教过你的……”
她这下是真慌了。
“不、不……”
然而她哪里挣的开。
“咔哒”一声轻响,而后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他拉着她的手往下。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灯光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容颜掩在光下,半明半暗。
尤其是那双凤眸格外幽深。
他吻去她睫毛上挂着的一颗泪珠。
“别哭。”
他道,
“留着等会儿用。”
……
陆淮与之前其实从未过多在意过这套房子。
但今天他才发现,这房子的房间布局好像格外合理,装修也格外得他的意。
比如床头那盏小夜灯,光是彩色的,落在一片细腻莹白上,瑰丽的动人心魄。
比如浴室的洗手台高度正好,镜子也够清晰漂亮。
比如影音室的沙发确实软的不可思议,或轻或重的力道,会轻而易举压出各样不同的痕迹。
……
夜深露重。
天鹅绒般的黑色夜幕上,缀着满天的星星。
似乎该是个晴天的。
然而隐约的风雨声簌簌作响,不知是哪里下了雨,空气里一片潮湿。
间或夹杂着沙哑的哭声。
不知是谁在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