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洛阳、晋阳
四月八日,拖延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来到了洛阳城交接之际。
周国大将周瑜,驻马在贾诩身侧,身后跟随着五千余精悍将士。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洛阳西门,按照约书,今日就是交接洛阳的日子。
曾经的大汉帝都,几番辗转,终于又要回到大周的手中了。
这对于大周而言,不仅仅是一片区域的失而复得,更是东出函谷平天下的第一步。
这一步迈的很是艰辛,甚至差点就徒废苦心了。好在,赵军出现了巨大失误,让齐军一战成名,改变了整个中原战场,乃至天下的局势。
“公瑾对于昌邑一战如何看?”
贾诩突然一问,打断了周瑜方才的思绪,回目颔首作思,而后言道:“昌邑一战,骄兵必败的典型。十几万大军,再加上数万民夫,临巨野泽驻营,却疏忽大意,对方圆数十里的巨野泽未做任何防范。将之过,帅之过,三军之过。”
贾诩点了点头,以示中肯。赵军上下的确是有点太小看齐王和齐军了。虽说大战前期给予了一定重视,但这场战争打下来,显然赵军对于国朝盯得更紧。而苏则败亡后,赵王、赵将突然放松了警惕,认为夺取中原,再无阻挠。
“那公瑾认为于禁此人如何?若是交手,可有胜算?”
贾诩继续问着不着边的话。
周瑜怔了下,抬目瞥了眼洛阳城门,见尚无动静,便拱手回言道:“于禁,于文则,齐王器重的几员外姓大将。纵观齐国诸将中,除去曹仁、曹洪、夏侯渊、夏侯惇等亲族大将外,也只有赵俨、于禁二人最为名扬。赵俨末将不熟悉,于禁的话倒是听车骑提过几语,车骑对其评价很高,瑜自诩不如。”
“嗯~”
贾诩莫名点了点头,稍作几息后才说道:“公瑾过谦了!老夫以前倒是通过调查司,了解到不少于禁的情况。出身寒门,自学成才,曾在张邈帐下效力。此人于当年抗衡关东群雄一战中表现出色,力挽狂澜,方为车骑盛赞。时至昌邑大战前,其之表现,也仅余击退袁尚数千欲渡河之兵。但偏偏一场横跨巨野,奇袭敌后,使其又增威名。”
贾诩每说一句,周瑜便苦笑一分,插口言道:“唉~瑜可以比堪!”
“嘿~”
贾诩头一扭,瞥着周瑜,言道:“怎,公瑾自认能力不如于禁哉?国朝伐蜀,若非公瑾,只怕徒废国力。坚守伊阙,周璇于敌,公瑾亦功不可没。”
“还是比不得昌邑一战啊!”
周瑜嘴角微微扬了些,目光看向东方,昌邑一战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哪怕是齐国灭亡,他于禁也能籍此在史册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不只是自己,细算起来,只怕国朝诸多大将中,也未必有几人能达到如此成就。毕竟,在这场中原大战中,国朝是靠着齐国打赢了昌邑之战,才获得了总体战略上的胜利。
“唉,算了,反正公瑾汝日后与于禁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早晚可见分晓。”
贾诩看着周瑜的模样,尤其是那似乎扬起的嘴角,便明白自己瞎操心了。
“总参此言怎讲?”
到时周瑜愣了下,没大明白贾诩的意思。
“陛下打算由汝坐镇洛阳,射坚为河南尹。另外根据调查司的情报,于禁也会坐镇陈留。青州那边,齐王交给了臧霸坐镇。”
“原来如此,怪不得总参今日与瑜谈这么多关于于禁的话题。”
“嘁,毕竟于禁这厮打赢了昌邑之战,一般将校面对此人,总归会有些心理压力。否则,齐王也不会让于禁坐镇陈留了。”
贾诩揪了揪半白的胡须,有点破了防。虽然知道周瑜这小辈心态出奇的淡定,但也没想到丝毫不感觉有所压力。
那好歹也是刚刚打赢了昌邑一战,破了二十万赵军的齐国大将啊。
“还请总参转告陛下,末将定不负陛下厚望!”
“害,老夫是瞎操这心了。”
“总参教导,瑜亦不敢忘啊!”
“行了行了,汝小子就别打笑了。唔,田丰那老不死的是不是要出来了?”
“看样子是,城楼上的旌旗正在收起来……”
“好了,打起精神,洛阳,终于是吾大周的了!”
……
洛阳交接的同时,并州州治晋阳城内的最后赵国守军,打开城门,开始往东面榆次行进。
在离开晋阳城后,他们将会绕过榆次城外,经太行山脉回到冀州。
而走了一批军队后,晋阳这座三晋重镇,新的主人随即入驻。
进城后,姜叙安排好各军驻防,踏上了晋阳南城门楼,俯眺三晋。
先败后胜,损折无数,但最终,这座古城还是被自己踩在脚下。
太原郡诸县,也无一例外,插上了周国大旗。
唯一美中不足的应该就是人口了,整个太原郡上下,典查一遍,也只有不到二十万口。可以说除了晋阳县外,其余县邑几乎都是空城。
千里无人烟啊!
这对于大周后续的治理问题,是个不小的麻烦。毕竟,拿下太原郡在战略上的确很重要,可没有人口的太原郡,很难成为国朝进攻冀州、维持河套战略的后勤基地。
就在此刻,姜叙目光越过晋阳城外的汾水,望着自南向北的烟尘。
呼,是公孙续的骑兵军和徐晃的第六军。
就这样,姜叙注视着行进中的大军,荡起片片尘土,缓缓越过晋阳。
雁门那里国朝虽说派了使者,但军队还是部署过去。不论郭蕴是战是降,雁门都必须掌握在大周手中。
只要拿下雁门,整个并州,也只有上党郡,游离在外了。
作为赵国国都邺城的屏障,赵国上下可不会将上党拱手相让。
除了第二骑兵军和第六军外,第一军随自己坐镇晋阳。第七军驻扎祁县,第十一、十二军则是进驻阳邑一带,虎视上党。
自关中调来的京畿守备军,以及大将军府刚刚批示的第十四军眭固所部,则是进驻榆次一带。一边拱卫着晋阳的安全,一边威胁着冀州侧翼。
太行,已经不仅仅是赵国的天然屏障了!
第1175章 新法
五月,高诚已经回到了长安。
而天下也再度宁静下来,所有的战事都停息了,所有人都在默默地舔着伤口,或是消化着战争成果。
傅燮送呈长安的贾龙首级,与雁门郭蕴上献的雁门户册、兵册、田册,仅是差了一天时间。
其次,傅燮还一并传来了严斌的呈书。无当飞军在赶到江州前,荆州大将刘磐便已退兵,江州安然无恙。不过朱提县,再度沦陷到南中雍慎的手中。
看到这个经营了几年的挺进据点被夺去的那一刻,高诚还是忍不住拍了下桌案。
南中雍慎,不出意外是要成势了。
云贵高原中的大小势力,俱皆臣服雍氏后,大周日后面对的南蛮形势,可就比季汉严重的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形成晋初爨氏主宰南中,治地四百载之状。
名义上归属晋朝统治,可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
而南中独立王国的成立,也说明即便中原大一统的情况下,想要拿下南中,仍是极为困难。
所以,自己不得不担忧啊!
但,最终也只能无奈长叹了尾。
赵国、齐国两个劲敌未除,荆州、扬州尚有联合之危。轲比能狼子野心,步度根愈加雄壮,弥加虎踞东北,公孙度鹰视三韩。
朱提即便不失,大周在十年之内,也很难抽出精力,去收复南中。现在朱提既失,大周在翦除诸侯,统一天下前,不宜分心。
好在,并州、河洛、南阳已经拿下了。大周凭借着战后残余的雄厚资本,轻而易举成为了这场战争中唯一的胜利者。
拿下并州后,国朝对赵国拥有了战略优势。同时,也将西河、上郡、河东、河套连成一片。尤其是对于河套三郡的掌控力,有着无与伦比的增强。对于压制轲比能,也将更加的顺心应手。
河洛的收回,则是代表着大周东出平天下第一步的成功。此外,拿下东都洛阳,在政治立场上也有着巨大的增幅。
西都长安,东都洛阳,是经济中心、政治中心以及军事中心。其一代表着关西、雍凉、巴蜀,其一代表着河北、中原、荆吴。
这就是两都,在天下人心中的意义。
坐拥两都,对于大周统一天下有着政治上极大的助力。
至于南阳,则是南下荆北的关键了。只要南阳在手,大周对荆州就占据着战略主动态势,是统一南方的关键所在。
总体来说,天下大势已经开始向大周倾斜了。
这一点很关键,因为天下的有识之士,都将会络绎不绝的赶来长安,为天下一统贡献自己的力量。
逆势而为,扭转乾坤,大多数人都不会如此去想。更多人的想法是良禽择木而栖,顺应大势!
这是大周获得的第一个机会,只要抓住机会,很快就能奠定夺取天下的基础。
而其中契机便在眼下,豫州迁民!
夺取天下,民心何在,无疑是一个关键。
得民心者得天下,许多人都明白其间的道理,一句话有着意义相对的两个解释。
一是言所谓的民心,指士族之心。因为士族就是天下的知识分子,而且他们在乡野的间的能量很大,拥有着很大的话语权。
二是指百姓之心,天下终究是由百姓组成。即便是士族,往前数十几代,也多是百姓。
大周朝廷的主体,眼下依旧是由士族构成,真正出身底层百姓的,只怕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说白了,没有读过书,行军打仗、治理地方根本做不好,很难有出头的机会。而书籍,在大周成立以前,只属于士族、勋贵所有。
这一切只是现在,科举已经举行两期了,不少的寒门子弟、百姓子弟,正在慢慢充斥大周地方。但同样,士族子弟依旧占据着很大的优势。
想要科举慢慢的摧毁士族对朝堂的掌控,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六年,真的不算什么……
六十年,也许才锋芒方显。
六百年,则必定功成。
至于六百年后是什么样,自己才不在乎,甚至六十年后这天下是什么样,自己也不在乎。
那时候,自己都躺棺材里了,说不定骨头渣子都腐蚀的不成样了,管啥管!
“去请阎相、钟尚书、张侍中来。”
“陛下稍后,老奴这便去。”
随即,高诚收拾了下桌案上的物件、书信,脑海中开始构思着对士族的这次刮骨刀。
先前手还是轻了,刀不利,没捅到他们心里去。现在,自己不打算手软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张松先到一步。
手里捧着三本书册,每一本都不是很厚,但张松面色甚是凝重,似有千斤之重。
“陛下……”
张松身形一躬,正欲见礼,便被高诚抬手制止。
“永年不必多礼,先坐下稍后,静待阎相、元常至。”
“诺!”
张松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面色不由紧张起来,寻了一张桌案落座,将那三本书册小心翼翼的放在案角。
随后,踌躇了片刻后,还是拱手言道:“陛下,现在就要如此行事吗?臣等这旬月来,虽日夜不停,修订新法,但终究是新法,未曾尝试,便铺行此政,恐有所不妥。”
“永年的担心朕心里清楚,且安心,朕知道如何处理。”
高诚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
这种不在乎的态度,让张松不禁心生担忧,又言道:“陛下,臣之所虑,乃是新法铺行,万一出了差池,有损帝皇威名。”
听到张松再次的劝言,高诚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宽慰,自己没有看错人。
“永年,汝猜这回士族会如何抵制新法?”
高诚莞尔一笑,问向张松。
张松目光怔了下,似乎没有思考到这个问题,随即颔首作思,仅是片刻,便回言道:“若是换作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乡野之间,收买些贪官污吏,欺坑百姓。然后略作引导,让百姓主动抵制新法。如此,新法根基尽失,自无铺行之谈!”
“妙!”
高诚猛然喝彩,与自己不谋而合。
遂言道:“永年果真机敏,朕思忖数日,才想到抵制新法的最妙之法,而永年不过几息之间便想到此处。甚妙,甚妙啊!”
“陛下缪赞了,臣负责修订新法,其间具细清楚无二,自能转而联之。不过,臣观陛下之言,似已有应对之策?”
“哈哈哈~自然。此法根于百姓,士族必自百姓着手,朕自然也是着手于百姓!如此,永年可安心否,朕于此事,胸有成竹。”
“士族,该老老实实的任由朕来摆布了!”
第1176章 定议
“阎相,新法如何?”
大殿间,见阎象将新法翻阅完毕后,高诚才凝神一问。
阎象长呼一气,轻轻合上法册,言道:“陛下,大战方休,便动国基,属实冒险!”
“险在何处?”
阎象话音一落,高诚随即反问而至。
这回,阎象没有急着再回答,而是颔首作思。自己只是翻阅了一遍这新法,短时间内想要挑出其间的不当之处也不可能。张松是大才,侍中台内诸员也皆是名声远扬,哪有那么多漏洞可寻。
但无论这新法如何,首先就有两点不妥之处。其一,大战刚停,便动耕地这一块,无事还好,旦出差池即是大事。其二,新法条例众多,看起来虽无漏洞,但未曾施行地方,谁也不知道会有哪些缺点。
目光注视着高诚,阎象迟疑了,心中有了丁点想法,但也有点不敢说出来。
陛下似乎对自己出现了些许不满!
缘何如此,只怕难与文先那次脱不了干系。
随即,又垂下头颅,不作声。
见阎象如此,高诚又将目光看向钟繇,询问的意思尽在眼神之中。
“陛下,臣不支持新法!”
钟繇甚是果断,似乎在方才已经做下了抉择。
高诚点了头,言道:“嗯,新法字里行间都在针对士族。元常出身颍川钟氏,不支持也在情理之间。”
“陛下,臣非是为家族所虑。若是为家族所虑,那长安城外钟氏区区数百亩中田,如何比得上陛下的青睐?臣担心的是,天下良田、山林、水泽、矿产俱属皇室的话,谁人能制?”
钟繇凛着眉目,反驳说道。
高诚摇了摇头,回道:“元常担心吾大周后世皇帝无人可制?皇权极度膨胀?但新法最后十条,皆是限制皇权,还不足够吗?”
“陛下,皇权毕竟是皇权。后面十条法度之间,最可制后世之帝者,莫过于祖制。然,纵观刘汉四百载,违背的祖制还少吗?”
钟繇回问。
闻其所言,高诚敲了敲案板。的确如钟繇所说,祖制其实也没有多大的限制能力。毕竟,死的了皇帝能管得着当国的皇帝的话,天底下也不会有那么多昏弱之君了。
“元常,此法势在必行!朕,另有法子以制后世。”
高诚一锤定音,懒的跟钟繇纠缠。也许,钟繇不在乎钟氏的那点权益,但不代表他不会照顾豫州士族的权益。已经进入周境的大批豫州士族,肯定有人会走他钟繇的门路。
钟繇没有惊讶,知道自己劝不住,因为陛下一直都没有变。只不过,目光狐疑的看了一眼对面的阎象,陛下如此略过阎相,意味非凡啊。
当年自己去相,说白了也是因为没有达到陛下心中的肯定。而今,阎相遭受这般冷遇,只怕陛下很有可能直接换相,来为此次新法推行铺路啊。
嘶~
想到这里,钟繇神色变了下,但没有说话,学着阎象,颔首缄默不语。
若真如自己猜测,谁也无法阻拦新法的推行了。
坐在一侧,一直安静听着陛下与阎象、钟繇对话的张松,也很快就想到了其中关键所在。
目光也是不由悚了起来,心中莫名多了许些忧愁。陛下如此孤行,未必会如心如愿啊!
“阎相,新法何时铺行,朕会责侍中台向中枢府传达。责令一下,中枢府、尚书台务必做好充分准备,展开新法铺行,明白吗?”
“臣等遵命!”
阎象和钟繇都不再有反驳的念头,拱手作礼。
“嗯~永年,汝代朕送送两位爱卿。”
“臣遵命!”
“阎相、钟尚书,请!”
“……”
……
三人离去后,高诚随即就冲着赵常侍言道:“传秦爱卿觐见。”
“诺!”
不消片刻,大周少府秦怡便至殿中。
“臣怡拜见陛下!”
“爱卿不必多礼,坐。”
“谢陛下!”
“爱卿准备的如何了?”
秦怡落座后,高诚便迫不及待的问起。
“回陛下,臣已命属官带来大周境内宫殿、园林、池湖、盐铁、金铜、陵寝、祀庙、马场等皇室所属名册,正在殿外静候。”
秦怡拱礼作声。
高诚点了下头,说道:“好,这些稍后送至侍中台。由侍中台另行造册完毕后,会归与少府。而后,少府再作新册,妥善保管,发备份至中枢府、石渠阁。其间,如与侍中造册有所差池,责人重新勘校,务必保证无有遗错。”
“臣明白。”
“对了,诏租已作多少?”
“回陛下,已刊印三百四十六万余份。眼下还在刊印之中,至月底应足南阳、河洛、并州三地之用。不过,军方的造册尚未传来。”
“这一点无妨,实在不行先印章,日后再补名录也不迟。”
高诚摆了摆手,心中并不在乎这些。转而目光突然凌厉起来,注视着秦怡,言道:“爱卿,诏租一事中,油水可是极大,君可要好生掂量。”
“陛下放心,刊印诏租之匠,皆是有民爵之人。且臣使每人专置一室,纸张、砚墨皆有定制,旦有差池,查起来也简单。”
秦怡面色也骤然阴辣起来,心中更是打算回去再查一遍,看看是不是有人敢做些小动作。
对于秦怡的回答,高诚非常满意,有些人的才能的确不怎么样,但用起来极为顺手。
“此事爱卿心中有所计较便好,朕就不多费心了。到月底,朕会命人取诏租。另外,少府所辖诸匠户的籍册也要统计出来。他们虽是匠户,但新法有言,耕者有其田。他们妻儿皆在林苑开荒垦种,彼等亦有所分。”
“啊~陛下,若是予匠户分田,那他们日后哪里还会安心从匠?长久下来,恐误国事?”
秦怡不太理解,国朝之所以设定匠籍,就是为了留住这些手艺人。若是给他们分田,那谁还愿意学手艺。更何况,几朝几代下来,皇室所属匠户基本上都是林苑赐田,收敛其心足矣。
高诚摇着头,短叹一声:“以前的当权者,都认为把这些工匠绑在匠户上,时不时赏些恩惠,便能留住他们。可事实上,匠户多苦不堪言,耕不足饱其腹,作不足养其口。朕不愿如此,如今匠籍虽有优待,但他们也是朕的子民,更是为国效力,不应该有此惨淡之境。”
“陛下爱民如子,臣代少府诸匠户叩谢陛下天恩!”
秦怡俯身大拜,但起身后,还是方才那个问题。
“陛下,若分田,还是要先想办法保证匠户不会就此迷于耕种,而失其技艺。”
“唉,爱卿怎就不明白?不替匠户们解决后顾之忧,他们由怎会一心钻研技艺。再者,天下之匠,若知少府诸匠分田,岂有不入少府者?匠籍优待虽不比军籍,但亦比民籍强上许多。”
“可民籍入匠籍,臣担心相府那边……”
“民籍既可转军籍,缘何不能转匠籍?只要其技艺达到少府要求,自可转籍。不过,技艺标准少府可要好生勘定,不能再像往常那般粗略。”
“这,臣回去好生与诸位大匠论讨一番。陛下,臣还有一惑。”
“讲。”
“匠籍者如此,那少府所监诸矿内那些矿工,如何处理?这些人有廷尉发来的刑犯,有战场俘虏,有山民黑户,有外族之人。还有一些是招募的民户人家,形形色色,难以统制。”
秦怡说完,高诚也神色一恍,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爱卿先回去,朕好生思量一番,待明日赵常侍会去少府走一遭。”
“臣静候陛下天音,臣告退!”
第1177章 司礼监
五月中旬,天下战事悉数停息,各方势力皆进入修养生息阶段。
大周征调民夫返回乡里,对已经过去的春耕进行补种,亦或是照顾田禾。
战事停息时间比预料中要来的晚,相应的就是春耕的耽误。中枢府做了一份预估,今岁起码有半成的农田未能及时补种,两成农田耕种不均,比之去岁,三州秋收税粮将会少上近两成左右。
这一点对于大周眼下的局势而言,算不上好消息。因为,大周已经接下了数以百万计的灾民,其中半数以上需要国朝供养至明岁秋收。
整整一年半的时间,而且灾民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压力很大!
好消息倒也不是没有,而且对安置灾民也有着很大的帮助。
原本躲避战火进入山林以及他州的河洛百姓,纷纷回到故里,同样开始进行补种。约摸三万多户,近十六万口,这对于洛阳地区的恢复有着很大益处。
新归附的雁门郡,有口近二十三万,良田更不在少数,府库存粮足有八十万石,可以供应在附近的两军将士数月时间,能为国朝省下不少粮食,甚至待并州稍有恢复,便可长时间维持北方驻军。
此外,郭蕴也正火速赶往长安觐见。
最关键的就是南阳了,南阳虽然作为一方战场许久,但总体来说除了避乱而走的百姓不少,其他方面基本上没有遭受战火的摧残。
尤其是耕田,刚拿下南阳时,便有口四十六余万,良田不计其数,且没有为战争耽误春种。下一步即便是要展开新法铺行,也不影响南阳方面对入境灾民的巨大帮助。
再加上汝南几个县地,当地百姓也有二十余万口,耕种未误。
仔细算下来,国朝今岁秋收的税粮,未必会比去岁少到哪去。毕竟多了足足百万口,耕田亦有数千万亩。
而待来年,等大周消化掉入境的灾民之后,人口以及综合国力,都将会大幅提升。
一场中原大战下来,虽说损失不轻,但大周同样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其二受益者便是东吴了,拿下了江北诸郡,兼具淮河水利。又自荆州取了豫章,拥澎蠡之要,若再能趁北方虚弱,剿平山越,那便是攻守兼具之势。
淮河、澎蠡,将会成为东吴最坚固的防御线,以及进军中原、西取荆襄的战略要地。
有了受益者,自然也有受害者。
最惨淡的莫过于主动发起攻势,欲图一战定鼎北方的赵国了。不仅丢了并州,还损失了足足不下五十万的兵丁、青壮。
兵丁还好,毕竟赵国坐拥幽冀,人口富足,随时可以补充。但近三十万民夫的损失,对于赵国无异于一记腰斩。
那可是赵国足足近七成的青壮,他们的损失不仅影响后续的征兵,更直接影响了今岁的春种,间接影响了未来十年内,赵国实力的增减。
在那些八九岁的孩童没长大成人前,赵国的综合国力,将会不间断的下降。
相比之下,已经灭国的楚国似乎没有那么惨了。毕竟,身死国灭,一了百了,而袁绍却要头疼安抚军心、民心,休养民力,征募将卒……
整个燕赵之地,现在最多的便是披麻戴孝,抬棺送丧!可谓户户亡人,家家挂白,人人泣哭!
当然,战争的残酷,不仅失败者会尝到,胜利者亦是如此。
青兖豫徐,尽是如此,大规模战争士卒亡命不少,百姓更是死伤惨重。即便是司、凉、益、并各地,也多是送丧百姓,塞道滞野。
天下布丧之际,同样也有人欢喜……
南阳宛城附近,西鄂、新野、育阳、棘阳、涅阳六县,足有近七十万灾民聚集在此。
简单的栅栏营寨,在淯水东西两岸布置了整整三十二处,连成一片,覆地方圆百里,声势甚壮。
新编的军屯兵团,由邓恭亲率,分诸校守卫诸营,维持秩序,震慑宵小。
七十多万灾民,对于粮秣的压力非常大,尤其是徐荣许下的每人八十亩地以及十石口粮,在迟迟无法兑现的情况下,总有些不怕死的人在捣乱。
这并非是徐荣不重诺言,而是实在是没想到短时间内,会聚集来如此之多的灾民。
依照徐荣原先的打算,大战刚停的这两个月,能收拢二十万百姓已经算是不错了。国朝粮秣消耗虽然巨大,但两百多万石还是轻而易举能掏出来。
可谁能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灾民足有近百万之多,蜂涌进入南阳以及掌控的汝南诸县。现在听说还有不少流民,往洛阳那边去呢。
两百万石粮食,从关中就能发出。甚至狠下心来,军粮掏出一部分,也足以应诺。可一千多万石粮食,即便是从益州运,那也得到六月份才会抵达南阳。
现在,只能先拿军粮以及关中粮草,给灾民每日施粥,稳住人心。
只要有饭吃,这些灾民短时间就不会生事。只要维持住秩序,等到益州粮草一到,以及已经自长安出发的九府诸要,六月中就能开始分发田亩、口粮。
只是,不知道陛下究竟打算做什么,每日不断来诏命自己速速统计灾民口户、名姓,以及南阳当地百姓口户、名姓、耕田。甚至还要统计南阳、汝南各县的总体耕田及荒废耕田,山林水泽、金银铜铁等矿……
唉,这些事,自己一常年治军的武将,哪里顾的过来。中枢府任命的各地县令长、南阳郡守、汝南郡守还都没到呢。
除此之外,调查司也大规模进入了南阳郡,连调查司副镇盖顺都来了。不止如此,宫廷内官亦是一并来了不少,彼等自称司礼监,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夜服侍陛下的赵常侍。
虽说自己能察觉出来调查司与司礼监有点对冲的味道,但赵常侍和盖顺这两个人齐齐来到南阳,就不是一件小事。
调查司明面上的镇抚还是郭奉孝,可实际权利陛下早就交给了盖顺。
司礼监目前的职权是什么,自己不清楚,但赵常侍日夜服侍陛下,现在跑到南阳,意味很是深长啊!
也许,不只只是因为南巡一事。
南巡虽重,亦不至于如此!
那调查司已经将宛城上下翻了一个遍,甚至连自己军议与诸将探讨的什么,都打听个一清二楚。
这是调查司第一次插手国朝重将军议!
第1178章 入京
五月末,自雁门而来的郭蕴,抵达长安城。
身为一名新归附大周的人,注视着眼前足有七八丈高的长安西门,不由凝气凛目。
自己不是第一次来长安,但上一次来还是二十多年前,大汉还没有倒塌的时候。那时候的长安城,是没有这么高,没有这么多兵的!
兵!没错,整个西门外,一眼望去,足有三四百兵卒……
太多了!
即便是长安城门楼很大,又是大周国都,但战事已休,正常情况下,于一城门最多部署百人足以。
看来,自己来长安的途中,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啊!
“主君?”
身旁的家将看了郭蕴一眼,显然也发现了长安城门的不对劲。
他们走的是西安门,专程自北绕道于西。因为经此门可直达未央宫正宫门,这是外地官员入未央宫最方便的城门。
走其他城门的话,则需要绕不少远路,才能来到未央宫正门。他们是官,未央宫居住的是君,不可能从未央宫其他宫门入内。
郭蕴摆了下走,盯着挨个排查入城百姓、商贩、车马的兵卒,与家将言道:“无碍,走!”
“诺!”
费靖应了声,随后回头指使一名亲上前。他们一行十数人,皆披甲带刀,今至长安,还是与周兵知会一声为妙。
亲卫单骑上前,郭蕴率余者随后,很快便见到了守卫城门的周军军侯,一个年轻军吏。
“雁门郭蕴?”
军侯疑惑的凝问了句,随即又看了看这人亲卫递于自己的通关文书。
“罢了,解下武器,入城吧!”
倒不是军侯想通了什么,而是实在没有心力去管雁门来的人了。这两日,还是要专心忙着关中士族子弟的一举一动。
费靖闻言,瞥了眼郭蕴,见其点头示意,便取下佩剑,交付到军侯身旁兵卒手中。其余亲卫,纷纷卸刃。
“小徐,带着汝的人,护送彼等至宫前。”
“诺!”
军侯还不放心,又出口命人护送。然,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这群人又是披甲又是执刃的,自己还是小心为妙,免的出了啥事。
“多谢!”
郭蕴心知其间,毫不在意,反而拱礼作谢。这一举动,让军侯以及附近的周兵对其的好感升了不少。
“先生,请!”
随即,军侯安排的小伍长,上前撇手作请。
“有劳诸君了,君平,走!”
“诺!”
费靖拱礼应之,随即朝着前面行去。五名周军将士,则是伴随左右。
待这行人离去,军侯旁边的一名军吏才言道:“军侯,雁门不是才归附嘛,这么快便有人来了,披甲执刃,显然是士族子弟。”
“唉,咱们现在还是要先盯着长安左近的士族子弟,外地来的暂且不提。”
“可会不会出啥事啊,徐小子才十六岁。”
“没事,那小子能打咱们一圈人,还怕了这几个外地来的家伙。”
“……”
“行了,赶紧去盯着去。”
“嗯好。”
……
军侯和队率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郭蕴看着纵马走在身旁的小子,年纪肯定不大,偏偏生的颇为雄壮。若是去了面容间的稚嫩,看起来比费靖还要高大几分。
于是,好奇问道:“方才闻汝军侯言,君贵姓徐,不知郭某可否闻君名?”
“啊~先生不必如此。小子徐质,安定人,出身贫苦,只读了几年庠序,连县小都没上过,实在当不得先生如此称呼,唤某小徐即可。”
徐质被郭蕴礼言一番,搞的颇为紧张。士族子弟自己不是没见过,长安城内外多的数都数不清,但对他这般有礼有节的少的可怜。
唔~除了太子殿下出城时,会对他们这些守城兵卒点头示意外,好像其余人都是眼高于顶。
“看来汝年纪不大呀,尚未取字吧?不过,国朝军制,不是不允许年纪轻者从军吗?”
“嘿,小子从小长得高大,吃的有多,出身寒苦。俺军侯心地宽容,就收下了小子。”
“那汝,今岁实则几龄?”
“嗯,十六岁,当兵两年了。”
徐质丝毫没有防备心的与郭蕴说出实机年龄,事实上整个曲基本上都知道自己有多大。甚至,可能全校也有不少人知晓。
“十六岁,亦是成人了,在某家雁门那里,像汝这般大小的,也是日夜操训,防范胡贼。”
郭蕴似有感慨。
雁门两万兵,起码两成是十八岁一下的少年。毕竟雁门人少,两万兵可不好凑出来。
徐质若有所思,随即问道:“先生,听说雁门离鲜卑很近是吗?那是不是也跟凉州一样,时常有鲜卑狗劫掠啊?”
“怎么,不是说国朝与西鲜卑修书立约了吗?西部鲜卑,还经常扰乱凉州?”
“嗨,以前国朝刚收回武威的时候还好,这两年胡狗又经常越过武威,劫掠内郡。偏逢上中原大战,国朝也无力派兵驱逐,只有张军将的骑兵军和守备军,勉力维持。”
徐质沉重的点了点头,作为一名年轻人,心中似有不凡抱负。
闻言,郭蕴也默然颔首,沉索片刻后言道:“一样,自从鲜卑占据河南地后,雁门也是时而受胡虏侵扰。就拿此番大战说吧,若非郭某与燕候关系不错,只怕轲比能也会纵兵劫掠雁门县邑。”
“燕候?”
徐质惊讶的看向郭蕴,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从雁门来的人,居然跟燕候有关系。
“小子孟浪,不知先生是燕候好友,如若失言,还请见谅!”
转过头来,徐质便恭恭敬敬的朝着郭蕴行了一礼。
燕候公孙续在国朝军方也是大将,起码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伍长能够望目。即便是胡军侯,只怕也得小心翼翼的见个礼。
“嗨,倒是郭某失言了,竟使小兄弟如此紧张,抱歉!”
郭蕴的态度出乎徐质的意料,平和的让人讶异。
随后,徐质也不敢再跟郭蕴多说话,生怕说了不该说的,传到他人耳中,折了跟头。
对于徐质后续的表现,郭蕴也有预料。从方才看,这小子颇有点口无遮拦,但好在明事理。现在,自己道出公孙老弟的名头,他肯定不会再多言了。
就这样,一行人沉默着穿过外城,进入内城。
沿途,几个似乎认识徐质的官宦子弟,主动跟徐质打了招呼。
这一点,让郭蕴颇有些讶色。
那几个官宦子弟一看就知道不是省事的主,个个领着仆役,横行街市。可他们居然会主动跟徐质打招呼,其间定有别因。
不过,郭蕴没问,也不想问。
徐质终究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了,出身寒苦,居于伍长。日后与他只怕再无交集,没必要相识过深。
“先生,前面就是宫城了,那里小子不便上前。”
“有劳几位兄弟护送,替在下向汝等军侯谢言一句。”
郭蕴微微颔首,两手一拱,和颜说道。
徐质回之一礼:“先生不必如此,那小子等便先回去了。”
“再会!”
“嗯~”
目光注视着徐质五人离去后,郭蕴这才将目光转向宫城。
宫门外十几名披甲执刃的禁卫,同样也在注视着郭蕴一行人。
“君平,汝先带车架内的物品,去趟燕候府上,代某好生谢过。而后,便去外城寻一驿站,安排弟兄们休憩。”
“主君,那大将军府和王槐府上,还去吗?”
“不必了,只需去燕候府上即可。”
“诺!”
第1179章 郭孟修
“陛下,宫卫来报,郭蕴已在宫外。”
司礼监新任监事赵常侍,步入殿内,朝着正在批奏呈秉的高诚见礼报道。
高诚落下笔,看向赵常侍,言道:“怎么回事?郭蕴径直来了宫城?”
“回陛下,应是如此。”
赵常侍说完,高诚微微起了眉头,随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也是,自己到现在都没有透露出如何安排郭蕴。郭蕴无论是去大将军府还是中枢府报备,都不合适。
“让他觐见吧!”
“诺!”
赵常侍应声离去。
高诚收拾了下桌案上的奏折,摆到一角,冲着殿内宫婢挥手示意。
立有茶点贡上,稍稍补充下能量后,高诚便示意殿内宫婢悉数退下。
独做思忖。
郭蕴名气不是很大,他祖父郭遵、父亲郭全,包括儿子郭淮的名气,都要比他大。
郭遵为八儁之一,郭全乃是汉大司农,他儿子郭淮更是在史书中留下浓厚一笔。甚至,太原郭氏能传承至唐朝,他儿子功不可没。
但,这一切都不代表郭蕴没能力!
敢与王允合谋杀丁原,逆汉廷据雁门,承赵官而不听于宣,这份胆魄就足以比下无数人。
对于郭蕴,自己也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用于政,可苦于无处安妥。充为一郡太守,难免失其心。重用为一州布政,其声望不足,难服众望。
用于军,一军军将未尝不可。但,自己也担心这家伙心怀异志。毕竟,从他历任所行,显然不是个好降服的主。
安排在身边的话,也唯有侍中台了。
暂做计较后,高诚将思绪转移到新成立的司礼监上面。
成立司礼监,是不想而不得不为之举。
内官掌权,在历朝历代都不是件很好的事,可说到底内官却是皇帝最能信任的一个集团。
司礼监,监天下礼制。
职权含糊其辞,细较之下,权利大可通天。广比之下,似乎又可有可无。
所以,如何细化司礼监的职权,最近一直在苦恼着自己。
内官干政,有时候也是皇帝的无奈之举,是皇帝最后的保障。也是皇帝,对抗外朝最有利的武器。
自己思来想去,也难以在维持司礼监权利和限制司礼监权利之间,作出平衡。
现在,只能暂时先用着,日后再慢慢说了。
也是没办法,谁让现在调查司已经有些腐朽之像。不是盖顺能力的问题,是调查司自身愈加臃肿导致的问题。所以,总得给调查司一些压力。
其次,即便是盖顺只怕也难以保证调查司成员与各地士族有没有莫大关系。在土地改革方面,调查司的奏报,不能全信。
司礼监则不同,他们与外朝的联系都不多,与地方士族的联系就更少了。
所以,短时间内足够信任。
只要保证土地改革完成,一切都不是那般重要了。
“陛下,郭蕴已至殿下。”
推门声再度想起,赵常侍躬身见拜。
“传他觐见。”
“诺。”
很快,出身太原郭氏,立足雁门的郭蕴,便出现在了高诚的面前。
初次谋面,凝视着缓步入内的郭蕴,身材不算高大,微躬身躯,双手作拢,颔首垂面,不得见其颜面。
“降臣蕴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郭蕴俯身大拜,高喝拜词。
高诚略作抬手,言道:“孟修不必多礼,起身言话。”
“谢陛下!”
郭蕴不慌不忙,谢礼后,才慢慢挺直胸膛。而后微微抬目,看了一眼大周皇帝尊容,随即再次颔首。
趁着这夹隙,郭蕴观摩到了高诚此际容貌。时年三十三岁的大周皇帝,面目威凛。方才那瞥目间,其目光似乎直入自己肺腑。
郭蕴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帝王威严导致的错觉。陛下自登基称王,执掌黎民已有十年。十载养威,便已使人难直其目。
待若大周一统天下,那时只怕连陛下身形,都难直望。
这是一种常年累月形成的威势,杀伤力等同于零,但给人的心理压力却是极大。
同一时间,高诚自然也看到了郭蕴的容貌,那恍惚瞬间,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起码有了大概轮廓。
方字脸,络腮胡,眉目有神,面态忠厚。
嗯~不了解这人经历的情况下,还真有可能被这一副面容骗过去。不过,还别说,选官面容一项要求上,最佳的莫过于此般。
因为,容易养望。
“林宗族裔,八儁长孙,司农嫡子,果非常人之姿啊!”
一开口,高诚也不吝啬赞语。
郭蕴闻言,当忙作礼:“陛下厚赞了,蕴才华不济,有失祖辈冀望,不敢承之。”
“哈哈,孟修过谦了。落座,朕诏孟修来长安,可是想要与孟修好生论谈。”
高诚摆摆手,转而使郭蕴落座。
郭蕴方落座,殿门便打开,几名宫婢端着茶点,步至高诚、郭蕴案前,小心翼翼的放置妥当,这才离去。
“来,尝尝宫内的茶点,应该比外面的好吃不少。”
高诚和气一语,率先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而后,饮茶顺之。
这时代,即便作出糕点,也是那种入口满是面渣。不饮茶顺化,一不小心就给噎着了。
好在,味道还不错,总比天天吃甜咸面团强。
郭蕴也尝了小半口,似乎也感觉有些过于粉干了,呡口茶水后,遂言道:“宫内御厨,果然非虚。此茶点入口即化,味道甚美。臣,多谢陛下赏赐。”
“朕都说了不必多礼,孟修何必见外。朕与令尊当年也是同朝为臣,共扶国事啊!”
高诚没由来的感慨一句,让闻者不禁咋舌。
这……好吧,也勉强能算上同朝为臣吧。
毕竟,陛下称王时,阿翁正是大司农,话说的不错。
“对了,孟修,令尊现今身体如何?多年不见,朕心中多有思虑啊!”
“回陛下,臣父眼下无职无权,身心舒畅,颇为健朗。每日在家,教习子弟,闲时游于山野,洽意恬情。”
“嚯,如此轻松,让朕好生羡慕啊!”
听到郭蕴这般说话,高诚嘴角抽了下,故作欣羡而言。脑海中却是思考着,他郭蕴什么意思?
难道是为父求官?
郭全的话,也未必不可以。毕竟在大汉朝廷当了几年的大司农,才能还是有的。
但,他父亲要是想做大周的官,他郭蕴就要放弃许……
噢,原来如此!
第1180章 了结
五月末,大周中枢府划上郡、西河、雁门、太原四郡,为并州布政司。由郭蕴之父,汉大司农郭全任布政使。
其余郡县主官由中枢府择各郡县政绩出众者担任,属官、掾吏,则由教学署抽调毕业学子充任。
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大周与轲比能的势力范围交错,高诚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先行建立羁糜地区。
以此四郡置南幕都督府,以姜叙任南幕都督,下辖第二骑兵军、第十二军、第十三军,驻地暂定美稷。
同时,由新降的眭固所部暂第十四军改编为并州守备军。尚处于并州的京畿守备军大部,暂驻并州协防。
北方战场中损失惨重的第二军及第四军调回长安蓝田休整,伤亡最小的第三军则分主力回驻安邑,谨防赵军突袭箕关即可。
另新取之地南阳郡及汝南数县,暂时不划布政区,以新降之人孙香任南阳太守,舒邵任汝南太守,由中枢府直属。
这两人都是楚国降人,先是降赵,而后降于周。也许他们在道德方面受到了些许影响,可无论如何楚国的败亡,不是他们两个人能改变的。
再说了,对于这两个人高诚也都有所耳闻,或许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但当下的才名还是有的。尤其是舒邵,在楚国几个太守、国相中是名声最好的一位。
至于孙香,没得话说,只要不是个傻子,自己也会抬他一把。毕竟跟太子妃是族亲。何况,人家能力还不差,跟着孙坚起兵打过仗,还任着袁术的平舆令。说是文武兼具,也不为过。
军队方面,邓恭统率的七万多兵马,转为军屯兵团,暂驻宛城,协助徐荣管理数目庞大的流民。徐荣帐下现辖的第五军、第十军、第十一军,分别驻扎宛城、西陵。第九军驻扎筑阳,配合各军给予荆襄压力。
益州方面,守备军副将杨昂升任军将,师帅邓贤补任副将。于益州征募壮勇,补充兵员。傅燮所部,临时组建的部曲,各回归建设兵团建制。后续论功行赏,一如野战军。
同时,益州、京畿、凉州三州民夫大部分回归乡里。只留下不到十万人左右,负责往南阳运输粮秣,维持流民生计。
六月初,总参寺汇总各将功过、诸军斩级、民夫功劳,上呈未央宫。厚厚的一摞,看的高诚自己都是头皮发麻。
大将功过方面,几乎没什么好说的,赏也就是提升下军爵,职务调派也只有姜叙升任南幕都督。毕竟,这场战争下,打赢仗的也只有姜叙。
若不是苏则战死沙场,也许这几个军将还能多得些赏赐。现在,没惩处他们已经是自己开恩了。
这其中,也包括第四军仅存的大将孔信。
自己没有迁怒于他,也没有迁怒于裴羲,他们仍旧各任己职。只不过,此番两军残部回蓝田,肯定要到未央宫叙职……
士卒和民夫们的赏赐,就不需要自己批示了,数量太大,没那个必要。
自己只需要注意这些赏赐的发放情况,调查司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不过,到时候还是要让司礼监的人去查一查。
现在,司礼监还是得先盯着南阳!
自己,也是时候该去南阳了。
六月中旬,奉大将军府军令返回长安的第二军及第四军,进驻蓝田大营。
除去伤病,一万多人的行动,丝毫没有引起整个长安地区的注意。裴曦与孔信更是昼伏夜出,大半夜的来到了未央宫,请求觐见。
被吵醒虽然让人很不开心,但高诚也知道,对于这两人不好过于张扬。
现在战略上的胜利,将苏则战死沙场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不宜再引起士民议论。毕竟,这两人是国朝大将,忠诚度不低,面子还是要留几分。不然,自己可找不到人来代替他们统制一军。
大周军方的人才的确不少,但现下自己也有些感觉无人可用。说起来,这两年也不过增加了三个军而已,可自己却感觉无将可用。
要么年纪大了,不好再上阵。要么是有些年轻,威望方面难当一军军将。现下大周诸军将校,大多是自己从历史中耳闻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旧将子弟。名气大的自己倒是可以大胆一些,如周瑜、贾逵。名气小的就只能用时间来观察了,比如那些川中名将们.....
还有些许小辈不错,可一样需要时间。
自己是开了挂,知道不少人,敢放心大胆的用。而比起历史上那些帝王们,自己可没有慧眼识珠的能力。
对于那些不曾闻名的将校,自己总是存在疑心、担忧,生怕他们一战赔了万千将士,或是坏了大局。
“唉~”
高诚端坐在案,无奈的长叹一声,对于即将觐见的裴曦、孔信二人,也再无心怪罪。
裴氏已经向自己表了态,甚是代替了整个河东士族表态,支持新法。换来的自然就是裴曦的军将之位,安然无恙。
至于孔信,这位义兄的心腹,还是要得留在第四军,给苏怡做铺垫。
苏家、傅家、姜家,是高氏一族最值得信赖的家族,军权交给苏怡,自己放心,龑儿日后也能放心。
“陛下,裴军将和孔师帅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
“诺!”
几息后,殿门打开,二人一并入殿。
“臣等拜见陛下!”
“落座吧!”
看着两位大将,高诚摆了下手,示意二人落座。
裴曦面色看起来还好,不出意外,裴家也给他传达消息了,心理压力并未显于面容。而旁边的孔信,萎靡气丧之色,不仅使得他自己看起来毫无精神,高诚自己也不由皱起眉头。
有些事,不知道是不是做给自己看,但敢拿剑捅自己肚子的人,胆气还是足以让人生畏。
可现在,自己看不到他孔信该有的勇气。
“孔将军,文水一战?”
高诚微微侧目,凝视着孔信,话说一半。
刚落座的孔信缓缓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但手下弟兄硬是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不争点气也不行了。
“陛下,文水一战,皆末将之过。末将未能完成都督所负重任,破大军南侧之敌。累都督殉于沙场,三军将士为赵贼所败。臣无话可说,甘愿领死!”
一边说着,孔信的身形躬的越低。
看着孔信如此姿态,高诚暗自叹了一气,而后看向裴曦,问道:“裴军将,汝以为呢?”
“回陛下,末将等皆未毕都督之命,致使大军累败,臣愿领罪!”
裴曦当即起身作答,躬身请罪。
家里给自己的书信应该不会有假,现在陛下不会杀了自己和孔信。毕竟,大将军府的赏罚已经下达诸军。
“呼~既然二位将军不肯直言,那朕就说两句吧。文水一战,败在三军将士,自上而下,皆心高气傲。正所谓骄兵必败,日后还需谨记此训!”
高诚看着两人,面容间流露出些许不满与无奈。
“陛下....”
裴曦口齿一张,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诚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死者为大无非如此。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没必要直言不讳的讲明。但自己需要与他们说,需要让他们二人默契的传达到其余将校耳中。
苏则是自己义兄,他为国战死沙场,自己再光明正大的说出这番话,甚不妥当。所以,只能如此传达诸将,免得日后再因骄纵败亡。
“裴军将,第二军的补充兵力过两日即至蓝田。好生整训,南容带出来的兵,悍勇非常,朕不希望看到他们再无建树!”
“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负第二军威名!”
“孔师帅,第四军无论是将校还是兵卒,皆损失惨重。汝明天回蓝田,带部曲去武关,无军令不得擅动,汝无事也莫要四处走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等休悦科举毕,朕另有安排!”
听到最后一句,孔信神色明显一震,抬目直视着高诚,咬着牙口,作礼言道:“陛下放心,第四军上下将士,末将会带好的!”
“也无他事了,今夜见二位将军,就是想把此事做个了结。免得诸将、诸军士,心中不安。”
“末将等谢陛下不罪之恩!”
“回去休憩吧,两军交与二位将军了。”
“陛下放心,末将等告退!”
第1181章 南巡
次日一早。
早已准备就绪的南巡队伍,已经聚集城外,静候着皇帝陛下的到来。
辰时中,高诚乘帝撵,姜抒乘后驾,高龑乘王驾,在一众宫禁、内臣、女婢的陪同下,出长安南安门,过昆明渠,于渠南告别诸卿。
昆明渠,大周依汉故渠道,重新疏通修整,时下宽有百余步,上筑昆明桥,通行南北,灌溉方圆。
高诚望着这湍湍而过的渠水,不由长吐一气,暗自感慨。
周似于渠,故道重生!
“阎相,此番朕携太子一并往南阳,长安的重担可就全压在爱卿肩上了啊!”
回过头来,高诚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与阎象说道。
阎相扬眉一笑,摇头答道:“陛下,老臣会替陛下看好长安,宵小之徒不足成事!”
“嗯~裴曦那边,如有需要随时可调动。朕已经交代过了,只要有中枢府令印,裴曦便会相从。”
“这....陛下,国朝军政两分已行数载,此时破例不妥当,还是让大将军亲调吧。”
闻阎象所言,高诚眉头皱了下,随即言道:“也好,大将军也在长安,阎相多与严卿沟通便是。另外,有什么紧要事的话,发快马即可,朕酌势而行。”
“南阳那边,陛下准备好了吗?”
“万事具备,只欠朕这股东风了!”
“嗯?”
阎象神色一怔,没大明白这话何意,随后摇着头,说道:“南阳新纳之地,行新法,抵触应当不大。日后,关中能否行新法,全看陛下此行了!”
“安心,这大周的天下,有朕在它就乱不了。朕可还想着与爱卿,与诸君,横扫九州,共建新朝,宁定四海呢!”
“陛下雄心,老臣俯首相随!”
“不多说了,走了。路途尚远,早一日搞定南阳,朕也早一天安心。”
“老臣恭送陛下!”
......
片刻后,高诚便回到了在南面等待的出巡队伍,而阎象则是回到昆明桥附近,回到国朝诸卿人群前,眺望南面烟尘。
出巡队伍将校卒伍、仆从女婢几近万人,车驾数百以计,声势可谓浩荡。
回到帝撵,瞭望左右,遍地都是新生的谷苗,绿油油的一片,看起来很是喜人。
当然,这只是长安附近。
大周再怎么打仗,帝都郊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至于河东、扶风、弘农等地,就没有这般美好了。
“阿姊,帝字怎么写啊?”
一声娇憨的问语,引起了高诚的注意,回过头来看向坐在身旁写字的两个闺女,嘴角微微扬起。
唤问自是年龄最小,今年才三岁的宝宝,扎着通天小辫,额前用了一条短的赤色丝带,束住后颅的散发。身上穿着超小号锦绣襦裙,脖颈间还系着一条红色丝巾,端坐案前,却丝毫没有女娃那文静的形象,反倒是更似一个假小子。
倒是宝宝旁边,六岁大的琼悌,穿着淡蓝色的襦裙,以丝带系住不长的头发,安安静静的写着字。
听到妹妹的呼唤,琼悌这才扭过头来,肉嘟嘟的嘴唇轻启:“宝宝,都教你好几遍了,你要好好听,好好练字!”
嗯~文静的不像她高琼悌,小时候那么皮,怎么越长大就越文静呢?
高诚随后又将目光放回到宝宝身上,这丫头不会跟她姐姐一样,小时候皮的很,越长越文静吧?
小孩子嘛,还是得皮实一些!
“啊~啊~就是不会写嘛!”
或许是听多了琼悌的告诫,宝宝颇有些急躁,看起来想要拍桌子。
“啪!”
“坐好,不然阿姊就不教写了。”
“噢噢,阿姊最好了。”
.....
“嗨~”
高诚默默无声的抚了下额头,心中暗自短叹,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看好,先画两横,然后是这样,对就是这样。接着一撇一横一捺,然后是一竖,最后从竖线向两边画个带弯的竖。嗯,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宝宝使劲的磕了几下脑瓜,然后没一会儿......
“宝宝,你写的什么啊,不是画圈,不能画圈!”
琼悌看着自己妹妹在旁边写的帝,不由生了气,眼珠子一瞥,瞅向自家父皇。
高诚摇了摇头,说道:“琼悌,汝就当陪宝宝玩吧!”
自己实在不想带娃,娃一岁的时候,还说不利索,感觉可有意思。现在说话利索了,可真麻烦。
“啊~父皇!”
“要不去找汝阿兄去,让他带你俩骑马!”
“哦,要去骑大马吗?父皇父皇,宝宝要去!”
“我不去,儿臣要练字,等会还要学乐。”
琼悌嘴角一嘟,显然对骑马不怎么感兴趣。可旁边的宝宝却不愿意放弃,小手突然拽住琼悌的衣角,一边晃着一边说着:“阿姊,走吧,去找阿兄。说不定,尚香阿姊也在呢!”
“啊呀,宝宝你别晃了~”
“走吧走吧!”
“行行,只要你别晃了就行!”
最终,琼悌还是受不了宝宝的磨人,应下声来。正准备收拾下桌案,外面突然响起一声。
“陛下,太子觐见!”
“嗯?”
高诚眉头一抬,说道:“撵内又无外人,不必如此麻烦!”
一句话是直接冲着外面的高龑说的。
三两息间,撵帘便由内臣拉开全部,露出高龑那副面庞,嘴角带着笑,似乎有啥好事。
“嘿,汝小子还不进来,呆在撵外作甚?”
高诚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脸蛋吓了一跳,看着自己儿子步行随撵,当即口气一变。
“父皇,方才宫禁的斥候遇见了一支从南面来的商队,带回了几个寒瓜。儿臣给父皇和阿妹们,带来了两个。”
“寒瓜?先前不都是七月份才出现在长安吗,今岁怎么早了?”
高诚歪了下头,出巡队伍刚走不远,还没出长安县境呢。往年基本上都是七月份长安才能吃到寒瓜,今个怎么早了快个把月。
那寒瓜就是西瓜,不过都是从南方贩运过来的。即便是后世,自己记得也是七月份左右吃到啊。现在才六月份。
“听商旅言,此寒瓜是出自交州,不是从西南外域而来。”
“唉,战乱延绵,还有商旅运卖寒瓜,价格必然极贵吧!”
“嗯,几个寒瓜,足足花了快两万钱了。”
高龑点着头,道出了这瓜的价格。
“啥玩意?”
高诚怔了下,随即目光凝视着高龑,疑惑道:“看来,刚才汝小子跑的挺远啊?大战方休,还有闲情耗巨费买瓜?”
“额.....”
高龑嘴角一苦,自己说那么多话干嘛。
“父皇,寒瓜已送至,母后那边儿臣这便送去。”
转瞬间,高龑便想到了解围之法。
“哼,且慢,带汝阿妹们一块出去转转。常年呆在深宫,不识民间寒苦,趁着出巡,沿途多走走看看,不要光顾着口腹之欲!”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第1182章 峣关
巡伍抵达蓝田县,过蓝田大营。
不过,此时此刻的蓝田大营内,只有裴曦的第二军,以及常年滞留在此的教导校,万八千人左右。比起当年蓝天大营最盛时五万兵,气势上略输不少。
作为大周军事重镇,新卒集训之所,现直属于大将军府。
帝驾过境,蓝田大营主事及裴曦哪能不出迎。
更何况,高诚也有心看望一下第二军上下将士。替他们鼓鼓气,加深自己和儿子,在他们心中的份量。
于蓝田停了一日夜,次日出巡队伍方再启程。
过了蓝田谷后,便进入武关道北段的一截山路,这条道路是整个武关道最难行的一段,约莫百余里。
峣关,武关道最北部的关隘,扼守山口,是长安面对南阳方向的最后一道防线。
然大周自取关中以来,便占据着武关要隘,更荆楚皆无北上武关之意,故未置峣关都尉,仅置武关都尉。
而今,国势欲强,三军出武关,兵南阳,峣关的重要性再一步下降。
关城历经几次修缮,倒也恢复了当年之貌,扼守山道要口,一夫当关。只是,入内里,兵不过百,将无其一,独一队率而已。
峣关队率带着手底下这队兵卒,列队于关城内外,仰视着不断涌过的精锐宫禁,以及伍卒护卫下的司马、记道、靖室、鼓吹等驾先行。
开道行伍一过,便是天子帝撵。
帝撵当行,峣关队率即率部下伏身拜礼:“吾等恭迎陛下!”
百余人的高呼,甚至都没有整个出巡队伍行进的声音大。毕竟车辙滚动,马蹄践踏,杂音甚众。但于帝撵之内的高诚,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帝撵突止,前后车驾,纷纷而驻。
高诚先行出驾,驻足于撵车驭者身侧,随后两个小丫头便跟着出来了。
紧随帝撵之后的便是后撵、秦王驾、九游、云罕、皮轩、闟戟、鸾旗、建华等车,更其后又有随行官吏车驾,四下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未奏,否则定又是喧天之势。
前后车驾四百七十乘,挽马千八百余。左右甲士,三千六百之数,精骑五百。从行宦官、仆、婢、役、匠六千余众。
这可比当年巡巴蜀,势盛倍余啊!
高诚驻足在撵上,眺望前后,余者自不敢擅动多言。
直到高龑缓步上前,恭敬见礼,高诚这才下了帝撵,来到伏身在地,列队左右的峣关守军前。
峣关队率颔首扶礼,至始至终未敢抬目相望,生怕触怒龙颜,平白遭殃,老老实实的持礼即可。
不过,随着一双锦履出现在眼前时,峣关队率当即摒了一口气。
“峣关主,起!”
“卑职谢陛下!”
峣关队率闻言谢礼起身,目光仓促间眯了眼跟前二人绶带、配饰,知道了身前是为何人。
遂再执礼言道:“陛下有何吩咐,卑职立即去办!”
“哈哈...”
看到峣关队率这副紧张的模样,高诚不由大笑了两声,探出手来拍了下其肩膀,言道:“不必拘谨,朕携太子来看望将士们而已。让弟兄们都起身来,朕亦出于军伍,三军健儿见朕,执军礼即可。”
“诺!”
峣关队率当即应声,回过头来冲着身后的弟兄喝道:“陛下有命,吾军中将士,执军礼见,速起见礼!”
“嚯!”
这百十号人纷纷起身,或以戈矛顿地,捶胸在右;或执刀盾在前,持刃击盾,口中皆喝,目视于前。
高诚领高龑在后,踱步相行,目光掠过一张张面庞。
最终,再回到峣关队率身前,望诸将士言道:“峣关,乃长安屏障,今烽火难及,然诸将士仍需日夜机谨,防范宵小。天下未定,朕惟望诸将士,恪守本职,护持地方,沙场奋勇。待天下悉定,再与诸君大庆!”
“陛下放心,卑职定不负大王厚望,誓死恪守峣关,为长安屏障。”
“誓死恪守峣关!”
听着峣关队率和其帐下兵卒的高呼,高诚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是否能如其言,誓死恪守长安,意义不大。敌人想要打到峣关,除非是攻灭南阳大军,或是踏平长安。那般局面,这百十号人亦是于事无补。
不过,自己需要向他们向军中将士传达一个讯息,他们的皇帝对待他们这些兵卒,依旧恩厚。自己也需要加强将士们,对自己的印象,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
相信,经今日谋面,这些兵卒定会好生与其他军队显摆显摆。
毕竟是亲眼目睹了大周天子龙颜,以及大周太子尊容啊!
“好了,峣关主,南巡事重,朕不便在此久留。稍后,些许赏赐,着弟兄们领下。”
“陛下,卑职等今得见天颜,已是万幸,岂敢无功而受赏?”
“朕出身行伍,其间辛苦,知之甚多。此次南巡,亦有犒劳诸军之意,汝等为吾高氏,或十年驻守一地,或沙场抛血争锋。高氏坐享富贵,怎可再苦了弟兄们!”
“这.....”
峣关队率心中一震,不知如何作答。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天家对他们的关切。
“时候不早了,峣关主,该见礼了。”
“卑职,恭送陛下!”
峣关队率执礼俯身大拜。
见此,高诚微微颔首,嘴角带着丝丝笑意,转身朝着帝撵而去。
上了帝撵,高龑也紧随入内,倒是两个小丫头,被赶到了后面的后撵中去。
峣关不大,关内只有一条路,百步长,接通南北关门。队伍再行,开道卒伍已出峣关,后军卒伍尚在关北。
不消片刻,帝撵出峣关。
撵驾内,高龑看着一言不语,目察侧方幽景的父皇,缄默不语。
良久,这份寂静才由高诚打破。
“龑儿,峣关片刻,有何感悟?”
“父皇收拢军心的手段,确实出奇,儿臣佩服。”
“汝今十载有四,放到乡里那些贫苦人家中,已算是成年壮力。明、后两岁,国朝应无战事,骤时去第八军历练历练,如何?”
“啊!”
高龑愣了下,随即肃穆神色,思索了片刻后,言道:“父皇有命,儿臣自当遵从。”
“不是命令汝去,而是不握军权,不持军功,汝日后可压不住追随朕的那些老将。朕缘何要南巡,为的就是让将士们知道朕,见到朕。如此,他们才会明白,应该效忠于谁!”
“儿臣心中明白。”
“嗯~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第1183章 南阳宛
八月上旬过半,出巡队伍抵达关中四塞之一,武关!
武关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置有武关都尉,而今又有第四军余部进驻,关北左近,营垒遍布,皆扼守险峻。
队伍离武关尚有二十里,第二军暂代副将孔信、武关都尉严干,已率军中诸将前来迎驾。
“没想到爱卿行进如此之快,不过两日之隔,竟早至十余日。”
一见面,高诚就与孔信和颜说道,颇有些玩笑之意。
孔信见礼拜言:“末将帐下将士,皆怀先前罪过,今陛下南巡,吾等先行,自当捷速以靖通途。”
高诚眼神亮了下,这孔信会说话。
“严都尉,朕于深宫,久闻孝懿言公仲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有大将风范!”
“陛下过誉了,末将才学不具,今掌武关兵,常恐力有不逮,惟尽心尽力,小心卫关尔。”
严干躬身见礼。
“公仲谦虚了!二卿,与朕同乘,边行边叙!”
“末将不敢,吾等居侧即可,陛下有何训示,定恭耳以闻。”
孔信吓了一跳,当即婉拒,与陛下同驾,传出去自己岂不是显得甚是桀骜?大罪得饶,已是万幸!
旁边严干亦是言道:“陛下,末将倒是习得驭驾之术,愿为陛下驭马坠鞍。”
“噢~如此,委屈公仲了!”
对于严干自请,高诚有些诧异。
说起来,这已经有些顺杆子往上爬的意味了。
以汉制,天子出巡,有大、法、小三驾之分,自己此行未携国朝公卿,以小驾计。可驭六驾者,也需寻太仆丞来。自己嫌麻烦,拒绝了鸿胪寺的安排,毕竟太仆寺忙的不可开交,寺卿乃其副,为自己驭撵,太浪费人才了。
而他严干,前几日论功,刚提到武关都尉的职。
不过,李孝懿才能不错,其与严干相交莫逆,又有徐荣举荐,想来严干应该也是个不差的人才。日后,给龑儿用,倒也并非不可。
有了高诚的允许,原先的宫内驭者很快让出位置,严干恭礼上了帝撵,一揽诸缰。
孔信也来到左侧,小心翼翼的伫立着,其余诸将官自觉的加入两侧行伍中,充为屏障。
“走~”
出巡队伍稍顿片刻,再度启程。
途间,高诚自是没少试探严干的才学。
随着了解的越多,高诚对严干也不由刮目相视,怪不得能在徐荣统制下的几军将校中脱颖而出。第五军、第十军、第十一军中,年轻才俊可不少呢。
比如第十军的王咸、十一军的士孙萌,都比他严干出名的多。
尤其是士孙萌,自己可是很看好这小子的,但没想到徐荣第一个举荐的军中小辈,反而是严干。
要知道,徐车骑的举荐,可比些许战功重要的多。而且,被举荐者与举荐者的关系,会联系的非常紧密。
嗯,如今龑儿帐下已经有了一批年轻才俊了,不知道日后他严干能否闯出名堂。
不知不觉间,二十里路很快就走完了。
到了武关,与关内诸将,聚宴毕后,高诚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既然打算让严干入太子府,那自然就得让他见见龑儿的面。顺带着,苏怡也一并随行南下,如此一来,着太子代朕巡视三军将士,何乐而不为!
武关守军的态度,皆在严干一人身上。跟着太子混,那肯定比自己慢慢摸爬来的强。更何况,孝懿兄如今也在太子府,日后可互相帮衬。
巡视第四军诸营垒的时候,这些将士们的心气,要比武关兵振奋的多。其中关键,自然是跟在太子身侧的大都督之子苏怡。
......
八月中旬。
帝撵经武关、丹水、南乡、顺阳等县,直趋宛县。
未见宛县县城,出巡队伍便率先见到了遍及四野的灾民。简陋的营寨,可能连野兽都挡不住,里面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难察几数。
恢弘的出巡队伍,从灾民大营南侧行过,自是引起诸多百姓的侧目。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
一边派信骑快马通报宛城的孙府君,一边安排部曲,组织百姓出营,迎接大周天子大驾。
迷迷糊糊的百姓们,很快就从兵卒的口中弄明白了,原来是每日着官府与他们施粥的大周皇帝来了。
于是乎,数不尽的人群涌出营垒,默默注视着不远处依依而过的车驾。
还有不少兵卒,聚集在民夫前面,拦住百姓,免得有人不开眼,瞎往前跑。这若是冲撞了帝驾,随行禁军肯定会大开杀戒,他们也免不了一场罪责。
隔着约莫百余步,高诚看的并不清楚,只知道灾民很多,多到出乎自己的预测。
这是哪?
此处距离宛城,尚有三四十里,南面不远便是涅阳县。
宛城附近,显然安置不下太多灾民了,只好继续往西面安营,容灾民存身。
唉~看来这一个半月来,南阳又收拢了数不尽的百姓。
续前行七里后.....
高诚已经走出了帝撵,伫立在驭者身侧,高龑身披精甲,就站在身边。左右两侧也抽调了百余甲骑,护卫在帝撵、后撵、秦王驾两侧。
位于出巡队伍两侧的禁军步卒,以及精锐甲骑,皆是按刀在鞍,提矛在侧,虎视眈眈的盯着左右灾民。
沿途不知道多少里,两侧尽是灾民,积百步之余,人潮拥挤。
更有数不尽的周军将士,持戈竖矛,驻足在灾民前,拦住了那漫山遍野的人群。
高诚眉头紧蹙,随着撵驾前行,时而哀声叹气,时而颔首摇头,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自先前的呈奏中,自己知道聚集在南阳的灾民,有逾百万之众。而今,月余即过,数量必然激增。
毕竟,中原地区,唯有南阳在施粥赈民。豫州灾民,定会蜂涌而至。甚至,兖州、徐州都可能有百姓逃荒而来。
齐国连自己那三州的摊子,都快收拾不过来了。
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是活人,那些生生饿死的人,只怕枕道相及。
乱世人命如草芥,便是这般!
“龑儿,看到了吗?天下百姓,何其苦也!”
高诚蓦然回首,与高龑说道一句。
高龑凝重的脸蛋,神态变化一丝,心有感悟的颔首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灾民,以往总是听母后讲诉当年六郡大水,城邑尽漫,耕田悉没。官员、百姓,避蓝田谷,河洪苍凉。
今天,自己是亲眼所见。
从那些距离近些的灾民身上,自己看到了衣衫褴褛,看到了面黄肌瘦,也看到了皮包骨头,这是在关中看不到的人形。
还有那些个头比自己还低的男孩,手提柴刀,面色黝黑,双目无神,只见皮骨,不见血肉,煞是恐怖。
“惨淡吗?”
“嗯!”
“唉~出现在吾父子眼前的,已是吃了一个多月赈粮的灾民。还有很多人,在来南阳的路上,亦或是死在了来南阳的路上。”
“那.....是不是更加悲惨?”
“易子相食,折骨作炊!”
“嘶....”
听到父皇所言的八个字,高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咬紧了牙关。
公羊:易子而食之,析骸而饮之。其所言,不过是表达宋国坚守城邑的决心,逼迫楚军退兵。自己读过不少次,每每为此气节所感。
但现在!
如果父皇没有骗自己的话,这句表达气节的古言,是真真实实发生在世间的惨境。
“唉~”
高诚一声长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说道:“龑儿,汝知道吗?似琼悌和宝宝这般大的女娃,在灾民中,根本见不到!”
搭在高龑肩膀上的手,能够清晰的感触到儿子身形猛然一颤。
侧目凝视,正见高龑亦是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
“南阳附近灾民,何止百万。朕一人忙不过来,汝为大周太子,少不了代朕慰问灾民,安抚民心。骤时,自可察也!”
第1184章 点个名批评下
宛城郡府内,孙香引郡府官要,居于下案。
高诚一边看着郡府所录典籍,时不时询问下身侧伫足的盖勋。
也许当着政方官要的面,如此行事并不妥当,但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容不得自己再顾及那些地方官员的颜面了。自己就是要告诉南阳各地的官吏,别搞些小动作耽误时间。
“文阳,育阳县的呈文,怎么一回事?”
将灾民聚集的各县呈文阅过一遍后,高诚挑出了问题最大的一封,目光看向孙香。
孙香怔了下,不明所以,执礼言道:“回陛下,不知育阳出了何变故?”
听到孙香所问,高诚不由转目看向盖勋。
事关大计,盖勋来南阳前自己就叮嘱过了,调查司探查到的所有问题,都要与南阳主官知会一声,由南阳地方主官责权处理。
怎么回事?看样子,孙香根本不知情。
“陛下,孙府君至南阳不过半月,臣先前皆报徐车骑处理。”
“徐荣没处理这件事吗?”
“派人查了,不过牵连有些大,车骑将这件事压下去了,打算等待陛下至,再酌情处理。谁知,汝南那边又出了大事!”
盖顺话说完,高诚就明白,这不是件好处理的事情。尤其是连徐荣都一时下不了决定,显然也只有自己能办了。
“既然如此,那便详细说说。文阳,汝也听一听,再出现此番事宜,一律依朕今日之决。”
“诺!”
“臣明白。”
“关于此事,调查司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亦或着说那些人根本没作掩饰,光明正大的假名行事。育阳民营内,原本录入的豫州士族、豪强二百余家,今日只余百户。偏偏育阳当地,在短短三个月内,出现了百余次姻事。其中,尤属前几年刚刚迁族至育阳的蔡氏为重,其家嫡族旁支,占姻事半数之多。”
“其次,便是育阳民营灾民口户骤减之事,皆是育阳当地假招募民工之名,许以重利,诱惑百姓就居育阳。而育阳县府开具籍户,彼等或孤身一人,或夫妻二人,无老幼所连。如此,育阳民营少了足足近千户,两千余口。”
听完盖顺所言,孙香就明白陛下缘何有些动怒了。
自己上任之前,就已经得知陛下打算借豫州灾民,重订天下田制。这其中,牵扯甚多,士族、勋贵、百姓、商贾、匠佐皆入其内,可谓是大刀阔斧。
显而易见,蔡氏被人当了枪使!
不过,能让蔡老爷子心甘情愿当这把枪,想必也是得了厚利!
“陛下,臣这便责主薄领贼捕、五官,会御史署、廷尉署,前往育阳,调查此事。”
“臣等即可着人前往。”
孙香请言完毕,身旁的御史署令、廷尉署令也急忙应声。
态度表现的还行,起码各府署没给搅合到一块去,显得地方三权有模有样。
不过.....
“文阳打算以何名查捕?郡、县府虽有行令调查的权利,但就算是查的再明白,又以何名捕之?”
高诚凝视着孙香,看来这段时间,孙文阳还没有把大周律吃透。
育阳诸事,真论起来,根本算不上触犯刑法。
大周律中并没有规定不许当地百姓与外地灾民结姻,更没有规定不许当地招募灾民民工。至于县府与民工作籍一事,更没什么好查的。
再查也不过是当地县府发现有黑户充作募工,而后会知募工,着其到县衙申请户籍。亦或者招工者,引领这些募工,直接去申请户籍。
大周对于户籍的批准并不严格,尤其是在地方县邑上,县长、令便可以决定所有权。然后,只需要层层上报即可,一切都很正规!
孙香思忖了片刻,似乎也发现了这些,随即又想到了其他。终是蓦然垂首,言道:“陛下,那当如何处理,还请示下。”
“那些入籍育阳的百姓,县府可曾分与耕田?”
“都分的有,但多不过五十亩,少不过三十亩!”
盖顺应声答话。
高诚点了点头,这就是了,那些家伙不可能给这些百姓分够新法规定的田亩。不然,他们岂不是在为自己做嫁衣?
“新法尚未正式下行,但育阳令并未及时将新入籍户口,及时上报郡府、朝廷,致使新籍百姓需要重新录籍、给田,政令拖沓,予各州、郡、县,布告批评!”
脑子一转,高诚就想到如何处置这种钻空子的行为了,也不迟疑,直接与孙香道来。
孙香初闻间,还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处罚着实过于轻松。但后面细细思来,便回过味来了。
布告批评,看起来根本不像处罚,一未迁职,二未罚俸。但别的不说,三年之内,育阳令的绩效,自己是不可能给上上了,即便再有才能,最多也就是中下之评。
而且,布告各州、郡、县,这育阳令一下子就出了大名。
不知,是福是祸啊!
“陛下英明!”
孙香不由盛赞,短短数息间便想到此法处置,当真非凡人可拟。
高诚挥了下手,示意孙香不必如此。
毕竟,自己也是借鉴而来,专门应对的就是这种不犯法,不违规,偏偏又不利于政务下行的钻法律漏洞行为。
也许在后世,被点名批评还算不上太过于严重。但放到这个时代,放到这个皇帝独裁专制的体制内,让皇帝感到膈应,发行布告点名批评,那对于一位县令的政治生涯,算是彻底完蛋了!
“文阳,朕方才阅过诸县邑呈文,现在宛城附近几县聚集的灾民,已经达到了一百六十七万八千余口。下一步,文阳打算如何处理?”
谈完育阳的事后,高诚就看向这位自己亲自点名的南阳太守。
毕竟,自己只是南巡,而不是主导南阳新法试行。
“陛下,臣想知道新法何时正式批行。如今,郡府各署衙,皆已准备妥当,灾民典籍在册。新法需用之物,少府也俱已送抵,只待新法一行,各民营当即便可施行。”
“快了,最多不过三日,于南阳试行新法的政令,就会由中枢府下达至此。关中那边,应该已经发布告示之以民了。”
“呼,那臣趁着这两日,再查缺补漏,以策万全!”
闻言,孙香大呼一气,终于等到了。
自己能够以一降臣的身份,坐上大周的南阳太守,更亲自主导新法在南阳的推行。这其中陛下对自己的信重,不言而喻。
当然,这一切,最大的功劳,应该付予自己的小侄女,太子妃吧!
“嗯,南阳府库的存粮还有六十多万石,巴蜀那边准备的八百万石粮秣,第一批已经到了汉中。第二批,要不了多久也会出蜀。”
“陛下准备如此齐全,臣焉敢不尽心尽力,推行新法!”
“臣等定尽心尽力,推行新法!”
第1185章 瘟疫
回到临时居所,盖顺随着高诚进入内室,赵常侍已是等待良久。
“老仆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高诚随意言道,示意两人落座。
盖顺、赵常侍谢礼落座。
“先说说汝南那边的情况吧~”
高诚瞬间皱起眉头,问向赵常侍。
“车骑将军已经派人划了一片封锁区,沿汝水设防,每百步便有哨楼,布置弓弩。每里间设有巡逻队,严格排查经豫州进入南阳的所有人。只不过,区域太广泛了,第五军和第十军根本忙不过来,兵力严重不足。”
“那缘何不抽调邓恭手下的人?瘟疫这等事,务必要严加重视,绝不能扩散到关中、南阳地区。”
高诚凛气作语。
瘟疫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有着巨大的杀伤力。放到后世那等的医疗条件,对待某些特定的疫情,尚感棘手。而这个时代,十个医者,九个也怕!
对于当世之人而言,感染了瘟疫,基本上就是等死了。
“陛下,车骑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邓将军手下的人不是吾大周骁锐,军纪不严。万一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不仅仅会影响南阳灾民的安置,更会误了新法推行。所以,直到陛下来,车骑才让仆言来。”
赵常侍颇有些畏色的颔首作答。
自己这一次听徐荣的话,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禀报陛下,不知道会不会触怒龙颜。
高诚心下暗叹一声,理解徐荣的用心。
豫州爆发瘟疫的消息一旦扩散到那些民营里,别说邓恭手下的几万军队了,再来几万军队也难以止住百姓的恐慌。甚至,巨大恐慌之下,可能导致灾民破罐子破摔,那对于南阳而言就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豫州的瘟疫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好查明,只能从汝水东岸的灾民口中得到些许消息。有人说是阳翟那边,有人说是彭城那边,也有人说是从兖州昌邑那边传来。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哪个地方都有可能!”
说完,赵常侍面上也是忧色忡忡。
司礼监规模还不大,但毕竟是可以直接调取调查司获得的情报信息。从各种汇聚来的情报看来,整个中原地带,已是赤地千里。
高诚转目看向盖顺,问道:“调查司有什么消息?”
“没有,豫州和兖州那边的人,基本上都暂停活动了。不过从先前的情报看来,齐国有了些许准备。也许,瘟疫爆发点就在昌邑,只是被齐国压了下去。”
“如何说?”
“昌邑最后传来的情报,是齐国朝廷对各地县邑的赦令。让各地县邑封闭城门,官吏收拢百姓,囤积粮秣,不许任何人进出。其次,则是上半年齐军坑杀赵军俘虏的地点查到了,在巨野泽。很可能齐军坑杀俘虏后,便投尸泽中,从而爆发瘟疫,且迅速扩散到中原各地。”
“唉~”
高诚长叹一声,不再多说。
战争中杀俘是常有的事,自己也是杀俘出名的,没什么好谴责的。只是,自己没想到齐军图省劲,直接投尸到泽中。他曹孟德不晓得如此行事,极易引起疫情吗?
对于瘟疫,自己今生的记忆中,次数不少。
黄巾之乱前,仅是天下大役便有三次,遍及州郡,非是如此张角兄弟也不可能凭符水获得巨大声望。而凉州大大小小也有几次,并未大规模扩散。
黄巾之乱后,六郡大水那次,生了疫情,但主要地区在左冯诩。加上国朝控制的也比较严格,算是压了下来。之后,每逢大战,交战各方都会将尸体集中掩埋,避免的就是发生瘟疫。
因为瘟疫这东西不比别的,它可不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勋贵,染上了,那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百姓怕,当兵的怕,当官的更怕,当王当皇帝的也一样怕!
“传诏给公瑾,务必把控好洛阳地区。如有不测,便让函谷关、陆浑关及宜阳,封锁道路,遣兵马监察山中小道,瘟疫绝对不能进入关中地区。”
思索过后,高诚也只能就此下令。现在,能控制瘟疫的只有封锁区域。如果没封住,大周上下一样拿瘟疫没办法。
“陛下,那消息岂不是扩散出去了?”
盖顺眉头一紧,在这关键时刻,生了瘟疫,可不是好兆头。
别的不说,那些一心要抗拒新法推行的士族,肯定会拿瘟疫来生事。
“还是严加封锁,让公瑾一个人知道即可。至于名头,也简单,就以军事演习,封锁整个河洛地区。还有汝南方向,明日也派人传告车骑,举行军事演习,任何人不得擅闯。河内那边,也知会赵衢一声。”
“那长安呢,要不要与阎相说一声?”
“长安不能说,士族耳目众多,容易出事。”
高诚一口回绝了盖顺的话,中枢府内可是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士族子弟。一不小心,就可能扩散出去。为了不必要的恐慌,还是不说为妙。
盖顺和赵常侍都默默的垂下头,知道陛下心中的担忧。
“老赵,从豫州来的灾民,是如何安置的?”
高诚话语一转,心中念起仍在豫州境内的灾民。楚国灭亡前,仍旧掌控着近百万户,五六百万口。即便战争、饥荒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但起码也还有三百万口。而今,豫州各地瘟疫横行,这三百多万口......
“车骑将第十军一个校的将士,安排到汝水东岸了。让他们修筑简单营寨,又命人运过河几十万石粮秣,屯于营内。如今,凡是前来的灾民,都集中在汝水东岸的营垒内。”
“第十军一个校的将士,都被感染了吗?”
“不太清楚,车骑赶到汝南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三天时间内,别说一个校,可能整个第十军都不安全。老仆回来前,两军分别驻扎汝南、颍川。第十军的各部曲更是分驻各县。防的就是有人生病,方便控制。”
“呼!不行!老赵,明天安排一下,朕亲自去见车骑一面。”
“啊!”
赵常侍惊讶的啊出一声,随即仓惶起身,伏地跪请:“陛下万万不可啊!汝南那边车骑将军足以稳住三军,控制局面!”
“陛下,常侍所言不错!汝南有车骑将军即可,陛下万金之躯,不可立危墙之下!”
第1186章 共抗疫情
“呼,有点紧!”
高诚皱起了眉头,目光瞥了眼身前的姜抒,扭捏的晃了下肩膀。
姜抒头一抬,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说道:“陛下还好意思说,这盔甲都是好几年前的,肋部都快罩不住了!”
“嘿...盔甲是久了点,但不舍得换啊!”
“好了~”
将束带系好后,姜抒往后退了两步,而后笑眯眯的盯着自己夫君。
高诚敞了下怀,胳膊往后一伸,顿时感到些许不适。眉头皱了下,暂且将这一点不爽放到一旁,然后尝试着扭下腰。
“嗨!看来不换一身不行了啊!先前在弘农军前,没怎么穿,居然这么小了。”
高诚拍了拍明显鼓起的肚子,对于身上的肉膘,也有点无奈。现在天天吃的比以前在军中强百倍,又渐渐懈怠锻炼,不胖才是怪事。
“来,佩剑!”
“陛下~”
姜抒莫名的轻唤一声,眼眸注视着那日益威严,越感生疏的眉目,不禁暗自一叹,转身取来佩剑。
接过佩剑,高诚猛的拔出三寸。
“噌!”
“啧,以前那把佩剑给了龑儿。现在这把,看起来匠作很用心啊!”
盯着剑背上细细的纹痕,心中很是满意。这些剑纹,可不是后期做上去,纯粹是百锻而成。当然,这肯定比不上那些天下名剑,自己也不稀罕所谓的名剑。
“抒儿,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观察新剑的同时,高诚自然也发现了姜抒的神态不似往常那般自然。尤其是方才取佩剑那一刻,心中肯定别有所思。
姜抒点了点头,轻言道:“陛下,妾身知陛下不喜后宫干预国事。但今日,妾身还是要多言一句。汝南那边,陛下缘何亲至?纵是不顾国朝社稷,也应为龑儿、琼悌、宝宝他们考虑啊!那可是瘟疫,不比沙场!”
听完姜抒所言,高诚没有着急说话,只是皱起眉头。赵常侍劝阻自己不动,必然会跟姜抒言及此事,由其相劝。
“呼,怕甚!只要有将士们在,朕无所畏惧!”
高诚眼角逐渐眯起,口中锵锵作声。
姜抒缓缓垂下了头,无奈说道:“就知道劝不动陛下,这么多年了,妾身哪还不知道陛下的决心。”
“哈哈.....”
高诚微扬作笑,揽住姜抒的肩膀入怀,安慰道:“别担心,朕承天命,莫说区区瘟役,纵是那魑魅魍魉,都不敢近朕三步之内。”
姜抒没说话,这安慰人就像是糊弄小孩子。
天下间,为瘟魔所害的帝王将相,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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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高诚领着阎行,及数百宫禁,直奔汝南定颖。
从宛城到定颖,不过三百里,但还是花了足足四天的时间,高诚一行才抵达此处。
相比起汝南郡治平舆,定颖虽是大县,可眼下仍是显得残破不堪。若非城外延绵数里的军营,此处于当下不值一提。
“陛下!戴上面巾吧!”
“晤,彦明不提醒,朕倒是忘了。”
高诚笑言说罢,接过阎行递来的赤色面巾,取下头盔,结结实实的护住口鼻,系在脑后。而后,又重新戴上头盔。
“走!”
....
“来者驻马,此乃军事重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杀无赦!”
营门哨楼上的士兵,冲着飞奔而来的一支部曲,高声大喝。斥候早就探查到了这支部曲,要不是看在都是周军的面子上,早就发矢示意了。
“陛下大驾,速开营门!”
听到来者喝声,哨楼上的士兵不由怔住了,然后目光看向身边的同伴,有些不知所措。
同伴也是相同模样,他们是第十军的士兵,别说皇帝陛下了,连车骑都没亲眼见到过呢。
“快开营门!”
就在俩人犹豫的时候,后方营内一骑快马飞奔而至,冲着营门处的士兵吼道。
军吏下了令,士兵们自不会不识趣。
很快,高诚纵马入营,直奔中军。
沿途所见,让自己心中安了不少。营内将士,多是以布巾护住口鼻。除去日常巡逻、执勤将士外,基本上见不到士卒成群结队。显然,徐荣做了一定的应对。
入了中军,各级将校已经聚齐。
“末将等拜见陛下!”
“诸君不必多礼,落座说话。”
高诚快步上前,坐了下来,扫了一眼帐内将校。
“文良,吴懿将军呢?”
“陛下,吴懿将军正独居于己帐!”
徐荣躬礼一语。
高诚神色顿变,很快就想到了原因,不由暗叹一声:“唉~吴军将现在身体如何?”
“不算太好~”
“那军营内的其余将士呢?”
“营内其余将士皆未感染瘟疫,汝河沿线各部曲,感染瘟疫的有三个曲,皆自守其营,不曾出一人。”
徐荣面色愈暗,短短不到半月时间,第十军感染了近三千将士,第五军也有两个曲的将士感染瘟疫。若非自己果决,肯定会更加严重。
“报车骑,褒信营挂玄旗。另其军候,传斥候报有豫州之民,自褒信往戈阳去!”
帐外突然响起信骑报语,使得帐内之人无不是面色皆改。
高诚眉头紧蹙,看向徐荣。
徐荣一样皱着眉头,下令道:“王邑,汝率本部弓手,速往戈阳。凡擅入吾境之人,一律射杀!”
“诺!”
帐下王邑面色一凛,执礼应令,转身而出。
高诚没有说话,不否认徐荣的处理有些过于狠辣。但相对于这个时代的防疫手段及医疗水平,杀了这些身携瘟毒之人,是最有效的手段。
否则,这些人进入戈阳后,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进入其他州郡。
“其余的越境灾民,也是如此处理的吗?”
“陛下,末将无奈,唯有如此了。颖水、汝水延绵数百里,兵力不足以监控全线。而那些灾民,时而有偷偷越境者。先前那三个曲,都是在自己的防区被越境灾民感染的。”
“文良,朕非妇人之仁,也非是怪罪于汝。汝南、颍川这边,汝尽管施行。朕只有一个要求,瘟疫绝对不能传到南阳。至于用什么手段,朕不在乎!”
高诚想了想,与徐荣道出自己的底线。
圣人,自己不想当,也当不起。尤其是拿南阳、关中乃至大周全境千二百万口的人命来作赌,自己不敢!
“陛下,如今各营将士遵末将之令,自守其防域,拦截越境之人。纵是身染瘟疫,也自守其营,不出一人,着实壮哉。但末将帐下下兵力委实不足,总有些漏网之鱼。所以,末将恳请陛下,能否抽调别部来驰援。”
“那就抽调第十军一部来,江夏那边有大别山作拦,豫州灾民想跑到江夏基本不可能。嗯,第四军那边还能抽调五千人,朕也调过来。”
“如此,末将有信心,让南阳稳如泰山!”
“疫时艰辛,望诸君同心协力,共抗瘟魔,保吾大周子民!”
“吾等定同心协力,共抗瘟魔,保吾子民!”
第1187章 田制
“老丈,拿好了,这是你们家五口人的地契,四百三十多亩地。跟着部队到穰县,有地契才给你分地!”
一名郡吏,将一匝纸张,塞到面前老丈的手中。
老丈瞅着一张张地契,满眸间都是热泪莹莹。虽然自己不认识上面的字,也不知道地契上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五张纸,重若千金。
“呼~”
老丈喘了口大气,小心翼翼的将地契放到怀中,然后拱起手冲着郡吏道:“多谢,多谢,多谢....”
“嗨,谢某作甚?这是陛下赐予的你家的。记住,陛下降诏把地租给你们种,谁也没资格买卖。有人敢强买,尔等就直接报官府,或是直接到当地御史司呈状。”
“啊啊,不会卖,肯定不会卖,哪舍得艾!”
......
“不是说的分地吗,怎么是租地?”
灾民中,豪强寒门并不少,自是有人识字。
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年,看着诏租,也就是郡吏口中的地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其身前的郡吏眉头一横,凝视着人群中的少年,斥声道:“哼,全大周的地都是陛下的,租给尔等耕种,许予国休戚,与分地何异?”
“当然有区别!地不是自己的,朝廷不是想收就收,想不给就不给?”
被郡吏这么一冲,少年火气也上来了,毫不客气的顶言说道。
闻其言,郡吏将目光看向周围的百姓,彼等面色间多有些疑虑、担忧,显然是被少年那句话给挑起来的。
“且仔细阅读诏租,此乃陛下亲命,何人敢逆天行事,不予尔等分地。其上有传国玺印、皇帝行玺章为证,谁敢不给尔等分地,持诏租可直达天听!另,陛下已降圣诏,如诏租所有者不愿,任何人无权买卖、更置尔等所分土地,包括大周皇帝。”
“如尔等增嗣、分户,亦需持诏租报当地官府,由官府传少府国土台,国土台呈大周皇帝,而后更置。若遇强买强卖者,尔等只要诏租在手,官府、御史府、国土台,皆可为尔等做主!此外,诏告布示各营皆有,土地新法亦已编入大周律。如尚有疑虑,太子殿下就在宛城南门坐镇,尔等可一往问之。”
郡吏一番长语,下面的百姓多数人听的还是稀里糊涂。
也许,只有那名少年听的很明白。不过,其既已心明,自不再多言,拱礼作谢,收好诏租,消失在人群之中。
........
南阳宛城附近数县,大周收拢豫州灾民一百四十万人左右,分置民营十四处,各有民众十万余。而南阳郡府、御史署、廷尉署、国土台、调查司、司礼监、垦建兵团,各级署衙、部曲、官吏、将校、兵卒十二万六千余人,分散到各营之后,仍旧显的人手严重不足。
垦建兵团的将士不少,但一边要维持秩序,一边还要护送百姓分批赶往各县邑,又要组织人手协助国土台的人给百姓划分田地,根本忙不过来。
至于郡府官吏,更是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两瓣。
南门外,高龑也始终未能抽出休息的时间,不断的接待着前来解惑的百姓。
“老丈,这是大周律中的土地新法,上面规定了分给你们的地,都是以中田为基础。上田折八分地,下田折一亩两分地,山田折两亩地。你家六口人,以中田算是四百八十亩地。若是换成上田,那就是三百八十四亩地。换成山田,那就是九百六十亩地......”
高龑带着笑容,慢条斯理的与眼前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说道着田亩之间的换算。
毕竟天下的耕田,不是所有地都能亩产一石半以上。既然要分田,这其中的换算,自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事。但,百姓不理解,许多百姓会认为分给他们的地少了。
“唉~陛下和太子给俺们这些黔首分地,是天大的恩情啊。老头子不是不识趣,就是怕别给俺家分上几百亩的下田或山田喽。毕竟,跟中田、上田没法比。”
“嗨!老丈多虑了。陛下早早便在考虑此事了。放心,陛下既然决定给大家分地,那就不会让大家吃亏,否则分地的意义何在?小子虽年少,但老丈若是信得过小子,那就安心的去新野,好好建设新家!”
“太子的话老头子哪里会信不过,哎,那俺这就不耽误太子的时间了。”
“老丈一路保重,若是当地官府所分田地,与小子所言不同,持诏租到长安,直接去东宫。龑别的不敢承诺,但能承诺,绝对不会让老丈您吃亏!”
“多谢太子,太子与陛下一样,仁厚!仁厚啊!”
听到高龑的承诺,老丈不由心生感动,这辈子能见到太子殿下已是万幸,没成想还能得到太子的承诺,何其幸也!
“老丈尽管放心去,大周存在些贪官污吏,但陛下不会坐视彼等蠕虫欺压百姓!”
高龑站起身来,来到老丈身前,扶着那干瘦的胳膊,郑重的说道。
“陛下仁厚啊~”
.......
下午。
郡守府内。
孙香端坐案前,听着身前掾吏所报。
“府君,巳营那边已发放诏租三千口,但邓军将那边抽不出来兵力了。”
“往博望的部曲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但一千将士被国土台调走了五百多人,邓军将也是颇显为难。”
“那便与邓军将说,将护送人员调整为五百人。务必保证每时每刻,都要有三千人在军营待命。今天新法推行,须显雷霆之势,明白吗?”
“诺,职下这便传讯邓军将!”
“嗯~”
下去一名掾吏,立马便有人走上前来。
“府君,甲营灾民闹事!”
“何故生事?”
“下面的人说是因为百姓不愿往复阳,那里山高林密,田非上田。”
“哼,请邓军将与郭台令往甲营一遭。如相劝之后百姓仍旧不愿,那便强制执行。他们是灾民,国朝给他们分地、发粮已是天恩,哪里还容得他们来回挑。”
“诺!”
“府君,蔡讽来了!”
“噢~这都几天了,现在才来?告诉他,不必见某。请其直接觐见太子,或者径去长安吧!”
“这,会不会影响育阳那边的百姓安置?毕竟,蔡氏来育阳虽然不久,但.....”
“不用担心,本府已经请示过了。过两日,皇后与贵妃会亲往育阳一趟。”
“诺!”
“府君,郭台令遣人传讯,言宛县各乡亭需尽快责人分发诏租,免得耽误划田之事。”
“唉~本府手底下哪有那么多人,灾民这边还没搞清楚呢!去请别驾,领批属吏,往郭台令处,听其调令。”
“诺!”
“府君,这是刚刚整理好的诏租备案,以及所分田亩籍册。”
“先放下吧,晚会儿本府再阅。”
“诺!”
第1188章 夕阳聚
三天时间不到,聚集在宛县附近的灾民,悉已赶往各县邑,重新建立家园。
大量外来百姓的安置工程,对于大周朝廷来说算不上什么难题。尤其是益州数百万石粮秣进入南阳后,更无后顾之忧。
但这么多人的加入,必然使得南阳本地人士,心生不满,且多集中在国朝势在必行的土地新制上!
南阳郡是汉之大郡,人口鼎盛时期,一度超过两百多万口。几经战乱,南阳本地人口骤减了近四分之三。而灾民的进入,又将南阳的口户推到先前的鼎盛之际。
盈满则亏的道理,谁都懂!
但现在也只有南阳一地,能够容纳如此之多的灾民,且南阳也是高诚心中唯一一处适合新法推行的试行地。
并州虽然地域更广,人口更少,似乎更适合作为安置流民的场所。然,当地士族实力强劲,又有赵国、胡虏在侧,很容易影响新法推行。
南阳则不同,唯一的一家大族,还是从南郡迁来的荆北蔡氏。
其余士族,早在楚国灭亡前,就已经迁往别处了。只留下一堆豪强,在地方为纵。如此,土地新制的推行,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影响都不会很大。
只不过,不只是高诚,就连南阳主官太守孙香,也忽视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
大周国土台,是临时于南阳成立。
主官不是别人,正是高诚南巡之际,带来的郭蕴。国土台的其余官僚属吏,多数都是从南阳本地人或是灾民之中,挑选出来的人补充。
现在,郭蕴就带着自己的副手国土仆射,及左右丞,来到宛县城东北二十里外的夕阳聚。
夕阳聚,南阳郡很有名的一个乡镇。
原因就是当年邓奉为汉光武皇帝斩于此,后南阳百姓于此建有邓奉神庙,往来祭拜。
夕阳聚的居住人口,也多是邓姓之人,与邓恭同出一族。
当然,今日的邓氏,早已非汉时邓氏。甚至,邓皇后死后,邓氏一族的复兴,就灰飞烟灭了。不过,那是放在天下的角度来看。若是放到南阳一郡之地,邓氏仍旧是死而不僵。
“哼!邓恭将军什么时候能到?”
“半个时辰后便至。不过,邓军将也只是邓氏旁支,能镇住这些邓氏族人吗?”
副手的担忧,郭蕴不是没想过。
甚至郭蕴知道,邓恭与邓氏嫡支的关系,也并不怎么好。
可无论如何,邓恭与这些人交谈起来,总比自己这些外姓人来的强。
郭蕴等人边行边说,很快就来到了事发地不远处。
前方一望无际的耕田,看起来都是有主之人,只是地里庄稼的长势并不甚喜人。
驻足于田埂边缘的树荫下,郭蕴开始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件棘手的事情。因为,此事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若处理不得当的话,后续的分地事宜很难进行。
而偏偏分地之事不容有失!
这可是大周能否一统天下的利器,是大周成势的关键所在,也是郭氏一族能否在大周站稳脚跟的唯一机会。
父亲虽说做了大周并州布政使,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安抚并州民心而已。更何况,父亲的年岁,也维持不到郭氏站稳脚跟。
真正要靠的还是自己!
现在,陛下给了机会,自己也愿意去博。能否博出名堂,就看这一次了!
“台令,邓将军来了!”
“噢~”
郭蕴闻声折目望向副手所指,正见一骑烟尘滚滚而来。
没多久,郭蕴便见到了邓恭本人。
第一次谋面!
“蕴见过邓军将,远道而来,辛苦将军了!”
对于邓恭,郭蕴礼节十足,因为邓恭是自己人。说白了,大家都是放弃了一些家族利益,跟着陛下,要和天下士族对抗的人,是志同道合之辈。
邓恭早早便下了马,对于郭蕴他可不敢疏忽。大周侍中台的人,说是陛下心腹也不为过。
“君肃见过孟修兄!”
邓恭呼字见礼,也让郭蕴眼神一亮。
“君肃贤弟客气了,今日着人请贤弟来此,实有要事相助。”
“孟修兄且讲,恭定不竭余力。”
“嗯~”
郭蕴点了下头,而后注视着邓恭,忽而问道:“贤弟,夕阳聚附近千四百余口,几乎都是邓姓之人。这些人,与新野邓氏,关系若何?此外,为兄还想知道,南阳邓氏于郡中各县邑,有多大的影响?”
一提到本家,邓恭也皱起了眉头。
思忖片刻后,这才作叹言道:“实不相瞒,南阳邓氏主要有两支。其一便是随汉光武皇帝开国的邓禹一支。国朝重将邓芝,便属其后。而恭等,则属邓隆一支,与夕阳聚的邓奉后人,更为亲近些。不过,百年载来,早出五服,也谈不上关系多好。再加上当年的事,想必孟修兄多少也知道些.....”
闻言,郭蕴略作点头,邓奉之死的原因,少不了政治争斗的成分,有些事很难说。现在提及,更无益处。
“那,邓氏一族,在南阳郡内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郭蕴再度开口相询,这种问题,自己不该问,但又不得不问。一个家族,在当地的实力,不会轻易告知与人,因为很容易被别人当成把柄。
果不其然,邓恭也犹豫了。
他自己虽然是旁支,但也多少知道些许,更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郭蕴见邓恭之状,无奈的摇了摇头,拱礼作歉:“是蕴孟浪了,还望贤弟莫要在意!”
“唉~这般事,想必兄长也知道,吾等不好作答。不过,恭出身旁支,能力也不算出众。但尚能凭借新野邓氏的名头,当上楚军偏将,可想而知。甚至,陛下以恭为将,统领这七万将士,不也是看在恭出身新野邓氏吗?”
邓恭苦笑作语。
一副姿态,看的郭蕴也心中暗自相附。
大家都是一样,不是顶着士族子弟的名头,陛下也不会如此重用。毕竟,真说道才学,太学和上林苑的人,数不胜数。
尤其是当年第一次科举选拔而出的五十名学子,现在几年下来,逐渐成为各郡中坚人物,甚至鲁肃已经成为了一郡太守。
他们要是再不抓住些机会,真的就很难再与科举之士争锋了。
“果然,邓氏一族虽于前朝,连遭重创,但仍盘踞乡野,交织错杂。今日之事,便是夕阳聚邓氏之人,手握周遭十三万亩地的地契。甚至,这些地契中,还有其余乡亭的地。太守府、国土台与彼等洽谈,为其所拒,不愿交地,不愿配合。如今,更是闭落执兵,俨然是要抵抗田制推行了。”
“此次新田制推行,势在必行。陛下虽然仁厚,但对于某些宵小之辈,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此间亭里,有民千四百口。贤弟且先尝试相劝,若能行,蕴也不愿充作恶人。但若不能行,蕴不介意杀鸡骇猴!”
“原来如此,明白了!兄长放心,此间必是其族中有人作挠,恭这边走一番便是。不过,恭需要一些条件,来和彼等作谈!”
“旦言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