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章 二王之怨
范阳之战,只为阻击战,并不激烈,项羽只留下恒楚牵制齐军,自己与钟离昧绕道去追击田荣。
大将龙且被项羽留在定陶,随时防备赵军趁虚而入。
田光见项羽绕过范阳,直追田荣于东阿,便立刻命田吸引兵去护驾,他与华无伤断后,来阻击恒楚。
野战的确是恒楚所在行,打的田光和华无伤合力才能阻止其北上。
看着东阿的一草一木,总是被冰雪覆盖,田荣依旧对此记忆深刻,尤其那曾熟悉的战场,隔着冰雪亦能嗅到当年的危险气息。
东阿,对于田荣而言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曾经在此他被秦军围困,被章邯追至于此,险些葬身于此。
当时田儋被章邯败杀于临济下,田荣纠集田儋余兵东走东阿,结果还是被章邯追围之。
被围的田荣当时很倔强,认为齐王田儋虽死,但齐心不死,一定可以再次回复大齐之国。
田儋虽然不抵章邯,但田荣自认可与章邯一战,不一定会败于章邯,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在田儋之下。
可几次突围计划皆未成功,皆被章邯粉碎,此时田荣依旧不承认其将兵能力低于章邯,而是觉得齐王田儋战死使得齐卒皆恐。
士卒恐而无战力,如何能与乘胜追击的强秦相抗衡,该怎么办?摆在当时田荣面前的问题是活下来,而且非屈辱的活着。
当时其弟田横便建议向楚军项梁求助,田荣寻思此时非义气之事,准备向项梁求助,就在念头一动之时,项梁却早已引兵来救。
出乎田荣意料的是项梁所引楚军的战斗力相当的强悍,两军内外夹击,秦军大败。
此时的田荣对项梁心怀感激,对项氏颇有好感。
可后面的事情却出乎田荣的预料,项梁表示愿与齐共追击章邯,谁知齐地传来令田荣无法容忍之事。
此事甚至让田荣认为比击杀章邯而灭秦还重要,那便是齐人趁齐王田儋被杀没想着来救助田荣反而另立他人为王。
田角和田间拥立田假为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不管是自立为王还是被拥立为王,田荣对田假充满怨恨,这三人必须要击杀。
于是就在项梁最需要他田荣一起追击章邯时,田荣表示要回国收拾后院,后院起火必须破灭,无法再继续追击。
项梁本想劝几句,待击杀章邯后再去收拾,但转念一想亦可理解,毕竟如果自己后院起火恐怕亦是如此。
田荣便引兵回去收拾田假、田角、田间这三个可恶的人,在他的眼中是可恶的,不管田假为王是否正当,在田荣看来不可以。
事情并未随人愿,三人中田假投楚,田角亡走赵,田间本在赵不敢回。
三人一个亦未解决,这让田荣不太爽,等到项梁再次派遣使者来约共击章邯时,田荣立刻抓住机会要求楚杀田假。
项梁自然没有答应,于是二人结下怨,直到项梁战死,田荣亦未出兵,直到赵王歇被围困,田荣才隐隐觉得此举大大不妥,虽然比较解气,但如果秦灭赵,下一个便是齐。
彼时齐便是真的孤立无援,凭一己之力与秦抗,真的是死无葬身矣。
这点田荣不愿看到,故而田荣这才派遣田都、田安去援助,谁知等到诸侯联军击败秦军后,田都、田安没有返回,而是不听王令随着项羽入关。
怒,怒便欲杀人,田荣又想杀叛贼,故而先杀不听话的侄子田市,连自己的侄子亦敢杀,这令世人震惊,更令田荣自己震惊。
那可是自己兄长田儋的儿子,自己却动手击杀于墨,这一杀打破田荣自己心里的一根线,这根残酷的线。
非此即彼,杀人于无奈,杀人于残酷,田荣明了权利厮杀必不能手软,杀死侄子田市,他立刻有攻杀田安,如果不是田都败后而逃,恐怕亦会入黄泉。
至此田荣与项氏怨结的更深,已经无法调和,既然无法调和,干脆主动出击,于是攒动彭越反梁地,助陈馀反赵地。
这种矛盾和怨恨,似乎唯有二人亲身面对才能解决。
再次来到东阿,田荣心里颇为复杂,再次他想到居然不是被章邯围困的情景,而是项梁,或许他该感念一下项梁的救命之恩。
田荣曾经想如此做,可他的内心还有一种声音,那便是岂能因所救之恩便失去齐之傲骨。
项梁忽视田荣杀田假之声,那么田荣便不能如此听之任之。
再过东阿,田荣本想再走走原来的地方,可后面的项羽追之甚急,无奈只好再次由东阿直接向东奔逃,奔向博阳。
项羽追至东阿,只能看到扬起的雪花,田荣早已逃走,当真是不敢再与他项羽战。
项羽便立刻下达一道非常霸道的命令,听之令人非常的不舒服,甚至有点不忿,“田荣初叛楚,忘恩负义,不助楚灭秦,如今又公然挑衅,追杀田氏同族,甚至杀死其侄,此乃大逆不道,乃项羽必杀之人,谁敢助之,一律格杀勿论。”
此命令带有一定的讨伐性,但如果只看最后一句,那便是屠杀的命令,霸气的屠杀命令,即令人畏惧,又令人愤怒。
田荣不死,项羽绝不会罢休,必须要杀之。
田荣逃至博阳,同时命卢县等其他城池阻击项羽。
助田荣者格杀勿论,这道命令迅速在齐地传送,可惜卢县先接到的是田荣的命令,而非项羽的格杀令。
卢县等城池的阻隔,彻底激怒项羽,此时的亚父范增留在定陶,辅佐龙且稳定梁地,防止赵军趁虚而入,并没有跟着项羽。
项羽纵马快速追击,时间不等人,战机尤为重要,故而马不停蹄,绝非年老体衰的范增所能经受得住。
没有亚父的束缚,项羽杀的兴起,因怒意而杀,命钟离昧将敢助田荣者一律尽杀。
此时所杀的皆为齐兵,各郡县助田荣之兵,尚未波及到城中之百姓。
因为这些郡县之兵的阻击,使得田荣很快在博阳站住脚跟,开始组织反击,一面加强防御,一面筹集城中兵马,准备杀出去。
战机被贻误彻底激怒项羽,再次重申命令,“所挡者皆杀。”
楚军先锋钟离昧接到命令,前进的速度果然快许多,可突然兵马再次受阻,项羽疑怒。
第七百六十六章 各有选择
疑惑而愤怒!
“为何行军迟缓?”
“大王,前方有流民挡道。”
“流民?”
项羽感到颇为头疼,流民,哪来的流民,齐地并未经历多大的战乱,反而是赵地、楚地等有过与秦的交战。
齐地算是比较稳定的地方,自田儋略定齐地后,除田氏内乱外没有大的战争。
流民,此时出现流民挡道绝非正常现象。
“大王,无法疾……疾行。”
钟离昧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句话,但他没得选择,必须要说出。
“田荣逃不脱,慢行即可。”
有些吃惊,钟离昧不太相信此言乃处于震怒的项羽之口。人在怒极时会失去理智。
项羽不是一个仁慈到软弱之人,否则不会因安全隐患而坑杀部分降卒,那比起白起差得远。
项羽亦非一个凶狠到任何人皆杀之人,但愤怒之时杀齐之心,可能会有。
可现在的命令让钟离昧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能从中听出项羽对擒杀田荣的自信。
既然田荣跑不掉,那么自然没必要去滥杀无辜,激起不满终究不好。
此刻的项羽只想能顺利的擒杀田荣即可,可接下来的事情让项羽感到无比的愤怒。
那流民中居然夹杂着武士和兵卒,在楚军缓缓通过时突然袭击,造成楚军一定的混乱。
“大王,流民中有齐兵。”
钟离昧非常气愤的向项羽回报,双眸发红,显然怒极,项羽第一次见钟离昧如此愤怒。
项羽心中叹息,本不欲滥杀无辜,无碍齐卒混于流民之中,此乃无耻之计,于是道,“再次向齐民重申,助田荣者格杀勿论,如不规避,一律斩杀!”
此道军令下达,流民中的眼眸里多出一层恐惧之色。
逃,四散奔逃!
被斩杀者不计其数,血然大地,雪变成红的雪。
楚军的前进速度大大提升,沿着汶水至博阳。
黑色的楚军威压迅速席卷博阳城。
“楚军围城,言助齐王者皆屠杀也……”
“吾亦听闻,沿汶水阻挡楚军之流民,大多被杀,吾等坐以待毙乎。”
博阳城乃郡治,更是曾经济北王的王都所在,自田荣击杀田安后,这里的城郭一直没有得到修缮。
曾经的繁华不再,但依旧热闹非凡,可此刻城内到处弥漫着一股不化的恐惧气息,比风雪之寒还令人不安,城内人人自危,家家自闭。
“大王,欲征兵反击楚霸王,此有胜算乎?”
“何来胜算,训练有素之齐军尚且败于楚,吾等迅速纠集者,不过乌合之众,如何能抵?”
“那当如何,大王之令不可抗,楚霸王有言在前,助齐王者皆屠之!”
“三老,吾等该如何?”
一游徼者自感危机,不知该如何做,向三老询问对策。此名灰发老者就是博阳城内的三老,此刻他双眸皆忧虑之色。
不知是眉头紧锁还是额上的皱纹所致,三老深思片刻道,“如不听王令,祸在眼前,听王令祸在其后……的确难办……”
三老的一声长长的叹息,使得啬夫、亭长等小吏的心头如有重石压着。
游徼苦涩道,“劝大王降楚,必不可行,恐会立刻召杀身之祸。”
三老默然良久道,“分而助之,为博阳留存香火。”
游徼道,“此言何意?”
博阳城内部分听从征召,部分吾等协力助其逃出城外,这是三老的建议,并且认为项羽绝不会真的滥杀无辜,如此激起齐地民变对项羽没好处。
三老继续道,“如楚军攻城,见势不妙,立刻投降,可保性命。”
在三老看来,听从齐王命令入伍,但对楚不做顽强抵抗,战而降,料定项羽不会杀降。
劝田荣投降项羽,是不太可能,更不敢有人如此做,即便有此勇敢者,恐话未说完便被斩杀。
众吏思索片刻,唯有如此方是完全之策。
天一直是灰暗的,雪夜比雪昼更阴冷,更能感觉到城外弥散的危险气息。
今雪夜与往日不同,城外被楚军火把照的通红,仿佛来自地下深渊的狱火,欲将这博阳城焚烧成灰烬。
数百人沿着隐秘的小道欲从片门逃走,不愿坐以待毙者纷纷跟着游徼和文无害欲遛出城外。
可他们还是低估楚军的严厉程度,鉴于流民袭击楚军的前车之鉴,楚军把他们全部以偷袭者斩杀。
项羽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
在雪夜中默默等待的三老,神色有些焦急,他在等,等成功偷偷遛出城的消息。
可惜没有等到,等到的是攻城的喊杀声,漆黑的雪夜下,博阳城竟然变得灯火通明。
“可有急事?”
“大王,楚军攻城……”
“即是攻城,为何在此?”田荣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之色。
比之更为担心的是田光,此刻留在田荣身边的唯有田光、华无伤,田吸引兵救驾后便回守临淄。
田荣相信在博阳城重新拉起的人马,加上两员战将田光与华无伤足矣……
谁知看到田光的神情,田荣的心直向下沉。
田光道,“大王,外城已破,华无伤在极力阻止楚军,快出城兮”
“寡人亲自布防,固若金汤,怎会如此轻易攻破?”田荣很疑惑,眼神中满是疑色,但他现在最要做的事情是逃,于是他一边说,一边跳上战马。
雪夜的风很凉,凉透心,使得田光的话语说的有些僵硬和颤抖,“臣本率新兵进行反击,奈何……”
那眼神里有着不信,还带着一丝恐惧,“奈何,仅抵抗半个时辰便有缘械投降者,臣无奈,只好率所剩精兵前来护驾。”
投降?田荣不太理解,为何会投降?
田荣自认对这些新征兵丁待遇不薄,不仅赐爵,还准备免租税……
田荣知道新兵需要一定的训练,否则战斗力不强,更需要约束,故而田荣还亲自下达命令,萎缩不战者斩,怯敌不进者斩,总之怯战者斩。
田光道,“臣连斩数名投降者,却无法阻拦,甚至……”
“甚至为何?”
“甚至临阵倒戈。”
田荣眼神中居然没有愤怒,而是出奇的平静,该逃向何处,此乃田荣目前最需要衡量之事,风雪之夜,亦根本不看清田荣的眼神,马蹄声淹没在风雪之中,马蹄印亦是如此,的确是个逃遁的好天气。
第七百六十七章 一路奔逃
喊杀声渐渐淹没在身后,田荣知道是华无伤在其身后为他们努力争取逃遁的时间,此时刻不容缓,“寡人军败,不知去向何处?”
田光沉思道,“大王,可曾记得以南皮为干扞蔽之约?”
话音未落,田荣眼眸发亮,那眼神仿佛痛苦失恋之人看到情人走来一样,“赵地陈馀?”
“然也,臣闻陈馀已自立为代王,兼领太傅,可借助赵兵反击楚。”
田荣长出一口气道,“寡人险些忘记,陈馀本以三县之兵相助,此刻赵军当已初建,可与之联合。”
自十月底出发,十一月项羽正式伐齐开始,正月与田荣在城阳交手,至今已至正月底,时间已经很充足,赵军当已完建。
此时虽然风雪依旧,但风已小,雪已间歇,雪夜之风虽然凉,但却不刺骨。
春天即将到来,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本不是杀伐的季节,奈何楚军追之甚急。
忽然那风雪之中竟隐隐有马蹄之声,田荣脸色微变,“楚军追之甚急!”
田光道,“大王,此去西北方向乃历城与平原城,途中有此二城补给,大王可引兵借平原之道直入赵地,求庇于东武城。”
东武城,曾经陈馀与张耳的恒山军对战的第一个地方,田荣略微思考,心中感慨,“时运真乃轮流转,幸寡人助陈馀夺回赵地......”
田荣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已急不可耐,“事不宜迟,全速前进!”
历城仍旧在夜幕之中,风不知何时已停,雪亦停,但城中的寒气不减。
一窗前的灯火飘摇,声音很轻,但其中蕴含的惧意即无比的浓稠,甚至可以从其声音中听出此人在打颤。
“屠城?尽屠也?”
“尽数屠杀……”
“为何如此……吾听闻博阳城之民已降……”
“部分降耳,有士卒依旧在顽强反抗,乃至于激怒项王”
“助齐王抗楚王者,尽数屠杀……”说话之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便是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又是一阵的骚乱。
从映照在窗前的人影,可以看出又有几人加入到这次深夜讨论。
“齐王将到,吾等该如何保命?”
“不可得罪楚霸王,否则昨日博阳城便是今日之历城。”
“究竟该如何做?”
“杀!”
“杀?”
“然也,杀历县令,以距齐王。”
“距齐王于城门外,此举可否?”
“有何不可,昔日济北王……”
“嘘……慎言……”
“如齐王一怒而攻城,当如何?”
房舍内有燎炉,有温酒,还有肉香,历县丞、县尉、还有狱掾等官吏在秘密讨论着即将到来的问题。
商贾,他们从商贾的口中得到消息,得到项羽一怒而屠杀博阳城的消息。
屠杀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又继续追击,沿途之城因博阳遭遇而颤栗,反应最快的不是守城士卒,而是在各地经商的商贾,他们如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待项羽屠城时便会死的很冤。
没有人愿意死的很冤。
商贾的消息瞬间传到历城,对于历城而言不过是普通的夜晚,但对于历城的人却是晴天霹雳。
县丞那原本迷惘的神色突然变得锐利,冷漠,甚至有些冷酷,“诸位可思虑周全?”
“为护妻儿老小,唯有如此。”
“县令不死,吾等皆死。”
历城狱掾道,“事不宜迟,齐王骑兵至此,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至……”
还在犹豫的目光渐渐皆变得冰冷。
为自家性命,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们亦未去询问历城县令的意见,是否亦是如此想,便引兵冲进卧榻斩杀之,彻底断绝迎接齐王之念头。
在他们看来历城县令乃齐王田荣所调派,不是同一路人,万一谋划不成反遭其祸,他们不敢冒险。
城外的田荣怒意高涨,在城内谋划兵变时田荣引兵至城下,没有看到县令出城迎接,田荣不悦。
命士卒向城上甲士喊话,传话过去后却是静悄悄的,静的只有呼吸声……
城上的风灯还在摇曳,映照着夜空,雪虽停,但大地上还时不时会卷起雪花,那是时不时还会吹来的风。
城门没有开,居然没有人回应,他一个堂堂齐王,如今兵败后县令居然敢不出城迎接。
田荣再亦按耐不住,大怒,骂其忘恩薄义,他下令欲攻城,“破城后,立刻诛杀县令及其属。”
田光急忙阻止道,“大王,不可,后有楚追兵,前途又尚远,如再攻城,损失得不到及时补给,危矣。”
田荣愤怨,非攻杀不可,违抗王令者岂能容其存在,当年田荣非王为相时便曾击杀不听其言者,而且还是其侄子田市;如今他贵为王,怎能有人敢如此违抗命令,还是在他兵败危机之时,必须要攻杀。
田光劝不动,心中焦急,可田荣神色忽然大变,他最终还是没能下达这个命令。
怒意之令被急雨般的马蹄声打断,或许没有风雪的阻隔,马蹄声在冰雪覆盖之下的原野上如雷声般响亮,不得不令田荣动容。
后面的项羽追兵可不似眼前的城池,如果不能与之对敌,只能继续向西北而逃。
一缕朝阳挤破云层,洒下大地,旭日如害羞的少女脸庞,盯着河水中的倒影。
这缕暖阳并没有解冻冰封的河水,冰面上除一望无际的纯洁之色外,看不到杂色,冰面上没有船只,没有行人,只有冰面下的鱼儿开始随着朝阳活动筋骨,懒散的在冰面下游动。
此段的河水自南而下穿过,依靠河水东岸建有一座高大的城池,有着完善的防御体系。
旭日试图给河水温暖,试图给苍穹下的每个地方温暖,可旭日下的平原城却没有一丝的暖意,竟比风雪还令人感到寒冷。
平原城池的吊桥已经放下,城门已经打开,狼狈逃至此的田荣整理一下衣袖,骑着骏马缓缓入城。
连续狂奔,田荣滴水未沾,在温暖的旭日之光下,田荣险些眩晕过去。
久不见天日,突然沐浴在日光下未必是好事。
田荣很累,甚至很困,但现在他必须强忍着,不能表现出疲惫之色,不能有狼狈之态,他是王,到齐地任何之处绝不能有失王者威仪。
田荣不知为何自进入济北郡,自博阳一路逃到平原城,他总感觉还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田荣说不上来是何故,但他可以确定此眼睛比在后面追击他的项羽还令人不寒而栗。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一点私心
平原城中,田荣倒在软塌上呼呼大睡,这一觉睡的很沉,却不踏实,连醒几次,吓的满头大汗,可见梦做的并不香。
直到艳阳高照,田荣才起身洗漱。
洗漱至一半时便通过窗户看到在外焦急踱步的田光,便立刻召见田光。
未等田光开口,田荣先道,“寡人梦一猛虎,于坐下猛扑寡人,直咬寡人喉咙。”
说着田荣非常自然的去摸自己的喉咙,仿佛那喉咙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田荣道,“不知为何,总觉此地有双暗眸在盯着寡人。”
田光陷入深思之色,他虽不懂占卜之事,但对解梦之说还是有所耳闻,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深身冒冷汗,眼眸中的一丝惊惧之色一闪而逝,虽能逃过他人的眼睛却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
田光道,“大王,臣罪矣。”
田荣被搞的有些错愕,“何故此言?”
田光一副愧疚不安的模样,“臣听闻此城乃田安早年隐居之地……”
田光只说到这里,亦只能说到这里,下面的话不需再言,田荣已经感觉到那背后的芒刺。
田荣依旧神色不变,“华无伤,可曾赶到?”
田光到,“已在城外驻扎,打散的兵马已经重新聚集。”
田荣笑赞道,“好,带寡人前去。”
田荣衣服尚未穿完,一边说一边便向外走,又追问道,“大将军可有消息?”
田光道,“适才传来军报,大将军已聚集兵马自狄县向西直奔平原城而来。”
狄县,是个无法忘却的县城,令田横无法忽略的城池,就连田荣亦常来此,因为这座城牵动着三个人的命运。
田横还清楚的记得,他和其兄田儋、田荣在此杀狄令起事反素,又击退周市,田僧自立为王,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日子,多么令人忘怀的日子。
田荣为王后,狄县成为一个非常关注的要塞,派兵把守。
田横在田荣与项羽大战时,田横便退守在狄县。
南有田即助田广守临淄,北有田横守狄县,成椅角之势守临淄郡。
“将军,临淄不留守乎?”
田横点头,“大王兵败,士卒皆恐,需调动全部兵力以击楚。”
适才问话的是增援田荣的田吸,兵马带过去后交由华无伤统领,他自己则受田荣之命立刻返回助田广守临淄。
不过田横根据实际情况,改变策略,立刻征发临淄的留守之兵,由田吸带到狄县与田横回合,只有少量兵马留守临淄。
为援助田荣,田横甚至做好放弃临淄的准备,田吸引兵欲至狄县时,田广很想跟着去。
毕竟兵马一调走,缺乏一定的安全。
田横又道,“大王现在战况如何?”
田吸立刻回应,“大王败入平原城,平原城乃边塞要地,城池坚固,且距赵地东武城较近……”
前面的话是实际战况,后面的话田吸则有点安慰的意思,对于西楚霸王而言,似乎没什么城池比函谷关、武关等要塞坚固。
非城池坚固所能守,再坚固的城池无精兵强将把守,一样如绢布一般可轻易的被利刃划破。
这种道理田横自然明晓,所以现在田荣的情况已经毋庸置疑,非常的紧急。田荣乃田横之兄,在此时不知为何他心里起异样。
如果田荣战死,齐民怨楚,借此起事反楚,是否可为王。这种念头忽然在田横心中冒出,让田横着实吓一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太迷人,田儋可为王,田荣可为王,吾田横为何不可。
不去援助,田荣必死,他田横可在狄县顺势而起,自立为王……
思虑至此,田横觉得不行,齐军精锐多在田荣手里,田荣可战死,兵马不能覆没,否则他纵使为王,以乃真正的孤家寡人。
救,必须要援救,必须要保住齐国主力,即便被打散一样可以聚集起来,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田横的内心不断在告诉他这些,他很想忽视,可他越想不去听,这些内心话越响亮。
无法忽视,没有人可以无视自己的内心,必须要去援助,不能让楚将齐主力吃掉,否则田齐就真的要消失。
“将军……将军……”
连续两声才将田横从突然冒出的复杂情绪拉回来,田横一脸严肃道,“立刻出发,合击项羽。”
田吸振奋道,“诺。”
田横冷冷道,“灭项羽,扬吾大齐军威!”
田吸亦跟着道,“灭项羽,扬吾大齐军威。”
不过田吸所道出的气势就远差田横。
看着齐军沿着济水向西进发,田横心中的迷雾消散,楚是一定要攻击的,齐军一定要保留的,至于田荣……最好……亦能活下来。
田横思虑着不能让田齐消失在诸王之列中,但项羽却是有另一番打算。
楚军一到便围住平原城,但是却没有立刻进攻,似乎楚知晓作为边塞的平原城其防御建设要强于都城。
博阳城曾乃济北王的都城,其都城最重要的作用并非防止敌人入侵,乃政治、经济中心,其运作和生活作用较为突出。
故而平原城虽比不上博阳城繁华,但其防御性能较强,主要是防御赵,不过现在齐赵倒是联合起来。
在秦汉时期,城池多依水而建,不论是河水还是济水,它们不仅是一个城池的生命线更是运输线。
相对于陆运,水运相对速度快又节省人力。
此时的项羽没有想着如何进攻平原城,亦未立刻下达威慑令,而是目光一直在注意一个人。
此人田氏,名假,是曾经的齐王,被田荣赶下王座,赶出临淄城,田假灰溜溜的逃亡于楚。
当时项梁收留田假,并未因田荣的发兵要求而斩杀田假,田假非常感激项氏,故而在项羽准备讨伐田荣时,田假很兴奋认为报仇的机会来临。
非常踊跃的提出要随项羽北伐,愿为项羽先锋军,攻击田荣。
在项羽追至齐地时,一路上各县兵阻隔,还有流民被田荣利用变成延缓楚军进度的一个棋子。
总之在齐地,项羽遇到的是反楚,跟着田荣继续抗楚,阻力相当大,这个时候恒楚给项羽一个提醒,“何不以田假号令齐地。”
不过项羽一直在犹豫,项羽不太确信这个决定会不会失控,是否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让田假一呼百应,到时齐地还能掌控于楚否,是否会与田荣联合抗楚?
项羽还是不太相信同为田氏会以生死相向。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为何杀吾
可项羽还是低估怨恨的力量,田假和田荣之间的恩怨是无法解开的,只能用血来化解。
故而在与齐军交战时,田假为首的先锋军反而是最卖力的,打的最起劲,恨不能直接冲上去与田荣来个同归于尽,这是个很拼命的打法。
仇人往往来自亲近之人,甚至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项羽在犹豫,在考虑是否再封一齐王,他已经连封三王,如果再封一王会怎么样,项羽不太清楚,他不喜欢模棱两可的事情,故而没有立刻采纳恒楚的建议。
平原城的上空是晴朗的,但是冰雪并没有化,因为风依旧很冷,很大,比下雪时还令人感到发冷。
率先向项羽请战的却非恒楚,亦非钟离昧,竟是田假,看到田假的那充满战意的眼神,项羽实在是不太了解,同为田氏最后竟如此恨之入骨。
可项羽哪里清楚,他们项氏看起来很和谐,可那项伯还不是在鸿门宴帮助刘邦,如今看来还是范增的预测是对的,项伯肯定是帮错人。
因为刘邦已经东出过,韩地、河南地皆已沦陷。
可项羽看项伯的眼神一点没有内疚之意,反而觉得自己很义气。
田荣是要揍,而且需要狠狠的揍,不听话还折腾那就往死里揍,项羽铁定是要揍死田荣的,但如何揍死田荣,是自己动手还是请人动手,还是需要考虑一下。
项羽还在思索该派谁去揍田荣。
齐楚二军再次对阵,交战一触即发。
平原城上空却忽然阴云密布,不知道这阴云从何而来。
田荣没有到箭楼去督战,没有去慰劳华无伤,而是由田光代劳,他自己现在被困在一个地方,一个他无法走出的地方。
田荣出现在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里出现的原因亦很简单,在他准备出城慰劳华无伤时,忽然人言某人欲见齐王,向齐王献计退楚。
当时跟在田荣身旁的田光进谏,“大王,不可去。”
田光的意思是退楚没有捷径,别无选择,唯有一战。唯有坚定不移的联合反楚力量……
可那未曾露面之人却牢牢抓住田荣的心,退楚之心。
不管是何人,用什么计策要献,甚至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只要有退楚之计,他的心就不能不动,虽然他现在不知道那代价到底有多大。
田荣忽然发现那要见他之人居然如此的了解他。
一个能了解自己的人,田荣怎能不来兴趣,必须要见一见,如果是朋友最好不过,如果不是最好杀掉。
田荣对田光道,“寡人去去就来。”
言毕,便命数名甲士跟从,向着那欲献计策之人走去。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院落,院内的积雪尚未融化,一棵棵水杉挺拔而立,似勇士在守卫者这里的主人,田荣一踏入这院落,便隐隐觉得不妙,立刻转身欲离开,却听得嗖嗖声响起。
接着扑通扑通接连不断,田荣冷汗直流,因为他所带来的甲士全部无声的倒在雪地上。
白色晶莹的雪变成红色的,在那夕阳下显得更加艳红,更加夺目,像是熔岩在流动。
弓箭射击的如此精准,出手如此迅速,让田荣所带甲士无反应的机会,绝非一般的弓箭手所能为。
果然田荣看到几个白衣射手从水杉后走出,一个年轻人从容不迫的走出,从竹屋内走出,双目似金柳,眸光似刀般盯着田荣,仿佛要将田荣大卸八块,着实令田荣有些不寒而栗。
此时田荣才想起田光之言,但他没有悔恨自己,因为悔之晚矣,所能做的便是如何离开这里,活着走出这里,安全的走出这里。
“壮士欲杀寡人?”
“然也。”
“不惧灭族乎?”
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此人一身的紫衣,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气息,明明透着股傲气,但却被红尘包裹,乍一看乃王公贵族,然仔细端详却是一个普通的侠士。
身份普通,但却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任侠。
田荣看不出对方为何杀自己,但却能感觉到那直接扑面而来的杀气。
杀意来临,已无处可躲,四周已无退路。
田荣立刻恢复镇定,不愧是王者风范,站在那里,静静的,即没有逃,更没有莽撞的冲上去,一手紧紧的握着腰间的长剑,另一手很自然的垂在身前。
从田荣的站姿可以看出田荣身有武艺,且久经战场,可以说是齐国最早反秦者之列,跟着田儋没少作战,大小战,甚至是与秦的生死战皆经历过。
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但在这紫衣人眼里只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是一个可杀之人。
田荣淡然道,“为何杀寡人?”
“为苍生?”
“一派胡言!”
“博阳城被屠,岂非足下之因乎?”
“此乃楚之残暴,身为齐人,当抗楚保民!”
“足下天生高贵乎,齐民为何因若而死?”
田荣不再言语,他发现对方是在有意质问他,不如静静等对方说完,从中找出缺口,找到化解危机的方向。
这位紫衣人亦很淡定,反而说出令田荣非常震惊的话,“请……”
田荣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没有上前。
紫衣人又道,“请坐。”
案上有酒,那紫衣人慢慢跪坐下来,举起酒爵饮下。
“可曾听闻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寡人岂能不闻,此乃陈王之言,以此振臂一呼,群雄并起,如此齐地才脱离酷秦。”
紫衣人面有讥色,“脱秦之枷锁,复齐之名号,独靠足下乎?”
田荣摇头,不知紫衣人为何道出此言,只听紫衣人继续道,“秦疆崩裂,攻城略地,有能者据之,可否?”
“足下究竟何意?”田荣有些不耐烦。
看到田荣忍无可忍的样子,紫衣人反而展颜一笑,笑的仿佛很开心。
“齐地唯有足下可为王乎?”
话音一落,田荣脸色大变,心中那隐隐猜想似乎得到印证,眉头微皱,眸光森寒,“足下究竟何人?”
“何人?一个真正为齐民之虑者。”紫衣人缓缓站起,此时的田荣已经一跃而起,双手按着长剑,目光始终盯着紫衣人,一刻不敢离开。
紫衣人道,“田都不能为王乎?田市不能为王乎?田安不能为王乎?胶东王,济北王,齐王,三人称王有违天地乎?”
第七百七十章 命不该绝
紫衣人的话语越来越冷,语气却越说越冷静。
田荣噌的一声拔出长剑,他忽然明白眼前之人究竟为何人,绝不能再犹豫。
能喊出三人名讳者绝非齐地常人!
此时的田荣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紫衣人与自己乃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是田荣不能确定此人究竟为何人之后。
田荣没有问,亦不愿问,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长剑已经刺向紫衣人。
田荣相信只要能制住紫衣人便能活着走出这里。
青光一闪,田荣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胸口一凉,田荣不敢相信这紫衣人能杀死他。
紫衣人明明距离田荣有十步之远,绝对安全的距离,他田荣手里有长剑,而紫衣人身上并没有兵刃,至少没有看到他配有长刻。
即便有兵刃,定为短兵刃,长短兵刃在远距离对战上,长兵器绝对占据优势。
无人看清紫衣人手里何时多一兵刃。
此为一把短刀,是青铜短刀,不是短剑,亦非传说中的鱼肠剑,竟是一把看似很普通的青铜短刀。
“借足下之头,全平原民之命。”
此为田荣听到的最为震惊又最为无奈之言。
田荣心中不甘,“吾命不该绝于此”
嗤的一声,刀光再一闪,那柄青铜色的刀便没入那紫衣人袖中,田荣自始至终皆未看到那柄刀是何模样,是什么杀死他的。
田荣非常震惊,眼球突出,“若乃何人?”
话音未落,田荣已倒下去,温热的液体立刻融化白雪。
红色的雪,红色的雪水。
田荣躺在红色的雪中,尚有知觉,紫衣人似乎不太想让田荣死的很痛快。
紫衣人慢慢走到田荣的身旁,蹲下去,“济北郡乃吾父王之地,以足下之血挥洒济北,以祭奠吾父王在天之灵。”
惊、恐、怒、疑、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田荣弥留之际袭击他。
命不该绝,但往往偏偏绝于此,这才有命不该绝之言,不该往往预示着发生,欲反其道而行之,唯有不要踏入此列。
田荣的意识在一点点流失,嘴唇轻启,“杀寡人未……”
田荣很想说即便杀死寡人亦未必能阻止项羽对齐地的肆虐。
可惜紫衣人听不见,因为田荣早已没有力气道出,即便是这四个字亦是田荣在感到脖子剧烈疼痛时,即将飘散的意识忽然又短暂的聚集在一起时,这才有意识道出的。
可惜嘴巴离开脖子是无法发声的,因为田荣的头直接被割下来。
田荣临死前才知道紫衣人原来是济北王田安之子,田始,曾因避祸改名为王始。
田荣那最后定格的神情反而有些祥和,如同熟睡一样,揉合惊、恐、怒、疑、不甘的复杂神情渐渐变成坦然。
王侯将相不过梦一场。
曾经的豪言壮志随着意识的消散而烟消云散。
田荣的头颅出现在项羽面前,但送头颅之人并非紫衣人田始。
项羽看到田荣头颅,眼眸中尽是不信,任何人亦无法相信堂堂一个齐王会死在一个普通人手里,会这么窝囊的死去……因为这个人怎么看亦不像可以擒杀田荣之人。
“平原民击杀齐王降楚……”这是在项羽已经同意田假的请战,命其为攻城先锋时意外听到的一句话。
兵锋所至,楚卒以杉木为桥,跨过护城池,云梯靠近,城门却自动打开。
田假与楚将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如此,却见城门内走出几人,皆未穿甲胄,素衣,素车,素旗,为首的那人手里捧着木匣,直呼已杀田荣,请降。
田假很震惊,他痛恨的田荣就这样死去?田假不太相信,但他不敢做主,更不敢打开木匣去验证,立刻遗人回报项羽。
消息传到中军大帐后,率先反映的不是项羽,而是项羽的大将恒楚,恒楚不太相信,“大王,小心有作。”
钟离昧的反映亦是如此,“田荣自知难逃一死,此恐为炸死。”
不仅二将如此想,项羽亦是如此思虑,先前田荣在博阳城宁死不屈,城中之民居然跟着田荣殊死搏斗,就是不降,怎么会突然被平原城人杀死?
帐内所有人皆觉得蹊跷,项羽却道,“诸公可曾见过田荣?”
诸将皆摇头,才知项羽亦在怀疑此真假,恒楚道,“吾等皆未曾见过此人,不辨真假。”
项羽道,“幸有人识得田荣。”
话音一落,诸将这才记起此刻正在前方准备攻城的田假,此人与田荣有怨,必定认识。
田假虽曾为齐王,本乃一国之君,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但此刻早已是寄人篱下之人。
项羽之祖上虽曾为诸侯,但已是很遥远的时代,灭于鲁国,算不上王族之后,只能说是三公贵族之后。
论身份似乎田假更胜一筹,可在楚将看来乃田假无能,如有雄才大略,具有将兵之能,怎能败给田荣。
当时的田荣随田儋去助魏相田市击章邯,所引兵力虽是齐军主力,但并未全部带走,临淄还是有留守兵力的。
当时的田假对田儋为王心中不忿,甚至对田儋的官职安排极为不满。
田儋为王时,田荣、田横为要职,所任全是亲信之人,田假这一支脉非常的不爽。
在田假这一支脉中,除田假外最为不爽的便是田安。
因为不满,所以在听闻田儋死后,田安便极力推举祖父之弟田假为王。
田假虽然和田安乃祖孙之辈,但实际上田假的年龄并不大,相当于田安之父的年龄。
田角、田间、田安一起支持田假为王,将临淄所剩之兵。
田假不曾想田角和田间压根靠不住,未能阻挡田荣的归来。
不仅楚将看不起田假,有时田假自己亦觉得能力不及,如今终于得到报仇机会,却不料田荣被平原人斩杀,未能亲手杀之。
其实田假知道能亲手斩杀田荣的几率不大,因为如果生擒或投降,最终田荣的命运是要项羽来决定,杀亦是项羽杀,除非战场上便将其杀死。
“霸王有令,假速回中军大帐。”一道响亮的传令声将田假从思绪中拉回,田假闻令,心中又是思绪万千......
项羽为何传吾?田荣已死,此城不会再攻,吾田假立功机会错失,不知是否会……
想到心中那个念头,田假苦笑摇头,拍拍自己的脑袋,“岁数已不小,怎能全是痴心妄想耳。”
第七百七十一章 杀王请降
担忧不好之事,为忧,担心好事不发生为虑,此刻的田假忧且虑。
那个念头在田假的脑海里一闪而逝,他苦笑摇头那是痴心妄想,怎么可能。
田假回中军大帐,只见帐内甲士林立,诸将皆在,各个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看着田假。
那眼神中有着鄙夷,有着轻慢,却依旧有着尊敬,甚至还有一丝的羡慕。
田假觉得很奇怪,心中有着预感,将有大事发生。
项羽见田假进帐,面带微笑,这微笑反而使得田假感到心跳加速,项羽很少有微笑的时候。
旭日东升,冰雪融化,枝头上晶莹的水珠在依依不舍的留恋着,但终究还是落入大地,化进即将萌发的春季中。
前205年二月即汉二年二月,风和日丽,天地的冷气不知何时悄悄溜走,对人很温和。
田假确定项羽那笑如春风,不是萧瑟的秋杀之风,心中少安。
项羽道,“可认得此人?”
项羽说着便命人打开木匣子,田假看到田荣,脸上立刻浮现一种复杂的神情。
喜、惊、疑,还有一种不解,更有一种释怀。
喜的是昔日的仇人总算被杀,惊讶的是田荣死时的神情居然有一种释怀和平静。
故而不解,但看到恩怨纠缠之人已经死去,田假忽然亦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田假释然道,“此人正乃假日夜欲杀之人,田荣,假不曾想其会死于平原人之手。”
话音未落,诸将脸上的神情很精彩,有庆幸,有惊疑,还有人露出失望之色,虽然那神情很短暂,但还是被田假捕捉到。
那种有失望之色的人,田假能理解,他自己在得知田荣死之后,亦是如此。
项羽竟轻叹一口气,“确定为田荣乎?”
田假点头,那神情很诚恳,很确信,完全没有一丝的犹豫,“田荣此人,纵使化成灰,假亦能辨认而出。”
见田假如此神情,项羽自然确信此人为田荣,一代枭雄居然落得如此下场,此亦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如果田荣没有死,而是落在他项羽手里,觉得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不让其好过。
如此方能一解项羽心头之恨。
田荣已死,头颅就躺在木匣里,可项羽不知为何,心中的恼怒之意,依旧没有完全消除,似乎没能亲手斩杀田荣,心中最后的那股怒意始终无法消除。
项羽那深思的眼眸中忽然双瞳显现,那是项羽深思后欲做决定的表现,“平原人杀王以请降,诸将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项羽嘴角浮现一抹神秘的微笑,那笑恰好被田假捕捉到,令田假心中发麻。
诸将立刻形成两派,一派以钟离昧为首坚决主张扫除齐王田荣残余势力,尤其是田横手里还有一支兵马,乃齐军主力之一。
不彻底灭掉齐军主力,日后将是心腹大患,甚至会再次闹的楚国不得安宁。
这种主战派立刻得到大部分楚将的拥护,认为当如何做,彻底扫除齐地,而且齐王已死,群龙无首,正是铲除齐地祸患的大好时机。
另一派则是以恒楚为首,认为既然齐地已杀王请降不宜再兴用兵,否则会失去齐民之心,会有失道义,无法令天下诸王心服。
主战者,认为此时乃彻底消灭齐祸患的最佳良机,主和者,认为可趁机收服齐人之心,彻底征服齐国,使齐为楚之臂膀,共抗赵、梁、汉。
提到汉王,项羽那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且杀意隐现,项羽淡然道,“齐地已平,赵、梁不足为患,汉王老儿,寡人亲自西征。”
道出此言,善战之将满腔热血被点燃,但究竟该如何对付齐地残局,项羽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恒楚道,“大王,齐地残局如何应对,是否可征询下亚父。”
话音未落,项羽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不悦之色,亚父范增的确有谋略,但现在他是楚霸王,他是楚国之王。
为何任何决定诸将总是喜欢让他项羽去征询亚父意见,难道楚国真正的决策王者是亚父范增不成。
这点项羽不爽,更是从内心不愿接受。
项羽的双瞳中溢出一丝丝的不悦,但恒楚并未察觉,而是继续道,“齐地田荣虽死,但仍有残存势力苟延残喘,不可轻视,此制齐之道可向亚父征询,其善出此谋……”
后面的话直接被项羽打断,他真的不愿再听,或许压在项羽内心的情绪至此才真的爆发出来,那是多年的积压,如山洪爆发。
不爆发则已,爆发就会影响判断。
项羽知道恒楚所言甚是,齐王田荣死后,的确需要安抚,需要将这个对楚有敌意的国家彻底变成盟友。
因为此刻还有赵、梁二地明显的反楚,汉王虽出过关,但并没有完全表明态度和立场,并没有表现出完全和楚为敌的态势。
可项羽不愿意听,就是不愿意听。
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可项羽现在不想饮苦药,他明明已为霸王,为何还要受制于人。
彻底铲除齐地反楚之力,不是一样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嘛。
既然同样可以解决,自然不必再局限于亚父之局中。
亚父范增不在,纵使在,项羽的内心却已向钟离昧主战派靠近,偏离恒楚的安抚派。
项羽的语气很坚定,不容置疑,“田荣已死,齐地不可一日无王振抚,寡人……”
言至于此,项羽看向田假,继续道,“寡人立田假为齐王,收散兵与楚共守城阳,楚将需尽力协助齐王以制齐地。”
话音一落,满场惊讶,不仅钟离昧和恒楚二人惊讶不已,万想不到项羽会有此招,立田假为王,来制衡齐地。
不只是钟离昧和恒楚二人,所有楚将皆能听明白项羽话语中的意思,让楚将协助齐王制衡齐地,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为齐地选一个楚将为齐相,相齐制齐。
诸将皆知此刻齐地的隐患并未完全扫除,田荣虽死,但其子和其弟尚在,手中仍有兵马,没有去安抚他们,而是立他们的死对头田假为王。
这一招算是兵家的奇招,既能为楚选一个听话的傀儡齐王治齐,又能无形中将齐地残余兵力聚在城阳,为楚所用,城阳向北渡河便是赵地,明显有着聚齐楚之兵而制赵之举。
第七百七十二章 忽得王冠
如果田横与田荣之子田广不奋起反抗田假,那么只能任人宰割,轻则夺其兵权贵其人,重则割其兵权,贬为庶人。
田横如战,正合项羽之意,正合钟离昧等主战派之意,可以名正言顺的灭掉田横和田光。
钟离昧的眼神中流露出对项羽的崇敬之意,霸王不愧是兵家大宗,所虑之计果然和范增不同。
既有和之意,又有逼战之势,明知战不胜而逼其出手,如同顺藤摸瓜,再自然不过。
钟离昧率先赞成道,“大王英明,末将愿助齐王驻守城阳。”
见钟离昧立刻赞成,眼神中有着赞赏和兴奋之色,这让项羽心里很舒服,终于找回到为霸王的乐趣。
钟离昧的反应不只是让项羽有赞赏之色,更是令田假有些兴奋,那发自内心的兴奋之意,已经无法掩饰。
齐王,他田假竟忽得王冠,实在是来的有些突然,幸运来的有些突然,来的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田假楞在当场。
田假仿佛瞬间进入梦境一般,周围的一切感到那么的不真实。
田假被兴奋冲昏头脑,他虽然知道项羽此举可能是牵制齐地残余势力的办法,但终究可以再次为齐王,此乃万幸有一。
只要可以坐稳齐王,日后再次强大齐国,与楚争霸,那都是子孙后代的事情,田假不着急,不愿去想。
可此举在项羽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项羽感觉这是彻底摆脱亚父的第一步,其棋走的相当不错,项羽对自己很满意。
项羽看向钟离昧,给予赞许之色,但目光忽又转向恒楚,“恒楚,可愿为齐相,助齐王共守城阳,以治齐地否?”
恒楚有些发愣,钟离昧更有些惊讶。
钟离昧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服,一闪而逝,但致使遗留的失落之色在脸上停留许久才慢慢消散而去。
钟离昧庆幸此时的项羽一直在注意恒楚,未曾觉察他心里的那点秘密,无法抑制的失落。
钟离昧不想如此,可无奈控制不住,能完全控制住情绪之人世上本没有,纵使有除非他是死人。
死人才不会有情绪的变化。
殊不知项羽不只是天生神力与常人有异,那双眼更是有异,眼睛里的眸子化为双瞳时,不仅视力为鹰眼,更是视野比寻常人开阔许多。
钟离昧的失落之色,自然被项羽看在眼里,虑在心里,项羽自有自己的打算。
论攻城略地恒楚不如钟离昧,但若是驻守城池,没有谁能胜得过恒楚,在项羽的帐下,论攻城略地首推黥布,其次乃龙且,而后才是钟离昧、季布、恒楚等。
可若论守城,首推恒楚,其次乃龙且,而后才是黥布、钟离昧、季布等。
项羽的心中的意图不言而喻,他就是要找一个善守之将协助齐王田假驻守城阳。
毕竟对付齐地,项羽心中还另有打算,而且他不可能将主力留在城阳,故而与田横、田光先比,兵力不占据优势,故而还是以守为主。
钟离昧并不知项羽心中所想,因为项羽并不打算在田假面前道出,命恒楚以楚将的身份为齐相,协助田假驻守城阳,东制田横,北望赵地,此乃项羽心中之意。
此举钟离昧所知的乃是齐相之位,封侯拜相是钟离昧所追求,先前范增曾建议项羽以攻城略地者封侯拜相,化齐为楚地,项羽并未同意。
可此刻居然封恒楚为齐相,虽然对齐的策略与亚父范增有所不同,但毕竟还是采纳范增意见中的封侯拜相。
这点不仅钟离昧惊讶,恒楚脸上亦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怎么回事,项羽不是不愿封其将为侯,驻守齐地吗。
在楚国能以楚身份为他国之相者,唯有项氏,唯有项它为魏相。
不得不说魏豹亦算聪明,请项它为相,虽然只是名义之相,但魏国一旦有难,楚必然会相救,至少可以请名义的魏相项它来助。
项它来助,岂能不带兵马而来。
立恒楚为齐相,田假立刻明白他这顶忽得的王冠果然非田氏,乃项氏。
田假明白自己的确为一个傀儡齐王,心中的兴奋减半,但剩下的那一半兴奋依旧足以冷田假无法镇定。
王位能失而复得,终究是天底下最令人兴奋的事情。
恒楚有些懵,初闻项羽封其为齐相,并不是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攻城略地的能力并不如钟离昧。
将这个齐相的位子给他恒楚,恒楚认为此乃他与项羽的旧交所致,等到稍稍冷静之后,恒楚才注意到项羽的语气重点在后面,助齐王共守城阳,以治齐地。
一个守,一个治,这很明显不再是主攻的态势,项羽虽然表面上不同意安抚,不同意与齐和,但实际上已经同意恒楚的建议,此乃恒楚所虑。
实际上如何,恒楚并不清楚项羽心中所想,但没有认真深思,此举会招来什么后果。
田荣的残余反楚势力会怎么样,肯定会找准机会杂再次进攻城阳,灭掉田假。
恒楚知道田横,知道齐王田荣的大将军乃田横,此次霸王项羽亲自伐齐,伐的是田荣。
此次北伐之战,齐王田荣亦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去梁地,借助彭越曾经打下的根基,占据城阳,欲攻定陶,而南下入彭城。
此战是齐地的王亲自出马欲取彭城,而齐地的大将军并未参战,势力犹存。
知道齐地大将军田横尚在,恒楚却没深思,没有思虑田横所拥有的势力还剩多少,能影响齐地又多大,是继续守临淄,还是主动攻击城阳,这点恒楚没有深思。
可恒楚知道项羽同意他的策略,这让恒楚心里很舒服,被认可的感觉。
任何人被认可皆会很开心,而且还是被楚霸王项羽认可为齐相。
愣片刻后,恒楚立刻拜谢,“臣拜谢大王,臣定助齐王固守城阳,逐步定齐地,化齐为楚之盟友。”
恒楚的一声拜谢亦点醒田假,他立刻又微微躬身拜谢项羽,“假感念霸王之恩,定立世世为楚臣之规,以报霸王复齐之举。”
项羽急忙扶住田假,“愿齐楚世世代代为盟友,共克祸乱天下者,共立天平盛世。”
忽得王冠,田假犹如梦幻,恒楚得齐相,又似水中之月,明明可以看见,但总有一种无法触摸的感觉。
第七百七十三章 激起民变
辕门外,项羽亲自为田假与恒楚践行。
残阳西照,天地一片霞光,枝头上的积雪已经不见,那出来透风的飞虫落在枝头上尽力的享受着即将逝去的晚霞,却不料忽然落入小鸟的腹中。
田假是兴奋的,去城阳为王,终于有一个根基,恒楚是忐忑的,他为将多年,跟随项羽南征北战。
从未曾想有一天居然可以拜相,恒楚在项羽自立为霸王后,封侯爵,但并没有拜相。
王侯与相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有的侯可以拥有独立的一个县,是小国,有的侯只是爵位。
恒楚在楚国的侯仅仅是一个爵位,并没有实际的地盘,可是齐国之相可就大大不同。
最令人向往的是齐国之相有着很大的权利,甚至可以把持朝政,虽然田假之齐国初建,但以后的富贵已经可以预见。
田假与恒楚引兵离开,那黑色的楚军慢慢消失在夕阳之下,群山之中。
项羽身旁的钟离昧有些惘然若失,就在此时项羽又做出一个颇为大胆的决定。
“悬头颅示威?”
“大王此举是否欠妥?”
“何有此言?”
“生者不言,死者已矣,当入土,如此恐有田荣死士衅事,恐有麻烦。”
项羽未能亲手斩杀田荣,其心中那丝最后的怨愤始终无法完全消除,唯有悬挂其头颅于城门上,悬挂三日,以示惩戒。
不仅在平原城,在返回楚国的途中于各大城池悬挂。
残阳的余温还逗留在天地间,那一股寒冬的余威还在。平原城的上空已经可以看到星辰崭露头角。
平原城头上的紫色旗帜已经全部换成白色旗帜,倒是没有换成黑色的楚旗,这让那田始感到吃惊。
令其更吃惊的是箭楼上那悬挂的白色降旗已经变成红色,红色的液体自头颅中流出,将素旗染红。
平原城中的人起初还窃窃私语,那爱唠叨的婆子被其男人掌掴后,就变得老师,不敢再多一次嘴。
每次经过城门,紧闭着嘴,但眼睛还是会忍不住向上瞧一眼。
那么年轻人则是看亦不敢看,皆形色匆匆,深怕城头上的头颅会滴下些什么。
连续三天,无论是脖子还是眼睛、嘴巴已经干枯,没有一滴血可以在滴,或许是初春的缘故,冰雪尚未完全融化,那容颜尚存。
“实在可恶,居然把齐王……”
啪……
“胡言甚,不怕没命乎?”
“楚军已离开,家中唠几句而已,怕甚?”
“隔墙有耳,岂能乱语。”
楚军离开平原城,带着田荣的头颅一路南下,准备班师回彭城,顺便一路通过悬挂田荣的下场向齐地示威。
经漯阴至著县,欲由此县南下经里历城、博阳入薛郡回彭城。
就在示威第三座城池时,发生一件意外之事。
皓月当空,风很柔,如同少女的手拂过脸庞,令人早早的进入春困。
钟离昧今夜无眠,他端着酒爵,对月而饮,心中有很多话想找项羽聊,但他还是忍住内心的疑惑。
在没有完全弄明白之前,钟离昧不愿贸然行动,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找人聊一聊,他总是不慌不忙,没有准备充足,他不会轻易对人开口,无论是对士卒还是诸将,亦或是楚霸王项羽。
如此沿途悬挂齐王田荣头颅,表面上像是示威,但怎么看皆是在挑衅,向其地挑衅,向暗中支持田荣的人挑衅。
此举只会挑起战争,激起齐人之叛,项羽为何如此做?钟离昧不是很明白,既然要故意挑起田荣残余势力的反扑,为何还要安排恒楚为齐相,这一步棋。
一面是安抚,一面是挑衅,究竟何种决策比例偏重些。
项羽亲自走挑衅之路,看样子后者比重大,即便是安抚却透着暗流,钟离昧断定项羽一定是主张通过武力彻底平定齐地。
即是如此,为何不干脆一些。
钟离昧对月举爵,正欲饮下此酒,忽闻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甲士慌张的向他跑来。
“将军,齐王头颅不见……”
“不见?”
钟离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何出此言?”
“齐王头颅被盗……”
甲士尚未说完,钟离昧挥手示意,“带吾前去查看……”
钟离昧没有直接去向项羽回报,他欲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在楚军的威压下,究竟何人该将田荣的头颅盗走。
城门下有水,血水,连成一片。
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数十名楚卒倒在血水中。这里小战场并不算混乱,显然并未有长时间的打斗发生。
这些士卒是专门负责看守田荣头颅的,就是监视有可疑之人,防止头颅被盗。
如有变,这些士卒能第一时间上报情况。
钟离昧推开人群,却发现项羽亦在,一眼望去,借助月光可见项羽的神情相当冷漠。
数年的并肩作战,钟离昧知道那是怒极的神情。
项羽怒极的结果,只有一个,屠之,不服就杀,杀到齐人皆畏惧,此或许为项羽之目的。
“杀吾楚卒,盗走田荣头颅,此乃相聚叛楚也。”项羽的话很冷静,如同这初春的夜风。
钟离昧见周围躺着的楚卒,便知道此乃齐人叛变,非一人可为,定为隐藏的暗势力所为。
“如不交出田荣头颅,黎明时光之时,烧夷其城郭,所叛者尽屠之,寡人不愿看到此城内有叛楚者。”项羽看到钟离昧走来,直接给钟离昧下达命令。
钟离昧很震惊,不是震惊于项羽所下达的命令,而是此言从项羽口中说出,有出口成章之感,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停顿,像是已经预演诸多次。
说的那么轻柔,那么自然,那么冷酷,那么令人发寒。
直到此刻,钟离昧才确定项羽心中有怨,此怨绝非这是田荣一人,而乃齐人,项羽痛恨齐地之人随田荣抗楚,与楚作对。
因为有怨,所以项羽没有把齐地之人看作自己的子民,而是敌国的子民,敌人的帮凶。
自始至终项羽始终没有想过将齐地纳入自己的版图,视齐地子民为楚之子民,不多杀齐之刁民,齐国反楚之力还会再起。
在项羽心中唯有打的对方彻底顺服,打的对方完全无反抗之心,才是解决齐地田荣抗楚之事的根本。
项羽自认更无多余的兵力去占据齐地城池,唯有毁掉,“烧夷齐城郭,毁其防御之根!”
第七百七十四章 反楚之心
本是清凉之夜,月色朦胧,著县的夜并不明亮,可此刻却一片通红,仿佛夕阳的泪洒满天空。
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兴奋的喊道,“快看,天好亮……”
一个少妇满脸惊恐的抱起孩童,跟着人流逃向城门。
浓烟滚滚,尘土飞扬,人喊马嘶,凄哭哀嚎,能侥幸选脱的乃上天眷顾。
这少妇看着身后那浓烟滚滚,大火烧天的城池,两行泪禁不住流出,那里是她生活数十年的地方,是她的家,更有她积攒一辈子的积蓄。
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失去家的少妇将更不容易。
可是她还在笑,对着她的孩子笑,她不愿孩子有阴影,有担忧,笑容是最好的办法……
孩子还保持着天真的笑容,“阿母,为何离开,何时才能回?”
少妇笑道,“阿母,带狗娃去游历,会遇到很多有趣之事。”
听到有趣之事此孩童显得很兴奋,率先跑向夜色之中,只留下一道稚嫩的声音,“阿母,快跟来。”
夜色退去,东方一片曙白,一支紫色的军队停在狄县之西,距离著县尚有一段距离。
“大将军,齐王已死,吾等该如何?”田吸有些不知所措。
田横的神色却很冷静,仿佛那千年不化的冰雪,自得知田荣被平原人杀死后,他立刻命齐军停止前进。
除这道命令外,至此没有再说一句话。
田荣被杀,田光立刻向狄县的方向逃,田光知道,凭借他一个人是无法与项羽相抗衡,只能逃,事先便知田横带着军队向平原支援而来,故而迎着田横的方向而逃。
田光相信纵使项羽遭将追杀,他只要能及时和田横合兵,绝对可以击退追敌。
此刻的田光在饮水,一路上他马不停蹄的狂奔,甚至不顾后面的步卒能否追上。
最后田光只引轻车骑与田横回合,田横看到田光狼狈的样子,便已知战况不利。
田横没有开口问,他已经不必再问。
田光则立刻将齐王田荣已死的消息向田横汇报。
田横没有说话,但田吸却开口道,“项羽悬挂齐王头颅?”
田光点点头,急着去饮水。
田吸怒意冲天,“可恶!”
田吸走到田横面前,“大将军,项羽实在过分,是否行兵击之,为大王复仇。”
田横又默然许久,这才终于开口,“齐王已死,不能复生。”
“可是……”
人死不能复生,此道理皆懂,但不是每个人能接收,尤其还是拿着田荣的头颅沿途悬挂示威。
田吸不能忍,田光亦是如此,但田光没去找项羽拼命,还是逃回来,田横道,“此乃项羽激将之计,如忿而出击,必败矣……”
话说的很轻,却很坚定,愤怒的田吸这才渐渐平复心情。
田光虽然已是心中恼怒,但毕竟还是命重要,他和项羽军不断交锋,知道其厉害,虽然不满项羽的所作所为,但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没有命,哪来的复齐。
田吸还想再言,却听田横道,“待斥候返回,得知战况,再做谋划……”
田横向田光、田吸等诸将传达一个方向,那便是要冷静,绝不能因为齐王之死而方寸大乱,否则让项羽趁机扫落,那可就真的要亡国。
等,无论在等什么,有耐心等的人皆非泛泛之辈。
不得不承认,好时机有时是等出来的。
旭日东升,冰雪已经不见踪影,茫茫无人烟的草原上有数匹战马如风一样疾驰,奔向紫色的营地。
振奋的消息,亦是令人骇然的消息,田吸倒吸凉气,满面怒容,“居然属城!”
田光道,“将军,齐人相聚叛楚,此乃反击项羽的绝佳时机也。”
此次不止田光、田吸觉得此乃反击项羽的大好时机,诸将中大半亦是如此认为。
可田横却眸光闪烁,徘徊深思,田吸从未见过田横如此深思的模样。
田吸知晓田横绝非一个就豫不决之人,如果其不断深思,那么此消息是否为进攻项羽的绝佳时机,还有待商榷。
田横道,“项羽已立田假为王乎?”
那名斥候再次确认打探的消息,认为自己所探听消息千真万确。
田吸则补充道,“此斥候乃末将亲自甄选于刺探信息,辨别真伪能力极强。”
田横思虑许久,所言之语居然是和田假有关,倒是出乎他们的预料,任何人皆能看出此时项羽的所作所为已经使得齐人相聚而叛,是集合齐人而战的绝佳时机,所以诸将以为田横所思所虑皆是此事。
田光仿佛悟到田横之意,“将军所虑,莫非田假篡齐?”
“正是,项羽所过者尽屠,然其并未打算长期于齐地逗留,可田假不同,乃长期之敌,此乃吾等该忧虑之人。”田横眼眸中始终有一层隐忧。
田光和田吸听到田假二字,脸上皆浮现鄙视的神色,“田假此人何足道战,昔日大王轻而易举驱逐之,如非其逃命本领强,将军必生擒之。”
二人皆认为纵使项羽立其为齐王,不过是无能之辈,不足为虑。
田横却道,“吾所虑非田假,乃楚封齐相,有楚相助,乃心腹大患。”
田光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此时的确是个好机会,一旦错过,失不再来,“大将军,吾等不救民击楚,即尽失齐人之心,又失反楚之士,而后更难抗楚矣,实为不妥……”
田光的担忧,田吸身有同感,不住的点头,表示同意,“待项羽归楚,为时已晚,齐军大败,已无力再伐楚。”
“并未晚也,伐楚不可,然可调虎离山,使其走入齐军圈套。”说话的人自然是田横,田横再次开口,又是语出惊人。
诸将更加不知田横,对田横越加不太了解,觉得田横的思维有些奇特。
或许他们并不怎么了解田横,此时的目光中皆为疑惑。
田横接着道,“此计如成,灭楚亦可……岂止复齐……”
此次更加惊讶,灭楚,此刻依旧还在想着如何灭楚,不愧是大将军思维。
现在楚大肆毁坏齐城郭,目的就是削弱齐地的防御体系,学习章邯毁坏邯郸城郭,杜绝反复夺城造成损失。
毁掉之后,便不利于再驻兵,楚仅在关键要塞派兵驻守,与新立齐王田假相配合逐步控制齐地。
第七百七十五章 狂生无礼
田光道,“大将军可有妙计?”
田横道,“此计需具备两个因素方成,此刻齐人相聚反楚,其一已具备,还需第二因素具备。”
两人异口同声,“还需作何?”
田横的目光看向遥远的西方,隔着层层山峦叠峰,似乎远方有着可以挽救大齐的存在。
“需入关出使汉国。”
田横说的很淡,但眉毛同却有着一丝隐忧,“何人愿出使汉国?”
田光与田吸皆有着很高的热情,“末将愿往。”
看着二人的一致的兴致和眼眸中的战意,田横比较欣慰,“切忌!此去非借兵,勿折损吾大齐之威。”
惊讶和不解……
出使汉王却非借兵,二人更加糊涂,田横笑着解释道,“汉王需要齐相助,不过互助耳……”
田横非常耐心的解释此次出使汉国的目的,以及如何与汉王谈论此计。
二月春风似情人的手,温暖而轻柔,大地上很少再有雪花的存在,但关中某些地方依旧还残留着未融化的积雪……
话说三秦大地,八百里秦川尽归汉后,尤其在郦商生擒章平押回栎阳后,刘邦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仅文官有些不解和敬佩,诸将更是有些发懵,居然放章平入废丘。
诸将皆以为章平不可能真心归汉,此去定是雪花入池水,难以再见,放其入废丘反而给章邯平添一臂,多一大将,一击一守,相得益影。
可刘邦却很自信,他确信章平肯定还会回来,至于何处来的信心,诸将不知。
可诸将信任刘邦,尤其是张良入关后,很多看似举重若轻的计策却悄然发生作用。
栎阳城内,已经不见积雪,王城内外焕然一新,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擦拭一新。
栎阳的王城既然已经易主,那么摆设与色调亦发生巨大的变化,最明显的便是慢步在走廊里,可处处闻到花香,看到鲜红的花朵。
红色的花明显多起来,不只是初春到来的原因,而是有些小宦者为迎合刘邦赤帝子的身份,特地与宫女多种植些花朵为红色的百花。
一处花园内,花下长案,案上有酒,有茶,还有瓜果与熟肉。
此刻卢绾领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布置着此场简单的酒宴,卢绾正在一遍又一遍的温着酒。
或许是乍暖还寒,此时天还是有些寒气,饮温酒最佳,故而卢绾亲自一遍又一遍的温酒。
小火炉已经换几次柴,可看平时爱饮酒的刘邦此刻居然一口无法饮下去,可见心中之事的确比较令人牵挂。
这是卢馆第一次见刘邦思考事情能忘记酒的时候,刘邦无论在何时,总是能很稳稳的饮下一爵,哪怕是在鸿门宴,依旧可以很淡然的饮下。
刘邦忽然会过神,“萧丞相可到?”
卢绾无缝对接道,“尚未,吾已吩咐甲士,只要丞相一到,立刻通报,大王静等即可,不如先饮一爵酒,去去春寒。”
刘邦从卢绾手上接过酒爵,这才打算饮下一爵,酒爵已经至嘴边却突然停住,又放在案上,“子房可到?”
卢馆笑着应对,他早就知道会有此问,目前整个关中最牵刘邦之心的唯有两人,一个是在忙碌立汉社稷的萧何,还有一个就是谋划何时东出与楚争的张良。
其次便是韩信,这个具体的实际执行者,是刘邦最想见到的第三个人。
卢绾之所以能在这里,不是因为卢绾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卢绾可以和刘邦聊一些群臣不能聊的事情。
卢绾道,“大王,莫急,派去请成信侯之人尚未归?估摸着快矣。”
刘邦苦笑,“寡人心急也,子房身体多病,当多加休息,寡人强行拖其赏'早花,车驾岂能快乎……”
苦笑一番,刘邦终于将酒饮下,一爵酒下肚,立刻调动刘邦体内的酒瘾,“再来一爵……”
刘邦侧身将酒爵准备递给卢绾,却发现卢绾早已又拿着一爵酒候着,满面笑容的在等着刘邦续下一爵。
看到这一幕,刘邦呵呵直笑,“好个卢馆,真懂寡人。”
刘邦将空酒爵交与卢绾,接过卢绾的一爵满酒。
“酒香扑鼻,花香四溢,简直令人沉醉,大王,好兴致,岂能不等臣就先饮酒。”
刘邦没有寻声望去,嗅到美酒后能如此和他说话的必是郦食其,而且郦食其那独特的沙哑酒噪,辨识度太高,刘邦笑骂,“寡人并未通知君,郦生何故而来?当真生一犬鼻不成……”
郦食其顺顺藤摸瓜,“臣正是嗅着大王之美酒而来……”
言未毕,人已经走至刘邦身前,向刘邦行礼。
刘邦放下酒爵,欲伸手去扶这位长辈,“广野君,何必如此……”
后面的话刘邦实在无法再道出口,而是有些惊讶,随后又是哈哈大笑,“高阳酒徒不愧是狂生……”
刘邦未曾想到郦食其趁他放下酒爵之际,顺便伸手抢过此爵酒,一饮而下。
这个举动相当的大胆,而且绝对有些狂妄,如果趁此袭击那还得了,故而刘邦一惊,但随即面如常色。
可郦食其这种举动在卢绾眼里绝对有些大逆不道,卢绾怒道,“狂生无礼,快向大王谢罪!”
卢绾一怒,跟着卢绾身旁的武士立刻怒眼坚眉,随时又冲上去的准备,只需卢绾一声命令。
刘邦却哈哈大笑,“无妨,卢绾,不得对广野君无礼。”
卢绾有些无奈,他真的很想说几句,郦食其明明很过分,但刘邦却一点不生气,适才不过是饮一爵酒而已,如果有人趁机行刺呢,那么岂不得逞。
彼时卢绾这个待卫岂不成摆设,岂不失职当斩?
故而卢绾在郦食其饮下酒的时刻,不仅怒而且还直冒冷汗。
刘邦看出卢绾的窘迫,更知卢绾心中所想,反而宽慰道,“广野君非外人,乃寡人酒友,吾与郦生二个酒徒耳,今后此等玩笑,无需在意。”
刘邦言毕,郦食其大为感动,眼睛有些湿润,他开口道,“大王,如郦生适才行刺,危矣,大王于郦生知遇之恩,今生难报一二,望大王体察卢绾之心,今后不可令酒徒靠近……”
郦食其言毕,卢绾大为震惊,心中更加敬佩郦食其,原来郦食其亦知其中之意,适才莫非不只开个玩笑饮酒耳,实乃试探吾卢绾……
卢绾看郦食其的眼神中又多一分敬意。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关中之策
刘邦看着郦食其直笑,“寡人虽知广野君乃酒徒,然却非贪酒之人,此来可有言教悔寡人?”
郦食其眯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味道,慢慢酝酿情绪,准备开口,忽闻丞相萧何谒见的报号,刘邦脸上的酒窝浮现,“广野君,吾等稍后再聊。”
话音未落,刘邦已经迎上去,萧何则是满面春风,冬日来的寒冷迹象已经完全和萧何无关。
这个很少上阵杀敌之人,身体居然壮的如牛,比那些上阵杀敌之人还好。
萧何眼含笑意,看样子事情办的还不错,果然未等刘邦开口,萧何便已开口,“大王,万事俱备,只欠大王现身。”
刘邦见到萧何满面春风的样子,酒窝笑的更加迷人,“日子可已选定?”
萧何点点头,“臣与诸文官星吏经商讨,二月二十日,乃破旧迎新,推陈出新,大吉大利之日,肯请大王做最后定夺……”
话音未落,萧何奉上一书简,泛着青光,竹香与墨香的飘散让刘邦心神一振。
这套竹简乃萧何亲自挑选青竹,命工匠制作,书写后,亲自刻简。
刘邦展开书简,上书:因虏雍王弟章平,可趁此大赦罪人,稳住雍王残余势力:二月二十,令民除秦社稷,大立汉社稷;广施恩德,赏赐民爵,以慰秦人;蜀汉之民供给军事颇为劳苦,免除租税二岁;关中壮士从军者,复家一岁……
观至于此,刘邦眼角出现笑意,饮一口酒后继续研读,下面写道: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者,置以为三老,每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佐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戌,每年十月赐其酒肉……
刘邦仔细研读后,那眼角的笑意不断向外溢出,“善,酒宴之后,即刻按此办。命各县令增刻,广发此令……尤其广施恩德,从军者其家免除劳役、租税一岁,此举当乃约法三章之后续篇也,寡人颇为心慰,不仅可大大稳定关中,又可大力扩充汉军兵力,择二三城池,寡人当亲自宣读也。”
萧何不仅提议从军免除税与劳役,供给军事亦免税,这将大大提升汉国军事力量,刘邦非常高兴,其次令刘邦比较宽慰的是萧何与文臣拟定的三老一制,刘邦将其文与卢绾、郦食其二人查看,“以为如何?”
卢绾观后,那脸上同样浮现笑意,而且越来越浓,仿佛数日压抑和控制的笑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军事之计,大王已透彻分析,臣只言置三老之事……”
言至于此,卢绾目光特地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一人乃刘邦,其次是刘交,刘交是跟着萧何一起来的,他早就从身边的侍从那里获得消息,此置办三老一事乃刘交从古籍中演化而出,由刘交提议,萧何制定,一个可以佐县令、丞、尉教化万民之职。
此职位设置于乡,由乡选出一人为乡三老,再从乡三老中选出一人为县三老。
刘邦道,“直言无妨,与汉有利者,皆可畅抒己见。”
刘交亦笑着补充道,“吾与丞相愿众臣诸将皆能斧正。”
此言说的很有文化,文邹邹的,和刘邦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刘邦所带的那股灵动与豁达的劲道,刘交侧是沾染不少,或许本身亦具有。
卢绾这才很放心道,“三老可谓上接县令,下接乡里之民,其职所存看似无足轻重,然其关乎乡县之教化,与乡里安定有着至关重要之作用……”
刘邦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卢绾,“知吾者卢绾也,寡人亦喜其三老一职所潜在之优,三老一职寡人准兮。”
刘邦话音一落,郦食其此时亦看完,他抬头正看到一人慢悠悠向这里飘来。
此人一袭青衣,神态悠闲,那双眸子如清泉一样透彻,纵使再深远的问题仿佛亦可印在眼眸里。
“成信侯可算走到,郦生有酒饮兮”郦食其兴奋道,两眼看着张良仿佛在看着一个可以走动的酒坛。
闻声,最兴奋的当属刘邦,可现在刘邦没有走上前,亦没有招呼张良快坐下,而是斟出一陶碗茶水。
爵是用来饮酒,碗是用来饮茶,所以这是一个特质的茶碗,特地为张良打造的。
张良走至长案前,刘邦恰好将此茶碗递于张良面前。
茶水虽未入腹,张良心中却早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良怎能劳驾大王斟茶,良有愧。”
“子房何愧之有?”
张良道,“良知章平无降汉之心,仅以乱雍王之心,却未算到章平自杀以陷大王于不义,良失算有愧……”
哈哈…爽朗大笑,刘邦反而在劝张良,“子房真乃性情中人,性情中人之谋圣,少之又少。”
言至于此,刘邦招呼大家安坐,初春的谋事宴正式开始。
刘邦继续道,“寡人兴兵灭雍,吾与章平本乃仇敌,无陷害之言,更无不义之说,寡人纵使将其斩之,天下又有何言?”
在大多将领不同意放归章平的情况下,刘邦将其放归,并确信章平能归,但刘邦内心还是有一层界线,他与章平乃灭国仇敌,防患之心还是有的,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那么突然,那么快,甚至一点给人反映的机会都不给。
听闻章平归来,刘邦很兴奋,吐哺接见,谁知一入房间,章平便拔出腰间短剑,直接当着刘邦的面自杀。
既不给刘邦说话的机会,更不给他自己一点生的机会,直接将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对自己特别狠,刘邦第一次有些发懵,不知为何章平在自己面前突然自杀,即没有解释,又没有任何训斥。
汉与雍已经是仇敌,敌人死之前总是要有什么咒骂的话道出,可章平太奇特。
仅仅片刻,刘邦才回过神,知道章平这样不做任何解释的死在栎阳城,那么章邯会怎么想?
自然以为是刘邦所杀害,更无再降汉之理。
刘邦道,“章邯死守废丘,宁死不降,绝非其弟死于栎阳之故,不过最后一根稻草耳。虽坚定死守废丘之心,却又为最终压垮其内心之力也。章邯之患,关中有萧丞相与敬伯在,寡人无忧,子房更无需为此忧……”
说着饮下一口酒润润桑,接着道,“当务之急,乃东出之时机,第二次东出寡人不愿中途折回,更希望能与楚一争天下。”
第七百七十七章 可提前否
提到这次谋事酒宴的主题,诸人皆眸光闪烁,兴奋至极,目光皆聚在张良身上。
二次东出天下的首次谋划酒宴上,刘邦只叫上萧何、张良、刘交、卢绾以及刚刚从陇西归来的周勃和亲自押送章平归来的郦商,想着等雏形出来后,再叫诸将商定具体执行方案。
一个大的东出方案,讨伐项羽的总谋划者只能是张良,亦只有张良能做。
论谋划来,刘邦第一信任的还是张良,至于初任大将军的韩信,刘邦认为他是总的执行者,是在第二次讨论时的主要谋划者之一。
目前唯有张良,其余人,刘邦不信任,既不信其才,又不信其人。
支撑东出的总后方掌舵者自然是萧何,故而萧何亦在刘邦此次酒宴的甄选之列。
前有总谋划者张良,后有萧何统管总补给之事,刘邦心中算是有两大支柱,腰杆可以挺的笔直。
对于具体执行攻城略地者,刘邦没有叫韩信,而是让从陇西归来的周勃以及从北地郡归来的郦商。
原因其实很简单,刘邦现在需要的是拥有实战的悍将。韩信虽有兵事上的卓越才华,但其帐下尚未形成独立的小团队支撑他。
从实际出发看,尚未亲自带众兵打过仗,那些平定三秦大地的战将皆各有帅将,韩信是无法直接节制他们的。
刘邦为此一直在思虑如何衔接,刘邦需要时间,至今他总算摸出一点点门道,故而给韩信另有安排。
郦商至酒宴上,一直很谨慎,不敢多言一句话,这点郦食其比较满意。
郦商坐在酒宴上总是会感觉到其兄长郦食其再时不时看他。
其实在郦食其得知郦商欲参加此次二出关外的首次会议,便心有担忧,郦食其一直无法想出什么理由来参加这次酒宴,不敢贸然而去,又不放心郦商此行,结果天助也,真的机会到来。
郦食其在郦商前去参加宴会,不止一次告诫其弟,福兮祸兮,现在刘邦赏赐食邑六千户,这可是非常大的赏赐。
此福必然会招致一些人的炉忌,尤其那些常年跟在刘邦身边的战将,所以郦食其以长兄的身份数次教诲其勿居功自傲,需更加小心翼翼。
郦商一向非常敬重这位兄长,更是在兄长的引荐下加入汉,故而郦商立刻谢绝诸多汉将的拜访与祝贺。
在此宴会上更是对刘邦恭恭敬敬,刘邦开玩笑说郦食其和郦商不像是亲兄弟……
诸将的眸光皆聚在张良身上,等着张良开口,刘邦的目光却忽然扫过郦商和郦食其兄弟,仿佛想到什么,“子房先饮几口茶,润润桑……广野君,适才寡人之言未完,此来为何,不妨先言。”
一直慢慢品酒的郦食其这才如梦方醒,嘿嘿直笑,引得卢绾的眸光似刀一样划向郦食其。
郦商的眸光亦跟着热起来。
郦食其打一个酒嗝才道,“齐将为使已入关。”
刘邦正欲饮酒,立刻又放下,“何人?”
“齐将田吸。”郦食其眯着醉眼道。
刘邦立刻来兴趣。
自陈胜起兵后,田氏复齐,田儋、田荣皆一世英雄,田荣不断攒动各地势力反抗楚,对楚不满,敢反抗,有血性,刘邦心中欣赏此种男儿。
故而对田氏没有反感,有心结交之,况且齐反楚,乃汉之盟友,至少在楚强之时乃为盟友,自然是多多结交才对。
盟友自然是多多益善。
见刘邦来兴趣,郦食其便将田吸欲传达的信息非常清楚的传达出来。
“田横欲连汉共反楚,诸公以为如何?”刘邦得知有盟友,心中兴奋,表面却平静如常,征询诸将意见。
率先开口的却不是武将,而是萧何,“东有齐牵制,有利东出,然齐王田荣已战死,齐地战力恐难持久制楚,可约为汉供给粮草……”
“良闻齐大将田横颇有将才,既齐人相聚叛楚,齐与楚仍有久战之力。”这次说话的是张良,“其关键在于约定配合之日极为重要。”
话音一落,萧何无言反驳,但萧何既没有反驳更没有辩解,他亦赞成张良之言,但依旧坚持己见,“齐地富庶,如能供给粮草,汉可以长久于楚后方作战……”
起初萧何之言,刘邦自觉还满有道理,但再次发言,刘邦便从中听出一点猫腻,敢情萧何此言话中有话,刘邦笑骂,“萧丞相如此缺粮乎?”
萧何哈哈大笑,“一切果逃不过大王法眼。”
“萧丞相此马屁拍的好……”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萧何瞪着郦食其,佯怒道,“美酒堵不住狂生之嘴乎?”
人在欢笑之时心情总是放松的,很多注意亦容易蹦出。
人在彻底放松时或极度紧张与压迫下皆能思如泉涌,亦或是空白。
短暂的欢笑后,酒意渐浓,刘邦举爵一饮而下,又非常严肃的看着张良,“子房,如有东齐策应,东出之日可提前否?”张良那双眸子依旧如清泉一样明亮,在夕阳的余晖下竟然似流动的彩虹,那必是智慧的流动。
刘邦虽然醉眼醺醺,但眸光依旧如朝阳一样,那么的明亮。
张良道,“如东齐能牵制楚,可四月东出。”
闻言,刘邦默然片刻,忽又道,“如田横于齐地能成事,何时可东出?”
张良微笑,觉得这个刘邦实在很精明,“如田横能败田假,梁地彭越不断扰楚,三月可东出。”
言毕,刘邦笑,笑的很惬意,笑的很开,不仅酒窝浮现,眼角的笑意更是令人沉醉,张良第一次望之竟有些恍惚。
张良实在不了解成为汉王后的刘邦究竟发生何种变化,但这笑似乎和以前不同。
刘邦的目光又转向萧何,一样的严肃道,“如提前至三月东出,粮草、辎重可确保持续供给否?”
言毕,刘邦的眸子竟然还能再变亮,明明如日光一般,却一点没有刺眼的感觉,如同落日一样可令人直视,且有暖意。
萧何默然,许久没有言语,脸上有为难之色,众人皆能看到萧何那艰难的表情,但他们没能看清萧何那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兴奋之色。
那是对挑战的兴奋之意,亦是对自己能够克服困难的肯定和异样的赞赏。萧何依旧默然,但眸子又亮起来,开口道,“臣尽力不拖后腿!”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东出大计
萧何是个不怎么打诳语之人,他能说尽力而为,可见萧何已经算是打下保票,这实在是个令刘邦兴奋的消息。
消失是不错,但刘邦没有至此停止,眼角还有笑意,但酒窝慢慢不见,他的眼眸里依旧是深思。
刘邦环视身边的肱股之臣,心里的底气有多一分,有可以话心事的卢绾,有谋圣张良,有治世能臣萧何,还有威武将军周勃,以及可独挡一面的别将郦商,还有爱饮酒的郦食其等。
有他们在,刘邦觉得是时候再深入的议议东出之事,刘邦眸光柔和的看着萧何,“寡人东出,丞相当如何补给前方?”
萧何略微沉思,然后看向身旁的刘交,刘交立刻会意,但无奈一摊手表示没带的样子。
萧何只好道,“不知能否借大王秦之疆图一观……”
刘邦明白萧何的意思,立刻对卢绾道,“卢绾,去,拿一份图来。”
卢绾面有为难之色,眼眸中升起一层迷雾,“大王……绾……”
刘交立刻明白卢绾之意,“大王,臣弟随太尉去取。”
刘邦看着卢绾,无奈一笑,“如此甚好。”
秦之疆图,有很多版本,很多张,卢绾的确不知选哪一张。
图取来后,萧何卷动展开,眼眸中又溢出一丝愁容,沉思片刻道,“臣随不知兵,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常闻之,此粮草先行必知军事路线,不知大王行军路线,可有策略?”
刘邦脸颊再次出现酒窝,提到东出的策略便很高兴,对此次的策略还是比较满意。
刘邦看向张良道,“子房,详言一番。”
张良正在饮茶,一口浓郁的关中茶在口中回味无穷,的确是好茶,忽听刘邦之问,张良略定心神,缓缓开口,“东争之路,必与楚争雄,现楚强汉弱,需借助诸侯之力,共分三路讨伐项羽。首先与齐地相约,由齐牵制楚,汉先下西魏,可减轻关中防守压力,下魏之后可与反楚之赵相连,进而南下渡白马,沿济水经定陶、胡陵、留县,出萧县,逼近彭城外的萧、砀主力,此为北路。
南路则由宛县出发,朝东北方向借道阳城,经叶县穿颍川郡,一路向西,再过陈郡之阳夏,入砀郡向萧、砀而来。
中路则由大王亲自统领,引汉军主力及各路诸侯军由洛阳经荥阳、曲遇(大梁)、雍丘(外黄),沿睢水经睢阳出栗县,汇合二路军后直奔彭城!此乃当前伐楚之三路行军线,仍需诸公与大王商榷。”
张良亦看着地图,用手比划着道出此大计,言毕,刘邦眸光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辉,那是对张良的信任,对张良的赞赏,对张良谋划的肯定。
“寡人与子房不止一次谈论过此总策略,实际战局虽瞬息万变,然万变不离其踪,大计在胸,伐楚不空!”这是刘邦对张良之大策略的肯定。
见刘邦眼眸中已满是兴奋,似乎已经看到入彭城的那一幕,但张良知道项羽并不好对付,章邯多可怕,可最后还是败在项羽手下。
当时秦军令各路诸侯威风丧胆不敢上前,唯有项羽敢来个破釜沉舟,唯有项羽扭转战局,灭秦大功要说首在项羽,没人敢怀疑。
只是命运总是会安排一些意外,这个意外就是刘邦,刘邦意外的首先进入关中,入得咸阳,这个意外是对项羽而言,项羽和诸侯皆知秦彊,因为主力在赵地,故而刘邦才得以入关。
可这意外之中总是有着必然的因素可以探索。
这个必然的因素之一便是张良,谋士张良起到很大的作用,其次便是郦食其、陆贾等辨士,还有麾下的各大战将。
张良知道他必须时时给刘邦一个警醒,道,“此计能否落成,还需看三路统帅,此人选仍需大王与诸将敲定,此乃计成否之关键也。”
话音一落,刘邦眼眸中的兴奋之意略减,但依旧如皓月般皎洁,虽无法与天日争辉,但远过大地之民。
洛阳的余晖竟与之呼应,此眼眸中的光辉有时令人分不清那是落日之光还是刘邦智慧之光。
刘邦点头赞成,“此将帅之选,寡人欲在二月癸未立汉社稷之后,进行详细商定,直至东征开始。”
话音掷地有声,张良心中这才略显放松。
刘邦的目光再次聚在萧何身上,此时的萧何依旧在埋头看着地图。
上面河流纵横交错,水流大道如渭水、河水,支流诸如洛水、汝水、颍水、济水、鸿沟、睢水、济水等,纵横交错数不胜数。
见萧何看得入迷,卢绾亦跟着看下去,只见这些纵横交错的河流,数不数胜,交错繁杂,看得有些眼晕,卢绾立刻将目光从那如蛛网中的河流中收回。
稍稍稳定心神,卢绾感叹,萧何不愧是萧何,有相佐才华之人绝非常人,让卢绾自认是看不得这些东西。
不仅头晕,还弄不清楚,这些注定只能让某些人去做,他卢绾这个太尉还是学自己的偶像刘邦,学习他怎么用人,怎么驾驭人即可。
过许久,萧何才抬起头,目光中竟然没有一丝的疲惫之色,反而更加的炯炯有神,神态自信,“大王,自关中至楚地,河流纵横交错,取其要道,臣可沿渭水、河水,顺流直下至敖仓,于此建仓,储备粮草辎重,敖仓南距荥阳较近,可由荥阳重兵防护,无忧,于敖仓再分沿鸿沟、濉水(又名睢水)、济水供给三路大军做长线奔袭。”
话音落地,刘邦很震惊,没有如听完张良之言的兴奋,因为他的目光亦聚集在秦疆图上。
此图乃秦汇聚山东六国之图籍编纂而成,此时已经改名为汉图,由萧何、刘交带头完善誊录。
刘邦的听得很出神,他的眸光依旧很明亮,照在图上,仿佛依旧在回味萧何的话。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萧何从秦宫内拿出此图,并妥善保管,这些恐怕会随着项羽的一把大火彻底化为飞灰。
没有这图,没有对山东大地上河流的了然于胸,这粮草的行动路线怎么安排?又怎么能迅速有效且节省人力、物力的情况下送到将士手中。
无法想象,随着刘邦的一声惊叹中,他这才回过神,“丞相之言,寡人准定,此粮草补给之事完全交予丞相定夺,荥阳、敖仓……寡人会遣将把守!”
第七百七十九章 月夜之对
刘邦此言一落,当真是掷地有声,居然比对张良之计的评价还高,直接将粮草补给之事完全交予萧何。
在关外诸王中,兵事皆由大将军统管,包括粮草一般亦是大将军委托某战将来负责,可是在汉国,在刘邦的汉国中,粮草、辎重一事竟完全交予丞相来负责。
对萧何的信重(信任与重用)无以复加,诸人以为刘邦会适可而止,结果没有,只听刘邦继续道,“寡人不仅欲将粮草辎重完全交予丞相,关中之安危亦完全交由丞相兮。务必固守关中,以确保后方巩固,退可有守。”
此言一出,萧何脸色微白一下,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不言而喻,“大王,臣有自知,非将帅之才,守关中,望大王留一将与臣共守。”
哈哈……
刘邦爽朗的大笑起来,“丞相果然乃行事谨慎有加,寡人放心兮,丞相安心,寡人会留一大将在。”
言毕又是爽快的大笑,随后举爵邀文臣诸将畅饮。
酒不醉人,人自醉,开心的人更容易醉。
酱酿被诸人一扫而空,文臣武将皆醉,唯有张良一人耳。
张良见众人皆豪饮,经不住劝,最后饮下一爵,后因刘邦关心张良身体状况下令道,“不准再劝子房饮酒,子房乃道中求仙之人,怎能与尔等酒囊饭袋相提并论,不得再劝子房饮酒……”
张良闻言心中又是一股暖流。
残阳不再,皓月当空,不知是夜色撩人,还是春风醉人,很快有人不胜酒力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刘邦努力睁开醉醺醺的眼睛,看向卢绾,见其同样烂醉如泥,摇头叹息,立刻对甲士道,“速命夏侯婴驾寡人之此车,送成信侯归府。”
饮酒不驾车,驾车不饮酒,作为太仆,刘邦之御,夏侯婴一直很兢兢业业,恪守职责。
夏侯婴善驾车,驾车技术一流,又有一定的智谋,故而是车兵之将,但他自己不太想喜欢做将军,还是喜欢给刘邦驾车。
虽然现在夏侯婴已经位挤列侯,号昭平侯,但他还是喜欢为刘邦驾车,为刘邦迎送往来之客。
这在其他人眼里而言,觉得夏侯婴有些作,有些做作,但夏侯婴却很喜欢这个职责。
因为依旧可以时常和刘邦聊天,这种聊天的快乐自刘邦泗水亭长时一直延续至今,不懂得聊天之人怎能体会。
曾几何时,夏侯婴和刘邦在泗水亭一聊就是大半天,直到残阳夕照,才意犹未尽的驾车而去。
这种友谊快乐,不是每个人能体会,夏侯婴很珍惜,珍惜这种畅聊能保持到现在,即便刘邦已经为汉王,已经今非昔比,很多人会敬畏刘邦,曾经敢和刘邦说笑的人越来越少。
这点刘邦已有体会,曾颇为苦恼,好在他的身边还有夏侯婴和卢绾。
如今能和刘邦彻夜畅聊者首推卢绾,其次便是夏侯婴。
相对于威风凛凛的将军,夏侯婴更喜欢太仆这个官职。
月色如水一样洒降下来,宁静自然。
夜很静,只有辚辚隆隆的车驾声。
夏侯婴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成信侯……”
“称呼良……子房即可。”
车中的张良似乎早已在等待夏侯婴开口,无缝接话。
“子房先生……汉初定关中,根基尚未牢固,急着东出,能胜否?”
夏侯婴一开口,语气中对汉的忧虑向着张良扑面而来。夏侯婴在赶车,目光一直盯着前方,但话音却能很清晰的传到车内的张良耳中。
张良道,“三秦大地已尽归汉,唯有废丘苦苦支撑,关中虽初定,但汉之根基尚在蜀汉之中,其基犹在,如萧丞相关中之策可落地,关中根基数月可成。”
此言一出,夏侯婴那有些紧皱的眉总算缓缓疏散,眉上的那抹愁云减淡许多。
夏侯婴接着道,“雍王章邯至今未降,久克不下,实见其将兵之能,此人乃秦之梁柱,大将之才,如此之英豪尚且败于项羽,汉军之中有将帅可与项羽匹敌否?”
“以良之观,汉军中目前唯有一人耳。”
夜风微凉,却不疾,如同温柔的少女在低语,风将张良之言轻轻送到夏侯婴耳旁。
夏侯婴眉上的那抹忧愁又减淡几分,直到此刻已若有如无,“何人?”
“大将军韩信,此人可与项羽一战,最终能够击败项羽,除韩信外仍需天下诸侯相助。”
话音一落,夏侯婴眼眸中溢出一丝疑虑,张良与韩信的交集并不多,昔日张良随刘邦入关时,韩信一直在项羽帐下。
二人无交集,张良为何断定韩信可与项羽战,夏侯婴心中有疑,此心中一疑;韩信与张良并无交情,断不会平白无故为韩信美言,此二疑。
可张良此人的智谋与眼界,夏侯婴深知不疑,尤其此人出身韩相世家,乃贵族公子,其所读谋略书籍以及环境所致,绝非常人可比。
韩信出身卑贱,虽是王孙后裔,但却为不被重视的韩王旁支,故而他对秦并没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深知还不如张良对韩之故国的感情。
在秦末天下大乱时,韩信没有如其他王孙一样自立为王,而是寻找一个强大的力量攀附。
从这点来看,韩信与张良的身份,从血缘上韩信略高于张良,从威望与号召力上,韩信又不如张良。
大争之世,一个落寞的王子自然是比不上王侯将相的。
那么张良存私心助韩信美言的可能性不大。
如真心荐才,张良怎么对韩信如此笃定,此乃夏侯婴心中之疑虑。
这看起来如此复杂的诸多想法,实则不过一瞬间,片刻就在夏侯婴的脑海闪过,“韩信虽拜为大将军,其谋策在大王还定三秦中亦多采纳,然其终究未曾独自引数万兵马作战,略缺兵事经验,不知大王会将兵符安心交予韩信否?”
“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令夏侯婴震惊,“不会?”
“韩信叛楚投汉,不知心腹,兵者初建汉国之根,不同于其他官职,因雍齿、曹无伤前车之鉴,大王不会将新整编之数十万汉军交付于韩信。”
张良的话语很轻,很柔,但所蕴含之意却很坚定,无论夜风怎么吹拂,话音久久未散,萦绕在夏侯婴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