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影帝的诸天轮回TXT下载影帝的诸天轮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影帝的诸天轮回全文阅读

作者:惠鹏鹏     影帝的诸天轮回txt下载     影帝的诸天轮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93、琐碎杂事

    屋子里的苏乙和李玉坤等人,还真就把刘海清等人的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李玉坤面色复杂看着苏乙,眼底夹杂着几分敬畏:“耿兄弟,您到底是哪一路真佛?”

    “我是泥菩萨过河。”苏乙笑着感慨一句,随即起身,话锋一转:“李大哥,咱们的第三个股东来了。”

    “真是刘海清这个骗子?”李玉坤虽从听到刘海清声音的第一时间就猜到这个可能,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不忿说了一句。

    苏乙笑道:“李大哥,普通人可没那个头脑,敢在那个时候来骗你。普通人,他也骗不到你!”

    这话让李玉坤面色稍缓。

    这时刘海清已经走进来了。

    人没到,爽朗的笑声先到了。

    “耿兄弟,我不请自来,打扰了!”远远抱拳,走近作揖,十分热情。

    “看刘大哥红光满面,想必是喜事临门了?”苏乙笑呵呵抱拳。

    “耿兄弟你之前的提议,我考虑清楚了,我决定应下了!”刘海清面色一肃,认真道,“不知道耿兄弟,还欢不欢迎我?”

    问这话的时候,刘海清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当然。”苏乙笑着道,“有刘大哥这样的大才加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欢迎?”

    这一瞬间,刘海清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苏乙拉他入伙,也许真的不是看中他背景,而是欣赏他的才华。

    他很快回过神来,转向李玉坤深深一揖:“李大哥,之前海清多有得罪,请您原谅!”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能骗我,算你本事,我不是输不起的人。”李玉坤黑着脸道。

    刘海清苦笑:“李大哥这是还在怨我啊,不过好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日子还长,总有我赎罪的时候。”

    苏乙打断道:“既然咱们三人到齐了,那便去拟合约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正想请耿兄弟你过目。”李玉坤道。

    三人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另一边,贾长青也收到了厉大森传下的口信——耿良辰的事情,不要争了。

    短短一句话,让贾长青心中十分复杂。

    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有不甘和心痛。

    如释重负的是,连老头子都发话了,可见这姓耿的是真有来头,不是招摇撞骗,这样一来他也不算把脸彻底丢在地上。

    不甘和心痛的是,他除了是青帮的头目,也是脚行的总把头,负责管理脚行里青帮的势力。但现在,他的势力被人硬生生撬走一块,他和青帮的利益,一下子每个月少了几千大洋,他只能作罢。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就这样过了。

    贾长青心中不爽,晚上玩女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又玩死了一个。

    另一边,就在贾长青做出彻底放弃找苏乙麻烦的决定的同时,苏乙收到了演出任务完成的消息。

    “第一单元第二幕演出《巧取豪夺》演出已完成,演出评价:出色;获得奖励:20导演分。”

    又是一个出色,没有惊艳。

    不过苏乙也算满足了,毕竟他这次嘴炮过关,除了靠自己的演技,最关键是靠先知先觉的情报,比如刘海清和张景山两人的根底。

    如果不是这样,他完成任务的难度只怕要翻倍。

    而且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高难度任务,他完成得竟出奇地顺利,很多他以为会发生的麻烦,竟然也都没有发生。

    终端判定演出任务成功,也就意味着青帮不会在他的脚行买卖人手招聘上设置障碍。这样一来,苏乙的小型印钞机,很快就能开始为他源源不绝地赚取大洋了。

    当然,赚到的钱,按照规矩有五成是要上交给巴大爷的,还有两成是给总把头贾长青的。

    分到苏乙手里的,只有三成。

    这三成,苏乙等三位股东只能拿走一成半,手下的小把头、车把等小头目平分一成,最后剩下的半成,才由底层人数最多,创造财富的主力军——力巴们来平分。

    这还是要在把头们都很有良心,没有克扣他们血汗钱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分走这半成。

    现实情况下,力巴们最多分走这半成的半成。

    然后,力巴再把这半成的半成的收入的七成左右,以租车费和脚行会费的名义,再重新上交给脚行。

    简直是重重剥削!

    一个月下来,苏乙这样的大把头能分多少钱呢?

    两个码头加起来,大约每月三千大洋左右。

    按照股份,苏乙独得一千八百大洋左右,李玉坤和刘海清二人各得六百大洋左右。

    这收入水平,绝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顶层收入了!

    一个大把头的月收入约在三千大洋左右,一个大把头每个月交给脚行老大巴延庆的,大约一万五千大洋左右。脚行有多少大把头呢?

    三百多人!

    巴延庆每个月光是收把头们的份子钱,就能收四百五十万大洋左右!

    在这个每个月十五个大洋就能解决温饱的年代,四百五十万大洋的月收入象征着什么?

    这绝对是能让任何人为之疯狂,为之拼命的巨大财富!

    然而,这巨大的财富,都是靠压榨力巴们的血汗换来的。

    苏乙算明白了自己要经手的庞大财富,心中毫无欢喜,有的只有沉重,窒息般的压抑。

    这年头的力巴们,普遍都活不过四十岁,为什么?

    因为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却还要每天做十小时以上的超重体力活!

    他们是硬生生被累死的!

    津门七万余苦力的一生,分明就是一部部惨无人道的血泪史!

    “贾长青已经放出风了,白河、丁字沽,现在什么样,以后就什么样!我估计那些观望的力巴们,明天就会找上门来,求咱们收留他们!”李玉坤兴奋地道。

    “不用到明天,他们待会儿就会来!”刘海清笑呵呵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多的是?对了,你们觉得,租车费要不要重新收?”

    李玉坤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白来的钱,干嘛不要?当然要重新收了!咱们现在是新的东家新的买卖,老账干嘛要认?尤其是王士海儿的帐,你乐意认吗?”

    “不乐意,是我糊涂了!”刘海清立刻认错。

    按照脚行规矩,每个月月底二十五号交下个月的租车费,今天是二十九号,距离力巴们交完租车费才四天,然而白河码头的力巴们,却要重新交二十五块大洋的租车费,否则他们就要失去这份能让他们养活一家老小的工作。

    然而二十五块大洋,对于月收入仅有八、九大洋的力巴来说,绝对是一笔很难拿出的巨款!

    李玉坤和刘海清是怎么觉得那些苦哈哈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的?

    答案是他们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你拿不出,总有人砸锅卖铁也能拿出来。谁能拿得出,这活儿就给谁干,就这么简单。

    而且,就是因为刚交过钱,所以再收一次租车费,这笔钱是不用跟上面分的,全不能落入素以他们三个的口袋里。

    两个脚行一共要有几百个力巴,一个人二十五大洋,这笔钱全归自己拿,多么美滋滋?

    看着这两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憧憬着钱途光明的未来,苏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或者多伟大的人。

    但这种压榨别人血汗来赚钱的事情,让他很难心安理得。

    所以他很想不通。

    刘海清、李玉坤之流,是怎么做到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笔钱是自己应得的?

    好像这个时代千千万万个压榨者,都觉得自己的收入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理所当然,就像是一股洪流……

    这才是最让苏乙觉得可怕的。

    “宽哥和他的人要是回来,不收租车费!”苏乙道,“以后这些人优待点儿,给下面的人讲清楚了,别卡他们的油水。”

    李玉坤和刘海清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情愿,苏乙这轻飘飘一句话,几千大洋就没了。

    但他们谁都没反对,因为这是苏乙第一次开口。

    “耿兄弟仁义!”李玉坤竖起大拇指,“阿宽他们能认识你这贵人,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乙笑了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刚上位,手底下无人,这么干也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这一句话,就让李玉坤和刘海清明白了,苏乙这是已经开始计划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了。

    两人微微沉默,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苏乙也没有要替那些苦力们说话的意思,他虽心有悲悯,却不会贸然在自己的脚行搞什么提高苦力待遇的举措。

    这是找死,这是自绝于脚行!

    几十年的规矩苏乙要是敢破,整个脚行,所有从脚行捞油水的达官贵人,都会是他的生死大敌!

    甚至那些因他得到好处的力巴们都不会感激他,被人三言两语一挑唆,一威逼,就会跟他划清界限,视他为仇寇。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还见的少吗?

    所以人没到一定的地位,千万不要做跟自己地位不符的事情。

    伤人伤己。

    脚行换了主人,是要跟上面的总把头报备一声的,这报备的程序可不单单是给上面打招呼,或者混个脸熟,而是相当于报道,告诉上面的人,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交钱就交给你。

    涉及到钱的事儿,就不会有小事。

    白河码头以前是归贾长青管的,但现在,三人都不是青帮的,自然不能再给青帮交钱了。

    其余三个总把头,一个是洪帮出身,一个是忠义普济社的,还有一个是巴延庆自己的亲信,叫胡德胜。

    按照刘海清的意思,两个脚行自然以后归忠义社,给忠义社交钱,如果不这么干,他立下的功劳,只怕要大打折扣。

    但李玉坤却觉得,丁字沽脚行以前就给胡德胜交钱,现在自然也不能轻易改弦易张,否则就等于得罪了胡德胜。所以,两个脚行应该给胡德胜交钱。

    刘海清立刻就反驳,给胡德胜交钱有什么用?这次王士海打你,胡德胜保你了吗?连个屁都没放!胡德胜认钱不认人,就是喂不熟的狼,还不如给忠义社,至少忠义社收了钱,就会庇护咱们。

    李玉坤不这么看,他觉得他和苏乙两个外人一旦给忠义社交了钱,以后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忠义社吃干抹净,一脚踹走了,到时候什么都没了。

    反倒是给胡德胜交钱,胡德胜虽只认钱,但也不会去管手底下的脚行大把头姓什么,苏乙和李玉坤只要打铁自身硬,地位和利益反倒能有保证。

    刘海清立刻说没靠山就是无根浮萍,不能长久。李玉坤则说靠山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

    两人谁也说不服不了谁,最后齐齐看向苏乙,等苏乙拿主意。

    “这事儿,先撂一撂吧。”苏乙想了想道。

    他若有深意看了眼刘海清,道:“我觉得咱们这事儿还有变数,且稳一稳吧,先把买卖开起来,再说其他。”

    “反正距离交钱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日子还长着呢,倒也不急于现在就决定。”李玉坤道,他没什么意见。

    “我倒是觉得,咱们不急,上面就该急了。”刘海清道,“毕竟不是小数目,上面的总把头谁会嫌自己钱多啊?我觉得就算是贾长青都不甘心,肯定还是要找咱们说话的。夜长梦多,我怕再生波折。”

    刘海清还是竭力争取促成自己的想法,毕竟他今天回去就得给上级一个交代,他自己也急着明确自己的功劳。

    “刘大哥坐镇白河这边,李大哥对丁字沽那边熟悉,还是去丁字沽那边吧。”苏乙岔开话题,“今晚应该就会有力巴上门来,咱们提前招够了人,留两天时间整顿,后天一早,买卖要准时开张!这停一天,就损失一天的钱呢!”

    刘海清还想再说什么,但苏乙和李玉坤已经起身离席了,他只好无奈作罢。

    不过心里却有些犯嘀咕,苏乙之前说撂一撂的时候,看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总觉得似乎带点儿——怜悯的眼神?

0594、刘海清的眼泪

    “小耿——不,是耿把头!”

    傍晚时分,宽哥带着手下一百多个力巴,找到了苏乙。

    他伛偻着背,陪着笑,看苏乙的眼神带着小心和敬畏。

    要说最有资格感慨世事无常的,只怕就是眼前这位宽哥了。

    早上还在他手底下扛大包刨食吃的力巴,现在却成了他的东家,风靡津门码头的风云人物。

    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唱。

    “耿把头,我是带他们来谢谢你的,多谢您大人有大量,还肯收留我们,也多谢您菩萨心肠,免了他们的租车费,不然,指不定有多少家子要饿死呢……”

    “谢谢耿把头!”

    “您万家生佛啊耿把头,谢谢您呐!”

    力巴们七嘴八舌作揖道谢。

    苏乙摆了摆手,道:“我也是苦过来的,知道咱们脚行弟兄的不易。今儿我小耿侥幸得了势,但是做人不能忘本,我可不想以前的一起穷过的哥们儿们,骂我一声白眼儿狼。”

    “不敢不敢……”

    “哪儿能啊耿把头,您已经是救了我们一大家子的命了!”

    “就是,二十五个大洋的租车费,打破我脑袋我也拿不出来啊,要不是您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免了这笔钱,我明儿就得带着老婆孩子要饭去……”

    力巴们纷纷表达感激。

    苏乙含笑倾听,等他们重新安静下来,这才道:“这脚行的买卖,我已经正式接下了,以后各位就是给我干活儿。多的我不敢保证,但咱们这群老哥们儿,我绝对不会亏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以后该你们得的,谁也不会克扣你们半分。”

    话音未落,下面已经爆发出欢呼声。

    对于这些底层力巴来说,没人克扣他的血汗钱,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好好干活儿吧,宽哥是个仗义人,你们跟他干,我也放心。”苏乙道,“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能帮就帮。如果有觉得自个儿有能耐没处使的,也来找我,两个车行里还有位置安排,这话,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力巴们哪儿听不出苏乙是要提拔人了?立刻都激动起来。

    “好了,都去忙吧,宽哥留下,咱哥俩说说话。”苏乙笑着摆摆手。

    力巴们恭敬行礼离去。

    “坐,宽哥。”苏乙招呼宽哥坐下。

    “耿把头,现在你是我东家,可当不得您再叫我一声宽哥了。”宽哥有些惶恐道。

    “没什么当得当不得的,这么多年你没少照顾我,我叫你宽哥合情合理。”苏乙摆摆手,话转正题。

    苏乙留下宽哥,无外是拉拢,引其为心腹。

    这人虽是小把头,但却是个厚道人,难得仗义。最关键的是,他和耿良辰有天然亲近的这层关系,苏乙如果想找忠心手下,宽哥最合适不过。

    苏乙做起这种事来可谓是驾轻就熟,宽哥也是明白人,乐得有个意气相投的东家罩着自己,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很快就明确了亲信关系。

    另一边,刘海清带着七分振奋三分忐忑回到了忠义社的本部。

    他振奋于自己总算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两家脚行的东家,立了功劳,前途有望。

    忐忑于脚行交钱的事情还没谈定,怕再横生枝节。

    尤其是上级这边,为了这事儿专门去找了厉大森一趟,要是知道自己还没明确交钱的事情,只怕会心生不悦。

    他一路想好了借口,好回来跟上级有个解释,把交钱的事情再拖一拖。

    人刚到门口,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谁。

    走近一看,却是上级的秘书。

    “钱秘书?您这是在等人吗?”刘海清打着招呼。

    “在等你。”钱秘书笑呵呵道。

    “等我?”刘海清吃惊道。

    “你立下大功,处长十分高兴,命我来门口迎接,等你一到,就接你去他书房见他。”钱秘书笑着解释道。

    “这,卑职真是诚惶诚恐!”刘海清急忙客气,心中却有些激动。

    一直以来这钱秘书眼高于顶,何曾正眼看过他?

    但今天,居然亲自到门口来迎接他!

    但刘海清也没有小人得志,而是表现得更谦逊,还主动跟钱秘书多说了许多讨好的话。

    也许是这些话起到了作用,在快到书房门口之前,钱秘书微微犹豫,拍了拍刘海清的肩膀,叹气道:“海清啊,你还是不要抱太大期望了。有时候长官的好感远远比立功更重要,明白吗?”

    刘海清怔住,心中顿时涌出意思不妙的预感来。

    这种不妙的预感,在进到书房里,他见到了处长的小舅子郭永杰后,达到了巅峰。

    “嘿!看看,这是谁来了?咱们的大功臣,海清啊!”

    处长见刘海清进门,笑着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走了过来,语气透着热忱。

    一边的处长小舅子郭永杰也起身,不过看向刘海清的眼神,却有些似笑非笑。

    处长很热情地拍着刘海清的肩膀,说一些夸赞的话。

    要是没有之前钱秘书的提醒,刘海清此刻纵使表面风轻云淡,心底只怕也乐开了花。

    但现在……他的心已经越来越往下沉了。

    “姐夫,说正事儿吧!”眼见处长说个没完,小舅子郭永杰忍不住不耐催促,“我姐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回去吃饭呢!”

    “混账!”处长脸一板,“这儿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郭永杰翻了个白眼,似乎一点也不怕他这个姐夫处长的权威。

    处长有些讪讪,转过头轻咳一声,终于说起正题:“海清啊,这么长时间来,你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因为某个原因吧,哈哈,这事儿不说也罢,对吧?就是导致到现在,你还在最底层徘徊。”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可奈何咱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呀!再加上你小子一直也寸功未立,我也没借口跟上面说话,对不对?我是跟上面提过你的,我说,刘海清是老资历了,是不是该给他升升官儿了?你猜上面怎么说?上面问我,刘海清有什么功劳,你就问我要官儿?”

    “海清啊海清,你说,你让我怎么给上面说?”处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刘海清心里直骂娘。

    要说功劳,他立下的功劳,比忠义社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但有一个算在他身上的吗?

    全都被别人冒领了!

    处长明明知道这事儿,现在在他跟前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但他却不得不配合地道:“处长,以前是我不争气,让您费心了。”

    “唉,你是我的兵,我不费心,谁费心?”处长感慨道,“眼看咱们党国的人才郁郁不得志,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

    “好在,你小子这回终于开窍了!这回,你总算给咱们社里做出了一些成绩。你看,这多好?这样我也有借口,给你小子往上挪挪位置了,对不对?”

    “你也不用担心上面会阻止,会打回你的升职请求,你放心,我这回决定先斩后奏!为了我的得力手下,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处长说得慷慨义气。

    “多谢处长,卑职感激涕零!”刘海清故作感激。

    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中尉军衔,你尽快打报告,我来签字,我亲自往上送!至于你的工作,我打算让你去陈虎的脚行里,先给他去管管车店,顺便收集情报。以后这混混儿不要干啦,跑动跑西的,也不长脸啊……”

    刘海清心已沉到了谷底。

    “处长,我今天刚和耿良辰谈好,他打算把白河脚行交给我来管。”刘海清还抱着最后的希望,为自己竭力争取道,“耿良辰对我十分信任,再去陈虎那边,我怕我忙不过来……”

    处长的笑容淡了几分,道:“白河这边,你就不要操心啦。”

    “但是,但是我怕耿良辰……”

    “怕耿良辰什么?”处长冷哼一声,“充其量就是个地痞流氓,你身为堂堂少尉军官怕他什么?眼下是我们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所以才暂且忍着他,这种人,迟早要被我们扫到垃圾堆里去的!”

    “但他的背景……”

    “他有背景,我们没有吗?”处长傲然道,“我们的背后站着整个国家!他的背景再大,还能比我们大?”

    刘海清不再说话了。

    处长拍拍他的肩膀道:“海清啊,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你那件事影响有多恶劣,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这么长时间要不是我一直帮你顶着,你觉得你还能舒舒服服活着立功吗?”

    “人呀,最重要是要懂得感恩,懂得知足,明白吗?”

    刘海清长长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我明白,处长,多谢处长的提携和栽培。”

    “嗯,眼光长远一点,马上就要中尉了,上尉还会远吗?”处长道,“白河这一摊子,跟永杰交接吧,你们两个年轻人去聊,我就不操心了。”

    “是,处长。”刘海清恭敬道。

    “能走了吧?”郭永杰似乎早就等不及了,站起来道,“刘老弟,带我去白河看看吧,我得先去立立规矩。”

    “废话!立什么规矩?”处长一听火冒三丈,“去了就是认个脸,什么都不许干!你要干什么事情,必须向我汇报!”

    “得了吧,你不什么事儿还得跟我姐汇报吗?那干脆我也直接向我姐汇报,省时省力。”郭永杰嗤笑。

    “混账!这特么是什么混账话!”处长气得脸发青,“郭永杰,你再这么吊儿郎当的,你现在就给我滚!什么也别想要了!”

    “好好好,听你的还不行吗?”郭永杰终于服软,推着刘海清就往外走,“走走走,还傻站着干嘛?”

    刘海清就这么被稀里糊涂推出去了。

    在出门的那一刹那,刘海清看到门外卫兵腰里别着的枪。

    他有种抢了枪把这群畜生全都突突了的冲动。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被郭永杰推了了出来。

    钱秘书在外面等着,拍了拍刘海清的肩膀:“没事儿吧?”

    刘海清茫然抬头,稍稍怔了怔,开口道:“钱秘书,无论如何,今天这情,我刘海清记下了。”

    “你是个聪明人,忍一时海阔天空,迟早会熬出头的。”钱秘书勉励他一句。

    刘海清默默点头。

    “哎,那个谁?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趟茅房,马上就来,别乱跑啊!”郭永杰一边指着刘海清大叫,一边匆匆往后院跑去。

    “海清,白河脚行的事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懂吗?”钱秘书道。

    “我懂。”刘海清点头。

    钱秘书拍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刘海清突然道:“钱秘书,半天没沾水了,嗓子干的厉害,我去厨房喝点儿水。”

    “去吧。”

    刘海清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

    这个时候的厨房根本没人,刘海清从里面反锁上了门,突然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欺人太甚!

    真的欺人太甚!

    他以为自己立下了大功,拿下了白河、丁字沽两个脚行的两成股份,媳妇熬成婆,终于可以做大把头了。

    但没想到转头就被别人摘了桃子,还被发配到跟自己一直不对付的家伙手底下去做车把。

    而他立下的功劳,也成了处长的私产,否则处长怎么会让郭永杰这种废物点心去接管脚行?否则钱秘书怎么会特意交代自己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这是处长打算倾吞了这两个脚行的所有收入,把党产变为私产!

    他刘海清忙前忙后,到最后唯一的安慰,就是早该升校官的他,这回终于从少尉升到中尉了!

    这是给了他一根骨头,堵他的嘴啊!

    刘海清心里恨透了处长,恨不得杀了他,但他甚至连一点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刘海清压低颤抖的声音,跪坐在厨房肮脏潮湿的地上,咬牙切齿地背着这篇古文,脸上泪流满面,狰狞扭曲。

0595、尘埃落定

    等刘海清重新走出厨房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脸乐呵呵的样子,一如既往。

    “刘海清,你特么怎么搞的?我不告诉你哪儿也别去吗?等你半天了知道吗?”站在院子里的郭永杰一见他就不满抱怨道。

    “对不住啊郭哥,我有点口渴,去厨房喝了点水,洗了把脸,让您久等了。”刘海清陪着笑道。

    “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难怪你混成这怂样儿,走了走了!再耽误天都黑了!”郭永杰不满地骂骂咧咧,转身率先往外走去。

    刘海清笑呵呵跟上。

    一路上,郭永杰都坐在黄包车上哼着小曲儿东张西望,刘海清坐在另一辆车上,也没捞着跟郭永杰说话。

    直到到了地方,刘海清才凑到郭永杰跟前道:“郭哥,耿良辰这个人不简单,待会儿您见了他,多少给他点儿面子,毕竟他才是大股东……”

    “废特么什么话?”郭永杰不耐摆手,“我来了,我会让他知道谁大谁小!带路!”

    刘海清面色严肃道:“玉器不跟瓦罐碰!郭哥,耿良辰一言不合废了王士海三兄弟,王士海可是贾长青的徒弟,青帮的门徒!他可不知道处长的真实身份,而且这人性情暴躁,您要是待会儿真跟他惹得不愉快,我怕他会对您不利……”

    “他还敢打我?”郭永杰瞪大了眼睛。

    “怎么说他也是在三百个人里杀进杀出的耿良辰啊……”刘海清淡淡道,“郭哥,咱是来赚钱的,没必要……”

    “行了行了,啰嗦个没完,我特么又不傻!”郭永杰不耐打断他,“麻溜儿带路,你可唠叨死我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苏乙这个时候正在和李玉坤谈事情,听到门口手下进来说刘海清带着一个年轻人来了,李玉坤猜测道:“准是来安插他的人的,这小子,贼精贼精的!”

    苏乙笑了笑,道:“带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刘海清和一个年轻人进来了。

    这年轻人瘦高个,一进来就东张西望的。

    “耿兄,李兄!”刘海清向二人抱拳,“我来介绍下,这位郭永杰郭哥,是我们忠义社王社长的内弟。”

    苏乙只是微微皱眉,但李玉坤一听其身份,却不敢怠慢,急忙拱手道:“原来是郭先生,久仰久仰。”

    “好说了!”郭永杰瞥了无动于衷的苏乙一眼,有些不悦,却什么也没说,显然之前刘海清的话起了作用。

    “郭先生可是贵人,不知道驾临寒舍是为了……”苏乙不说话,李玉坤只好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郭哥这次来,是代替我和二位合作的。”刘海清一脸平静地道,“以后他就代表我们忠义社,负责这边的事情。”

    “哎哟,这、这是怎么回事呢?”李玉坤有些懵,看了眼皱着眉头依然没有说话的苏乙,“刘兄,你们忠义社,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哪一出也不是,”刘海清道,“我在忠义社里才疏学浅,威望不足,我们社长怕我难当此任,打算让我先去别的地方好好学学,积累些经验,免得坏了耿兄和李兄的事。”

    李玉坤有些恍然,他听明白了,刘海清这是被人摘了桃子了。他有些幸灾乐祸,他对刘海清本来就没什么好感。

    “耿兄,李兄,请了!”郭永杰大大咧咧一拱手,“以后我和二位共事,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这人在津门街面上,去哪儿都能说得上话的!”

    “呵呵……”李玉坤不知道苏乙什么意思,这时候也不好表态,只是笑着拱拱手,然后再次把目光投向苏乙。

    而苏乙却在看着刘海清。

    刘海清苦笑着对苏乙一摊手,只是不语。

    苏乙这才开口:“李大哥,咱们这两家脚行的股份合同,是怎么签的?”

    李玉坤一怔,道:“耿兄弟你是大股东,占六成股,我和刘兄各占二成。”

    “你确定合同上签的是刘海清的大名,不是忠义社三个字吗?”苏乙淡淡问道。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都吃惊看着苏乙。

    “确、确定。”李玉坤结结巴巴道。

    “股份协议上有没有规定,这持股人的股份,能不能转让他人?”苏乙接着问。

    “不能!”李玉坤道。

    “如果要退股怎么办?”苏乙再问。

    “一成股算一千大洋,由另两位股东筹钱认购。”

    苏乙点点头,这才对刘海清道:“刘兄,你要是要退股,我们可以花两千大洋,把你的两成股份买下来。一进一出净赚两千大洋,你也不算亏了。”

    “耿兄,我没想过要退股。”刘海清面色凝重,“但你是知道的,我这股份,就是替忠义社拿的。”

    “你替谁拿那是你的事情,跟我,跟咱们的买卖都无关。”苏乙道,“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是看重你这个人,才拉你入伙的,忠义社我可高攀不起。”

    刘海清刚要说话,郭永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姓耿的竟不认他,不认忠义社,只认刘海清这个人!

    他又惊又怒,忍不住指着苏乙的鼻子喝问道:“姓耿的,你特么什么意……”

    砰!

    话音未落,苏乙拍案而起。

    他怒目圆睁断喝:“这儿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声震如雷,吓得郭永杰一哆嗦。

    下一刻——

    哗啦!

    身前的桌子,竟轰然坍塌。

    其余三人的心猛烈震颤,都被苏乙给镇住了。尤其是郭永杰,吓得脸煞白,一个字都不敢说!

    苏乙瞪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过头看向刘海清,淡淡道:“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钱是可以交给忠义社的。但如果没了你的面子,那就什么都没了!”

    刘海清沉默,看向苏乙的眼神极其复杂。

    “耿兄,忠义社,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良久,刘海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得罪了吗?”苏乙淡淡一笑,“我跟忠义社一直毫无瓜葛,谈何得罪?”

    “但是青帮那边,是我们社长去找厉大森说合,才肯善罢甘休的。”刘海清道。

    “原来是这样。”苏乙恍然,“那就当我欠你们社长一个人情吧,以后有机会,我再还给他。”

    “这话,我会带到。”刘海清缓缓点头。

    “是留,是走,今晚给我个准话。”苏乙淡淡道,“我在这儿还要待一个时辰。”

    “明白!”刘海清对苏乙一抱拳,转身一扯郭永杰,“走!”

    郭永杰一个字都没敢说,跟在刘海清身后,灰溜溜走了。

    两人离开后,李玉坤才犹豫着道:“耿兄,这忠义社可不好惹啊。”

    “我也不好惹。”苏乙对李玉坤呲牙一笑。

    李玉坤心里一颤,急忙赔笑。

    “放心吧李大哥,”苏乙摇摇头,有些不屑道,“那个社长会让刘大哥回来的,赚钱嘛,不寒碜……”

    砰!

    处长愤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怎么敢?啊?他知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姐夫,你是不知道,当时这姓耿的有多嚣张!”郭永杰眼中闪着怨恨道,“那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就差指着咱们的鼻子骂娘了!我在津门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姐夫,可不能就这么饶了姓耿的!”

    “你懂个屁!”处长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你想让我干嘛?杀了他?我杀了他有用吗?我杀了他,白河、丁字沽的脚行,一年七八万大洋的利润,能落在我口袋里吗?”

    “我特么今天豁出脸去跟厉大森要了这面子,我是奔着什么去的?结果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丢的是谁的脸?传出去,人家笑话的是谁?你特么能不能动动脑子!”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郭永杰不甘心地大喊。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我丢不起这人!”处长沉着脸道,“他不是只认海清吗?好,那就还是让海清去!来日方长,等过了这风口,我再让他耿良辰,加倍偿还!”

    “那我怎么办?”郭永杰道。

    “你滚蛋!”处长勃然大怒,“不争气的东西,被人一拍桌子,灰溜溜就跑回来,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你……你骂我!我告我姐去!”郭永杰气冲冲地走了。

    处长叹了口气,看向刘海清:“这下你满意了?”

    刘海清闻言心中一凛,身子绷直激动道:“处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这事儿是我刘海清暗中捣鬼?您要是真这么想,您现在就一枪崩了我!”

    “行啦!少来这套,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处长没好气摆摆手,“不管是不是你捣的鬼,耿良辰这一脚,都踹在了我的麻筋儿上。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钱,我都不能,也没必要跟他撕破脸。闹个鱼死网破,不然这两个脚行只能便宜了外人。”

    “再说人家也没不给我面子,人家只是要抬举你!”处长眯着眼睛,“要是这事儿是你搞的鬼,海清,那我很欣慰,你吃了这么多亏,也算是长大了!”

    “处长,真不是我!”刘海清辩解道。

    “要不是你干的,那就是你运气好,摊上了个能抗得住事儿的仗义人。”处长道,“不管怎么着,这白河、丁字沽的场子,归你了,以后你能不能吞下,也看你的本事。答应你的中尉,我照样给你办,不过这两个场子的份子,就不走账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海清心领神会:“明白,该交的份子,到月底我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处长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改天一起吃饭,你定好场子叫我,咱哥俩以后多走动。”

    “谢谢处长!”刘海清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因为他掌管了处长一大笔私人财富的源头,他被处长真正当成了自己人来培养了。

    从此,他的功劳再也没人敢冒领了!

    他被人欺压哭诉无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等刘海清从房间里出来后,表情却很快恢复到古井无波。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苏乙那里赶去。

    等到了地方,进了屋,他先是对李玉坤道:“李兄,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耿兄谈谈,能不能……”

    李玉坤很识趣:“你们聊,我这事儿差不多了,我就先撤了。”

    李玉坤走后,刘海清顺手反锁上了门,一转身,噗通一声给苏乙就跪下了。

    苏乙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刘海清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急忙一闪身,然后上前扶起刘海清。

    “刘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我跪着!”刘海清眼眶通红,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耿兄弟,我刘海清活这么大,父母早逝,亲友陌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这前半辈子,只活了个我自己!但从今天开始,耿兄弟,你就是我刘海清真正的兄弟!从此以后,我不光活我,我也活你!”

    “我刘海清今天对天发誓,要是这辈子我做出半点对不起耿兄弟的事儿,我刘海清猪狗不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够了够了……”苏乙有些动容,急忙笑着阻止,把刘海清搀扶起来,“刘大哥,我只是尽绵薄之力,当不得你如此厚重……”

    “厚重吗?一点也不厚重!”刘海清情绪有些激动,“耿兄弟,你不明白,我刘海清一路走来,所见者皆是蝇营狗苟,所历者尽是尔虞我诈!但今天,让我在耿兄弟身上见到了一颗真心!一颗对我满怀善意,满怀真挚,信我、看重我的真心!”

    “你根本不知道,这颗真心对我来说有多珍贵!耿兄弟,我今天适逢大起大落,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请你相信,我刚才讲的话,比我前半辈子讲过的真话加起来都要多,我句句发自内心!耿兄弟,你要是不嫌我啰嗦,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好,那咱们就好好聊聊!”

    次日,刘海清向忠义社上层回报,白河、丁字沽两大脚行的份子钱,从此后给忠义社的总把头交。

    而丁字沽脚行之前的总把头胡德胜那边,苏乙等三人按份子凑了一千块大洋,给他送了去,算是有个善始善终。

    胡德胜收了钱也没说什么,因为之前他坐视王士海打李玉坤而无动于衷,本就是他不地道在先。

    现如今人家该有的礼数不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算是好聚好散。

    脚行老总巴延庆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此事,或者说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此事,因为对他来说,下面再怎么闹,该他的也少不了,反正肉都烂在锅里。

0596、再见陈识

    三天后。

    起士林西餐厅,津门最早、也是最大的西餐厅。

    陈识再一次和郑山傲见面。

    “我想了,扬名,但是不教真的!”陈识面色凝重地对郑山傲道。

    郑山傲嘴角勾起,用一种讥讽的语气道:“起士林的面包不花钱,这是津门唯一的便宜事儿。”

    陈识面色如常,道:“我知道除了您点头以外,还有个老规矩。打过八家武馆,就可以在津门立足。”

    “至今也没人打过五家。”郑山傲若有深意盯着陈识,“起士林的面包也没人吃过五个。”

    陈识笑了笑,举起右手,大声对白俄服务员叫道:“面包,八个!”

    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决心。

    郑山傲本来有话到了嘴边,但这个时候反而不说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面包是一个就有两公斤重的大列巴,看起来就跟苏联大汉一样壮实。

    八个大列巴摆成两排,放在了陈识面前。陈识的眼睛有些发直,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想着再大的面包,大不了就跟鲁地的杠子馍差不多,一次吃八个虽然撑点儿,也不算什么事儿。

    但他哪儿会想到,这面包会这么大!

    面包这么精贵的东西,做这么大干嘛?这老板也是有病!

    陈识心里骂着,但表面却古井无波。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抓起第一个面包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第五个的时候,陈识的胃已经快被撑破了,他感觉已经到嗓子眼儿了,稍微不注意就会溢出来。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掉八个大列巴了。

    但自己装的逼装漏了,自己还是得圆回来。

    “我师父平平安安一辈子,临死前几年,一喝酒就骂自己。”他做出一副深沉难过的样子,“我不想老了心不安。”

    这话让郑山傲嘴角的玩味有所收敛,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这话说到了郑山傲的心里。

    人一老,总是有许多懊悔的事情,这是老人的通病,毕竟没几人人能做到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就在陈识打算趁热打铁时,一个皮肤白皙,身材丰满圆润的女侍应生端着一壶水,放在了桌上,冷着脸道:“别吃了,见不得占便宜没够的男人!”

    这女侍应生,是这餐厅里唯一的华人女侍应生。

    这句话让陈识和郑山傲同时诧异地看向她,目送这女侍应生走远,放下托盘,然后重新若无其事地站在不远处。

    两人心里都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的气氛,就这么被毁了。

    郑山傲扶额,整理好情绪道:“好吧,那就按规矩来。”

    陈识如释重负,心说这五个面包总算是没白吃。

    他欣慰地道:“再晚两年,我也打不动了。”

    他现在年过不惑,身体状况正在逐年下降,这也是他急着为门派开枝散叶的原因之一,因为他怕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越来越力不从心。

    “不用你打。”郑山傲道。

    陈识一怔。

    “你打,被你踢过的武馆不会容你!”郑山傲端起桌上的红酒,道,“教出个徒弟打!”

    “不能容我,能容他?”陈识有些不解。

    “徒弟得本地找,津门人容津门人。”郑山傲笑了笑,“我帮你挑一个吧。”

    “教一个人最快三年,我等不及!”陈识皱眉。

    郑山傲冷冷道:“你只能等!”

    陈识眉头皱得更深。

    “还有个办法。”郑山傲突然悠然道,“你帮我个忙,不用你踢馆,你开武馆的事儿,我替你担了,最多三个月,我让你的武馆开张大吉。”

    “什么事儿?”陈识看向郑山傲。

    “还记得耿良辰吗?”郑山傲道。

    “你想要他的速成法?”陈识立刻反应过来,眼神一闪。

    “习武的,谁不想要?”郑山傲自嘲一笑,“他这速成法,戳我心嘎巴了。”

    “这人怕是不简单吧?”陈识试探道,郑山傲是武行龙头,本地蛇,如果耿良辰好解决,这事儿轮不到他来,他不信天上掉馅饼。

    “当然不简单。”郑山傲道,“但他有什么背景,我一时也看不透,所以才找你,看这事儿能不能简单点儿办,毕竟我不要他的利益,我们之间所求,只是单纯的武人所求。”

    “就当是多条路吧。”郑山傲笑呵呵道,“我这边,也帮你物色徒弟的人选,你那边也去试试。”

    “成了,省三年时间;不成,也没关系。”

    陈识深深皱眉,最终缓缓点头。

    要么耗费三年教徒弟,要么想办法搞一个自己也十分感兴趣的速成锻炼法。

    虽然这事儿肯定不简单,但试试也无妨。

    出了起士林,跟郑山傲告别后,陈识立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抠嗓子眼儿,大吐特吐,这才让自己舒服点儿。

    然后他整理了下思绪,开始出门去打探耿良辰的底细。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陈识活了四十多年,风里浪里经历得多了,这点事儿自然不在话下。

    很快,在了解了耿良辰所有过往,以及近期所做的大事后,他也有了和郑山傲一样的疑惑:“这个耿良辰,到底什么背景?”

    他总感觉耿良辰的崛起,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别扭。

    这人突然就冒起来了,就像是雨后的竹笋。

    根据市井传言,这人应该是个心有侠义的人。而且之前两次见面,陈识对耿良辰印象深刻,也觉得这人是个爽朗豪放的性子。

    “可以一试!”陈识做出了决定。

    他找苏乙,不为利益,只为武学,所以不用顾忌他有什么背景。

    只要把这事儿局限在纯粹的武人之间的事情,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陈识找到苏乙的时候,苏乙正站在白河码头边上,看着如蚁人群,在码头上穿梭忙碌着。

    这时候是晌午时分,陈识注意到苏乙穿着宽松的衣服,后脖子的头发还是湿的,显然做过剧烈运动。

    陈识心中一动。

    “耿爷,这位先生说是跟你认识,来找你。”带路的力巴赔笑着鞠躬道。

    苏乙回过神来,看到陈识顿时眼睛一亮。

    “陈师傅?哎呀真是贵客临门吗,失礼,失礼!”苏乙很高兴的样,抱拳打招呼。

    见到苏乙热情的样子,陈识心中松了松,也急忙抱拳道:“耿先生,冒昧来访,还请不要见怪。”

    “都是江湖儿女,哪儿来那么多客套?什么见怪?见怪不怪!走,请你喝茶!”苏乙爽朗一挥手,拽着陈识就走。

    很快,两人在一家茶楼里落座,打开了话匣子。

    “耿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拜访您,是遇到了一点小困难,找您来求助来了。我初来乍到,在津门实在没什么朋友,上回您见到的郑老爷子,跟他老人家我也只是泛泛之交,不敢拿自己的小事去麻烦人家。但这点小事儿又实在困扰我,我就想到了耿先生。”

    “之前匆匆两面,但我跟耿先生您却一见如故,所以就厚着脸皮来了。”

    陈识虽是武人,但毕竟是走南闯北的,这场面片儿汤话也是张嘴就来。

    “谈什么麻烦不麻烦?”苏乙笑道,“陈先生拿我当朋友,才来找我,对吗?”

    “对,耿先生豪气云天,我陈识心神往之,就是想结交您这样的好汉!”陈识道。

    “既然要结交,那咱们就坦诚相待!”苏乙话锋一转,“陈师傅,其实你不是来找我帮忙的,你是奔着我这身肌肉来的,对吗?”

    陈识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滞,心里一片懵逼。

    这怎么还没开始拉近感情,就摊牌了?

    “我不……”他有心否认,但对上苏乙微笑的表情,骗人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吧,耿先生是明白人,给明白人,就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应该有所隐瞒。”陈识突然吐出一口气,反倒放下了心中包袱。

    他端起茶杯,对苏乙道:“我以茶代酒,算作赔罪。我来见耿先生,说是仰慕,但却目的不纯,实在惭愧!”

    苏乙没有阻拦,笑眯眯看着陈识,等他干了这碗滚烫的茶,这才悠哉道:“比起一见如故这四个字,我更喜欢另外一句话,叫做‘日久见人心’。”

    “所以陈师傅,我们为什么认识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怎么相处。”

    “这话,在理。”陈识看着苏乙,认真道,“耿先生年纪轻轻,看事情却比我看得更透彻,处事也比我更畅快!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我原本就抱着七分真心来结识你的。”

    “我信。”苏乙笑道,“陈师傅,咱们都是武人,不如用功夫说话,先切磋一场,再叙感情利益。”

    “好。”陈识微微沉吟,答应下来。

    武人之间,以武会友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爽快!”苏乙兴致很高,在《激战》的擂台上,他也碰到过练咏春的,不过MMA里,大家都是拿来主义,融合怪,咏春对于一个真正的拳手来说,不过是他工具包里的一种工具罢了。

    真正只打咏春的专家,苏乙还是头一次碰到。

    他怎能不见猎心喜?

    “我找地方,陈师傅随我来!”苏乙兴冲冲带着陈识离开茶楼。

    很快,苏乙花了点钱,就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场馆,

    两人对面而立,苏乙脱掉了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然后把下面的长裤高高卷起。

    陈识目露奇色,他每次看苏乙这一身流畅的肌肉,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想要一探究竟。

    很快,苏乙就做好了准备,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对陈识道:“我这一身功夫其实很杂,柔术、拳击、摔角、泰拳,一锅烩。但全是国外的东西,没有咱们华人的传统功夫,这点一直让我很遗憾,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怀疑,咱们国人的功夫,到底能不能打。”

    陈识倒是没有因为苏乙的话生气,因为不光是苏乙怀疑,这年头儿,怀疑国术能不能打的人多了去了。

    别以为现代对传武的质疑声很大,在公认的民国武术黄金年代,国人对武术的质疑声更大,甚至形成一股极大的浪潮。这种质疑不单是一种怀疑,更是国人自古以来骨子里对武人的轻视和否定。

    虽然在现代国人谈到传武时喜欢用“源远流长”来形容,但纵观五千年上下,武人何曾有过地位?

    自汉代“独尊儒术”使得儒家地位获得尊崇,华夏便长期处于重文轻武的文化中。

    武术,一直都为主流的士大夫社会所不屑,习者多为农民、郎中、走南闯北的手艺人,活着就是寺庙、道观里的和尚道士,这些都是被视为不入流的团体。

    武术不但在承平之世不受士大夫和权贵阶层看重,即使是在需要杀敌立功之人的乱世,领兵打仗的将领们也压根就不看好这类所谓“武术家”,尤其是那些神神叨叨的武林高手。

    明朝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在其《纪效新书》中就对当时前来投效的所谓少林高僧一类人印象极差,认为他们根本不堪用,后来仿效戚继光练兵的曾国藩,同样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文人不爱,军人又不屑,武人们为了改善自己的地位,向主流社会靠拢,也为了吸引更多民众习武,于是开始给自己的拳法创设一套建构于阴阳五行之类的体系,再附会上历史名人及各种传奇故事,于是就形成了诸多门派。

    你看现在的武学门派,这个的祖师是赵匡胤,那个的祖师是岳飞,甚至还有追溯到三国时期认关公为祖师的。但凡这些人在天有灵,只怕也会一脸懵逼。

    这都哪儿跟哪儿?根本不挨着!

    之前提到过,民国武术为什么会突然昙花一现,其实最早提出“中国之武士道”的人是梁启超,当时清末“弱者当为强肉,愚者当为智役”的思想盛行,一部分有识之士寄希望于中华民族的尚武传统,希望以古代侠士之风重振国民精神。

    但武术带给一个民族的,不是自信,而是自欺。

0597、以武会友

    眼见武行有利可图,什么人都想来掺和一脚,于是造成如今武林环境鱼龙混杂,尤其是骗子大行其道。

    别以为只有现代才有发功灭大兴安岭火灾,甚至是发功让火箭登月的,早在民国时期,就有发功发到欧罗巴,遥控欧洲大战的大师。

    你就说犀利不犀利吧!

    武行真伪难辨,骗子多也就罢了,关键不是骗子的真武术家,也因为门户之见,利益之争,故意藏拙,不教真的。

    更别说,各门派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自己的武学传承里面,本就有假的。就比如什么岳飞刀法的,跟岳飞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或者是什么先天丹田功之类玄之又玄的东西,编这些东西的人自己都没整明白自己写的是个啥玩意儿。

    武术就是武术,它就是用来格斗、杀人的技巧,不用赋予它太多意义,也不要觉得练得高深了就能长生不老,羽化成仙。

    没有的事儿!

    而随着中西方文化碰撞,武术界自然会被波及。尤其是国人急于用武术在洋人身上找到自信,武术界的“华洋”,就变的格外频繁和激烈。

    这么说吧,今日武林和中医存在的争议和质疑,在民国三十年代,比现在还要激烈数倍!

    激烈到什么程度?

    各大报纸上各类名人纷纷发表意见,或抨击,或打假,或真心实意提出建议。

    比如有人喊出《国术科学化》的口号,他们认为,所谓国术,存在着“托名祖传,自炫其能”、“盲目崇古”、“默守因袭”的陋习,好多修习方式不符合科学的体育训练,他们认为要运用严肃的史学方式梳理武术历史,还原其本来面目,去除神话和传奇,武术要受现代解剖学、生理学等学科的洗礼,反对“阴阳五行”和“丹田运气”之类的说法。

    结果这么好的建议,武术界根本没人接受,也没人听。

    那些一心钻到钱眼儿里的武术家不听也就罢了,关键是如宫宝森、李存义、尚云祥、韩慕侠这类真正的武术大家,也根本不认同这样的看法。

    为什么?

    说来原因是既可悲也可笑,因为武术界的虚假繁荣已经迷蒙了这些老前辈们的眼睛,他们哪怕知道武术界有这样、那样的弊端,却不愿这些脓疮被人从外部戳破,更愿意武行内部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有相当一部分老前辈,是真的相信武术可以强国强种,可以救亡图存。

    或者说他们有这样的信念。

    这也是陈识听到苏乙质疑传统武术,并不见怪的原因。

    质疑的人太多了,苏乙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陈识只是笑了笑,双腿分开,做二字钳羊马状,一手在前,一手在后。

    “咏春,陈识。耿先生,请。”陈识缓缓道。

    苏乙一抱拳,然后主动垫步匀速上前,中线直进,毫无掩饰。

    陈识似乎打定主意后发制人,保持着起手式不动。

    这其实也是武术发展至今,演变出的武学理念。越是高深的武术家们,越习惯了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认为比武最重要是沉得住气,以及不漏破绽。

    这种格斗理念不能说不对,但却不适应于所有武人,起码是不适应苏乙的。

    在苏乙的格斗观念里,只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一句话。

    他三两下走到了陈识面前,左右微幅度摆动身子,想要引诱陈识出手。

    但陈识真的很稳,一动也不动。

    于是苏乙便出手了。

    先是试探性的一击直拳,算是小卒骂阵。

    拳一冲出陈识右手顺势一拨,就像是身上掉了一个火星子一样,瞬间剧烈反应起来。

    而苏乙也几乎同时后续的组合就打了出来。

    砰砰砰砰……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对拆了十来手,然后似乎都有意试探对方的气力,最后各自一拳打在对方的胸膛上,两人都不闪不避。

    砰砰!

    陈识踉跄着连退四五步才站稳,苏乙却只是晃了晃,他刚要上前继续,却见陈识面露痛苦捂住胸口伸手做阻止姿势,他顿时停下脚步。

    “低估了你的力气,岔气儿了。”陈识缓了一会儿,才揉着胸口道。

    苏乙笑了笑,活动了下双臂。

    其实陈识的力气也不小,但苏乙受过抗击打训练,陈识那一拳的力气对于苏乙来说,连平时训练的极限都还没达到。

    相对来说,苏乙这一拳的力气,经过现代科学系统针对性的训练,远超出这个时代所有的武人,除非是天赋异禀的大力士,才有可能跟苏乙的力气媲美。

    “那天在码头,我远远看你,觉得你所学甚杂,博而不精。”陈识一边揉着胸口,一边重新走到场中,“像这样的武人,打一般人还可以,但碰到真正的高手,就不行了。”

    “但今天跟你交上手了,我才知道我错了。”陈识站在苏乙面前不远处,“你的力气很大,也很灵活,关键是你所有的拳法,全被你融为一炉了,这可不容易。这事儿,是你那个外国师父教你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有人这么教我的,不过教我的是个国人。”苏乙答道,“这种技击的方法,叫综合格斗。”

    “倒也贴切。”陈识若有所思,“洋人武学理念跟咱们国人的武学理念迥然不同,甚至有的地方是犯冲突的,我看你刚才不停摆动身子,你躲开我出手的时候也摇头晃脑的,这在咱们国人武学里是大忌。”

    苏乙演示了一套组合,摇摆下潜的闪避动作都用上了。

    “你说的是这样吗?你觉得孰优孰劣?”苏乙问道。

    两人真就如纯粹的武人一般,探讨起武学来。

    “谈不上优劣,只是理念不同。”陈识摇头,“洋人的想法很直接,你打我,我要么挡,要么躲。看两步,走一步。”

    “但咱们的武学理念就比较复杂,你打我,我想的是御敌于中门之外,就是以攻为防,而且讲究尽量以小幅度的动作来御敌。你一拳打来,我能动手腕子,就绝不动脖子。”

    苏乙想到原剧情中耿良辰说过的话,忍不住笑道:“你是说腕子细,脖子粗,动腕子总是要快过动脖子?”

    “是这个理儿。”陈识也笑了,“但在你身上不适用,因为你动脖子比一般人动腕子快多了。”

    不止是苏乙不适用,只怕所有打拳击、打MMA的拳手都不会同意这个说法。

    这倒不是说陈识的理论是错的,因为如果苏乙自己跟自己比,他自己动腕子肯定比自己动脖子快。

    照此推衍,苏乙防守的时候如果用动手腕的方法的话,也肯定比动脖子的方法快。

    但苏乙为什么不用?

    原因很复杂,最主要是因为风格。

    MMA的格斗风格,决定了该晃动的时候是要晃动的,在擂台上一定要动起来,一动不动,就是别人的活靶子。

    而且只有动起来,才能打出自己灵活、多变、多角度的节奏和组合。

    “你刚才的功夫,是咏春听桥?”苏乙也好奇问道。

    刚才陈识不动则已,一动如脱兔。而且他的速度和反应也极快,这其实就是咏春听桥里的功夫。

    在传武中,很多门派都有类似的功夫,这个“听”字很容易就被误导,让外行以为这是什么听声辩位的法门。

    但其实不是的,听桥不是真的用耳朵听的,而是通过手臂的触感还有灵敏度,来感应对方的动作,并且做出相应的动作,或消或打。

    为什么要听桥?

    这是有科学道理的,不是为了装逼。

    人眼睛看到的景象,是要先传回大脑里去解析,然后再由大脑发出指令,传达给手臂做出反应。这样一来,当你的眼睛看到对方的某只手动了,你再去思考应对方案,再选择执行这个方案的手臂,再传递信号到相应手臂,再做出动作,这个过程对于实战来说太慢了。

    但如果你能用手臂去感受对方的力度和方向,然后习惯性地用相应的手臂做出防护动作,有时可能你大脑和眼睛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的就消掉对方的招了。

    一步快,步步快,这就是听桥的作用了。

    陈识没有藏私,把听桥的原理和窍门告诉了苏乙。

    苏乙寻思了一会儿,摇摇头,便不再去想。

    听桥这门功夫玄妙不玄妙?

    太玄妙了,苏乙敢说,让陈识熟悉一下MMA的规则,就凭他听桥这门功夫,他就绝对能在擂台上成为很多人的噩梦,尤其是那些不以速度见长的选手。

    但这门功夫真的无解吗?

    并非如此,就像是刚才,苏乙凭借自己本身训练出来的速度,也勉强跟上了陈识的速度,相差无几。

    再加上苏乙的抗击打能力,使得陈识因为“听桥”而领先的优势,几乎被苏乙抹平了。

    可如果苏乙掌握了听桥的功夫,那他的技击技术绝对会产生质的升华。产生的效果是一加一远远大于二。

    问题来了,想要练成听桥这门功夫,需要多久?

    这是一门熟能生巧的功夫,想要真正练成,没有个三五年是不成的。

    有这三五年练听桥的时间,苏乙可以把自己格斗方面的综合素质全面提升一遍,他为什么就为了稍微快一点的反应速度,去耗费这么多精力和时间?

    在苏乙看来,这是付出和收获严重不成正比的事情。

    所以听桥这种好功夫,苏乙虽羡慕,但绝不会去练。

    “再来!”陈识招招手。

    两人重新开始交手。

    这次陈识谨慎了许多,打得也灵活了许多,开始主动躲闪苏乙的攻击,并伺机进攻,希望以逸待劳,以巧打拙。

    他收到了效果,很快他抓住一个机会,在苏乙旧力用尽新力未出的空隙,利用咏春最擅长的小空间腾挪的特点,欺身上前,连续几招打得苏乙连连后退。

    就在他打算最后一击让苏乙彻底失去战力的时候,不想苏乙突然下潜到他身后,陈识来不及转身就被苏乙用四肢锁住,顿时失去控制向后仰倒下去。

    不等倒地,他就感觉苏乙强有力的臂弯卡在自己的脖子上,他顿时心中大骇,但这个时候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了,因为苏乙的裸绞动作已经成熟了,只需用力,轻则让陈识窒息,重则让陈识当场颈骨断裂而丧命。

    就在陈识忍不住要用两败俱伤的方法拼命的时候,苏乙却松开了陈识。

    两人一上一下爬了起来。

    陈识心有余悸,忍不住道:“你这打法……不体面!”

    苏乙笑了。

    可不不体面吗?

    MMA作为最危险、最剧烈的对抗性体育项目,为什么没有预料中那么火爆?为什么很多人都不喜欢?

    就是因为不体面。

    尤其是有地面寝技,两个大汉光着上半身抱在一起,像是两条蛆虫一样在地面上扭来扭去,谁也不放开。

    看得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看不懂的觉得农村老太太互相撕吧都比这好看。

    “我们又不是秀才做文章,也不是大家闺秀刺花,要体面干嘛?”苏乙笑道,“能赢就行!”

    陈识摇头,似乎很不服气。

    “再来一局,用兵器!”他再次摆出起手式。

    “兵器?这我可不会。”苏乙嘴里说着,却踩着步子再次向陈识靠近,游走。

    砰砰砰……

    两人再次打了起来。

    这次陈识打得更谨慎,避免被苏乙近身缠住,拖到地面上,再次用那种“不体面”的办法来跟他打。

    而苏乙却似乎毫无顾忌,完全放开了手脚。

    十秒钟后,陈识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错了!

    现代格斗技术是综合了全世界的格斗技术,吸收最精华的内容形成的!

    综合格斗的站立技主要来自拳击,灯塔一个世纪的职业拳击大赛已经把站立技发挥到了极致,拳手的体能身体素质训练,速度移动攻防躲闪,全部都是世界最高水平!

    在擂台上,你的站立技稍有漏洞,就会被这些训练有素的野兽一个后手重拳直接打晕打死,更别说还有泰拳的肘膝,大杀器鞭腿、扫腿等。

    苏乙如疾风骤雨般的打击,让陈世只能不断格挡闪避。

    闪避倒也罢了,但每次格挡,陈识虽竭力化解苏乙的力量,还是不免被苏乙的巨力打得酸痛不支。

    终于某一刻陈识因为苏乙的力量持续碾压而露出破绽,被苏乙一个左勾拳正中左颈动脉。

    “啪”地一声,陈识“咕咚”一声倒地不起。

    他被KO了。

0598、坦诚相待

    陈识醒来后坐在地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切磋三个回合都没占到便宜,最后一个回合甚至被对手打晕了。

    这让陈识备受打击,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切磋的话,您杀我好几回了。”苏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如此安慰他。

    “如果不是切磋,你也不会这么跟我打。”陈识闷声道。

    苏乙便不再说话了。

    如果真是生死相搏,还真不一定谁能打死谁。

    前提是,陈识不拿武器。

    “输了就是输了,我输得起。”陈识叹了口气道,“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却也不至于让我一蹶不振。我就是觉得,如果洋人的武术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我们的国术,还真的有必要练下去吗?发扬门派?发扬了也是受欺负,发扬了又有什么意义?”

    苏乙说过,他学了一年的武,而陈识习武多长时间?

    从十四岁到现在四十多岁,四十年,每日勤练不缀!

    结果他在自己最擅长、最骄傲的领域,被苏乙打败了!

    这不是败,这是信念的崩塌。

    也就是陈识半生坎坷,心志坚定非常,否则这时候早就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疯了。

    苏乙想了想,问道:“陈师傅,你觉得我的武术,强在哪儿?”

    陈识看了苏乙一眼,确定苏乙没有炫耀的意思,而是真的想跟他探讨。

    他想了想,答道:“简,极致地简!简单到从发力到出招,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你所有的动作,每一个步骤,都是为了进攻或者防守而做出来的,太精炼了!不像是国术,或多或少,不可避免都会有琐碎附带的动作。但你的功夫,又不只是一个简字就能概括的。”

    苏乙道:“我给你透个底,放眼世界,像我这种打法和练法,只有我一个。”

    陈识怔住,随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你是说……”

    “我那个灯塔师父只是教我了西洋拳击、暹罗拳、柔道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苏乙道,“后来我就自己琢磨了些玩意儿,自己打熬身体。你刚才问我,问我融合所有功夫的打法是谁教的,我说是一个国人,这是实话,不过这个国人也不是武人,而是他说的道理启发到了我。”

    “所、所以……”陈识脸色通红,嗔目结舌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苏乙甚至看到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苏乙在心里摇了摇头。

    老实讲他不想装这个逼的,但不装不行了,实力不允许啊。

    他不装,怎么解释他这身功夫的来源?怎么解释洋人也根本不会他这套东西?

    世上所有人都不会,只有你苏乙会,那你说你这功夫是怎么来的?

    “我这身功夫,就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苏乙道,“有人说一法通万法通,这话没错,我练成了这身功夫,很多道理也就自然而然懂了,很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看明白了。”

    “那你怎么之前没有跟我明说这件事?而是话里话外把事情推到你那个灯塔师父身上?”陈识神色复杂问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乙道,“当我懂得了我这身功夫有多珍贵,我就明白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了。要不是看陈师傅你太过忧虑,我于心不忍,其实我也不想如此自卖自夸的。”

    陈识深吸一口气,向苏乙重重一抱拳,道:“我……我现在心里乱极了!但如果耿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陈识何其有幸,竟遇到古往今来第一武学天才!”

    “不敢当。”苏乙道。

    “你当得!”陈识斩钉截铁道,“你比你想象的更天才,也更重要!你这一身武艺,不传承下去,就太可惜了!”

    “我是半瓶子咣当。”苏乙笑道,“实不相瞒,我从没学过兵刃,刚才咱们要是切磋兵刃,只怕我会输得很惨。”

    “试试!”陈识跃跃欲试。

    “那就试试。”苏乙点头。

    他不会兵刃是真的,但不会不等于完全不能打。

    毕竟是有底子的,打还是能打的,但最多打普通人,遇上陈识这样的兵刃高手,他就歇菜了。

    陈识寻了两根棍子来,一人一根。

    “来,你来攻我!”陈识一看苏乙拿棍的架势就笑了,因为太笨拙,也太生疏了。

    这种生疏只有习武之人才能看得出来,反倒是苏乙自己觉得还挺趁手。

    “好!”苏乙也没有废话,单手举棍狠狠向陈识头上砸去。

    呼!

    但下一刻陈识动了,棍子后发先至,棍尖顶在了苏乙的咽喉上。

    苏乙的动作顿时顿住,然后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不可置信,差距真的就这么大吗?

    不应该啊!

    陈识看出苏乙的想法,笑着摇头道:“不是你太差劲,而是你手太生。你这样去打打普通人还行,但如果跟高手较量……空着手的你,比拿着兵器的你强百倍!”

    “再试试!”苏乙有些不信,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系统地两说兵器,但也不至于徒手跟陈识打个旗鼓相当,拿起兵器却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

    “试试就试试。”陈识笑呵呵举棍,“这次我来攻。”

    “好!”苏乙立刻凝神以待。

    刷!

    下一刻,陈识棍出如蛇吻,向苏乙刺来,苏乙后倾,举棍隔开后横扫,哪知陈识的棍子像是黏在了苏乙的棍子上,下一刻苏乙就觉得虎口一麻,下意识撤手,手中棍子顿时“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他被陈识一招就下了兵器!

    不过这次苏乙没有沮丧,而是凝神思考了起来。

    陈识见状,面露欣慰之色,他也不说话,在一边默默等着,仿佛在等苏乙自己想通。

    片刻后,苏乙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对陈识道:“我懂了,我是我,棍子是棍子,我和棍子之间没有紧密连接,所以成了破绽。像你这样的高手,这种破绽简直就是致命的。你抓住我这个破绽打,我跟你打一辈子也只会一招就被你打倒。”

    陈识笑了笑道:“你这个理解是对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兵器是手臂的延伸?”

    苏乙点头,一脸虚心的样子。

    “换句话说,也叫人器合一。”陈识接着解释道,“高手手中的兵器,就是自己的手,甚至像是十指那么灵活。就比如我手里的棍子,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师父给我展示了一项技术,就是用六点半棍,削掉了一个苹果的皮。”

    苏乙内心震颤,不由瞪大了眼睛,由衷赞道:“近乎于神的技术了!”

    “是啊。”陈识感慨点头,“我练了四十年咏春,到现在,也只是勉强能做到而已,而我师父当年可是轻轻松松,如孩童嬉戏那么游刃有余。”

    “我说这话是想告诉你,兵刃应该是你的手足,而不是你的工具。”陈识道,“就算你只当它是工具,但你起码得熟悉它。而你对你手里这根棍子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你手里的棍子有多重,具体有多长,你用多大力气,打在别人身上有多痛。你更不知道你刺、扫、崩、砸的时候,棍子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你甚至不知道你用它的时候该用什么招。”

    “你和你手里的棍子完全是陌生的,但你却用棍子来跟我打。这就相当于你和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人合作,你们只会互相牵绊,互相拖后腿。本来你们都有十分的能力,现在合在一块,连五分都发不出来。”

    苏乙点头:“明白了。”

    陈识目光一闪:“如果你想学兵刃,我可以教你,不过你不用拜我为师,我可以代师收徒,我们平辈论交。”

    苏乙看向陈识,微微沉默。

    陈识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心里充满忐忑。

    此刻他心想着,哪怕在津门开不成武馆,但如果能收这么一位大才入了咏春门,想必师父九泉之下都会笑醒吧?

    “如果你想学我的功夫,我也可以教你。”苏乙微笑着道,“你也不用拜我为师,因为你已经是我师兄了。”

    饶是陈识一向深沉,此刻也不禁喜形于色。

    “耿兄弟,这么说,你答应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问道。

    “陈师兄这么有诚意,我没有理由拒绝。”苏乙笑道。

    “好!好!好!”陈识十分开心,“耿师弟,咏春小门小派,没有那么多规矩。明天吧,明天我准备好了师父的香案,你我一起给师父烧纸磕头,你就算入了门了!”

    “好。”苏乙点头。

    “得师弟这样的大才入门,津门此行,便算是圆满了。”陈识由衷道,“便是不能在津门武行立足,也无关紧要了。”

    “哦?”苏乙故作不解,“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入门,但有了口头承诺,陈识已经把苏乙当成师弟了,自然亲近不少。

    这个时候,他对苏乙也就没了任何隐瞒。

    “事情是这样的……”当下,陈识把自己来津门的目的,以及和郑山傲两人之间的交流,甚至包括郑山傲对苏乙“速成法”的觊觎,都毫无保留说了。

    末了道:“郑山傲这个人心思难测,看似豪爽无私,但我总觉得这人只怕是心思诡谲。师弟,我这次来找你,其实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但我怕郑山傲对你的本事志在必得。他是武行龙头,万一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我师兄弟二人,只怕难挡。”

    苏乙沉吟着,他对这些倒是并不意外,因为“诱饵”本就是他放出去的。

    郑山傲会对自己的本事志在必得吗?

    从原剧情中此人的性格来看,会的,郑山傲此人老谋深算,做事诸多算计。他一旦盯上的目标,只怕不达目的,不会那么轻易罢休。

    至少陈识就被郑山傲算计得死死的。

    原剧情中,要不是道行更深的邹馆长联合他的徒弟摆了他一道,只怕这老头儿早就踏着陈识的尸体功成身退了。

    当然,郑山傲此人也是有抱负,有公心的。至少他想为津门武行留些真东西,找一份前途,这份心思应该是真的。

    但这种留身后名的好事情,只能有他郑山傲来做,这也是他的私心。

    “我这身本事,本就没打算藏私。”苏乙缓缓说道,“郑山傲真想要,给他也无妨。”

    陈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

    “这速成的法子,说破了也没什么。”苏乙笑了笑道,“其实日后一旦要传下去,也根本没办法保密,所以他就算现在拿到,也不过是早别人一步。”

    陈识道:“这速成法,是师弟自己的东西,师弟如何处置,我都不该问。但容我这个做师兄的多句嘴,法不可轻传,更不可空取。更何况,师弟这速成法要是真传出去,怕是要砸了不少人的饭碗,招不少人恨。”

    “我知道。”苏乙道,“好比原本一个徒弟要教五年,但有了速成法,一年就出师,师傅们少赚了四年的学费。我这速成法,是断人财路!”

    “师弟心里有数就好。”陈识松了口气,“这是个吃人的世道,什么都可以做,唯独做不得好人。郑山傲要你的速成法,也绝不敢轻易传下去,他是要引退的人了,一切求稳。我怕到最后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会把你推出去。”

    苏乙深以为然点头。

    别以为传个“速成法”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别觉得大不了就是传给了白眼狼,大不了就是别人不领情,或者大不了就是功劳被别人占了。

    只要对国家有好处就行,别的无所谓。

    不是这么简单的。

    牵扯到利益的事情,不妨尽量想得恶心些。

    比如,有人不想你传速成法,找个人死在你的武馆里,说是练速成法练死的,再勾结权贵,把你诬陷成杀人犯。

    到时候你什么事儿都办不成,速成法就此绝了,你人还被冤死了。

    这样害人的办法,简直多不胜数,只要有人想害你,你喝口水说不定都会被毒死。

    所以“速成法”的传承和推广,苏乙很清楚,绝不能急于一时。

    而郑山傲的觊觎,本就是苏乙一手早就的,所以他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这个人。

0599、瞒天过海

    “演员苏乙你好,第一单元第三幕演出任务为——武行争雄。

    任务说明:身为武人,怎能厮混于市井底层,骈死于槽枥之间?是好汉,就该以一身武艺,会尽天下高手!武者之途,就从三个月内,连踢津门八家武馆开始吧!”

    苏乙的第三个演出任务,早在他拿下了白河、丁字沽两家脚行后就下达了。

    死亡片场的任务,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变态。

    刚来片场,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干掉带着三百个手下来找事的王家三兄弟;紧跟着第二个任务就是要从拥有上万帮众的青帮手里抢下属于人家的地盘。

    现在第三个任务就更离谱了,要在三个月内,踢八家武馆!

    这个任务的难度都不在于踢馆,踢馆反倒是最简单的。

    它的难点第一个在于苏乙怎么获得踢馆的资格;第二个在于时间期限,三个月内苏乙能练出一身足够踢馆的功夫吗?第三个在武行一定会极尽手段来阻止苏乙踢够八家武馆。

    所以,虽然苏乙最终一定是要把自己的“速成法”传出去的,因为他的终极任务包括成为拳压当代,名震千古的“武林神话”的。

    但是,就现阶段来说,苏乙还远远考虑不到那么远,他这么早下了诱饵,放出“速成法”,是为了用这东西当做工具,来让自己迅速在津门打开局面,站稳脚跟,甚至是武装自己。

    郑山傲越对速成法感兴趣,苏乙就越奇货可居。

    所以,他早就打算以“速成法”为筹码,跟郑山傲好好谈一谈的。

    只不过这事情一直差一个契机,而苏乙也不能表现得太为主动。

    现在有陈识夹在中间,倒是刚好有了借口。

    “师弟,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津门吧。”陈识沉吟着,说出这样的话。

    “师兄你甘心吗?”苏乙笑了笑问道。

    “不甘心又能如何?”陈识道,“强龙难压地头蛇。”

    “我也是地头蛇。”苏乙笑道,“我这条小蛇加上你这条强龙,未必西风不能压倒东风。再说,津门是我的家,这还没怎么着呢,我就被人吓得灰溜溜背井离乡,我丢不起这人。”

    “也好,那咱们就跟他们斗一斗!”陈识点头,面色凝重,语气铿锵道。

    “师兄有什么想法?”苏乙问道。

    “我会跟郑山傲说,你这速成法从你灯塔师父那儿传下来,你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陈识道,“我会告诉他,我已经收你为徒,我会慢慢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套出来,叫他不要着急。不过这样一来,你以后就得在外人面前叫我一声师父了。”

    “然后我会按照郑山傲的说法,另收一徒,等他学成以后踢馆。等拖一段时日后,师弟你拿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给他,也就算应付过去了。”

    苏乙听得直摇头。

    陈识有些想当然了,若论玩心眼,十个陈识加起来都不是一个郑山傲的对手,他想就这么把郑山傲糊弄过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师兄,你觉得郑山傲信你吗?”苏乙问道。

    陈识一怔,道:“我会让他相信的。”

    “不,他不会信你。”苏乙道,“这个人三十多年来屹立津门武行头牌而不倒,他如果这么容易轻信别人,他活不到今天。”

    “他看上了我这身本事,他叫你来,其实根本没想着你能得到,他是摸不透我背后站着谁,所以让你来试探我的。”苏乙道,“你是个外人,你在津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试探出事了,那跟他郑山傲也没关系。”

    陈识若有所思,道:“你觉得我这么容易试探出你的底细,他反而不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告诉他,我拜了你为师,你觉得他会怎么想?”苏乙问道。

    陈识不语。

    苏乙解释道:“第一,他会觉得我能拜你一个南方来的,无根无底的拳师为师父,那就说明我这个人没什么来头,起码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他试探我的目的,基本也就达到了。第二,他会怀疑你也在觊觎我这身本事,你在用我来当做筹码,跟他要开武馆的名额。一旦他真这么想,他可能会跟你玩儿阴的。”

    陈识面色复杂:“津门人的心都这么脏吗?”

    “世道浑浊,谁的心能真干净?”苏乙淡淡一笑,“总之,师兄,你这个法子不灵,只会让我们两个更被动。”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陈识问道。

    “八个字!”苏乙比了个手势,“虚以委蛇,瞒天过海!”

    陈识道:“别绕弯子了,我听不懂。”

    苏乙道:“师兄不是工于心计的人,自然不懂这些阴诡的伎俩,这是好事。”

    然后话锋一转,道:“所谓虚以委蛇,就是我们现在要顺着他的心思,给他点甜头,吊着他,应付他,然后暗地里办我们自己的事情。”

    苏乙进一步解释道:“对付郑山傲这种老江湖,要九真一假,而不能九假一真。师兄,你再见他的时候不妨告诉他,就说咱俩没说两句话,我就看穿你是来试探我的了,而且还猜到了他头上。”

    陈识幽幽看着苏乙:“师弟,你把我说得这么蠢,你觉得他会信吗?”

    “会。”苏乙肯定点头。

    “……”陈识深吸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跟他说,你说我还想见他,想跟他当面谈。”苏乙忍不住笑了,接着道,“我入咏春门的事情,暂且保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我和他怎么谈,师兄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会暂时拖住他的。”苏乙道,“至于你这边,郑山傲给你留了两条路,此路不通,你也只好走另一条,老老实实教徒弟踢馆了。”

    “你之前跟我说,郑山傲会介绍一个徒弟给你,不管这个人怎么样,先收做记名弟子,记住,不要教他真的。”

    “不教真的?”陈识又皱起了眉头,“不教真的,他怎么踢馆?”

    “踢馆不用他踢,他就是用来应付郑山傲的工具。”苏乙淡淡道。

    他看向陈识:“更何况,师兄,这个徒弟是郑山傲介绍来的,你真放心把门派的前程放在他身上?”

    “你觉得郑山傲会派人来偷师?”陈识眉毛一挑,眼中迸射出凌厉光芒,“他不会,他也不敢!传出去,他一辈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苏乙平静看着陈识:“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只是一个踢馆失败,不得不灰溜溜离开津门的丧家之犬,人家却是铁打的津门武行头牌,你觉得你说的话谁会信?人家是八卦门德高望重的前辈,你却只是南方不知名小拳种的传人,你们的声音,谁的更有分量?”

    陈识眉头紧皱,似乎还是不肯相信。

    但苏乙说的可能毕竟是存在的,事关重大,他也不得不谨慎,不得不放弃自己原先的想法。

    事实上,在原剧情中,郑山傲还真有想要偷师的嫌疑。

    首先,他第一次见了陈识施展咏春的功夫,就惊为天人,坦言对陈识说“你惊着我了”。

    这说明他看出了咏春的价值。

    紧跟着郑山傲提出让陈识教真的。他提出这个要求到底有几分为公几分为私只怕只有他知道,但这足以说明,他很看好咏春这门功夫的。

    这个时候陈识有两种选择,一是同意,一是拒绝。

    我们来推衍一下陈识同意教真的,会发生什么?

    刚开始郑山傲一定会很支持陈识,甚至不惜为他承受压力,为他挡住明枪暗箭。

    但个人的力量,很难敌得过一个阶层的力量,最终陈识的失败还是注定的。

    陈识会黯然离开津门,或者干脆死在津门。

    但他教过的真东西,会被津门武行吸收并保留下来,尤其是郑山傲,他会掌握更多咏春的奥秘。

    于是,郑山傲的目的虽然没有彻底达到,但起码达到了很大一部分,而且他的名声会因此而更加响亮。整件事结束后,获利最多的,就是郑山傲。

    好在陈识不蠢,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扛不起这么大的事儿,他拒绝了。

    这个拒绝,应该是在郑山傲的意料之中的,所以当陈识提出想要按照老规矩踢馆的时候,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讲了讲该怎么去踢馆,并顺势提出,帮陈识物色徒弟人选。

    陈识是没法拒绝的,因为他在津门除了郑山傲,谁都不认识,没有郑山傲,他自己去哪儿收合适的徒弟去?

    他只能仰仗郑山傲。

    到了这一步,其实还是看不出郑山傲这个人是忠是奸。

    原剧情中,接下来陈识安顿下来,开始教郑山傲帮他找的徒弟。后来他发现了耿良辰这块璞玉,于是选择了资质更好的耿良辰,告诉郑山傲他要退货。

    到了这个时候,原剧情中的郑山傲,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陈识说要退货,郑山傲什么反应?

    他亲自赶来,质问陈识为什么这样?

    见陈识丝毫不松口,他又告诉陈识,按照津门武行的规矩,如果陈识的徒弟有本事连踢七家武馆,津门武行会联名请出一位高手,击败陈识的徒弟,并把他逐出津门,永远不准回来。

    但津门武行承认踢八家武馆的战绩,同意这人的师父留下来开馆。

    “我找的人,一辈子不回津门他也认了,何必害别人呢?”郑山傲这样对陈识说道。

    陈识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他的徒弟竟是郑山傲管家的儿子。

    他毕竟不傻,这个时候终于知道警惕了,于是回道:“好在是个小人,毁了也不可惜。”

    他这么说,既是因为原剧情中的耿良辰觊觎他老婆的美色,他没留下好印象;也是为了彻底回绝郑山傲,让郑山傲死心。

    郑山傲让陈识放弃换徒弟的打算落空了。

    如果他就此作罢,也看不出什么来,偏偏他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安排管家儿子给陈识当徒弟的行为,就变得非常可疑。

    他干脆跟陈识摊牌了,他说:“到踢第八家武馆的时候,联名请出的高手会是我。我老了,想在引退之前再赢一次,我这辈子名声就圆满了。这是我最后一战,不能有半点意外!你徒弟会的,我都要会!”

    然后他干脆给陈识直接跪下磕头了:“今日,叫你一声师父。”

    这等于强行玩儿赖,逼迫陈识传他咏春!

    他堂堂八卦门前辈,津门武行头牌,七老八十的年纪,都给陈识跪下磕头喊师父了,陈识要是拒绝,那就算是结了死仇了,郑山傲甚至绝对不会让陈识走出门去!

    到了这个时候,郑山傲的司马昭之心就很明显了,他搞这么多事情,也许真有为武行留真传的心思,也有帮陈识的想法,但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学到咏春的真功夫!

    试想下,现在是郑山傲在管家儿子徒弟被陈识退货后,才豁出老脸给陈识跪下求艺的。

    那如果管家儿子一直没被退货呢?

    那会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陈识用心教导徒弟,徒弟果然连踢七家,到了第八家,郑山傲站出来了。管家儿子从陈识那里学来的本事,早就全部教给了郑山傲,以郑山傲的武学造诣,自然比管家儿子练得更精通。管家儿子会的他都会,而且练得更好,他会的管家儿子却不会,于是管家儿子哪怕真打,他也必败无疑。

    郑山傲阻击了连踢七家武馆的管家儿子,咏春扬名,得以在津门立足,而郑山傲携圆满名声功成身退,他还得了咏春传承,名利双收。

    也就是因为想清楚了这些,所以苏乙才觉得陈识自始至终都被郑山傲吃得死死的。

    甚至陈识到头来还觉得郑山傲是个好人。

    所以苏乙断定论玩心眼,陈识根本都不过郑山傲。

    “师兄,总之郑山傲介绍来的这个徒弟,你装着用心教导,但不要教他真功夫。”苏乙接着道,“这个徒弟到底是好是坏,日子久了你也能看出来。”

    “那踢馆怎么办?”陈识沉声道。

    “这就是我说的瞒天过海了。”苏乙淡淡道,“咱们咏春门,真正踢馆的人,会是我!”

0600、一本正经扯淡

    “不行!绝对不行!师弟,哪怕咱们咏春拳放弃在津门开武馆,我也绝不会让你去踢馆!”陈识激动地道。

    此刻陈识还不知道踢馆的人要被逐出津门,因为郑山傲只告诉他找徒弟踢馆的原因是“津门人能容津门人”。

    但“能容”这个词儿,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反感和忍耐的态度,更况且踢馆本身也是极具危险性的。

    他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天才到门派里,他可不想这个天才师弟受到半点闪失。

    “师兄稍安勿躁。”苏乙笑道,“我之所以这么计划,既存着为门派出一把力的想法,也是存着保全自己的私心的。”

    苏乙微微皱眉,道:“我现在境况,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靠着耍心机,摆脱了力巴的身份,成了脚行的大把头,我既得罪了青帮,也得罪了警察局,还得罪了果军的某个厉害部门。”

    “他们之所以没动我,一是利益牵扯,二是我唬住了他们。”

    “但这局面,是不能长久的,一旦我漏了底细,让别人知道我什么背景都没有,津门将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所以我得在他们没发现我之前,就使劲往上爬,爬到即使不靠后台,他们也不敢动我的地步。”

    “这跟你踢不踢馆有什么关系?”陈识听得稀里糊涂,忍不住问道。

    “有关系。”苏乙道,“但怎么个关系,说起来太复杂,话也长了。”

    他看着陈识:“其实师兄收入入门,很难说是福是祸。我这人野心大,日后指不定闹出多大乱子呢。”

    “我野心也不小。”陈识对苏乙道,“而且我敢收师弟,就说明我早就想好了,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苏乙笑了笑:“有师兄这话,我就放心了。总之,郑山傲这边,我来应付。师兄接下来,要尽量做出想要留在津门,小心翼翼筹备着准备踢馆的样子。”

    “如果你真想踢馆,你就得跟我练好了兵刃。”陈识道。

    “场地我来安排。”苏乙道,“时间师兄你来定。”

    “好!”陈识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我这人想事儿想得多,但其实我不喜欢这样。师弟,咏春有你,我感觉我轻松多了。”

    “咱们咏春这一门,还有什么人?”苏乙突然问道。

    “咏春自成一派,从佛山赞先生始。”陈识正色道,“赞先生算是咱们咏春的开派祖师,也是他定下了门规,一生只得真传两人。”

    “赞先生的两个真传弟子,一个是他老人家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师伯,梁壁;另一个就是咱们的师父,陈公讳华顺。”

    “师父一共收了十六个徒弟,但得真传的,一个是我,还有一个他老年时收下的关门弟子,也是我最小的师弟,叶问。”

    说到这里,陈识顿了顿,对苏乙道:“师父两位真传弟子名额已无,但师伯梁壁那一脉,因为他去世得早,却断了传承。师弟,我的想法是,你拜入咏春门,拜梁壁师伯为师,由我代师伯教导,这样一来,既不违背门规,也接上了师伯那一脉的传承,两全其美。”

    “一生真传两人……”苏乙忍不住摇头,“如果恪守祖师门规,咏春很难真正发扬光大。”

    陈识道:“要改祖宗法,按照佛山的规矩,得聚齐乡老宗族,于祠堂祭奠祖师,以金箔纸书写告知,不肖后辈不得已更正先祖遗训……”

    苏乙点点头,道:“有的改就好。”

    “当然有的改,其实祭祖告之,既是敬祖,也是安己。”陈识道,“师弟,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咏春拳发扬光大。在遇见你之前,我打算尽我所能,博个问心无愧即可。但现在有了你,我是真的看到了希望。”

    苏乙微微沉默,道:“师兄如此厚望,实在让人难以辜负。”

    陈识便笑了,拍拍苏乙的肩膀:“今天真是我有生来最开心的一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

    苏乙亲自去找自己习武的场馆,而陈识则去找郑山傲。

    就在苏乙有所收获的时候,另一边,听陈识讲完话的郑山傲,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说要亲自跟我谈?”郑山傲皱眉道,“谈什么?”

    见郑山傲果然没有怀疑什么,而是直接问既定结果,陈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果然人家打心底觉得他陈识不是什么聪明人。

    “他没说,只说是等你得空。”陈识道。

    郑山傲若有所思点点头,眉头渐渐舒缓。

    他看了陈识一眼,道:“看来,你只能踢馆了。”

    “也好。”陈识道,“靠自己的本事,得来也踏实。”

    郑山傲不可置否,道:“孑然一身的单身汉,没着没落没牵挂,总是让人不放心。等踢馆一开始,你很容易遭人怀疑和忌惮。”

    看着眉头紧皱的陈识,郑山傲道:“找个本地的女人,成个家吧。你得让别人觉得,你有能被人拿住的软肋。”

    陈识缓缓点头。

    “我尽快帮你物色徒弟,你抓紧时间找个女人。”郑山傲道。

    “不找了!”陈识想到了起士林的那个华人女侍应生,“你帮我打听个人,如果合适……就她了。”

    郑山傲讶然:“谁?”

    第二天,苏乙找好了练功的地方,这是个比较僻静隐秘的所在,空间很宽敞。

    他请陈识来看了看,陈识在这里摆了香堂,带着苏乙向梁赞、陈华顺和梁壁三位咏春先辈的牌位叩首祭拜,并烧了记载这苏乙生辰八字的黄纸,算是正式把苏乙收入了咏春门墙之内。

    苏乙师承咏春拳二代传人梁壁,和陈识一样,都属于咏春第三代真传。

    随后,两人开始商量着布置练武所需要用的器械。

    “你很快要有个师嫂了。”忙碌了一天,晚上快要分别的时候,陈识突然这么说道。

    “恭喜恭喜。”苏乙笑道。

    “你就不好奇?”陈识问道。

    “长嫂如母,我会拿她当妈看待的。”苏乙认真道。

    “去你的!”陈识忍不住羞恼,笑骂道。

    又忙活了两天,练武场才布置得当。

    这些日子两个脚行的买卖已经全力运作开了,用日进斗金来说,毫不夸张。

    每天大把大把的银钱从苏乙手中流通,但最后能落在他手里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即使是这样,他一天的收入,也超过绝大多数人半年的收入了。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在郑山傲的牵线搭桥下,陈识和起士林的女侍应生,那个叫赵国卉的女人搭伙儿过起了日子。

    苏乙没有去正式拜会,毕竟他和陈识之间的关系还是秘密。只是受到陈识委托,帮他调查他徒弟身份的时候,远远看了赵国卉一眼。

    这女人果真是风情万种,体态丰腴,绰约迷人。用当下很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很摩登。

    这女人十七岁的时候给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洋人生了一个孩子,然后孩子被人拐走了。

    她最大的梦想是嫁给一个外国老头儿,去南非种可可。

    现在她跟陈识傍家儿,是出于什么心态呢?

    为了钱。

    用她的话来说:“这不是我最好的命。”

    但为了钱,可以认命。

    苏乙不会因此而看低看这个女人,因为他知道,原剧情里,这女人最终没有辜负陈识的信任,带着陈识毕生攒下的全部家当,去找陈识了。

    郑山傲给陈识找的便宜徒弟,果然还是跟原剧情一样,是他管家的儿子。

    苏乙查清楚后,第一时间把这个身份告诉了陈识。

    陈识一听,虽没有多说什么,却眯着眼睛,冷下了脸。

    显然,他被郑山傲恶心到了。

    第八天的时候,郑山傲终于找到了苏乙。

    这是一场偶遇,苏乙路过小白楼的时候,郑山傲刚好坐车经过。

    车子停在了苏乙的旁边,郑山傲没有下车,打开车门笑呵呵对苏乙道:“小耿,听说你想找我聊聊?”

    苏乙没有故作诧异,只是淡淡笑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哈哈哈……”郑山傲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上车!”他意气风发地道。

    “好。”苏乙没有拒绝,对身后跟着的宽哥等人道:“你们先回去。”

    “是,耿爷。”

    汽车缓缓向津门城外驶去。

    “当初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小耿,几天不见,你已经成了耿爷了。”车上,郑山傲貌似有些感慨地道。

    “津门人就这点儿不好。”苏乙笑道,“甭管你年龄有多大,只要你稍微有点身份有点钱,就能给人当爷爷。”

    “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别人叫你一声爷,你也当得。”郑山傲笑眯眯看着苏乙,“齐威王只是三年不鸣,你小耿,是二十年不鸣啊,你说你这小伙子这一鸣,有多惊人?”

    苏乙笑道:“人活一世,有人靠本事,有人靠运气。靠本事的,自然是想什么时候鸣,就什么时候鸣。我这种靠运气的,那就惨了,有贵人扶持,才能狐假虎威,没有贵人,我一辈子也就是个苦哈哈。”

    “洋贵人?”郑山傲笑呵呵道。

    “中西合璧。”苏乙认真道。

    “呵呵,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郑山傲笑道。

    “得,咱爷俩也别推太极了。”苏乙笑呵呵道,“左右就是您老人家想知道我背后有没有什么人,我今儿明确跟您保证,我背后呀,谁都没有,我就是我,耿良辰!”

    郑山傲笑而不语。

    苏乙接着道:“我这人说话直,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老爷子您多担待。”

    “这是把丑话先说前面了?”郑山傲笑道。

    “没有没有。”苏乙急忙摆手,“这是漂亮话,我最近得势以后才学的,以前都不会说。”

    郑山傲挑了挑眉,就听苏乙接着道:“我让陈师傅找郑老爷子您,主要是为了三件事儿。”

    “第一,是感谢。我已经知道了,之前贾长青跟我茬架,您老爷子替我说了话,做人得知道感恩,这事儿我得谢谢您!”苏乙认真抱拳。

    “动动嘴的事儿,不必提了。”郑山傲笑呵呵道。

    “那不行,您老人家的善意,我得接着,否则我就是狼心狗肺!”苏乙认真道,“不过好在我通过陈师傅,知道了您老人家欣赏我这身本事,我这也有了报答您的机会。”

    郑山傲又笑着不说话了。

    他等着苏乙说下去,岂料苏乙话锋又一转,道:“郑老爷子,说起来,我父亲也算是武行的人……”

    武行个屁!

    郑山傲心里已经骂骂咧咧了。

    耿良辰的身份已经被他查得底儿掉了。他的父亲耿乐言,就是个粮行的账房先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一点也不为过!

    八年前,因为受到战火波及,耿家活不下去了,耿乐言和他老婆带着两个小女儿去了东北,算是自我放逐,把津门的家留给了耿良辰,也是把唯一的生路,留给了耿良辰。

    耿乐言一家四口一去渺无音讯,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无论怎么说,耿乐言都跟武行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

    郑山傲冷眼看着苏乙自顾自在一边瞎咧咧,他倒是想看看,这小子要耍什么花样。

    “我父亲苦啊……”苏乙感慨道,“为了我们这个家,一辈子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甚至还不得不放弃了他最爱的功夫……”

    说到这里,苏乙停下来,看向郑山傲,道:“我们耿家拳小门小户,跟津门武行一直也没什么交集。我只是听我父亲说过,说他在武术界唯一的朋友,就是老爷子您,他说,您跟他可是正经八辈儿的忘年交啊!有没有这回事儿?”

    神特么耿家拳!

    神特么忘年交!

    郑山傲都快气乐了。

    “我跟你见面,不是为了听你扯淡的。”郑山傲似笑非笑道,“我没听过什么耿家拳,更不认识你爸爸!”

    “不能够!”苏乙一脸“你骗我呢吧”的表情,“我这一身功夫,可都是我父亲传下来的,也是我们耿家拳的精华所在!我父亲可是说了,他当年自学功夫,没少受您指点!我们耿家拳能形成拳路,有了自己的传承,全靠郑老爷子您提携帮忙!您现在跟我说,你不认识我父亲,没听过耿家拳?老爷子,你跟我开玩笑呢吗?还是我认错人了?”

    郑山傲瞠目结舌。

    他愣了半响,才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0601、交锋

    是人就有所求,绝大多俗人所求者,无非二字——名利。

    郑山傲是俗人吗?

    这是个大俗人,虽然他不会见小利而忘大义,但他绝对是“干大事而惜身”的那种人。

    而且他堪不破名利二字,因此后来才会被徒弟利用,落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所以,郑山傲要苏乙的“速成法”,到底是想“干大事”,还是求名利?

    九成是后者,因为郑山傲干大事而惜身,他不敢担风险,他不敢冒着自己一辈子名声和地位被毁的风险,去推广速成法,动整个武行的蛋糕。

    但“速成法”又切切实实是个好东西,代表着极大的名声和利益,郑山傲又舍不得放手。

    郑山傲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苏乙?

    原因就是他自己也很纠结,他不知道该拿速成法怎么办。

    贸然传下去不行,但装作不知道也不行。

    到底怎样才行?

    这个问题困扰了郑山傲好长一段时间,其实直到今天来找苏乙,他都没想清楚,他到底该拿“速成法”怎么办。

    但不管有用没用,先装进兜里再说,万一真没用,肉也是烂在了自家锅里。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郑山傲才找上了苏乙。

    他原本的想法无外乎威逼利诱,巧取豪夺。

    但他没想到的是,苏乙给了他一个不用巧取豪夺,就能霸占“速成法”的理由。

    这个理由的名字叫做——名分!

    你不用豁出老脸来算计我这个小年轻,企图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来得到我的速成法。

    作为唯一掌握速成法的人,我苏乙承认你郑山傲才是“速成法”真正的开创者和发起人,而我耿良辰只是你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而已。

    这样一来,你郑山傲就成了“速成法”之父。

    你郑山傲可以光明正大手握“速成法”这个利器,完全掌握主动权,进退自如!

    你可以毫无顾忌向世人展示你的“速成法”,你可以告诉任何人,这玩意儿是你发明出来的,原本需要五年十年才能练出来的武人,我现在不要一年,不要半年,只要三个月!

    三个月你练不来吃亏,三个月你练不来上当,给我三个月,还你一个奇迹!

    什么?耽误你武馆生意?耽误你收学徒学费赚钱?

    我知道啊,所以我发明速成法出来后没有急于推广,就是为了照顾你们这帮老哥们儿,我够仁义吧?

    但光我仁义不行,你们也得有所表示,而且最好一起帮我为速成法想个出路,这玩意儿绝对是个好东西,我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发财,一起扬名立万哦……

    到时候这“速成法”之父郑山傲,就可以功德圆满,誉满全国了!

    简直是最好的结局!

    想通了这些的郑山傲,怎能不承认耿良辰的父亲,就是他郑山傲的“忘年交”?

    如果不是忘年交,速成法就跟他郑山傲没关系了!

    此刻郑山傲再看苏乙的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心说怪不得陈识会被这个年轻人一眼看穿,这家伙智近乎妖,简直看透了人心。想自己活了一辈子,也时常自诩老谋深算,没想到居然被对方吃得这么准。

    虽说被苏乙拿了桥,但郑山傲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和心态。

    他想要重新占据谈话的主动,笑呵呵对苏乙道:“陈识说得没错,你真是个聪明人。像你这个年龄,能看事情看得这么透的年轻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老爷子您过奖。”苏乙笑呵呵道,“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也就仗着老爷子您大度,不跟我计较,我才敢这么放肆的。”

    他把姿态摆得很低,并没有因为自己有郑山傲所需要的,就高傲不屑,或者得意忘形。

    因为抛开“速成法”不谈,以郑山傲的地位和实力,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而他良辰无可奈何。

    当一个人懂得敬畏并时刻保持清醒的时候,这个人就绝不会成为一个高傲的混蛋。

    话锋一转,苏乙说起了之前跟陈识说过的那套说辞,只不过这次他编得更完善了一些。

    大意就是一个灯塔的搏击爱好者教了耿良辰一些很驳杂的格斗技术,拳击、柔术、摔跤什么的,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都不成系统。

    耿良辰学到手后,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样子货,在街头斗殴里,根本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开始自己琢磨,把这些格斗技术融合起来,并加入自己的理解,使这些功夫成为自己的东西。

    到了这一步,耿良辰又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根本不能满足自己的格斗需要,他的力量并不足以让他把他所创出的这套格斗之法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于是他结合一个屠夫对身体肌理的了解,以及自己曾经看过的医书,开始尝试发明属于自己的训练方法,为自己的功夫,做出针对性的训练。

    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只用了半年时间,就达到了现在这样的效果。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苏乙现场随意示范了几个综合格斗的训练动作,并且深入浅出地讲解了这个训练动作完成的标准、作用,练习到一定程度后所能达到的效果,以及动作不标准会带来怎么样的危害。

    这些训练动作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秘密,甚至一些格斗爱好者都可以随意接触到,但这些看似简单甚至是滑稽的动作,却是近百年一代代格斗家们不断摸索、发展并总结凝炼出来的最高效的训练动作。

    这些训练动作的成型,有系统、科学的原理总结,也包含着许多格斗训练者切身实践后的不断纠正、改进。

    毫不夸张地来说,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都蕴含着科学的成果,智慧的结晶。

    外行人也就看个热闹,听个寂寞,但郑山傲是个识货的,看懂了苏乙这些训练动作,听懂了他所解释的含义后,震撼到久久不能自已。

    “你这些话,根本不是一个在码头上扛了近十年大包的力巴能说得出的。”郑山傲幽幽道。

    “从古到今那么多要饭的,也就出了一个朱元璋。”苏乙淡淡一笑。

    郑山傲面色复杂看着苏乙,半响问道:“耿良辰,想不想拜我为师?如果你想,我收你做关门弟子!我快引退了,等我退下去,我的武馆,就交给你继承!”

    “郑老爷子抬爱了!”苏乙一怔,旋即面色一肃,急忙拱手。“我这人野心大,不安分,不是个能守得住家业的,更不是个能省心的。我这种性格在这年头儿,是福是祸连我自己都没把握,您老真打算让我这么个人,当您的衣钵传人?”

    郑山傲忍不住叹了口气:“早二十年,你就是个孙猴子,我也要收你!可现在,我已经不是一心求经的唐三藏咯……”

    郑山傲不胜唏嘘,似乎被触动,看着苏乙久久不能平静。

    苏乙笑道:“咱爷俩做不了师徒,却有一起做一番大事的缘分。老爷子,我年纪小,资历轻,说话没分量。很多事情,得有您在背后帮我掌着舵。”

    郑山傲渐渐恢复了平静,道:“这事儿啊,还得好生谋划,急不得。从明天起,你每天下午两点来我家里。你脑子里关于练功夫的想法,我全都要知道。”

    “应该的。”苏乙点头,“您放心老爷子,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山傲点点头,看着苏乙道:“以后你可以跟外面人说,你是我的干儿子。”

    “成。”苏乙笑眯眯应下。

    “不过可别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郑山傲接着警告道,“津门街面儿上卧虎藏龙,多的是我惹不起的人,你别一脚踢到了石头上,崩断了你的脚指头!”

    “老爷子你真是多虑了。”苏乙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青帮的对我恨之入骨,忠义普济社的恨不得我死,也就是他们还摸不到我的底,不敢妄动。我还真希望你老人家的名头管用,能吓唬住这两拨人。”

    “青帮的我知道,你怎么把忠义社的也得罪了?”郑山傲忍不住皱眉。

    “让他们吃了个哑巴亏。”苏乙道,“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还真是个不省心的。”郑山傲摇头,顿了顿,盯着苏乙问道:“我还真挺好奇的,你无依无靠的,怎么敢跟青帮和忠义社叫板作对?你真不怕他们报复?”

    苏乙笑了笑:“怕呀,所以这不找您当后台了吗?”

    郑山傲盯着苏乙看了一会儿,道:“年纪轻轻,嘴里没一句实话。”

    “实话假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说好话,有用的话。”苏乙笑嘻嘻道。

    “还有没什么想跟我说的?”郑山傲问道,此刻心里却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沉得住气。他不信苏乙说了这么多,会无欲无求。

    靠速成法成名发财那是以后的事情,但现在,苏乙付出了实实在在的速成法,要说他郑山傲认苏乙做个干儿子就能打发了,说给傻子傻子都不信。

    “还真有点儿小事儿,”苏乙笑道,“我听说,久大和八号两处码头的脚行,都是武行的人在开?您看我有没有可能接手?”

    郑山傲直勾勾地看着苏乙,面色不善道:“两处买卖,一年十几万现大洋的利润,你管这叫小事儿?”

    “比起咱们要干的事情,这事儿大吗,老爷子?”苏乙笑呵呵反问。

    “这两家脚行是天刀武馆和英华武馆的买卖,虽然每年都有一千大洋的孝敬给我送来,但买卖跟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郑山傲摇头道,“你这事儿我没法办,也办不到。”

    “我可没说让您亲自出面把买卖给我要过来。”苏乙道,“我会按照脚行的规矩来,但武行这边,可不能欺负我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郑山傲皱眉:“他们求到我头上,我不能不为他们出头。”

    “我还是您干儿子呢,这关系,怎么也比他们的近吧?”苏乙笑道。

    郑山傲沉吟,道:“八号码头可以,这是英华武馆的买卖。久大码头就算了,天刀武馆的邹馆长是个寡妇,我不能让别人说我欺负一个寡妇。”

    苏乙想了想,点头道:“那八号码头咱们就说定了。久大码头……到时候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必给我留面子,咱爷俩说不定得明刀明枪演一出父子感情破裂的好戏。您欺负不了的寡妇,我来欺负。”

    “这叫什么话!”郑山傲听得满头黑线,“你干嘛非要跟一个寡妇过不去?”

    “我要的是地盘,跟她是不是寡妇没关系。”苏乙笑了笑。

    脚行的各大势力中,哪个势力都不好惹,这次他打算抓住郑山傲这次机会,看能不能先一口气吞下武行在脚行里的势力,先把武行踢出局。

    “脚行虽然赚钱,但不是什么体面买卖。赚钱可以,但在脚行里拼前程,对你来说就舍本逐末了。”郑山傲劝道,“你何必要在这摊子脏水里扎根?”

    “我是力巴出身,做人不能忘本。”苏乙笑道。

    “如果咱们的事儿成了,你的前途应该在武行。”郑山傲皱眉看着苏乙。

    “那也是以后的事儿。”苏乙道。

    郑山傲摇头道:“做人不能只盯着眼吧前儿这三尺,目光要长远。你现在因为这两间脚行把武行的人得罪个遍,以后你来武行,寸步难行。”

    “那不还有您吗?”苏乙笑嘻嘻道。

    “你好自为之吧。”见劝不动苏乙,郑山傲只好作罢。

    两人又扯开话题聊了几句闲的,便分开了。

    等郑山傲离开后,苏乙沉下心来,把刚才和郑山傲的谈话全部梳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破绽或者不对的,这才安下心来。

    “速成法”的诱饵,算是被郑山傲吞下去了。

    这样一来,郑山傲更多的精力就会击中在苏乙这边,陈识那边,自然会轻松许多。

    而且从现在开始,苏乙起码有了第一个真正的后台——郑山傲。

    借着这股势,他就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0602、理念之争

    一个月后,苏乙的地下习武场。

    苏乙和陈识二人都身穿着特殊的防具,两人各手拿两把八斩刀,警惕对峙,小心靠近。

    某一刻,当两人的步子几乎同时迈进彼此的攻击范围时,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刷刷!

    如果有外人在场,他一定会发现,根本看不清这两人的动作。

    只听兵戈相交之声霎时响起,然后两人手臂变幻,错身而过,在距离丈余时不约而同站定。

    下一刻,陈识身上用很多绳结绑成的“马甲”和苏乙身上同样的装备,几乎同时从两人身上脱落,断成数节,跌落在地。

    陈识嘴角抽了抽,缓缓收起刀,转过身来,眼神复杂看着苏乙。

    另一边的苏乙也同样收刀,转身,对陈识一拱手。

    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人各自用刀子攻击到了彼此的要害部位,所以导致两人身上用来“计分”的绳结马甲脱落在地。

    如果现在他们拿起马甲仔细检查,就会发现原本护住他们咽喉或者颈部动脉,以及腕动脉、心脏部位的绳结,全部被割开了。

    短短的一瞬间,如白驹过隙间,两人几乎都是只攻不守,双刀齐出,瞬间向对方攻出了十余刀!

    结果就导致,两人上半身的要害部位,几乎都被对方给攻击到了!

    如果是真正以命相搏,两人现在已经同归于尽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刚才两人就在演练攻击和速度,所以根本没有防守。

    苏乙有些感慨,他的刀法越是纯属,他就越感慨兵刃这东西和拳脚的区别。

    不敢说两者之别有如云泥,但最起码得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搏击技术了。

    徒手格斗和使用兵器,无论是从技术原理还是招式风格上来说,都完完全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论。

    徒手格斗崇尚进攻,而使用兵器,则更注重防守。

    道理很简单,拳可以搏,你挨十拳,只要打不倒你,你就可以接着打。

    但刀则不同,真的是一下也不能搏,一搏就可能丧命!

    所以当敌我双方拼兵刃,首先保证的不是击中对方,而是保证自己不会被对方攻击到。

    在兵器的使用中,没有“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一说,凡是说这话的人,就是抱着拼命或者同归于尽去的。

    只攻不防的刀法,那叫拼命三郎。

    而徒手格斗却不同,综合格斗里,练的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击倒对手,防守方面主要是防御和破解锁技,格挡、躲闪的动作,属于进攻中组合的一环。

    徒手相对来说不重视防守,要不也不会有“抗击打能力”这一说法了。

    但兵器就不行了,你也来一“抗挨刀能力”试试?

    所以兵器必须防守。

    俗话说刀不双发,棍无双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再就是徒手格斗中,要对付的敌人这个人。

    而兵器对战中,首先要对付的是对方手里的兵器,然后才是对方这个人。

    这就导致两者从最基本的武学理念上就产生了极大的区别。

    这一个月来,苏乙着实下了苦功,他几乎每天都只睡五个小时,一有时间就练刀,这才练出了今天的水平。

    “你的进步太快了!”陈识缓缓开口,“一个月前,你连我一根头发都碰不到,但现在,你已经和我不分上下了。再练一段时间,只怕我就再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不等苏乙谦虚几句,陈识却陡然话锋一转:“但你的功夫,还是咏春吗?”

    他面色复杂:“若非我日日见证你的改变,知道你的刀法脱胎于何处,只怕是师父他老人家在世,也看不出你所练的刀法跟咏春八斩刀有什么关系了!”

    陈识这么说,是因为苏乙所用的刀法,跟陈识教他的刀法,从表面上来看,已经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了。

    即使是真正的武学大家看了,只怕也只会隐隐觉得两人所施展的刀法似乎有所渊源,而不会看出这是同一种刀法来。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苏乙在按部就班练了二十天真正的咏春八斩刀法后,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法,按照自己的节奏和风格,对陈识教他的刀法进行了改良,并练出了属于自己的刀法组合。

    就像是综合格斗的组合拳一样,苏乙将这些刀法拆开打散取其精华,再加入自己的理解,按照自己的节奏重新组合。

    并且,苏乙按照现代击剑的训练方法和技击理论要点,对八斩刀本身的刀法风格也进行了大幅度改进,使得刀法变得更凌厉、更迅猛。更变化多端。所以导致陈识教他的八斩刀法,已经面目全非了。

    众所周知,八斩刀原本应该叫“合掌刀”或者“蝴蝶双刀”的,但之所以叫它八斩刀,是因为咏春门的这套刀法,是脱胎于书法理论中的“永字八法”,用两把合掌刀施展出来,所以因此而得名。

    八斩刀是一套实战能力非常强的刀法,威力巨大,因此在咏春门中,被视为压箱底的功夫,非嫡系真传不传。

    但这样一套厉害的功夫,也和所有传统武术一样,有着一种通病,就是为了追求“流畅”和“美感”,在刀法中有许多完全没必要存在的多余动作,甚至是为了表演,有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存在。

    比如在八斩刀中有一招“内门抌刀”,这一招简而言之就是“内削”,攻的是中下路。

    按理说这一招是一招极其刁钻阴险的招式,但施展起来,却十分行云流水,动作做出来后,整个人体就像是一张弓一样被拉满,美感十足。

    之所以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就是因为这一招有很多不必要的动作。

    结果经过苏乙改良后,这一招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往前跌了个狗吃屎似的。

    但这一招的攻击效果,却变得凌厉阴险了百倍,悄声无息,突兀至极,让人防不胜防。

    他和陈识之前有一次对练,就是用这一招奠定胜局。

    还有,八斩刀法中有一些反手挟刀的招式,全被苏乙弃之不用。

    按理说反手挟刀更具隐蔽性,且反手挟刀的招式角度更加刁钻,在八斩刀法中,凡是反手挟刀的招式,几乎都是很凶险的杀招,甚至算是绝招了。

    但这样的绝招,却是以牺牲了安全性和距离感为代价的。

    反手挟刀,必然比正手持刀更难防守,而且牺牲了刀本身的长度,需要自己本身的身体更加靠近敌人。

    最重要的是,反手挟刀,想要破解简直太简单了。

    那就是——后退一步。

    拉开距离,你反手挟刀的招式再牛逼,也打不到敌人,完全没了作用。反倒是敌人正手持刀,随时能要你的命。

    再者,反手挟刀很难练,想要练成、练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对苏乙来说,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这都是没必要的。

    所以,反手挟刀的招式哪怕再帅,再被玩出花活儿,苏乙也一个不用。

    从习武至今,苏乙虽算不得是“大家”,但也称得上是有自己的武学理念,并形成自己格斗风格的职业拳手了。

    在涉及到自己的风格和理念方面的问题,他很有原则,即使陈识极力反对他删改咏春八斩刀法,但苏乙却依然一意孤行。

    甚至为此还和陈识闹得很不愉快,两人有那么几天一见面就吵。

    武人的矛盾,最终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随着苏乙每天飞一般的进步,陈识一贯的理念和认知,被狠狠颠覆了。

    他开始试着放下成见,尝试去理解并思考苏乙对八斩刀法的改变。

    让陈识骇然且仓皇的是,他发现苏乙居然是对的!

    除了一小部分的改良是有瑕疵、有破绽的,大部分招式在苏乙的改良且重新组合后,威力倍增,发挥出了更具威胁性的作用。

    而且按照苏乙的理论,按照苏乙的练法,八斩刀法在每个人手中,应该都有不同的节奏,不同的风格,这无疑让这门“制式”刀法,变成了更适合个人发挥的“私人订制”,好处有多大,自不用赘述。

    这让陈识内心十分痛苦和矛盾。

    一方面,他骗不了自己,知道苏乙的对八斩刀法的改良是正途,这也意味这苏乙的武学理念才代表着未来。

    但另一方面,苏乙把八斩刀改的面目全非,连最根本的武理都变了,永字八法都没了,这样的刀法,还能被称作是八斩刀吗?

    原本的八斩刀法,是武学中蕴含文化,蕴含哲学,蕴含武学和做人的境界。

    但现在经苏乙改良后的八斩刀,什么都不存在了,就如野狗扑食,如猎豹捕猎,什么美感和韵味都没了,有的只有不惜一切地杀人、杀人、再杀人!

    好好一门内涵很深的刀法,被苏乙改得这么功利和难看……

    这才是陈识无法接受的根本原因。

    这是现代功利主义理念,和古武修身养性的追求,发生了根本上的矛盾和本质的冲突。

    这种矛盾冲突不可协调,非此即彼。

    这有点像是“异端”。

    理念之争里,“异端”是比“异教徒”更应该消灭的存在。

    苏乙刚开始和陈识争论时,很无法理解陈识的想法,觉得他迂腐、守旧,不知变通。

    甚至他不无恶意地猜测,陈识是酸葡萄心理,见不得他的武学理念更科学、更先进,不肯承认自己的落后和失败,所以恼羞成怒。

    但随着两人争论的深入,苏乙渐渐了解了陈识,明白了陈识内心的矛盾,知道自己这么想是小人之心了。

    两人最核心的矛盾点在于,武术,到底应不应该只要能打,就够了?

    如果武术失去了境界,失去了哲学上的思考,失去了人文甚至是艺术上的追求,那武术岂非重新变得粗鄙不堪起来?

    那对于武术来说,到底算是进步,还是退步?

    这个问题,即使是苏乙也无法回答。

    从当下来看,甚至是从苏乙那个年代来看,苏乙的做法无疑才是对的。

    但如果把这个问题的宽度涵盖千年,甚至万年呢?

    谁也不知道蕴含了哲学境界、人文艺术的武术,会升华成什么样子。

    但纯粹为杀人的武术,即使千万年,也一定只是武术。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面对陈识再一次的质问,苏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师兄,你后悔教我吗?”

    陈识一下子怔住了。

    他原以为苏乙会和之前一样,很认真地跟他争论起来。

    但没想到,这次苏乙竟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后悔吗?

    如果不教苏乙咏春,咏春就不会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了。

    可如果不教苏乙咏春,咏春也会被学了其他功夫的苏乙打败。

    陈识果断摇头,道:“我不后悔教你。”

    似乎是为了强调,他再次说了一遍:“我不后悔教你。”

    “既然师兄不后悔,那就不问对错。”苏乙笑了笑,“如果师兄真的觉得我的刀法不应该叫八斩刀,我的拳法,也不应该叫小念头、寻桥和标指,没关系,那就叫其他名字好了。只要我是咏春的人,不管我练的是什么功夫,这功夫都属于咏春。”

    陈识有些动容,他听出了苏乙的野心。

    他这个师弟,竟有称宗道祖的野心!

    但他真的有这个潜质,有这个资格!

    沉默半响后,陈识看着苏乙,认真道:“师弟,以后,我不会跟你争了,而且我会把咏春的所有功夫都教给你。”

    “如果有朝一日,你的拳路大成,我也会支持你另立门庭……”

    见苏乙要说话,陈识伸手止住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师弟,你想说你生是咏春的人,死是咏春的鬼,对不对?”

    “对。”苏乙点头,虽然不是这话,但他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咏春门里既然有小念头、寻桥、标指和八斩刀,那也不介意再多一门综合格斗术和脱胎于八斩刀的耿式刀法。

    他既然选择了咏春,他就准备好了让自己的武学和咏春一起发扬光大。

    他没打算用完咏春就甩手丢掉,弃之如敝履,这不是他的性格。

    但陈识明显不这么看。

    他说:“如果你真到了开宗立派的那天,你离开咏春,对你,对咏春都是好事。但如果你还留在咏春,以后世人就会只知道你耿良辰,而不知道咏春了。”

0603、九哥

    “师弟,我不管我教你的功夫,以后在你手里会变成什么样,但在你代表咏春拳踢馆的时候,我希望你用的是咏春最正统的功夫。”

    “好,师兄,我答应你。”

    这场持续了近十天的理念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两人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但苏乙答应踢馆时用正统的咏春功夫,让陈识如释重负,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来。

    “郑山傲那边,掌握你的速成法了吗?”陈识转移了话题。

    苏乙摇摇头:“如果他只是想知道表面的东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其实早就不必问我了。”

    “但这个人野心很大,他想要知道得更多,我怀疑到了后来,他会比我更了解速成法。”

    现代格斗训练方法,若论原理,涉及到方方面面的知识,十分复杂,严格来说苏乙也只能了解个大概,并不能真正完全了解所有。

    但郑山傲明显是奔着钻透了这方面的知识去的,这老汉最近专门花高价请了一个西医,每天听课,给他讲解有关人体生物和解剖学的知识。

    而且他也已经亲自按照苏乙教给他的训练方法,开始训练了。

    苏乙虽不看好他真能吃透,但却对这种钻研的精神感到佩服。

    到了这程度,郑山傲也不止是纯粹为了名利了。

    “你就真这么把你最值钱的秘密全部告诉他了?”陈识忍不住问道,他一直觉得苏乙不会这么“大方”,可能就是在应付郑山傲,或者说另有阴谋什么的。

    但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他惊讶地发现,苏乙交给郑山傲的东西,全都是真的。

    他真的把“速成法”向郑山傲托盘而出了。

    “如果我告诉他假的,他一定能察觉出来。”苏乙笑道,“那样一来,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功亏于溃了。”

    “他真学会了,万一以后一脚踢开你怎么办?”陈识问道,“我最近越来越发现,这老家伙太阴险了,他已经明里暗里试探我好几次了,敲打我不给徒弟教真的。幸亏我当初听了你的话,不然我真收了个白眼儿狼。”

    苏乙道:“别说他踢不开我,就算他真的可以做到,他很快也就不敢了。”

    陈识一怔,道:“你最近在街面上太有名了,已经博出了一个小孟尝的名头,我知道你在收买人心,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苏乙卖了个关子。

    他看看时间,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下午我还有事,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好。”陈识点头。

    “给师嫂带了些东西,放在门口的篮子里,是我专门托给法国大使专门做饭的厨子,从法国运过来的一些食材。”苏乙道,“要尽快吃了,都是些海鲜什么的,放不住。”

    “有心了。”陈识笑道。

    “长嫂如母嘛。”苏乙嘀咕道。

    陈识脸立刻黑了,他总觉得苏乙这话是在讽刺他。

    和陈识告别后,苏乙来到了穿过两条街,到了劝业场附近。

    一个路过的黄包车夫看到苏乙顿时眼睛一亮,向苏乙跑了过来。

    “耿爷!宽哥到处找您呢。”

    苏乙二话不说上了车:“带我去见他!”

    “得嘞!”

    车夫拉着车,撒丫子狂奔。

    一个月来,宽哥已经成了苏乙的铁杆心腹,现在苏乙已经开始用这个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事情了。

    很快,苏乙在法工部局后面街道的一处民宅里见到了宽哥。

    宽哥正躲在一个拉着窗帘的房间里,密切监视这街对面一栋住宅。

    见到苏乙到来,宽哥立刻迎上来,叫了声“耿爷”。

    苏乙对他点点头,也没有客套,问道:“人还在里面?”

    “在!”宽哥点头,“耿爷,有些不对劲,这附近突然多了一些生面孔,以前在津门街面儿上,我可没见过这几个人。”

    苏乙透过窗帘缝隙观察着外面,片刻后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那边茶馆的伙计,街头卖瓜子的老太太,还有那边拉黄包车的小年轻和树底下下棋的那两个老头?”

    宽哥震惊莫名。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苏乙,他是因为熟悉街面上的人和事,并且一直在这里潜伏观察,才能察觉到这些生面孔的不对劲。

    但苏乙可从来没来过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来了不到两分钟,只是往楼下看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人的不对来!

    “耿爷,好眼力!”宽哥由衷佩服道。

    苏乙淡淡一笑,道:“茶馆的伙计不好好倒茶,老在门口瞎晃悠。卖瓜子的老太太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这天气把头巾捂得那么严实,这对劲吗?”

    “拉黄包车的那小年轻腿太白,一看就不是经过风吹日晒的人。还有那边下棋的那两个老头,虽然伪装得很像,但坐得太正。”

    苏乙每说一个人的问题,宽哥就看向这个人,他是因为这几个人面生才觉得不对劲,但现在看来,这些人哪怕不面生,他们本身的行为和特征,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尤其是在苏乙眼中,这些人各个到处是破绽。

    “长见识了。”宽哥道,“耿爷,你以前也太内秀了吧?这么一身本事,愣是一点儿也不显露出来。难怪我们这些老兄弟十年也认不出身边盘着条真龙。”

    苏乙笑呵呵看他一眼道:“这没什么,多用点心思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话锋一转:“这些人来了多久了?”

    “快一盏茶的功夫了。”宽哥答道,“我察觉不对,立刻让车行的兄弟到处去找你。”

    “有人进去过吗?”苏乙再问。

    “有,进去了三个,今天一大早进去的。”宽哥道,“有一个半个时辰前出来了,再没回去。”

    苏乙神色一动,道:“是不是这个人出去没多久,这些生面孔就出现了?”

    “对。”宽哥确认。

    苏乙心里暗道好险,幸亏他到的还算及时。

    “别等了,立马开始吧!”苏乙吩咐道。

    顿了顿,又追问:“之前让你做的准备,准备好了吧?”

    “放心,没问题!”宽哥保证,迟疑一下,问道:“耿爷,我多嘴一问,这宅子里的人……”

    “一个不能死也不该死的人。”苏乙淡淡道,“难得的汉子。”

    宽哥默默点头:“那我去了。”

    苏乙刚要点头,突然目光一凝,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从早上到现在,这窗帘是不是从来都没拉开过?”

    宽哥道:“对呀,你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吗?”

    苏乙脸色惊疑不定,透过窗帘缝隙左右看看,最后目光锁定在对面宅子隔壁小院的一个房间上。

    那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这边。

    而那个房间窗户的窗帘,也是拉着的。

    “耿爷,有什么不对吗?”

    苏乙脑子里瞬息万变,良久道:“你应该被人发现了。”

    “啊?”宽哥有些不可置信,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

    “大白天的拉着窗帘,有心人一看就会怀疑这个房子有问题。”苏乙沉声道,“你之前说这房子是你花钱问一楼房东租的?他认不认得你?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是谁?”

    见苏乙问得严肃,宽哥也紧张起来:“他不认得我,您之前说了这次干的是要命勾当,我留了心眼,报了假身份。”

    苏乙想了想,道:“待会儿事儿办完给他点钱,再警告一下,问题应该不大。然后立刻撤,回去先躲几天,听听风声。”

    “我听您的。”宽哥痛快应下。

    “把脸蒙上,去吧。”苏乙盯着对面小院那扇同样拉着窗帘的窗户。

    苏乙猜的没错,此刻在这窗户后面,也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苏乙的这扇窗户。

    眼睛的主人鹰钩鼻,眼神阴郁,看起来很冰冷的样子。

    在他身后,一个手下正跟他汇报道:“我打听过了,对面二楼的房子里原先住着一个穷教书的,不过半个月前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

    “问过房东了吗?”鹰钩鼻问道。

    “没有,房东在一楼,您之前吩咐过,不让我们随便接近那栋楼。”手下回道。

    鹰钩鼻看着对面二楼紧闭的窗帘,喃喃道:“那窗帘之前被人碰到动过,里面肯定有人,他也在盯着隔壁。”

    “是王布置的暗哨?”手下脸色一变,问道。

    “说不定,也可能是另一波人。”鹰钩鼻道。

    “那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了?”手下紧张问道。

    鹰钩鼻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手下急忙问道:“那要不要向上面汇报这个情况?”

    “上面正在调集人手,很快就会来,派我们来是让我们盯着目标,打前站的……”鹰钩鼻道。

    他似乎要阐述的是没必要跟上面说的理由,但话说一半,就听不远处一声巨响。

    似乎是手雷爆炸的声音,顿时吓了所有人一跳。

    街面上几乎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而房间里的鹰钩鼻和手下却不在此列,因为他们的窗户只能看到一个方向,那就是对面的楼。

    两人也下意识向对面看去,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却见对面二层小楼的楼顶上一个蒙着脸的壮汉手里拿着一个弹弓,向他们隔壁目标的院子里打弹子!

    蒙脸壮汉打完弹弓转身就撤,不见了身影。

    两人心中几乎同时一惊,这下确定了,对面二楼住着的人要么是目标人物的暗哨,要么就是来警示目标的。

    总之,是敌人,不是朋友。

    “科长!”手下焦急道,“得马上通知上级!”

    “好!”鹰钩鼻这次果断同意,“我去打电话,你去后门守着,不要轻举妄动,尽量等增援。”

    “是!”

    手下匆匆出去了。

    鹰钩鼻却站着没动,思忖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枪声响起,他才出了门。

    对面二楼,苏乙在听到爆炸声后,也眼看着楼顶飞出去的弹子打碎了对面宅子里的玻璃。

    这是他之前就和宽哥定好的计划,另一边用爆炸来吸引敌人注意,这一边立刻用弹弓打碎玻璃示警。

    亲眼看到玻璃破碎,他立刻来到另一边的窗户,稍等片刻,目送蒙着脸的宽哥坐上后巷早就等着他的黄包车,然后迅速远去。

    确定没什么人跟着宽哥,苏乙稍稍松了口气,这才也急忙下楼。

    对面的院子里,玻璃一破碎,顿时让房间里的三个人警觉,原本正围着桌子坐在一起正商量什么的三人几乎齐齐掏出手枪来,把枪口对准门口和窗户。

    “九哥,我掩护,你和小唐先撤!”一个长脸汉子一边警惕向窗口靠近,一边沉声喝道。

    “别慌。”被称作九哥的轻喝一声,看向那枚打破窗户的弹珠,心中尊一动,走上前去把它捡了起来。

    却是一枚蜡丸,表面已经裂开。

    轻轻一捏,立刻露出里面的石子和纸条来。

    石子应该是为了增加蜡丸重量的,没什么用。

    九哥摊开纸条,就见上面写着一句话:“你已暴露,八号码头脱困。”

    九哥顿时心中一震,道:“是有人在帮咱们!”

    说罢把纸条给小唐看。

    长脸汉子也凑了过来。

    两人看清楚纸条上的字,都又惊又疑。

    “这是什么人?可信吗?”小唐警惕道。

    九哥接过纸条,看了遍上面的字,然后直接塞进嘴巴里吞了。

    “先不管这些,离开这里再说!”他沉声道。

    “那小柏怎么办?”长脸汉子问道,“他去打探情况了……”

    其实九哥心里有些怀疑他这个已经出去半个时辰的手下了,但这时什么情况都不明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小柏察觉不对会自己脱困的。”九哥道,“走后门!”

    其余二人再不说话,跟着九哥匆匆往后院而去。

    小唐很快越过九哥,率先拉开后门,一闪身窜了出去。

    后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小巷,两个身穿长袍的人站在墙角聊天,听到开门声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过头去。

    小唐警惕看着他们,有些分辨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

    而九哥出来后上下打量一番这两人,果断举枪便射。

    砰砰!

    他枪法极准,两枪下去,两个伪装的特务立刻倒在血泊中。

    “果然暴露了!”九哥沉声道,“冲出去!”

    三人二话不说往小巷尽头跑去。

0604、天下何人不识君

    九哥何许人也?

    民国第一杀手,东方暗杀之王,魔都斧头帮创始人,一度让汉奸走狗、侵略者、无良军阀、帮派大佬们闻风丧胆的铁血锄奸团领袖——王雅桥!(注:因剧情需要,本文和真实历史对应事件的时间地点均有出入。另对人物本身也有改编)

    庐山刺蒋、魔都刺宋、警告一枪未放撤出东北的少帅,一句话吓得杜月笙四处托人下话赔情,轰炸哲彭军舰出云号,再加上就在苏乙来此世界不久前才发生的哲彭大将白川义则刺杀案,王雅桥可谓是屡屡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成为当下这个时代,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常凯申不计前嫌三次拉拢王雅桥不成,恼羞之下开出百万大洋悬赏他,但事到如今,王雅桥依然四处逍遥。

    他还和戴春风、胡寿山义结金兰,同时也是很多手握重兵的实权大人物的座上宾。

    只可惜,按照此人原本命运,在四年后,他还是会被戴春风刺杀于桐州,一代豪杰,就此成为绝响。

    伟人得悉其死讯,不无惋惜,曾这样评价他——杀敌无罪,抗日有功。小节欠检点,大事不糊涂。

    这样一个人,这次来津门,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还是为了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为了刺杀不列颠爵士——李顿!

    这个李顿,是国际联盟调查团的代表。所谓国际联盟,可以看做是联合国的前身。

    王雅桥为什么要刺杀李顿?

    因为这个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九一八事变后,国际舆论纷纷谴责哲彭,果军政府决定“以公理对强权”,请“国际联盟”派遣国际调查团来华实际调查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缘由。

    这个李顿,就是调查团的首席代表。

    因为此时西方对哲彭大多采取绥靖政策,反倒是对苏盟万分警惕,结果这个李顿在东北晃悠半年后,便向国际宣布,九一八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华夏国民抵制日货,以及苏共在东北的传播,错不在哲彭……

    李顿言语中处处偏袒哲彭。国人闻之无不愤恨。社会各界起而反对。

    然而举国从上至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果府也只是电告国际联盟抗议,便不了了之了。

    王雅桥对此深恶痛绝,他力主“世界上有强权无公理,只有诉诸武力,锄杀李顿”,于是在李顿来到津门的时候,伺机刺杀。

    可惜,功亏一篑,刺杀宣告失败,王雅桥的两个手下还当场被抓,被严刑拷打后,很快就把王雅桥供出来了。

    涉及到被委员长百万悬赏的暗杀大王,津门市长于学忠知道后不敢怠慢,立刻全城戒严。

    只可惜,他封锁了津门半个月,却连王雅桥的影子都没看到,无奈下只好解除封锁作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雅桥早就离开了津门的时候,津门力行社总部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自称柏芷芗,是王雅桥的心腹手下,因贪图百万大洋巨资悬赏,所以决定向果军“投诚”。

    力行社的社长腾杰顿时如获至宝,他一边吩咐手下特务前往柏芷芗供出的地址先行布控监视,一边开始联络津门警察局、法租界巡捕房以及第五十一军的驻扎部队,打算布下天罗地网,把王雅桥捉拿归案。

    原本历史上,这次王雅桥在重重包围下依然神奇地逃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延续了他的神话。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但现在,苏乙介入了这件事。

    介入的原因很复杂,既是因为后续任务,也是为了结识豪杰,甚至还有解决他当下麻烦的心思在里面。

    总之,苏乙在津门戒严的那半个月时,就暗中吩咐宽哥,注意打探王雅桥的行踪。

    脚行人多,鱼龙混杂,人员遍布津门市井。

    宽哥查了几天,还真查出来了,就是苏乙和宽哥现在所来的这个地址。

    但苏乙并没有声张,因为他发现王雅桥,比果军发现王雅桥还早。

    这个时候他要是跳出来,将来很可能会被王雅桥误会。

    所以他吩咐宽哥亲自暗中监视,觉察到一有不对,就立刻通知他。

    同时也设下预警方案和紧急方案,让宽哥便宜行事。

    但一直都没什么紧急情况发现,事情有惊无险,发展到了现在。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宽哥可能暴露行踪了。

    苏乙直到宽哥彻底撤离,才松了口气。

    此时,对面宅子的后院已经枪声大作,显然是被惊动的王雅桥等三人逃离时,已经跟监视他们的力行社特务交上火了。

    事情做到这一地步了,苏乙当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袖手旁观。

    他很快也向对面宅子的后巷位置赶去。

    而此时,之前在前门附近监控的四男一女五个特务,已经全都跑去后巷了,正在跟王雅桥他们交火的人就是这些人。

    等苏乙赶到的时候,后巷横七竖八一地尸体,只见一个戴着一副没有镜框的圆眼镜、一字胡,看起来颇为儒雅的高大青年,正扶着一个腹部中枪的小年轻和一个鹰钩鼻子对峙。

    其余的人,全都死了。

    鹰钩鼻拿着一把枪,而王雅桥和奄奄一息的小年轻,手里却都没了枪。

    他们的枪,全在鹰钩鼻的手里!

    也不知道鹰钩鼻是怎么做到的。

    苏乙心中一动,放轻脚步躲在了一边。

    后巷中,戴眼镜一字胡的人,就是人称九哥的王雅桥。

    “你就是王雅桥?”鹰钩鼻上下打量着王雅桥,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如假包换。”王雅桥的声音很冷静,哪怕被枪指着,也面不改色。

    “你名气这么大,一定很能打咯?”鹰钩鼻微微沉默片刻后道,“打赢我,我放你走。”

    说罢,他把枪别在了后腰,把缴获的两把枪,随手扔到了路边墙根。

    王雅桥表情古井无波,因为他知道他这个时候根本别无选择。

    他把受伤的小唐小心搀扶着让他靠在墙上,然后这才摆出一个起手姿势。

    下一刻,不等鹰钩鼻反应,他就向对方冲了过来,

    敌人随时会赶来,王雅桥没有时间跟对方在这儿耗着,他虽然想不通对方为什么放着枪不用却选择跟他动手,但这并不妨碍他抓住这个机会,用最短的时间解决对手。

    所以王雅桥一出手就是杀招,先是凌空飞起一脚直攻鹰钩鼻咽喉,待对方后退一步身体后仰以小臂斜推格挡时,他却如身上绑了个千斤坠,猛地下垂,同时暴喝一声,双拳狠狠向王雅桥双肩砸落!

    王雅桥师出洪洞通背拳名家樊一魁,虽非嫡传,却也尽得其绝学。

    这一击势大力沉,如泰山压顶,却是洪洞通背拳里十二连炮的绝招——劈山炮!

    他先以雄鹰扑兔之势来迫使鹰钩鼻不得不尽全力格挡,紧跟着便这一招如雷霆霹雳般的杀招,不留后路,一往无前,可谓是一出手就甩了个王炸。

    能炸死你,炸残你,那我就通吃。

    炸不死你,我就剩一张四,只有理论上赢的渺茫希望了。

    这就是王雅桥,他向来不缺决死的勇气。

    躲在一边暗处观战的苏乙虽不认得这一招,却也不免为这一击悲壮的气势而心折。

    鹰钩鼻的脸色果然变了,面对这一招,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敢怠慢,先是迅速屈膝弓步稳住下盘,然后运足劲双臂交错向上,一个野马分鬃,想要向两边拨开王雅桥的双臂。

    但这是徒劳,王雅桥的双臂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两根天柱,根本不可撼动!

    而鹰钩鼻也根本没想着这么简单就挡掉对方的王炸,他此举一是借力,二是引出后招。

    下一刻,他的身子凭着双臂借力,诡异地转成了九十度,以侧身面对从天而降的王雅桥。

    刷!

    王雅桥身子落下,双拳从鹰钩鼻身子一前一后落下。

    双拳落空的瞬间王雅桥立马调整双拳角度,于是在双拳擦过王雅桥的前后心后,双拳一前一后斜斜砸向其腹部和后腰。

    几乎与此同时,左肩下沉的鹰钩鼻猛地以脚催胯,以胯催肩肘,以肩肘为顶点,猛地顶向王雅桥的前胸!

    八极拳的贴山靠,同样是硬桥硬马的功夫,舍我其谁的绝招。

    砰砰砰!

    随着几声如重槌敲鼓般的闷响,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王雅桥倒飞出去,踉跄数步才站稳,鹰钩鼻也不好受,脸因痛苦皱成一团,涨得通红,身子不由自主勾起。

    但下一刻,鹰钩鼻强忍痛苦,目光一凝,脚下一蹬,向王雅桥追来。

    王雅桥刚站稳脚跟,鹰钩鼻的一拳就到了他鼻尖跟前。

    他仓促格挡,却露出破绽,给了鹰钩鼻后手的机会。

    后者屈指成抓,捏向王雅桥的咽喉。

    王雅桥心生绝望,但此刻已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攻击落在自己身上。

    突然,一畔恶风袭来。

    鹰钩鼻警兆大生,他从王雅桥瞬间发亮的瞳孔中看到一个不断放大的黑影,而后脖颈的汗毛依然炸起,头皮发麻。

    他再顾不上对付王雅桥,想也不想狼狈扑向一边。

    一个懒驴打滚,窜到了墙根站起身来。

    再看时,就见一个身穿短衫的短发青年正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挡在王雅桥身前,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他。

    鹰钩鼻的脸色阴沉下来:“是你?你就是对面二楼的人?就是你给王雅桥示警的?”

    来人正是苏乙,他眼看鹰钩鼻这一招王雅桥躲无可躲,于是果断出手。

    王雅桥吃了一惊,急忙对着苏乙的背影道:“好汉,他有枪……”

    “他不会开枪。”苏乙似笑非笑打量着王雅桥,“如果他真想抓你或者杀你,你活不到现在。”

    王雅桥动容,不可置信看着鹰钩鼻。

    鹰钩鼻深深看了苏乙一眼,对王雅桥道:“从这儿出去左拐进胡同,第二个门进去,厨房灶台下有地窖,那儿原本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里面还有点干粮和水,还有金疮药。法租界一定已经封锁了,等风头过了,你再走。”

    王雅桥这才相信,鹰钩鼻是真的没想抓他,更没想杀他。

    但为什么对方要阻拦他?不直接放他走?

    像是猜透王雅桥所想,鹰钩鼻眼睑下垂,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名震天下的王雅桥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王雅桥也没什么了不起,不然也不会惶惶如丧家之犬!”王雅桥深吸一口气,对鹰钩鼻和苏乙一抱拳:“两位兄弟,大恩不言谢,敢问高姓大名?”

    “一线天。”鹰钩鼻淡淡道。

    这肯定不是真名,王雅桥看向苏乙。

    “二踢脚。”苏乙笑了笑。

    “……”

    那我特么应该叫三什么?

    三泡台?

    王雅桥对两人礼貌一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扶起一边的小唐就走。

    但刚走两步,巷口突然跳出一个人来,用枪指着王雅桥大喊:“不许动!”

    王雅桥浑身一僵,顿住脚步。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先捡起枪。

    苏乙注意到一线天变了下脸色,手已经摸到了后腰,他急忙喊了声:“别急!”

    一线天动作一缓,苏乙已经看向巷口的人,沉声喝道:“海清,让开!”

    巷口的人此时也发现了苏乙,十分吃惊。

    他正是刘海清!

    他本身就是力行社的人,这次也接到了围捕王雅桥的命令,因为他就在附近,加上立功心切,所以率先赶来。

    但他没想到,苏乙会在这儿!

    听到苏乙的话,他脸色一变,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王雅桥!委员长悬赏百万大洋的王雅桥!”

    “我知道。”苏乙淡淡道,“如果不是他,我还不来呢。”

    刘海清呆呆看了苏乙一会儿,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收起枪头也不回地走了,眨眼就消失在了巷口,就像是从来都没来过这里。

    一线天和王雅桥几乎同时转头看向苏乙,前者眼神古怪,后者眼神有疑惑,有感激。

    “大槐树!”苏乙对王雅桥说了这三个字,然后退后两步,转身撒腿就跑,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一线天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王雅桥,道:“别让我们白费力气。”

    说罢也转身走了。

    王雅桥深吸一口气,俯身把小唐扛在肩上,也飞奔离去。

    眨眼间,小巷只留下一地尸体,连一个活人也不见了。

0605、送九哥

    几分钟后,腾杰带着法捕房百余巡捕,还有华界警察局张景山带着的百余警察,以及满满四卡车五十一军的大头兵,将这个片区团团围住,寸寸推进。

    但在腾杰眼中原本应该是瓮中之鳖的王雅桥,却早已人去楼空了,他们搞出再大阵仗,也不过是徒劳。

    “给我查!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腾杰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看向一个大鼻头,看起来面相很可亲的人,冷冷道:“雨农,打头阵的可都是你特务处的人!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戴春风,字雨农,这位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军统戴局长。

    然而此刻,他在腾杰面前却不敢造次,毕恭毕敬道:“社长,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请您允许我调查清楚以后,再向您做详尽汇报。”

    “等你调查清楚,王雅桥早就飞得无影无踪了!”腾杰冷笑,“不愧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啊,处处为你的好哥哥着想。”

    戴春风脸色一肃:“社长,为国,为委员长,是大忠大义!为兄弟,为朋友,是小忠小义!雨农早已立誓,此生忠于党,忠于领袖!您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不能怀疑我的信仰!”

    腾杰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另一个人:“康泽,做全面调查!要是真查到有人私通王匪,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是!”

    戴春风脸色古井无波。

    自古忠义两难全。

    戴春风选择了忠,而刘海清却选择了义。

    茶楼上,苏乙笑呵呵看着刘海清,问道:“后悔吗?”

    “后悔啊。”刘海清叹了口气,“一百万大洋啊!而且抓了那家伙,我起码连升三级。”

    刘海清还要说话,却突然闭嘴。

    伙计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仔捞面条,还有一大盘卤牛肉上来了,放在桌上,说了句“两位爷轻慢用”,便退下了。

    “耽误你升官发财,我请你吃面,算是补偿!”苏乙笑呵呵拿起筷子,“吃饭吃饭,饿了。”

    “这碗面可太值钱了!”刘海清咬牙道,“我要是剩一点儿汤,我都不姓刘!”

    说罢,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

    两人呼哧呼哧把面和肉吃了个精光,打了个饱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之前你旁边那个人也姓刘,是我本家,不过他是特务处的,我俩不熟。”刘海清道,他说的是一线天,“他认识我,估计猜出你是谁了。”

    “猜出来也没什么。”苏乙道,“这事儿他也担着干系。”

    “我是怕上面查到他,他扛不住事儿!”刘海清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放走王雅桥这事儿太大了,如果被腾杰知道咱俩有份,津门绝不会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苏乙摇头:“他不会,而且只要瞒过一时就好,以后腾杰就算知道是我放了王雅桥,他也会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刘海清问道。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成了他的财神爷。”苏乙笑呵呵道,“还是他惹不起的财神爷。”

    刘海清想了想,道:“那我是什么爷?二爷?”

    “阎王爷,怎么样?”

    “这个好,我喜欢!”刘海清抚掌大笑。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很默契都没有再提王雅桥的事情。

    约么十分钟后,刘海清一看表,道:“我得走了,这会儿腾杰肯定气疯了,他要是找我找不到,我就麻烦了。”

    “好。”苏乙点头,他看着刘海清,“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王雅桥的事儿,不是不信你,是怕你为难。”

    刘海清看着苏乙:“小耿,咱们俩之间,不必解释。”

    苏乙笑道:“算了吧,我要是没这句,你心里能过得去?”

    “小看人了啊!”刘海清佯装不悦,“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我有,行了吧?”苏乙道。

    “走了!”刘海清摆摆手,转过身去,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伙计,算账!”苏乙笑了笑,也起身下楼。

    腾杰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是纸包不住火。

    很快,整个津门都知道王雅桥再次从重重包围之中逃出生天了。

    果军颜面大跌,而王雅桥却名声再次大噪。

    金陵的常某人得知此事,十分震怒,勒令腾杰三天内给他一个结果。

    造成的结果就是,整个津门被搞得鸡飞狗跳。

    王雅桥除了是果军的敌人,也是哲彭和西方的敌人,在追捕王雅桥这件事上,无论是日租界还是西方各大租界,都大开方便之门,不但全力配合腾杰的搜捕行动,甚至哲彭的情报网络也在帮忙搜寻王雅桥的踪迹。

    第三天下午,一个身材伛偻的老人,来到了八号码头的大槐树下。

    大槐树下躺着的是宽哥,他已经在这儿躺了三天了。

    察觉到老人靠近,宽哥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不耐烦摆手道:“去去去!别打扰爷睡觉!”

    老人打量了宽哥一会儿,就在后者快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道:“二踢脚?”

    宽哥一怔,一个机灵坐了起来,吃惊地看着老人。

    他警惕看向老人身后,压低声音问道:“谁让你来的?”

    老人眼中有了笑意:“带我去见他。”

    宽哥脸色变了又变,意识到眼前这位很可能是正主。

    他眼中闪过畏惧、敬佩以及与有荣焉的神色,微微躬身,恭敬道:“您跟我来!”

    老人点头,跟着宽哥离去。

    两人在前面不远处叫了两个黄包车,车子拉着两人三拐两拐,很快到了一个胡同里。

    宽哥走到最里面一户人家,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响了门,院子里面传来苏乙的声音:“进。”

    宽哥推开门,恭敬对老人说了声“请”,就让开了路。

    老人见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对他点点头,说声谢谢,颤颤巍巍进去了。

    苏乙正在院子里练刀,此刻刚收刀而立,见到老人,不由赞道:“好个易容术,真是神乎其神。”

    老人直起身子,从怀里摸出一副圆眼镜戴上,气势顿时大变,他笑道:“但还是被你一眼看出来了。”

    “第一,除了你,宽哥不会带别人来我这儿。”苏乙笑着走到老人面前,“第二,眼神骗不了人,没有任何一个老人,眼神像你一样犀利清澈。第三,你看人看东西会下意识眯眼睛,这是眼睛近视的人才有的习惯。第四,这套衣服有很浓的酸臭味,但任何人看你身上的细节,都会觉得你是个爱干净的人,不应该这么臭……”

    说到这里,苏乙对老人抱拳,笑呵呵道:“九哥,我叫耿良辰,久仰你大名了。那日太匆匆,今天,咱们就算正式见过了。”

    这老人正是全津门都在找的王雅桥!

    王雅桥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回礼道:“耿壮士,我也早听过你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你会救我……”

    顿了顿,他又道:“更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亏我还常洋洋自得,觉得有朝一日我就算站在常凯申面前,他都看不出我的破绽。没想到,却是我自以为是……”

    “我看出来的东西,这世上本就很少人能看出来,九哥也别妄自菲薄。”苏乙道,“九哥已经想好要走了吗?”

    “津门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王雅桥道,“原本不敢再叨扰耿壮士,奈何家门不幸,出了叛徒。如果我从我的渠道离开津门,定会被这个叛徒察觉到。想来想去,还是厚颜来了。”

    苏乙正色道:“九哥早该来了,你在津门多待一天,就多担一天的风险。”

    顿了顿,问道:“另一位受伤的兄弟如何了?”

    “已经无大碍了,多谢关心。”王雅桥笑道,“他受不得颠沛奔波,我安排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那就好。”苏乙点点头,“九哥打算去哪儿?”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耿兄弟先安排我去魔都。”王雅桥道,“然后我会想办法去港岛。”

    苏乙道:“我可以直接安排你去港岛,坐法国人的船,”

    王雅桥顿时精神一振:“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津门再封锁,洋人的船,常凯申是没胆子拦的!没想到耿兄弟你如此神通广大。”

    “我是脚行出身,算是术业有专攻吧。”苏乙笑道,“只是得委屈九哥你在船上的餐厅后厨帮厨。”

    “这算什么委屈?”王雅桥晒然一笑,“我经常躲在货轮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现在有的吃有的睡,算是享福了。”

    “佩服!”苏乙由衷道。

    王雅桥看着苏乙,正色道:“耿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但你却屡次救我于水火,这份恩情,说谢字就太浅薄了。雅桥不才,日后耿兄弟但有差遣,必赴汤蹈火。”

    “九哥言重了。”苏乙也正色抱拳,“你拼死为民请愿,舍身为国奔波,任何有良知的华夏人,都应该毫无条件帮你。报恩的话就别提了,只恨我还有心愿未了,不敢脱身。但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和九哥一样,不惜此身报家国的。”

    这话让王雅桥动容不已,他伸手握住苏乙的手,用力摇了摇,道:“好兄弟!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希望能早日和你并肩作战。”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苏乙认真地道。

    接下来,两人畅论天下,谈了很久。

    王雅桥其人,其实信奉安那其主义,也就是无政府主义。

    他的理念是反对一切权贵,打倒一切强权,所以他一直致力于暗杀大军阀、大官僚,其实根本是受了安那其主义的影响。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纯粹的爱国者、民族主义者。

    他爱着这个国家,爱着这个民族,所以他痛恨侵占国土的日寇,痛恨列强,犹为痛恨对侵略者采取绥靖政策,却扬言“攘外必先安内”的常凯申。

    他对常凯申其人厌恶到什么程度?

    只要有人提出反蒋,他就会跟这个人合作。

    但即使他这样厌恶常凯申,在淞沪大战的时候,他也能放下成见,配合果军军队,组建敢死队,为国浴血奋战。

    其实在苏乙看来,王雅桥根本不算真正的无政府主义。

    他只是反对一切强权而已。

    他有一颗永远叛逆的心,所以他最终不容于世。

    王雅桥对苏乙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觉得苏乙真的是他的知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他的人。

    两人谈了很多,在苏乙的有意引导下,最终王雅桥认同了苏乙的观点,那就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华国人自己再怎么闹矛盾,也是自家的事情,可以在赶走侵略者以后,再好好算算自家的帐。

    日寇狼子野心,迟早会兵寇中原,到时候常凯申就算还想绥靖,只怕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

    所以,首要敌人不是常凯申,而是哲彭人。

    “如果九哥还觉得常凯申才是你最大的敌人,岂非你也和他一样,攘外先安内了?”苏乙最后如是劝道。

    “耿兄弟金玉良言,我记下了。”王雅桥心悦诚服点头认同。

    苏乙满意点头,这样一来,王雅桥应该就不会如原历史一样,直到死也一直跟常申凯过不去了吧?

    日寇占我国土,有劲,应该对外使才对。

    当然,汉奸也算是外。

    当晚,苏乙就安排王雅桥踏上了一艘开往港岛的客船。

    他花巨资买通了船上一直走私烟土的法国厨师亨利,让王雅桥成了他的帮厨。

    王雅桥临走前,写了一封留给戴春风的信,因为他已经知道,戴春风正在疯狂搜寻他。

    他让苏乙把这封信放在一个指定的地方,会有人转交给戴春风。

    信并未封装,显然王雅桥并不介意苏乙看。

    等王雅桥离开后,苏乙拿起桌上的信看了起来。

    “”雨农老弟惠鉴,江浙战败偕君等去穗复命,尔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辗转十年。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数案共发,当局震怒,悬赏百万购雅桥之首甚急。

    雅桥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以来以身许国,复兴中华。历受总理遗训,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生死早已置于度外,尔来数年,东倭日寇侵华紧逼,强占东北,入侵华北,大片国土沦没,民族危亡迫于眉睫。

    一·二八淞沪抗敌军兴,雅桥附十九路军诸公骥尾,率义军抗日救亡,炸毙日倭侵沪大将白川,而执政当局久持不抵抗政策,迷恋内战,夙怨耿耿,限制国人抗日,遂有北站、庐山违命之举,君等钟爱雅桥,出面斡旋,约雅桥归顺当局,常老带转之事实难从命,君等所持者私义也,雅桥所守者公义耳。

    雅桥与当局无归顺与否之存在,愿诸君代达,如执政当局苟能改变国策,从而停内战,释私怨,精诚团结,共赴国难,雅桥当只身抵阙,负荆谢罪。

    匆匆布达。——雅桥书”

0606、久大码头

    王雅桥虽然在津门掀出巨大轰动,但对于苏乙来说,营救王雅桥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插曲,至少短期内是这样的。

    没人知道苏乙为什么会这么做,爱国?敬重豪杰?

    可能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这么以为,因为一个津门脚行的把头和名震天下的暗杀大王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没人觉得苏乙在下一盘什么大棋。

    至于苏乙和一线天的结识,更是事过无痕,两不相见。

    数天后,到达港岛的王雅桥托人向苏乙报了平安,苏乙立刻找来了刘海清。

    “九哥到港岛了。”苏乙把王雅桥留给戴春风的信交给他,“你可以开始了。”

    刘海清接过信,有些迟疑问道:“小耿,虽然你想得已经很周全了,但这件事还是有很大风险的。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其实咱们什么都不用做,稳扎稳打慢慢找机会,也总会出头的。”

    “我只争朝夕。”苏乙拍拍刘海清肩膀,“风险是大了点,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做什么事情都求稳稳妥妥,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我跟玉坤大哥商量过了,如果真拿下新的地盘,他没出什么力,而且也不想太出风头,就不参与了。所以就只有你和我分。你要给上面交代,我会把原本属于玉坤大哥的那一份全给你,也就是我六你四……”

    “小耿……”

    苏乙止住刘海清要推辞的话:“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也是为了安全和长远发展。如果不给腾杰足够的好处,他凭什么为我们担着?”

    刘海清缓缓点头。

    微微迟疑,他又道:“戴春风这个人不简单,他会不会察觉到不对?如果真被他看出什么,咱们就弄巧成拙了。”

    “主导这件事情的是腾杰,不是他。”苏乙道,“你也说了,腾杰不信任他,尤其是腾杰收到这封信后,就更不会信他。再说这也不算是什么露脸的事情,只是给失败找一个借口罢了,没人会认真查的。”

    顿了顿,苏乙道:“但你说的没错,戴春风这个人不简单,我们和他不是一路人,只怕迟早会对上。海清,这个人野心足,能力大,他现在处于低谷,你不妨烧烧冷灶,将来一定会有用处。”

    “我听你的。”刘海清点点头。

    和苏乙分开后,刘海清带着继哥力行社的手下来到了久大码头。

    在久大码头脚行不远处,有一家赌档,早探清楚消息的刘海清带人径直闯了进去。

    他来到一个牌桌前,笑呵呵对面前一个三角眼的男人道:“王把头好雅兴啊,大白天在这儿推牌九,看来近些日子,你发财了啊。有什么门路,给兄弟我也介绍介绍?”

    三角眼不认得刘海清,有些莫名其妙,皱眉问道:“你特么谁啊?”

    刘海清一拱手道:“忠义社的,想请王把头跟我走一趟,有件事情,想要请教请教您。”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三角眼不耐烦道,“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瞎白话!能说说,不能说就滚蛋!”

    随着他话音落下,顿时周遭起哄辱骂声四起,不绝于耳。

    刘海清依然笑眯眯的样子,但他带来的两个手下却脸色黑了。

    “王四强,敢跟我们这么嚣张,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一个手下向前一步喝骂道。

    王四强冷冷一笑:“我不识字,还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但我特么知道你扰了我的雅兴!”

    说到最后一个字王四强猛地怒目圆睁,暴起一巴掌把这手下扇飞出去,然后飞起一脚,把刘海清另一个手下也踹飞出去。

    他正要对刘海清出手,不料刘海清却十分迅速掏出一把手枪来顶在王四强的额头上。

    王四强顿时瞳孔一缩,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有枪!”

    赌场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叫着后退。

    这年头儿虽然枪不算多难搞,但敢在街面儿上随时带着枪,还敢公开掏枪的人,绝对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有那机灵的,急忙一溜烟跑出去叫人了。

    刘海清看在眼里,却也不慌不忙,他本可以秘密带走王四强的,但现在却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嚣张方式,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

    王四强额头见汗,强自镇定地道:“兄弟,有话好好说,小心走火。真要是响了,你也得给我赔命,没这个必要,对不对?”

    “刚才你这么说话,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刘海清笑呵呵道。

    “你想怎么样?”王四强问道。

    “我说过了,跟我们走一趟,有事要问你。”刘海清道。

    “我就这么被你不明不白带走?就算我答应,我师父也不答应,我们英华武馆也不答应。”王四强道,“你们忠义社跟我们武行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兄弟,到底我哪儿得罪你了?”

    刘海清似笑非笑,他看出王四强在故意拖延时间,但却故作不知,也仍配合,跟他东拉西扯。

    不一会儿,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阔步走了进来,众人见了他纷纷起身行礼,有喊“齐师傅”的,也有喊齐大把头的。

    这老人,就是久大码头脚行的大把头齐元龙,也是天刀武馆馆长的师弟。

    至于刚才的王四强,是他的徒弟,也是他手底下管车店的把店,算是个小把头。

    齐元龙所过之处,人们纷纷避让,可见这人在这块地方的威信。

    他走到刘海清跟前,上下一打量,冷冷道:“我知道你,你叫刘海清。以前是个袍衣混混,后来跟着最近风头很大的那个耿良辰,入了他脚行的份子。你也是忠义社的人。你们忠义社有什么背景,我也一清二楚。”

    “但这都不是你在街面上动枪的理由!”齐元龙冷冷道,“不管你们忠义社什么背景,但到了街面上,想在街面上刨食儿,就得按照街面的规矩来!动枪,就是坏了规矩!”

    刘海清道:“齐师傅,我动枪也是被迫……”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动枪坏了规矩是事实!”齐元龙一摆手,根本不听刘海清的解释,“现在你有两条路,第一,你开枪打死他,我再打死你!第二,立马放下枪,让你们忠义社说话够分量的人来赎你!”

    “我选第三,”刘海清道,“王四强我必须带走!”

    “你带不走他!”齐元龙冷笑,“你的枪里才几个子弹?你再数数,这儿有多少个人头?”

    哗啦!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瞪着场中刘海清等三人。

    两个手下吓得脸发白,色厉内荏呼喝几声,见不但吓不住对方,倒起了反作用,便再不敢说话。

    “齐师傅就不想知道,你的徒弟王四强他到底摊上什么事儿了?”刘海清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他摊上什么事儿,自有我们天刀武馆担着。”齐元龙傲然道,“但是刘海清,你摊上的事儿,你们忠义帮给你担吗?”

    这话一出,围观的顿时纷纷叫好。

    王四强还感动得眼泪汪汪:“师父,有您老这句话,四强就已经满足了!”

    “开枪,来打死我!有本事打死我!”王四强撕开胸膛的衣服,嚷嚷着直往枪口上撞。

    局面成了这样,他不信刘海清还敢开枪。

    但下一刻——

    砰!

    随着一声枪响,现场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却是刘海清对天放了一枪。

    然后刘海清冷冷看着齐元龙道:“齐师傅,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是不是王四强犯了什么事,你天刀武馆都给他担着?”

    “混账,你真敢开枪?”齐元龙却怒不可遏,跟刘海清所想所问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反了天了!今天这事儿忠义社不给我们天刀武馆一个交代,以后街面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是不是王四强犯了任何事,你天刀武馆都给他担着?”刘海清盯着齐元龙,一字一字地再问道,态度十分不善,语气格外咄咄逼人。

    齐元龙已是知天命的年龄,而且也算是德高望重,被一个小年轻当众这么逼问,哪里还压得住火?

    “四强就算是杀了人,我天刀武馆也给他担着!”齐元龙怒目圆睁。

    刘海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收起枪转身就走。

    但他这时候想走,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给我站住!”

    随着齐元龙一声喝,周围的人顿时“哗啦”一声围了上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儿这么容易?”齐元龙冷笑。

    刘海清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道:“齐师傅,我可以不走,能不能让我的手下回去传个话?”

    “给谁传话?”齐元龙喝问道。

    “当然是给说话够分量的。”刘海清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证件,交给自己的手下,“小郑,你回去告诉处座,抓捕王四强遭到天刀武馆阻拦,对方煽动民众暴力抗法,请处座尽快调集军警前来支援!你告诉处座,我刘海清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誓死绝不让王四强逃脱!”

    “是!”手下一个敬礼,回答得很大声。

    放下手后,手下回头,对着阻拦的人们愤怒咆哮:“让开!谁敢阻拦,视为王四强同党论处!”

    到了这时候,齐元龙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什么调集军警,什么暴力抗法,还以身殉国……

    这些可怕的字眼,让齐元龙心惊肉跳。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刘海清的手臂:“张四强到底犯了什么事?”

    刘海清道:“能不能让我的手下先去汇报?”

    “话不说清楚,谁也不准走!”齐元龙怒喝道。

    “齐元龙!”

    刘海清突然指着他爆喝:“你真敢阻拦?你真想一条路走到黑?”

    “你……”齐元龙气得脸通红,“张四强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想听?可以!我告诉你!”刘海清冷笑着道,“九天前,五十一军、华界、法租界以及日租界共发动数千人抓捕穷凶极恶的匪徒王雅桥,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按理说王雅桥是插翅难飞的!可偏偏,他在这么多人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下,竟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因就是你这个徒弟,王四强!”刘海清铁青着脸,指着瞠目结舌的王四强,“就是他,协助王雅桥逃走的!就是他,让于市长、滕将军一番经历化作乌有!就是他,惹得委员长震怒!引发津门军政高层震荡,不知多少人要为此付出代价,引咎辞职!”

    “不可能,这不可能……”齐元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另一边的王四强这时也如梦初醒,激动大叫了起来:“姓刘的,你少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王雅桥,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混账,你冤枉我,你害我!”

    “姓刘的,四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是,你特么想给我们天刀武馆头上扣屎盆子!”齐元龙也激动起来。

    赌场里再次变得哗然起来所有人都在激动说着什么,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小郑,求救!”刘海清面色一变,突然大喝。

    小郑突然大叫着推开人群奋力往外冲去。

    冲到门口位置,他疯狂向门外掷出一个烟雾弹。

    嗤嗤嗤……

    刹那间,门外就烟雾滚滚。

    刘海清和另一个手下则各自手持枪,背靠背而立,警惕看着四周激动的人们。

    “齐元龙!”刘海清把枪口对准了他大喝,“我已经发出信号,军警马上就会包围这里!你要是再敢煽动你的人暴力抗法,老子就是拼着以身殉职,也要先毙了你!”

    “都给我安静!”齐元龙怒目圆睁大喝。

    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齐元龙瞪着刘海清问道:“刘海清,你有什么证据说王四强放走了王雅桥?”

    “我当然有证据!”刘海清冷笑,“你问你的宝贝徒弟,六天前,他是不是收了一个法国厨师的五十大洋,把一个人送到了去港岛的船上?”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四强。

    王四强先是目瞪口呆,旋即脸色变得煞白,突然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齐元龙见此情景,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0607、敲诈勒索

    生逢乱世,强者尚且要随波逐流,小人物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小人物朝不保夕,于是便纷纷寻找靠山,希望能摆脱任人宰割的糟糕状态。

    有人失败,有人成功。

    失败者未必可悲,成功者也不必高兴。

    就比如王四强这个小人物,他原本不过是津门一个混子,后来拜了齐元龙为师,成功让津门规模最大的天刀武馆,成为自己的靠山。他也从原先一文不值的小混子,摇身一变成了久大码头脚行的把店。

    一个月一百多大洋的收入,让王四强活得很是滋润,比起以前当混混吃了上顿没下顿,简直是云泥之别。

    王四强有时候也会去看望以前跟他一起在界面上厮混过的朋友,有人去拉黄包车,有人去饭店当了伙计,还有的依然在街面上混着,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每当王四强看到他们,心中的优越感就油然而生。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要有靠山,否则一辈子没出息,活着有什么劲?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他被绑到了行刑椅上,被蘸着盐水的鞭子抽得死去活来后才戛然而止。

    “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他哀嚎着。

    行刑的特务狞笑着揪起他的头发:“怎么着也是个练家子,才挨了十来鞭子就扛不住啦?你就这点骨气?”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王四强涕泪皆下,喃喃哀求着道。

    “我不骗你,你肯定是活不了了。”特务呵呵笑道,“放跑了王雅桥,这是多大的罪?搁前清那会儿,诛你九族都不过分!”

    “我不知道他是王雅桥,我不知道!”王四强激动嚷道。

    “那你也得死。”特务道,“你要是好好配合,我给你一个痛快的。但你要是想当英雄,也好办,看到那边那一套刑具了没?我挨个儿在你身上用用,等你成了一摊烂肉了,到时候你会求着我杀了你的,哈哈哈……”

    在特务得意的笑声中,王四强绝望地大哭起来。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果他还是一个小混混,能够在街面上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活着。

    津门蔡公馆。

    这里是忠义社总部所在,也是忠义社社长,刘海清的顶头上司的住宅。

    二楼会客厅里,除了忠义社社长,还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分别是武行的龙头郑山傲和脚行西门总把头胡德胜。

    那个短发风韵犹存的女人,却是天刀武馆的馆长邹榕。

    这三人各个面色凝重,仿佛都有什么心事。

    刘海清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审讯记录。

    进门后,他的目光从其余三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社长身上,突然立正敬礼,大声道:“报告处长,王四强已经招供!”

    忠义社是官方的人马,这在津门上层社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就是为官方捞金的一个组织,毕竟官方亲自下场干剥削人的非法买卖,说出去不算个事儿,穿上一层帮派外衣的话,就会好很多。

    但在这间屋子里,全都是明白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刘海清并未掩饰什么。直接以官职相称。

    “说吧。”处长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道。

    他算是在座唯一心情不错的了。

    王雅桥逃走,害得腾杰这个第一责任人被委员长大骂,腾杰把责任都推到了戴春风头上,话里话外内涵王雅桥和戴春风的“把兄弟”关系。

    但效果不太好,不知道戴春风给委员长灌了什么迷魂汤,委员长竟没有全信腾杰的话,对此半信半疑。

    腾杰一定会找个人来背这个锅的,戴春风不背锅,背锅的就是腾杰的另一个手下,也就是他这个忠义社社长了。

    这让他这个忠义社社长既忐忑,也恼怒。

    讽刺的是,王四强相对于他这个忠义社社长来说是小人物,他对于上面的人来说,也是小人物,很多事情会怎样发展,他也只能被动听命。

    他只能等待自己的命运宣判。

    就在处长一筹莫展的时候,刘海清立功了!

    刘海清不但查到了王雅桥逃走的轨迹,还缴获了王雅桥写给戴春风的亲笔书信!

    信中,王雅桥对委员长大放厥词,极为不敬。

    有了这封信,追捕王雅桥不力的锅,就完全可以甩给戴春风了,他就安全了!

    而他现在之所以还坐在这里,一是想查清楚,这个王四强和戴春风到底有没有直接的联系;二是武行和脚行这次摊上事儿了,正是敲竹杠的大好时机。

    “据王四强招供,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左右,玛丽公主号游轮上的法国厨师亨利找到了王四强,用五十大洋的代价,让王四强利用给船上厨房送货的机会,把一个化名为李强的华国青年绕过三轮身份核查的环节,送到船上。”

    “王四强说,当时这个亨利声称这个李强是他的朋友,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瞒过船长,偷偷把他带去港岛。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个李强是谁,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五十大洋……”

    “蠢货!”郑山傲忍不住摇头,“蠢货啊……”

    刘海清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现经核实,这个李强,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王雅桥。也就是说,王雅桥的确是通过这条线,逃出津门的。”

    “王四强声称,这件事是他个人所为,和天刀武馆,和脚行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贪图钱而已,这话是真是假,还无法证实,但我们在王四强家里却发现了一封王雅桥写给他一个友人的亲笔信!”

    话说到这里,在场诸人已是神色各异。

    “既然他不知道王雅桥是谁,他只是为了五十大洋,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处长不悦冷哼,“这个王四强分明是没说实话!你是怎么审的?这么前后矛盾的供词,也敢拿来给我看?”

    这封信怎么回事,你心里没逼数吗?还问我怎么回事?

    刘海清心中吐槽着。

    信就是那封给戴春风的信,关于信的来源,刘海清编了另一套能自圆其说的说辞,但跟王四强这条线是没关系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由于处长的指示,是处长硬要他把这封信跟王四强扯上关系的。

    处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很简单——为了敲诈勒索。

    他是想在这封信上大做文章,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既能帮腾杰解决掉委员长掺在力行社里的沙子戴春风,又能让脚行和武行出点血,不得不在他这里花钱免灾。

    这一点倒是在苏乙的意料之中,苏乙料定贪得无厌的处长不会放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

    但让刘海清搞不懂的是,他认为处长豁出脸皮来敲诈脚行和武行,必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就算敲不出多的,也能敲出少的,总之必有收获。

    可按照苏乙的推测,处长这次却会失望,达不到他想要的预期。

    难道眼前这三个人里,有个厉害角色,能让处长放弃贪念?

    “是属下失职。”刘海清心中杂念丛生,表面却配合地露出惶恐表情,“属下也是怕处长您和几位贵客等着急了,所以在王四强初步招供后,就立刻把第一手供词拿来给您过目。审讯工作还在继续,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审问清楚信的来历,以及武行、脚行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处长面色稍缓,摆摆手:“去接着审吧。”

    “是!”刘海清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等刘海清离去后,郑山傲脸色凝重对处长道:“李社长,我可以代表武行保证,这件事情武行绝不知情,只是这个叫王四强的蠢货私自所为!”

    “跟脚行也没关系。”胡德胜瓮声道,“脚行七万多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谁都想来插一杠子。有几个害群之马,太正常不过了。”

    处长道:“我完全相信二位,但凡涉及到王雅桥其人,我说了不算,得委员长说了算。你们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知不知情,一是要看王四强接下来的口供,二是要看委员长他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负责查出事实,然后将一切向委员长据实汇报而已。”

    处长深谙官场之道,两个老狐狸刚撇清关系,他就搬出委员长来吓人,还一招轻飘飘的太极推掌,把自己也摘了出去。

    既然要撇清,大家都撇清,结果如何,让“事实”说话。

    事实是什么?

    事实就是王四强的口供。

    可现在王四强在处长手里,被他严刑拷打。

    自古来屈打成招的事情还少吗?

    王四强想说什么,想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完全是处长掌握的!

    万一王四强被屈打成招胡说八道,难道这样的“事实”,武行和脚行也认?

    郑山傲、胡德胜和邹榕彼此对视,眼神闪烁。

    都是千年的狐狸,处长想要干什么,瞒不过他们。

    严格来说,王四强私自放走了王雅桥,这件事无论是武行还是脚行,都是要受到一定牵连的,毕竟王四强既是武行的人,也是脚行的人。

    但现实来说,事情肯定不能这么算。

    这是个人治大于法治的时代,有交情,有面子,就什么事情都可以讲个情有可原。

    没交情,没面子,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在座的都是有牌面的人,但现在,处长虽没有撕破脸,但摆明了要拉下脸来让在座三人出血。

    事情是合法合规的,但三人偏偏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以权谋私,以势压人,怎能让人心服?

    “那就审!”胡德胜冷哼一声,率先开口。“审出什么结果,由我转告巴大爷。脚行不是我胡德胜的,出了事情,自然有巴大爷顶着,跟我有什么关系?哼!”

    威胁人谁还不会?你用委员长威胁我,我就用巴延庆来威胁你!

    谁的威胁更大?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委员长高高在上,怎么会关心小小脚行里的龌龊事?

    但巴延庆却是脚行独一无二的大佬,你忠义社在人家巴延庆的地盘里刨食吃,能吃多少,要看人家巴延庆的脸色。

    处长笑呵呵道:“这久大码头的帐,可是交给你胡老大的。每个月上万块真金白银,你胡老大没拿吗?拿钱的时候跟你有关系,出事儿的时候就跟你没关系?这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儿吗?”

    “姓李的,你少跟我玩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胡德胜毫不客气呵斥道,“你想要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少扯了虎皮当大旗,干脆明说吧,你想要什么?”

    处长摇头叹道:“胡老大呀胡老大,你是真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这么跟你说吧,一个小小的王四强,是交不了差的,没人相信他跟王雅桥能扯上什么关系,他身后必定有人指使,他才敢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这个人会是谁呢?”处长的目光看向邹榕,“是对他恩重如山的邹馆长?”

    “还是德高望重的郑老爷子?”处长又看向郑山傲。

    最后看向胡德胜:“还是你脚行巴大爷最得力的助手,胡老大?”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处长吃相太差,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处长道:“咱们是老交情了,说真的,我是真不希望这事儿跟你们任何一个人牵扯上关系。现在是我跟你们说,咱们还能坐在一块有商有量。”

    “要是换了上面来人——三位,真把国法当玩笑吗?要死人的!”

    处长这话,算是戳到了三人的心里。

    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就是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他们这些相关责任人全都抓起来再说。

    虽然这事儿最终还会是破财免灾的结果,但那个时候,他们是面子里子全都丢了。

    但处长虽这么说,他真敢这么干吗?

    除非他不想要脚行里的份子了。

    否则一旦引起脚行各方势力的反感,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抵制他,不给你来明的,就跟你玩阴的,他会有好下场吗?

    所以处长也不敢直接把这三位抓起来敲诈勒索。

    就是现在这种破而未破的局面,才能既不突破这三人的底线,又能为他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540/ 第一时间欣赏影帝的诸天轮回最新章节! 作者:惠鹏鹏所写的《影帝的诸天轮回》为转载作品,影帝的诸天轮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影帝的诸天轮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影帝的诸天轮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影帝的诸天轮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影帝的诸天轮回介绍:
缺钱的苏乙找了个临时演员的兼职,没想到竟意外开启了诸天轮回之旅。
缝纫机乐队中,他带领乐队逆袭一线,成为新一代摇滚暴烈鼓王!
无间道2中,他成为倪友孝的保镖罗继,挽救自己和陆sir的生命。
让子弹飞中,他让汤师爷知道怎么特么的才能站着还把钱挣了。
龙套、特约、配角、反派,直到主角,影帝!
且跟随苏乙,演绎万界恩怨情仇!
已有精品完本老书《诸天之从新做人》,以及《恒行诸天》,人品保证,放心入坑。影帝的诸天轮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影帝的诸天轮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影帝的诸天轮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