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破势(4)
一场算是计划之中的奇袭,在晨曦即将突破黑暗之际,悄悄来临。
趁着最后的一点夜色,三万余曹军,偷偷摸摸的来到了泡水南岸的楚军营寨东西南三面。
刚刚朦朦胧胧初醒的陈瑀,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包了饺子。
瞥了眼还黑着的帐内,陈瑀一翻身,再度眠去。
仅仅是用车马和戈矛构成的营寨,卯时前一刻,渐渐传出声响。早早起来的辎重兵,把露宿在外民夫,全都喊了起来。
其余将士也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的收拾着行装,准备继续出发。
好不容易偷得片刻睡觉时间的陈瑀,在被亲卫唤醒后,亦是满面不悦。随即,命人取来温水,洗面、肃装。
接来干燥的丝锦,陈瑀将脸上水珠擦拭一遍,狠狠的伸了个懒腰。
转过身来,话音刚开:“着......”
“杀!”
“咚咚咚!”
陈瑀眉头一紧,匆忙回身,凝视帐外:“速速着甲,来人,出了何事?”
“府君,尚未清楚,陈简将军已经赶往后营。”
帐外的亲卫也都在一瞬间紧张了起来,纷纷拔刀出鞘,聚集在中军大帐四周,望向三面。
惊天的鼓声不断传来,喊杀声也嘎然骤盛。
哪里来的敌军?
莫非是已经逃走的曹军?
不应该啊!
中军还在怀疑来犯者何人,后军及左右两军,已经乱成了一片。
掉以轻心的楚军,在听到那喊杀声后,立即就开始寻找自己的队伍。只是,大清早的人还都没睡醒,仓促间乱哄哄的,到处都有兵卒乱跑,使得营内更加糟糕。
左右两军还好,真正难的却是后军。
数量庞大的民夫,刚刚散开,多数在后军收拾充当营寨的车马。余众则分成东西,正散乱的朝着左右二营而去,同样是为了收拢车马。
但曹军的突然杀出,吓了民夫一大跳,扭头就朝着营内跑去。
不等曹军突到百步,仓皇而逃的民夫又撞上了前往车马准备拒守的楚军将士。好不容易聚集了三千多人的陈简,气呼呼的看着部下再度被冲散。
眨眼间,曹军就已经纷纷跃上车马,冲进围栏之中。
都不用自己出力,楚军的民夫自个就把楚军的阵型给冲的乱七八糟。混乱之下,曹军片刻后便追了上来,肆意砍杀着落后的民夫,进一步加快了民夫溃逃的速度。
被乱军裹挟之下的陈简,无奈的望着手下兵马的混乱,暗叹一声,扭头朝着中军而去。
后军只有万余兵卒,却有着足足六万多的随军民夫,根本阻拦不住民夫的溃败。现在,只能仰仗兵马众多的中军,能够及时列住阵脚。否则,必是三军溃败。
随着赵俨率部迅速冲进后营之中,掩杀溃军。左右两营的楚军,也逐渐显露出败势。
比起老弱病残居多的后营,左右两营以世家私兵居多,再不济也是手里有家伙的军队,总比那些老百姓强。
甚至本就不善阵战的世家私兵,在这种乱战中,也颇有战力。
李典、刘忠等人所率曹军虽然依旧在不断前进,可却没有赵俨部那般攻势如雷。但这一切,都伴随着楚军后营的崩溃而改变。
侧面那黑压压的数万人,蜂拥的朝着后面中军跑去,使得左右二营侧翼没了遮掩。自是引起了各部的骚动,紧接着毫无纪律的世家私兵大幅度后退,直至指挥系统彻底混乱,开始溃败。
三部曹军疯狂追杀,直看得登上望楼的陈瑀不知所措。
自己是第一次领军作战,到彭城那么久也没打过一仗,现在第一仗就被人家给袭击了,而且各军还抵敌不住开始溃败了。
这~
“琮弟,陈牧那边怎么样了?”
望着三面黑压压朝着中军溃败的部曲,陈瑀心下更加着急。看样子,曹军是想要把所有人都赶到中军这里,然后再赶到背后的泡水之中!
好狠毒的敌将!
“阿兄,陈牧将军已经率军赶至中军。中军各部,也皆列阵完毕,曹兵想要趁势杀将而来,也要问问吾等愿不愿意!”
陈琮看起来比陈瑀更加英武,一身甲胄披身,看起来也有几分模样。
听到自己弟弟的话语,陈瑀也增了三分信心,言道:“好,告诉陈牧,此战本府君交给他了,务必给老夫挡住曹军。琮弟,汝率本部曲,赶往前军,构筑营垒,收拢溃兵,重编其部。”
“阿兄放心!”
陈琮拱手离去。
“哼,小儿也敢犯君子乎!”
不知什么时候,陈瑀突然间信心倍增。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陈牧率军拦住曹军。溃兵自两侧而过,又被阿弟收拢。后再整部曲,以倍敌之兵,反败为胜的美好局面!
然而,初次领军的陈瑀,姑且尚未明白兵败如山倒这句话。
山崩而倾,岂是人力可挽。
若是一曲、一校,乃至一军兵败,尚可凭借着统帅的军事实力,挡住对方的突进之势,重稳阵型。
可现在,楚军后、左、右三军皆溃,不提那些民夫,仅是溃兵就占去了楚军半数兵力。
这么多人的溃败,足以对其余部曲的战心,形成巨大的冲击。
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己方溃军,列住阵脚的楚军,不禁开始出现松动。在他们的目光下,所过之处,皆是溃兵,根本看不到敌军身影。
那么多的部队都败了,他们能挡住吗?
更何况,他们该如何阻拦来自三面的溃兵?
“风,大风!”
“大风!”
仅余的数千弓弩手,齐齐举起手中弓弩,瞄向三面的溃兵。
老将陈牧眯着眼睛,望着疯狂涌来的败兵,在彼等越过在地上钉了一排的箭矢后,当即麾下臂膀。
“嘣!”
几千张拉满的弓弩,发出摄人心魂的声响,直锤胸口。
逃跑中的败兵,立死一片。
但,根本无法拦住那数量众多的败军,尤其是无路可去的败军。
他们也知道军中律法,也知道溃败部曲,不得冲击后方军阵,需得从两侧绕过。可是,两侧也都是被曹军追着杀的袍泽啊,怎么绕啊?
看到被箭雨清空的区域,转瞬间又充满败兵。
陈牧暗叹了一声,扭头冲着身旁亲卫言道:“速报府君,溃兵已不可阻。请府君立即率前军精锐渡河,于北岸再行收拢败军。”
“将军!”
亲卫拧着眉。
“代某敬告陈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死尔!”
“诺!”
亲卫狠狠提了一气,抱拳应声,转身退下。
随后,陈牧缓缓拔出腰间佩剑,高喝:“传令三军,冲击军阵者,杀无赦!”
“将军有令,冲击军阵者,杀无赦!”
号旗挥舞之下,楚军各部之间,顿时响起一声声高呼。
一场袍泽间的厮杀,就此开始!
第906章 破势(5)
袍泽相残,也许并不合适。
因为在军令下达的那一刻,前沿楚军也迅速混乱,不断后退。各级军吏,强力弹压之下,也未能赶在溃兵冲进军阵前,稳住军心。
数千名溃兵,冒过连连箭雨后,来到了军阵之前。
昨日还是同属大楚军队,今日凌晨便要生死相博?
那可是七八万楚人,他们拦得住吗?
更何况,就算酣战一场后,又如何对抗掩杀而至的曹军。
一名将士将前指的戈矛竖了起来,连带着周围数百人都收起矛阵,扭身就跑。越来越多的人丢弃手中碍事的长兵,加入了溃败的行列。
军队,最终还是由人构成。
既是人,就免不了从众心理。
溃兵携带的滔天颓气,在面对面的一瞬间,就击溃了楚军那脆弱的奋战心气,继而引发其等崩溃。
好吧~说白了,这两万多人也都是世家私兵,对于军纪本就没有什么感觉。
放在眼下,更没有人去在乎那所谓的军纪了。
大家都在逃,自己不逃是傻子吗?
陈牧还保持着高举佩剑前指的姿态,从军令下达,到各部溃逃,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后面的将士,一看到前面的袍泽溃逃,以为己军已败,亦是相从溃败。
拦不住的!
纵是淮阴侯再生,也不可能只手翻天了!
“死战!”
陈牧愤恨的大喝一声,领着身旁的数百亲卫,逆流而上。
沿途所阻者,皆挥刀斩之。
最少,也要死在曹军的手中吧!
自己征战一声,若是连曹军的面都没见到,就战死沙场,未免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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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纛下。
陈瑀的幻想被现实击打的粉碎,望着连丁点抵抗都没有的中军就此溃败,不由傻了心神。
怎么会这样?
那些士族,不是一个个都说自家家兵,皆是敢死悍战之辈吗?
现在,怎么就未战即溃了呢?
然而,这又怪得了谁!
沙场用兵,本就神鬼莫测。
纵是当今天下以稳妥持重的名将周王,不也曾惨遭首阳山之伏。
三军尽溃,仙神难挽。
中军大旗一走,再也没人管那些溃败的楚军了。
无数人冲着数里外的泡水狼狈狂逃,没有人在乎前面是不是有道河,只在乎曹军有没有追上来。
让陈瑀感到幸运的是,前军陈牧留下了两条渡桥,足以让自己安然退至北岸。
这支楚军中最精锐的一万将士,仍旧保持着阵型,丝毫未乱。待到陈瑀大纛来后,领军大将这才命人护送陈瑀、陈琮渡河。
随后,后军退,中军准备,前军阻敌。
一刻钟后,铺天盖地的溃兵至此,但也由此而散。
因为兵力只有三万的曹军,也做不到自三面包围十余万兵民的楚军。仰仗着奇袭,得以大败楚军,已是天幸。
数不尽的溃兵开始朝着左右两侧逃去,沿河而走。也有不少人,仍在朝着泡水跑来,这些人肯定对自己的水性有足够的自信。
然而,也有些不会水的旱鸭子,被别人挟裹着跑到泡水岸边,或是来到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楚军面前,红着眼睛望向连接南北的渡桥。
“退!”
两千余楚军,随着军令,转身退去,开始渡河。
泡水不宽,只有百余步而已,两条渡桥,可容四五人并列而行,撤退的速度很快。
当赵俨率军杀到泡水岸边,渡桥之上挤满了仓皇而逃的败军。时不时,都有人被挤入河水中。甚至,还有挥刀砍杀前面袍泽之人,仅仅是为了尽快逃到对岸。
泡水之中,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去,少说也得有几百颗脑袋进入眸中。自东向西,岸边跑的,水中游的,数不胜数。
曹军各部也因为追杀溃兵,而失去编制。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所有人都在疯狂的追杀着那些不敢抵抗的楚军,毕竟每一颗脑袋,都是战功。
赵俨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匹战马,望着水中不断游向对岸的楚军,欣然大笑。笑过之后,看着对岸那支保持阵型的楚军,鄙夷的摇了摇头。
一挥手,身后两千余弓驽兵上前,朝着水中的楚军攒射。
身后战场上,一片狼藉。
旗帜、戈矛、兵甲、车马、粮袋、尸体........
抬目相望,不知几里。
至于河对岸的陈瑀,则是长叹一声后,不甘心的退往沛县。
军心涣散,还是先进入沛县为好。起码,有城可倚,能给自己添两分安全感。
一天下来,每时每刻都有溃兵,垂头丧气、气喘吁吁的来到沛县城外。多则二三十人为伍,少则一两人为伴。
然而,纵是如此,坐在城头整整一天的陈瑀,还是掩不住心中的悲伤。
六万大军啊,几近覆没。
次日凌晨,斥候所探,曹军已退。
泡水南岸的战场上,也被曹军俘虏的民夫打理的干干净净。那些有头的、没头的尸体,都被堆积在一起,覆上黄土封之。
京观。
简单而粗暴。
两万多具尸体,筑成了几十座低矮的京观。还有几座完全由人头、黄土堆积的土丘,也许是时间不足,这土丘都没了京观的形状。
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心惊胆战。
同时,各部也统计了收拢的败军。
万余溃兵回到沛县,再加上建制健全的万余将士,合计两万兵马。民夫也逃回了两万多人,但仍旧有近四万军民,不知所踪。
也许,这些人就此逃回了故土。
也许,不知走到哪里当起了盗匪。
战乱年代,那如同杂草一般丛生的匪寇,几乎半数都是由溃败的兵民构成。因为这些人知道即便逃回军中或者乡里,也终究会受到惩罚。
偏偏又没有吃食的他们,只能落草为寇。
失败方少不了低落个十天半月,而胜利者,自是气势恢宏。
仅仅损失了不过两三千将士的赵俨,当即率军继续南下,他们最终的目的,乃是彭城。
沿途之中,也终于与跑迷了方向的乐进等人一一汇合。
手中仍旧握着三万余精锐的赵俨,不由意气风发,挥师南指,虎步江淮。
但是.....
每当有人刚想傲娇一下,总会被老天爷泼一盆凉水,醒醒神。
第907章 破势(6)
赵俨看着彭城城楼上,高高悬挂的曹军旗帜,不由沉了下脸色。
于禁于文则,这家伙跑的还真快!
城门一开。
赵俨定目望去,果是于禁,不禁苦笑一声,摇头叹息。
本还以为自己能赶在于禁之前,拿下彭城,而后纵横江淮。也可使天下皆知,英雄非孙伯符一人,亦有赵伯然。
可惜啊,好事被于禁插了一脚。
“伯然贤弟,真良帅也!”
于禁笑面上前,并礼言之。自己刚刚得到斥候所打探的消息,泡水一战,其声名鹤起也。
赵俨回礼言道:“文则兄言过了,泡水一战,终比不得兄长水淹下邳,震慑天下啊!”
两人各自恭维对方足以自豪的战绩,关系立好。
然而,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也是俩人截至今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战绩了。
但没有人会去小觑众星拱卫的两员年轻将军,一战成名,莫过于此。
说来,曹军也是一支年轻的军队。
比起周军,更富有活力。
因为,曹军中的一应老将,皆被慧眼识珠的曹操给压了一把,挑出了两员能力最强的将军,来统帅这两支最精锐的曹军。
其余一如曹真、曹纯、曹休、乐进、李典等后世皆知的名将,在眼下也只能对着两位比自己年轻的将军俯首应令。
而赵俨、于禁,也没有辜负曹操的期望。
彭城,这座徐州重镇,也落在了曹军的手中。
自此,整个齐国徐州,除了州治郯县外,开阳、彭城、下邳在曹操属下,广陵又在孙策属下。所谓的齐王,也只剩下郯县周遭,数个县邑可以指使,名存实亡。
两军会师彭城,自是要庆贺一番。
大宴过后,初步建立友好关系的赵俨、于禁二人,也进一步加深对对方的了解。
同时,赵俨也知道了彭城是如何为于禁拿下来的。
先前,赵军大将颜良帅军兵平原,刚刚水没下邳的于禁,就被调往青州,打算对阵河北名将颜良。
而于中途,于禁却是私自做出抉择,折图回军,奇袭彭城。
这一点在分兵前,自己也有所了解。因为戏祭酒很看好于禁,且猜测于禁必会明察局势,奇袭彭城。但怎么着都没想到这家伙跑的这么快,很可能在信骑送达军令前,就已回师。
结果不言而喻。
两万楚军,一万人带着民夫北上了,与自己擦身而过。若不是心中想着尽快拿下彭城,自己也许还可能再立一功,想想都感觉可惜。
余下的万余楚军,早就失了戒备之心,被于文则趁夜夺去了。
宴会一毕,众人皆未醉,就此商议军机。
室内大小曹将四十余人,围在舆图前。
这其中,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赵俨、于禁两人,皆是主帅。其次乃李典、乐进、曹真、曹休、曹纯、臧霸、刘岱、王忠、刘若九人。其余人,皆是一校校尉,参议尚可,但还轮不到他们做决定。
“现在陈瑀大军为吾所破,彭城为文则兄所下,周围仅余约莫在留县的一万楚军,以及退之沛县的陈瑀败兵。再往北,就是刘勋率领的三万精锐楚军,此刻应该快到昌邑了吧。东面齐国兵马的部署,俨知之甚少,还请文则兄解惑。”
赵俨与周围诸将大概讲解了眼下的局势,目光转向徐州之时,又转向于禁。
于禁点了下头,说道:“陶谦陶公祖,无治军之能,却有善政之才。其若是玩起阴谋权术,在场的恐怕无人是其对手。不过,三千丹阳精兵,两万徐州兵,使其有心无力。”
“听闻丹阳兵乃天下骁锐,于将军身在徐州甚久,此军战力如何?”
旁边刘若出声问道。
于禁摇头一笑,没有说话。臧霸却是抚怀大笑,与刘若言道:“刘将军,这丹阳兵,徒有虚名尔。军纪涣散,无阵无行,徒争孤勇而已。对阵军纪差劲的楚军,自然算得上骁锐。可若是对阵吾等,不过尔尔!”
“不错,什么丹阳精兵,某帐下虎豹,一战破之。”
年轻气盛的曹纯,更是颐气扬眉,丝毫未将丹阳精兵放在眼中。
此言一出,室内不少人都大笑而起。
谁都知道,曹纯统帅着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也是唯一的一支战力最强的军队,虎豹骑!
“丹阳兵正如子和所言,不足为虑。而那两万徐州兵,则由徐州名将曹豹统帅,战力嘛堪堪入目吧。”
谈起徐州兵,于禁又是摇头蹉叹。
这天下中,恐怕徐州兵也就比黄巾兵强一点了。虽然不知道北胡、南蛮、山越、西羌的战力如何,但凭感觉而论,也得比徐州兵强。
因为,这徐州兵之所以比黄巾军强,靠的就是那甲械充足。否则,谁强谁弱,也不一定。
“徐州膏腴之地,豪族众多,又有盐铁之便,商贾之利,战力自是不会强到哪里去。不过,文则兄打算如何处理这齐军。是随吾等征战,还是~?”
赵俨嘴角微微扬着,略含深意的注视着于禁。
于禁嗤笑一声,说道:“有齐军跟随,禁岂不是得派两校将士护他们周全,哈哈!”
“所以,还是杀了为妙!”
说完,于禁冷着眼眸,回视赵俨。
其余人原本听到于禁的玩笑话,皆是面带喜色,正想大笑。可谁知,下一句,这味道就变了,变得阴冷起来。
“好,志同道合也。俨奉祭酒之命,据彭城后,下徐州,以为昌邑后路。”
“那禁便去主公故土走一遭,顺便汝南也安静的太久了,是该起点水花了。”
“孙策那边,文则可有计议?”
“划淮而治,共击汝南。”
“未必啊。若俨所料不错,其拿下庐江后,当会攻江夏。”
“这便非吾二人所虑之事了。”
只言片语后,二人定下战略目标,依旧分兵相攻。
剩下的便是具体的进攻计划了,齐军战斗力确实差,但好歹也有两万三千余众,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于禁以曹纯率虎豹骑助赵俨攻齐国。
而自己则领着余下的曹军精锐及泰山军精锐,两万余众,攻谯县。
整整一夜功夫。
几十员将校,讨论了一宿,才将诸事安排妥当。
尤其是重中之重的粮秣。
彭城内聚集了楚军不少粮草,但现在随着战争的持续,彭城一带早就被交战双方劫掠的干干净净。
日后,自己在明,仅靠就粮于敌,总是有些危险。
第908章 破势(7)
东缗县外。
桥蕤引楚军四万余众,聚集在此,离昌邑仅五十余里。
在东缗西面,还有张勋率领的主力大军,八万之众。整个昌邑城,都已经被楚军团团困住。
周围县邑,几乎也尽数被楚军占据,曹军在整个兖州战场上的局势,几乎是濒临崩溃之际。区区三万人防守昌邑,兵力确实不少,可民心却是陷入低谷。
困守孤城,外无援军。
若不是还有曹使君长子曹昂身在其中,说不定昌邑城早就守不住了。
昌邑西城门楼上。
年纪轻轻的曹昂,披甲戴胄,手拄佩剑,煞是英武。
身旁则是几员身形高状的大将,皆是驻足观望城外楚军军营。
八万大军。
张勋打下了定陶,也将曹仁从梁丘城内逼了出来。交战之中,损失的兵力绝不下于两万之数,然而相比起那源源不断的援军而言,两万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河洛、颍川、陈国、梁国,四郡足足数百万口,来为张勋大军补给兵力。
此外,被占据的陈留、济阴两郡内,也有大量世家投向楚国。不仅出粮出兵,更为楚军提供了大量的情报。
再加上东平、鲁国、济北三郡悉数叛乱,整个兖州只剩下东郡太守陈宫,引数千兵进军临邑。打算先行平定东平和济北的叛乱,重新打通与青州的联系,并且还可一解昌邑之围。
而泰山太守邓遂亦是招募壮勇、山民,出博县攻肥城,与陈宫南北呼应。
至于青州刺史陶谦,则整军备战,沿大河设防,谨防赵军南下。他手中兵卒不过万余人,真打起来也拦不住赵军,更多的只是保证青州这块退保之地。
脑海中回想着整个中原战局的状况,曹昂不禁暗叹了一声,看向曹军大将曹仁等人,言道:“昌邑乃吾兖州之要,几位叔父旦有所需,尽可与侄儿或仲德叔父言及。城内状况,侄儿还能压的住。”
“子脩放心,吾军尚有锐士近三万人,坚守昌邑绰绰有余。”
曹仁带着浑厚的声音,不仅是向曹昂说道,更是与其他人说来听。
夏侯惇、夏侯渊、曹洪等人,亦是环视这城楼上非曹、夏侯两氏之人。因为,彭城大战的未有胜果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成为楚军的内应。
“曹将军所言甚是。昌邑,稳如泰山!”
相比起曹仁这般军中大将明目张胆的威吓,那赵达的话就如同阴风一般,浸入所有人的骨肉之间。
抚军都尉赵达,中书典校事官长。
那一对阴狠的眼睛,每扫过一个人,下面的嘴角都会露出一丝讥讽。
从这场战争开始的那一刻,实力还比不上周调查司、赵刺奸司的中书典校事,就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昌邑城内。
四郡叛乱,赵达知道,但不在乎。
有陈府君和邓府君在,足以击败那些乌合之众。
城楼上的所有人兖州人士,皆默不作声,心中不断的分析着其间利益。
曹昂在此驻足沉思良久,直至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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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桥蕤则在望着向自己军阵靠近的一支曹军部队,目光逐渐凛冽起来。
“报!”
“启禀将军,已探清曹军部队,乃曹操主力,大纛尚在其中。”
一名斥候飞马而来禀报。
桥蕤面色一喜,当即冲着身旁将校言道:“整阵,迎敌!”
真是没想到啊,曹操居然自己寻了上来,到手的功劳可不能飞了。
“诺!”
显然,知道曹操在对面后,众将也不禁心中激动起来。只要拿下曹操的脑袋,万户侯全然不在话下啊!
鼓号一起,出营列阵的三万楚军,保持着阵型,朝着曹军迎去。
距离渐近,桥蕤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曹军的阵型太混乱,甚至可以说毫无阵型可言。
约莫五六千人的曹军,虽然仍聚集在中军大纛之下,可表现的却是很随意。既无前后军,又无左右翼,彷佛就是一支游兵散勇。
这真的是曹操率领的精锐?
莫非,刘勋那边打赢了,击溃了曹操。否则的话,怎么都不符合脑海中曹军的形象啊!
“报!曹军来使!”
“传!”
疑惑中的桥蕤,准许了曹操派来的使者靠近。
一身儒甲,腰系白布,头绑丧巾,便是手中的节杖,都挂上白帆。
桥蕤目光逐渐凝聚......
“在下见过桥镇南!”
曹使恭敬一礼,抬起头来,显出沮丧的面容。
桥蕤点了下头,直言问道:“贵使何故以丧白束身?莫非,欲借此暗喻本将?”
声音有些冰寒,可曹使神容丝毫未必,摇着头叹息说道:“将军误会了,在下非是无礼,实乃心中悲痛难忍。曹公待吾,恩厚如山,无以为报,谨以敬哀。”
“什么?”
桥蕤身体一顿,抬目望向对面的曹军,隐约间倒可见有不少白布丧甲,但终难探究竟。心中升起的疑惑,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证实。
如果.......如果是真的,那可当真天所幸哉!
“走!”
桥蕤抬手示意众将,三军立动,继续朝着曹军压去。
“将军?”
曹使皱起眉头,不知道桥蕤想要作甚。
“贵使此来,所谓何事,途中可言。”
桥蕤留下一句话,驱马前进。
曹使无奈,只能踱步跟上桥蕤,言道:“将军,在下奉荀别驾之命,向将军请降。”
“请降吗?那本将还是与荀文若商谈吧,有些事汝做不了主!”
桥蕤头都没回,径直领军前去。
很快,来到曹军军前。
数千曹军根本没有戒备之意,个个沮头丧气,毫无士气可言。并且军前旌旗、鼓号,亦无调度,败军之师啊!
示意帐下将士隔百步列阵后,桥蕤胆大包天,径率诸将及亲卫进入曹军阵中,朝着那灰蒙的大纛而去。
留在阵中的楚将,无不是把心提到了喉咙眼,弓弩手更是准备就绪。一旦曹军围攻自家将军,势必发起进攻。
曹军没有动静。
自上而下,都知道他们效力的君主已死,也知道他们这群败兵要向楚军投降了。
也许,这场战争很快就会落下帷幕。
桥蕤见到了荀彧以及戏忠两人,也见到了曹军中的几员大将。
荀彧灰头土脸,衣饰批白,再无颍川王佐之风。
曹操头号幕僚戏忠,那个曾经让楚军极为忌惮的人,也终于露出其弱不禁风的身形。
躺在一张木板上,面色惨淡泛白,气息若有若有。
将死之人啊!
最终,目光落到大纛旁边的车驾上。
一辆很平常的军中运粮马车,却是以旌旗撑起了帏帐,四周挂满了丧布。
曹操。
曹孟德!
第909章 破势(8)
桥蕤走到车驾前,想要探手打开棺椁,查验真假。一想到自己身处曹军之中,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万军从中,众目睽睽之下,冒犯失礼,只怕会引起众怒。
于是,一手搭到棺椁旁,长叹吁吁道:“唉,惜哉曹公!”
随后,桥蕤又回到荀彧身前,言道:“桥某见过荀先生,吾家陛下久闻王佐之才,今日得幸君至,定喜出望外也。”
“将军客气了,彧平平之辈,怎敢言之王佐。曹公既去,彧身后这数千将士,还请将军好生安待。彧无甚所请,只欲护送曹公归谯郡故土,以入祖祠。”
荀彧微微颔首,向桥蕤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但这些,显然不足以打动桥蕤。
“荀君,桥某自会善待归降将士。然曹公逝去,吾家陛下若闻之,必怀伤痛。陛下与曹公自幼相识,又岂能不见曹公最后一面。”
“彧明白,往洛阳无妨,但还请将军向陛下美言两句。至于昌邑、陈宫、于禁、赵俨等人,彧不才,愿去以书信相劝。”
荀彧说完,桥蕤目光一闪。
别的不说,若是能不费刀兵拿下昌邑,再加上今日之功,这爵位没得跑啊!
“如此也好,早日罢战,亦能早日使中原百姓休养生息。为天下计,为万民计,辛劳荀君了。”
桥蕤拱礼一语。
“多谢将军成全。”
……
曹军降卒被看押在桥蕤军营之内,尽解甲兵。
而曹操的棺椁,则是被刻意关照,放到了距离桥蕤中帐不远的一处宽敞帐篷内。
荀彧等一众亲信,皆批丧白,在这座帐篷内,为曹操立起灵堂。
忙活到半夜,才多以散去。
唯独荀彧,在此守夜。
火盆内,一点余烬即将然完之际,荀彧随手又取出几张阴钱,放入盆中。
火焰再起。
帐帘突然打开,火焰一阵摇曳,最终恢复平常。
“荀君,桥某深夜打扰,别无他事,一探究竟而已。”
桥蕤注视着荀彧,客气的说着话。
自己刚刚收到了刘勋信骑的快报,大败曹操,伤及其。但并未言曹操身死,自己必须要好好看一看。
荀彧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回道:“将军能至深夜放来,彧感激不尽。还请轻些,莫要扰到曹公。”
“荀君忠义,蕤深敬之。”
说完,桥蕤示意身后两名亲随,打开曹操棺椁。
椁盖退两分,正露出躺在其中的曹操上半部躯体,面色惨白,死气漫漫。
桥蕤近前,细细端摩着曹操的面容,相貌无差,正是那曹孟德。观其上部,也无发现什么异常。
摇了下头,桥蕤随即冲着帐外唤了一声:“让仵作进来。”
“诺!”
亲卫身行刚转过去,躬身在侧的荀彧皱眉头,拱礼言道:“桥将军方才已许于在下,缘何无故亵渎彧故主乎?”
被荀彧这么一问,亲卫的身行当即顿下,看向桥蕤。
桥蕤也有些尴尬,开棺椁已经是很过份了,再让仵作这等贱职查验曹操尸身,却有不当。但,自己心中总有疑惑,有点不敢相信曹孟德就这么死了。
“荀君,蕤无亵渎之意。只是,这般事情,仵作深谙此道啊!”
“哼,吾主亡于楚军毒箭之下,尔等竟还不甘心,再作践吾主亡躯,彧焉能坐视!”
荀彧比桥蕤想象的要激动许多,话音说完,就抽出身后置于架上的利剑,横于身前。眉目直视桥蕤,大有以死相博的气势。
桥蕤拧着眉头,心中对作阻的荀彧很是不爽。不过,也自知所为犯了忌讳,于是改口言道:“既然如此,还请荀彧告于蕤,曹公中毒箭于何处?”
“左胸上一寸。”
荀彧眯着眼睛,只要仵作不进来,那一切都好说。
桥蕤冲着亲卫摆了下手,亲卫当即将曹操上衣解开部分,正露出那惨白的肌肤,以及心口处巴掌大的一块黑印。
“将军,毒及心口。”
亲卫与桥蕤言道。
桥蕤瞥目一观,暗叹一声,言道:“闭上吧!”
“诺!”
很快,桥蕤便带人离开了这座帐篷。
刚出不过十余步,就命亲卫去曹军降卒中暗查,以确定曹操死因。
而帐内,掀起帐帘一角暗察的荀彧,见桥蕤远去,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转而继续端坐椁前,等待着凌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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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翻查探下,桥蕤得到的口讯皆是曹公已死。还有人都看到了曹公身受重创,更有人见到了曹公的身死。
而且,曹公入棺椁至今已有两日,即便是活人也能闷死了。
这下,桥蕤心中凝结不去的疑虑,总算是散了去。
曹操死了最好不过了!
随即,着笔著书一封,交由信骑,送往定陶,奏禀陛下。
然而,桥蕤可不知道,正有一支近千人的部曲,静悄悄的摸到了他的大营之外。
真正的曹操,正蹲伏在地,等待着斥候的汇报。
身旁管亥,也是聚精会神,凝视四周。
很快,斥候无声无息的摸了回来,带了让人可喜的消息。
果然,楚军几无防范。
曹操身死,其嫡部曲悉数而降,楚军顿时松懈了下来。
此外楚营内,亦无动静,内应也做好准备,随时可发。顺便着,桥蕤遣人密查曹操身死无果的消息,也被内应送了出来。
闻之,曹操不由得笑了起来,心下更是庆幸不已,与管亥言道:“天公将军之术,果真神妙也!”
“区区小技,于大业无异。若非应时,无人用此技。”
“确实,易容之术神乎其神,于大业无用。然,对于操言,无异于再生之术。操先前所诺,必会应之,还望诸君用命!”
曹操感慨一声。
管亥点头应诺,而后却是陷入沉思。
曹公的许诺很简单,那就是让长子昂迎娶天公之后张宁。黄巾军,自此也就可以彻底摆脱乱匪的身份,成为真正的青州军。
但形势依旧不容乐观,自己想不明白张宁为什么认定曹操能成大事。纵观天下大势,怎么看都属这曹操的处境更加艰难。
与楚国的这一战,能不能最终胜利,犹未可知!
寅时刚过,楚营内突然火势大起,片刻间便形成一片火海,于风势之下,骤然席卷。
营内,高呼着走水了的声音,连绵不绝,数之不尽。
可这其间,又怎会仅仅是走水那么简单。
趁乱之际,两千余曹军降卒复叛,抢夺守军兵刃,肆意攻杀,继而引起其余几处曹军降卒的叛乱。
很多曹军降卒也只是以为走水而已,可直到那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曹军叛乱后,他们也没办法坐住了。
经熟知其中内情的军吏一蛊惑,当即附和而起,大闹楚营。
第910章 破势(9)
数千降卒叛乱,对于楚军的影响不大。
尤其是当桥蕤闻声整肃中军后,处于后营位置的叛乱,只会显得不堪一击。
“传令左右二营,与中军合围后营,但凡舞弄刀兵者,皆斩之。前营入中军,诛杀细作,稳定中垒。再命人立即诛杀荀彧、戏忠等人,一个不留。”
“诺!”
桥蕤的沉稳镇定,让刚刚集结完毕的中军护军,彻底定住心魂。随着一道道军令传达至各部曲,中军近万精锐楚军逐渐开始朝着距离不远的后营压去。
杀伐果断,将明令清。
只不过,左右两营的混乱,在军令下达后,仍旧持续了一段时间,才稍有减弱。这些归附楚军的兖州士族私兵,连楚军都不及。
后营的火势已经有些不可阻挡,径直朝着楚中军营垒而去。
但,就此为止了!
“快快!”
一声声呼喊,在集结完毕直面后营的楚军军阵中响起。同时,数不清的楚兵将连接沟壕的栈桥斩断。
栈桥一断,原本铺设其上的木板,也悉数掉入沟壕内。
就这么一道沟壕,成为了后军与中军的天埑。
被大火追杀的溃兵,跑至跟前,看着足有两丈宽的沟壕,纷纷绕了过去,希望能够从两侧另寻出路。
而桥蕤率领的中军弓弩,悉数顶在壕沟边缘,一根根带着寒光的箭矢,直指对面的溃兵。进一步迫使溃兵,由两侧而退。而一旦有人想要跳入壕沟,翻越过来,那就别怪他们手下无情了。
溃兵跑完了,剩下的自然也就是作乱的曹军。
三四千余曹军,拿着楚兵丢弃的兵刃,也来到了壕沟前不远。当头便是一阵箭雨飞来,射翻一片。
这些箭雨挡不住曹军,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悍不畏死,更是因为屁股后面的大火也即将烧过来。
迫不得已,他们唯有前进。
冒着连绵不绝的箭矢,曹军终于来到这道壕沟面前。
可,更加让人绝望。
先前冒死冲锋陷阵之际,他们可没注意到沟壕。直到近前,趁着火光,才发现还有如此天埑。
前路被阻不得进,又顶着楚军连绵不绝的箭矢射杀。曹军转瞬击溃,同样朝着两侧逃去。
桥蕤身居阵中,看着局势乱军皆走,留下弓驽兵继续守着东寨门外的沟壕。而后,引其余部曲,分兵两路,奔东西二门,准备收拢溃兵,诛杀叛乱。
然而,事情可没有桥蕤认为的那么轻松,或者说桥蕤委实高看了左右二营。
不及中军分至二门,左营大溃。
右营随之而变。
楚营外的曹操,也是刚率部抵达楚军左营,正见溃兵涌入营内。局势一直未能稳定下来的左营,就此溃败。
于是,借势为之,曹操大虚其势,各布将旗。帐下千余人,也接连高呼曹军诸将名号,以张声势,恐吓楚之溃军。
夜色之间,左营的溃兵根本不知道曹操有多少人,甚至都不知道杀过来的是什么人。由是,更是慌乱奔走,为曹军趁势掩杀。
桥蕤率部曲赶至中营南门,看着已经溃不可阻的左军,亦是无奈的皱眉摇头。自己还是中了曹操的计策,看来那棺椁之中,定是他人。
只是不知其众几何,若是其主力皆在于此,恐怕仅凭军心大落的中军和前军,不能当之啊。
“传令各部,立即赶往前营汇合,暂退。”
“诺!”
下达完军令,桥蕤也不再管溃败的左军,径直率军赶往西门,直入前营。
于前营汇合前军一万精锐后,引各部曲继续向西退避。
这一退,直至天色大亮,方才作罢。
桥蕤率领的两万精锐楚军,仅是奔波有些疲倦,其余并无大碍。而后,籍此驻营休整,遣部曲收拢败军,责斥候查探曹军状况。同时,又派信骑飞报大将军张勋,以及处于陈留的陛下行营。
大战一场后的曹操,也很快打理起战场来,尤其是身陷敌营的荀彧、戏忠、蔡阳等人。为了让桥蕤中计,自己可谓是搭进去了老本。
万幸的是,荀彧等人早有准备,多数在寅时到来前,就有所准备。
然而,当戏忠的遗体,被人抬到曹操面前时,曹操黯然失色。
衣冠遭乱的荀彧等人,也顾不上再整理仪表,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们都措手不及。
戏忠在曹军中的地位,尤比周之郭嘉,赵之田丰,不可谓不重。
“护卫志才的卫士呢?”
曹操阴沉着脸,质问着抬戏忠遗体而来的将士,冰寒慑骨。
“主公,吾等寻到祭酒时,诸壮士皆死于其近。”
闻言,曹操缓缓闭上了眼眸,长叹一声,只能言道:“且先好生安置,待操斩了桥蕤小儿后,亲取其首,为志才及诸将士祭!”
“诺!”
戏忠的死,让曹操有些沮丧,有些失意。
但,作为曹操,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何等局面,他知道自己可以独自悲戚,却不能彰显于外。
因为,这是一场大胜,一场用志才的命换来的大胜。
因为三军将士,需要的是一场欢呼,而不是悲伤!
他们急需鼓舞!
曹操强露出丁点笑意,看向诸幕僚,及众将,言道:“此战大胜,当告示三军,大贺之!”
荀彧等人,知道自家主公的无奈,可很少有人能在大悲之际,转变面容。纵是有,也不过委颜强笑罢了。
事实上,这就是一场大胜!
桥蕤停留了一日后,收拢溃兵近两万众,再度后撤,欲与大将军部汇合。
这一战损失不大,可意义却不同。
曹军从彭城撤了回来,虽然只有数千人,但根据行营那边传来的信报,曹军仍有一支主力不见踪影。
而这支部队是从丰县一带北上,现在曹操都到了,这支部队很可能就藏在某个地方,想要给自己致命一击呢!
此外,曹操的回归,无疑也让昌邑,让兖州曹军的士气大振!
但只要合兵一处,大楚仍旧胜券在握!
伴随着桥蕤退避,曹操亦是率军占据了东缗,传示四方,告之各地他曹孟德回来了。
很快,紧随而至的刘勋,也进抵东缗城外。
昌邑得知曹操回军的消息,上下振奋。曹昂更是遣大将曹洪,领三千余锐士,出东城,赶往东缗,以援其父。
距离最近的任城国内,附应楚军的乱军,也放弃攻打郡城任城,向东缗靠去。
在淮南、豫南,一只只信骑,更是直奔洛阳以及陈留行营。
第911章 破势(10)
楚军的攻势再度受遏!
一来曹操回师至东缗,使得人心惶惶的昌邑转瞬间就得到了稳定。而且,城内诸世家也都停止了背地里的小动静,打算再等等看。
二来,东缗虽然被刚抵达不久的刘勋部堵住,但得到昌邑支援的东缗,显然不是刘勋这支偏师所能独自拿下。
短短两日之内,昌邑周围的局势再度陷入僵持。
楚军原本想要围昌邑而后绞杀曹操主力,从而迫使昌邑开城的想法,彻底告灭。反倒是恼羞成怒的楚国上下,开始了最艰难的攻城战。
昌邑乃州治,城高三丈余,城内守军以及征召壮勇,更是在三万以上。再加上士气的巨大振奋,攻城显然是徒做无用之功。
曹操进驻东缗的第三日,大楚大成元年九月的第一天。
身在陈留行营的袁术帝驾,临昌邑城外,亲自督战。
次日,楚军罢兵休战,退三十里。东缗城外的刘勋更是于昨夜退兵,与主力大军汇合。
盖因为袁术收到了来自南面的战报,陈瑀大军兵败,退守沛县。九江重镇寿春为孙策所破,江东军兵分两路,一路直取汝南,一路直往庐江舒县。
陈瑀兵败,寿春失陷,正式宣布楚国江淮一线彻底告破。
天子御帐内。
袁术与杨弘,君臣密议。
袁术的神色很平静,经历了孙策叛变的打击后,心理承受能力强了不少。
再者,聚大军攻兖州,本就有着暂时放弃江淮的意思。现在被江东叛贼拿下,也在预料之中。
不过,显然现在江淮失守,对整个战局造成的影响,远远超过了预期。
因为,陈瑀败了!
从曹操退兵之际,大楚的战略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刘勋、陈瑀与桥蕤军,完全可以堵住曹操的部队,倚仗两倍于敌的兵力优势,围而歼之。甚至,如果兵力还不够,张勋那里也可以抽调至少三万人支援。
非常美好的打算,都随着刘勋那奇葩操作给破坏掉了。
刘勋将十余万大军,拉出了二百余里的间隔,真的是让人咬牙切齿。陈瑀也逃脱不了罪责,数万大军全然无妨,被曹军一支偏师所袭,三军尽溃。
袁术很无奈,但也没有惩处二人。
现在的军心士气,已经开始逐渐下降了,再杀大将,无异于雪上加霜。而且,杀了这两人,自己也找不到别人顶上去了啊!
曹军偏师击败了陈瑀,徐州、豫西一带,又无主力设防。不论是孙策还是曹军偏师,都足以横扫此带。连带着汝南,也失去了最后的保障。
要晓得,这陈瑀带的兵大多数都是自汝南征召。一战而亡,想要再在汝南拉出一支部曲,很难了。
从自己起家开始,十余载下来,汝南出了十四五万的兵马。纵使它是天下第一郡,有着两百多万口,也难以再支撑下去。
想到汝南,袁术暗叹一声,看向杨弘。
汝南,万万不能有失,那是自己最后的根基之地。只要汝南还在,自己无论如何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陛下,陈瑀既已兵败,吾等再无两面作战之能,臣恭请陛下回都!”
杨弘非常无奈,说出这句话后,自己的相位就再也保不住了。
一心谋划,悉为泡影。
大军徒耗钱粮,无功而返,反使孙策坐大,夺淮南诸郡,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袁术也明白杨弘心中所想,也知道退兵的后果。可惜,不退兵不成了。
失去了广袤的江淮,大楚的粮仓也丢了一大半,即便是想要再撑下去,也顶不住多久了。甚至,孙策迅速席卷了汝南,自己更加难做。
“丞相先行回都吧,处理好诸事,待朕回朝,另行计议。”
“陛下~”
杨弘感激的看了一眼袁术,言道:“陛下威隆不容有失!值此关键之时,区区杨弘,不足挂齿,还望陛下以社稷为重。”
“丞相乃朕心腹,公若去之,朝堂之上,岂无朕之亲信?”
“陛下放心,臣回朝之后,会处理好此事。陛下乃天子,焉能受制于两朽老徒。”
杨弘冷着眼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去了相位后,日后想要复起也再无可能,反倒不如博上一搏!
袁术转瞬便明白了杨弘的意思,凝声问道:“当以何名义?”
“勾结曹操、孙策,泄吾军军情,图谋不轨。”
“须得有证据啊!”
“陈瑀便是证据!”
袁术眼角一眯,陈瑀?
确实是个好主意。
“那此事就交由丞相了,陈瑀那边朕会与其去书一封。其若遵之,朕便特赦其兵败之责。若不从,朕也容不得此般无用之辈,来统帅三军。”
“臣遵旨。”
“何时退兵?”
“再候些时日,臣尚需要些准备时间。”
“可!”
君臣之间,商议过后,便定下了退兵的计划。
楚国各军开始纷纷后退,袁术与张勋引主力大军,退至陈留行营。刘勋领其部三万余人,退至定陶一线,防之曹军反扑。
后,又责快骑,命陈瑀及彭城各部,放弃诸地,退至谯县设防。
然而,信骑刚出半日。
袁术便收到了彭城为曹军所据,以及谯县请求援军的信报。
随即,再责信骑,命陈瑀先行退往睢阳。
其后一连数日,袁术得到的全都是坏消息。
孙策亲自率部杀进汝南,诸县邑虽征募壮勇抵挡,可仍拦不住士气如虹的江东军。不过,好在自庐江一路败退至汝南的俞涉,于平舆调集各县邑兵力,得军万余,以此阻挡江东军攻势。
沛国战局,也是如火如佘。
谯县并无重兵,甚至连其余县邑的兵力,也都征发到了前线。整个沛国,几近于望风而降。
陈瑀亦是率军退至睢阳,等待着陈留行营的进一步指令。
最关紧要的一则信报,来自于洛阳神都。
赵国长公子谭,率并州兵马五万余,南出天井关,占据河内,扬兵孟津渡。
数万赵军威压河洛,容不得袁术不重视。
陈留行营,在无声无息的数日后,终于做出反应。
卫将军桥蕤,引八万精兵,南下陈国,驰援汝南俞涉。驻于梁国睢阳的陈瑀三万余人,按兵不动,遮掩卫将军所部侧翼。同时,配合驻扎于定陶的车骑将军刘勋所部三万众,防范曹军趁机进攻。
其余各部三万余众,在大将军张勋的统帅下,护卫帝驾,折返洛阳。
第912章 破势(终)
汝南平舆的俞涉守地非常坚决,孙策又是趁虚而入,不过区区三万的兵马,一时间也拿平舆没有任何的法子。
随着桥蕤率楚军主力自陈国进入汝南,江东军迅速放弃了对平舆的进攻,转而直面桥蕤带来的楚国精锐大军。
八万人马,放到天下间任何地方,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相比较之下,江东虽在短时间内夺取了江左两郡,淮南两郡外加广陵,地广人多。但这些地方仅仅是占领而已,完全没有转化成自己的势力。
起码,直到现在,孙策都没能从庐江、九江、广陵招募出一万兵力。无奈之下,也只能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召些壮勇,协助守御地方。
但随着楚军主力的到来,整个后方都开始风起云涌。
袁术经营庐江、九江并不长,只有四五年而已。可相比于孙策来说,士族只会选择楚国,因为楚国比江东强大。
孙策想要尝试一下,即便不能击败桥蕤,也绝不能使其越过淮河以南。否则,自己冒着如此大风险夺取的地盘,转瞬间就会被楚国收复。
江东军放弃攻打平舆的第二天,就转战到了平舆东面的项县一带。所领万余水军,亦是进入颖水,截断此水的同时,掩护江东军侧翼。
桥蕤则率军进驻南顿,平舆俞涉亦是率数千兵出城,筑营南顿东二十里。
于此同时,楚军撤兵后,危急解除的曹操也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孙策没有让自己失望。随后,重整部曲,兵进任城,协同陈宫、邓遂平叛。
当赵俨消灭齐国主力,齐王陶谦奉郯县而降,上呈徐州郡县名册、帐籍、玺印等物的消息传至昌邑后,老曹的心情终于在喜悦的冲击下,逐渐淡化戏忠身死的哀思。
拿下谯县的于禁,率军进入陈国境内,俨然一副要配合江东水军,抄了桥蕤后退的打算。不过,驻扎在睢阳的陈瑀,亦是率军进入陈国,拦住了于禁的进军。
甚至,为了预防陈瑀再度在曹军手下吃亏,定陶的刘勋也派出万余人支援陈瑀。
三方势力一连十余日,各有交战,互有伤亡。
九月刚刚进入中旬。
洛阳就传出一道震惊天下的消息。
楚相杨弘、陈瑀、张勋、桥蕤等人,以陈纪、陈谌兄弟勾结曹操、孙策,暗泄军情为由,杀其二人。陈氏子弟陈忠、陈群分带家眷逃离楚境。忠北上冀州,群东去仕曹。
楚帝袁术回到洛阳后,当即便去杨弘相位,下至陈留太守。
虽然杨弘受到了一定的惩罚,但颍川士族可没有一个傻子。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谁能看不出来。
最恶心的是还将杨弘打发到陈留当太守!
不过,颍川陈氏遭此重创,也的确吓住了其他士族。一时间,整个楚国朝堂间,诸议皆顺,诸令皆达。
而新任的楚国丞相,则是楚尚书令何夔,荀氏荀悦则补任尚书令。
司徒、司空皆空置。
陈氏故吏,悉数拔除,补以袁氏旧吏。
随后,楚国河洛水军,借大河水量充沛之际,渡军北上,欲夺回河内东部,屏障洛阳。
两军战于河北,楚稍有失利,既退回河南。赵军虽胜,却为大河及楚水军所阻,不得越。
但赵军的攻势,不仅仅在于河洛一带。
就在曹操尚忙于平定诸郡内乱之际,赵国大将颜良,亦帅兵马乘舟过大河,陷高唐,东攻青州诸地。
曹操得到消息后,当即命身在徐州的赵俨,率军北上,协助孔融抵挡颜良。
关东局势,伴随着赵国兵马的突然行动,变的更加混乱。
而西面汉中,周国的计划,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变化。即便是在楚军主力抽调一空,河洛空虚之际,仍是望目巴蜀。
雨季过后,关中及褒斜道,再度充满了运粮队。
至九月底,南郑东北的粮仓,已经庞大到汉中即将承受不住的地步。原本只是在南山南麓角下的粮仓,已经顶到了南郑北门,相距不过三里。
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七里。
汉中、关中民夫三十余万,兵马十余万,皆聚于此。
仓内粮库高达两万余座,屯粮七百万石。
这就是雨季过后短短一月的成果,为了南郑城外的这座粮仓基地,周国都不惜停止了往武功屯粮的动作。抽调大量民夫进入汉中,建设南郑粮仓。
因为,马上就要进入十月份了。
一入十月,也就宣告着周国各地的秋收即将开始。骤时,这数十万民夫九成都要归乡收获一岁的果实。
等到秋收过去,再召集起如此众多的民夫后,冬季也会随之而至。
天一冷,雪一降,褒斜道也很容易遇到大雪封山的状况。那时,汉中所能仰仗的就是囤积在南郑的粮秣,来支撑整个冬季。
期间,关中也只能做到尽力而为。
所以,现在往汉中运多少粮食,都不会心疼。
南郑城内。
汉中王张鲁及周军主将徐荣,及周国、汉中诸将,皆汇聚一堂。
战争准备情况,基本完毕。
距离最远的护氐军,也在杨驹的率领下,前不久刚刚抵达汉中。赵衢、周瑜的第三军和第八军,也已经进驻预定位置。
米仓山北麓,米仓道入口。
同时聚集在此的还有一部賨兵,由賨人头领朴胡亲自带来。
除此外,历经数月功夫,徐荣终于得到了峨嵋山城的来信。而且,义军首领之一任岐更是亲自带着几名将校、吏员至南郑,参加此次军议。
大殿之内,周国四员军将,傅燮、赵衢、周瑜、杨驹,挺身而立。身后,第二军副将魏杰,师帅郭援、赵昂。第三军副将薛兰,师帅廖化、夏谦。第五军副将裴羲,师帅柳丰、王邑。第八军副将庞德,师帅张辅、成邵。护氐军副将苻健,师帅李贵、窦茂。
其中第三军副将薛兰为河东薛氏,夏谦为夏育长子。第五军副将裴羲乃河东裴氏嫡支,裴茂兄长。柳丰出自河东柳氏,王邑出自龙门王氏。护氐军副将苻健为武都氐首领,李贵原为兴国氐首领阿贵,后更名李贵。窦茂为河池氐首领,三人皆是自河首宋建兵败后归顺大周。
此外,周国将领尚有羽林中郎将姜叙、虎贲中郎将杨阜。新任骁骑校尉李深,李堪之子。骁骑司马梁义,梁兴之子。函谷都尉士孙萌,征蜀军中军司马郝昭,征蜀军护军将军华安等人。
尚有征蜀军参军袁涣,副参军鲁肃,征蜀军六曹其四张就、庞延、庞淯、傅巽,征蜀军参佐李义、耿纪、傅允、傅干、射援、贾穆、金袆等人。
殿内中人,周占其六。
第913章 定略(上)
除周国众人外,其次便属汉中王帐下将校、官吏最为众多。
其中升任大周后将军的张卫,自是当先列首。身后依次是汉中诸将杨柏、杨松、杨任、杨昂四员要将,及汉中王诸子富、盛、广等人。而汉中国相阎圃,则领汉中太守杨霖,郡尉昌奇,及相府诸掾属,更于侧。
賨部首领朴胡,賨人头领李应等人,亦在汉中官员之后。
益南义军首领之一任岐,领益南豪族张续等人,及大将王咸、李福。一同而至的还有周军军候马超,军司马马岱两人。
林林总总,汉中王府的主殿之内,硬是挤的满满的。
众人之中,身份最为高贵的汉中王张鲁,自是端坐于上首。不过,那一副祥和慈容,却有些坏了其身为王的威严。
“诸君汇聚一堂,可见吾大周英才广盛啊!有诸才统筹,刘璋无能小儿,焉能阻天兵降之,哈哈哈~”
张鲁见到今日盛况,心里也是深感喜悦。
毕竟,往常汉中王府聚议,多则六七人,少则二三人。比起今日,差之十倍不止啊!这些人虽然不归自己管辖,可在众人面前,彰显一下自己汉中王的尊贵,也是足以让人欣慰之事啊。
得到小小满足的张鲁,一开口就是喜庆话。
殿内众人,多举声附和。
事实上,于所有人心中,都不会怀疑此次征蜀会有什么意外。
相隔近两载,大周扫清了凉州西北一带的反抗氐人。又策以谋略,使关东大战不休,再结荆州刘表为应,诱使五溪蛮、南中豪族互为征伐,此次伐蜀再无后顾之忧。
而且,蜀中内乱已生。那赵韪和刘璋大打出手,这般局势下,彼等宵小,焉有反抗之力?
徐荣面色也显得轻松无比,荆州水师已经出发,兵甲、军粮数百船。更添水军两万,由荆州军师将军蔡瑁统制,直发江州。
荆南刘磐更是聚大军于汉寿,一旦发现五溪蛮与南中豪族休战,便会立即进攻五溪蛮。以免这些蛮子,再误了伐蜀之事。
万事具备!
“诸君且休。徐将军,此次征蜀,周王任君为三军主将,统筹各方兵马。如今,粮秣屯积如山,兵甲储备富饶,将军心中可有定略。”
张鲁摆摆手示意附声的众人作罢,而后问向徐荣,掀起此场军议的序幕。
徐荣挺身出前,来到位于大殿中央的沙盘旁,面向张鲁,拱礼言道:“大王,此次征蜀,荣与袁参军及诸参佐,早已议定。伐蜀,必胜!”
“噢,孤恭耳闻之。”
张鲁说完,起身走到徐荣身前,注视着徐荣的同时,也时不时瞥两眼沙盘。先前众仆抬此入殿之时,自己还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
现在走进一观,才发现其间尽显山川河道,煞是奇哉。
徐荣自是发现张鲁的好奇,于是言道:“此为沙盘,吾大周军国之利器。往岁,吾等将校领军征战,以斥候为耳目,以舆图明四方,但终究不及这沙盘之壮瑰。”
话音方落,除周国诸将外,其余人纷纷踱步上前,注目观看。
“咦,这是汉中及蜀中地形?南山、米仓山、阳平关、葭萌关......”
阎圃看着这沙盘上的山山水水,城池关隘,口中几乎脱口而出。但每每道出一处,汉中及賨人众人,便愈加吃惊一番。
唯独见多识广的张卫,悄悄昂起胸膛,面露喜意。
哼,一群土鳖,连沙盘都没见过!
张卫是什么心理,徐荣可不会在乎。踱步两尺,徐荣以腰间佩剑,悬指沙盘中央,言道:“此沙盘,以粘土形山峦,以白纸做河水,以木雕筑城隘,以角旗充三军。此间山河形胜,皆依汉中、巴蜀山形地貌为实,数千斥候费三月之久,军中匠作依言图而作,终有所成。”
“不过,时日方短,此盘与实际地形仍有些差池。水陆之道,城隘之在,并无差异。唯长远,或许短上六七余里,或许长些三五里,于大局无碍。待到平定巴蜀,由关中大匠,细心雕磨,至多五载,必能成就山河实图。”
“所差不过七里?未曾想,世间竟有此般神物!”
汉中大将杨昂不由感慨一声,比起那鬼画符一般的舆图,眼前的沙盘绝对是军国重器。而其之重,正如所制山河之重,这就是江山!
舆图之差,但凡行军打仗之人,必然会为之吐槽不已。或依之迷途,或从之绝道,不足为奇。可有了此物,纵横巴蜀山峦之间,只怕很难再出差池啊。
这时,賨人首领朴胡身后一年轻人站了出来,言道:“此物虽妙,可重量不钧,更易损坏,行途之间,携之多有不便。而且,一旦为他人所获,却是助敌之奇妙。毕竟,制作起来并不难!”
“平儿住口!”
朴胡听到后面一句,当即冲着何平斥责一声。他虽然看不懂这玩意,但从徐荣口中也知道这是周国将校费劲心思所成。在平儿口中,却成了不难之事,未免有些折周将颜面。
何平当即再度躬礼稽首言道:“末将鲁莽,多有冒犯,还请将军责罚!”
这一请罪,让周军将校中几名跃跃而出的家伙,个个冷哼一声,压住了心中的跳动。
唯独徐荣,带着笑意看着这年纪轻轻的賨人,颇感好奇。
一个蛮夷,居然懂的这么多!
不错,沙盘虽好,但仅限于中军、庙堂之用,委实不适用于军前。
携带不便,容易损坏,是其一。
其二,沙盘之用,利于辨识不熟地形。攻入他人境内,有沙盘在自然熟络道路通途。但对于敌人来说,地形说不定早就被人家了记于心。若是得获沙盘,对方顷刻间便能造出。
难以制造,只是针对于不熟络地形之人。
“好小子,说的不错。不过,汝虽有别见,却并未言及此物真正所要。沙盘制作确实不难,虽可明观形貌,然舆图做仔细了,亦不差于其。但是,此物所重,在于庙堂之高,之远。”
徐荣看着他,一言一语的道出沙盘最大的用处。
没错,它就是为了让长时间呆在朝堂上,连舆图都看不懂的朝臣们,别睁着俩眼瞎说话。
有了沙盘,起码那些家伙也能清晰的知道山河之形,想要遥指大军,也不会出现那种带着前线部队跳入火坑的状况。
其次,也能让朝堂诸臣,清楚的知道军事行动进行到哪一步。
毕竟,信报说完,有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信中所说的某城某隘在何地!
第914章 定略(中)
“诸位且看,此为葭萌关,本将的计划与苏都督所想无二。由本将亲帅吾大周精锐第二军、第五军将士,及杨军将的护氐军、后将军所领汉中将士,充作主力,攻葭萌关。而赵军将、周军将领第三军、第八军及賨兵,走米仓道,再攻江州。”
“峨嵋山城一带~”
说到这,徐荣突然嘴角一扬,冲着任岐言道:“任府君,长安前不久来天使,使君为益州布政使,总揽巴蜀政务。另外,以贾从事为益州军将,武阳军更名为益州守备军,一律将校皆加爵一级。棘道师暂时不变,杨洪师亦不更之,且杨洪、严斌、甘宁、娄发、邓芝、何袛皆加爵一级。”
听到徐荣所言,任岐面色不由洋溢出喜意。出自其口,定然为真。
虽然不知道这布政使是属于哪一级的职位,但总揽巴蜀政务,就已经对得起最近两载的艰辛了啊!
“臣前有所失,不能为王上取巴蜀以益国,更损兵折将无数。王上不加怪责,反使臣再拔高位。歧此番,定为王上夺巴蜀,灭刘璋,不死不休!”
任岐垂身北躬,稽首立言。
徐荣点着头,别的不说,任岐的态度起码是站在大周这一边。可惜,贾龙未至,不知道他又是怎么想。
贾龙、任岐是大周调查司策反的益州官员,彼等可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辈。要是没有点野心,也不会贸然作大周的犬牙了。
再者就是武阳军悬于南中北部,天高地远,调查司探子都未曾在此常驻。所能给予国朝讯息的只有马超这一曲兵马,偏偏马超又是马腾之子。
不仅仅是朝堂诸卿,徐荣对于手握重兵的贾龙,也一样有疑心。
不过,眼下正值关键时刻,一切都得等到拿下益州之后再说。
“恭喜任使君了,布政使乃国朝议后,方方定下来。似于汉刺史,又如其名,掌数郡布政之要,真两千石。与君同列者,乃凉州布政使乃是河东裴茂裴使君,司隶布政使杜楷杜府君。”
徐荣拱手一贺。
任岐这才彻底明白布政使之重,何止似于汉刺史啊,足可比肩汉州牧矣。依大周制,文官治民,武官治军,军政两分。但布政使也照样管着一州郡县,手握政令大权。那些太守、县令长也一样没了军权,对于自己这个布政使的号令只能任从。
相较之下,汉州牧虽掌民、掌军,可同样下面的太守也个个手握军权。真不想听州牧的话,大可以直接举旗不干了。
何况,裴茂、杜楷何许人也?
一出自河东望族裴氏、一出自京兆望族杜氏。
自己一个出身蜀郡小世家之人,能够与他俩同尊,何其幸也!
更可见,拿下巴蜀后,蜀郡任氏必能在自己手中,成长为一郡郡望!
其余人,也堪堪反应了过来,多是羡慕的看着任岐。
真两千石,三公九卿之下。
日后,只要不胡闹,必然列于九卿之位。
而汉中王张鲁,却是感觉不一样。
益州布政使?
那他的汉中怎么算?
周国没有封国、食邑一说,只有明禄实俸。也就是说,日后自己可能都得按照他任岐的政令走了?
这算什么嘛!
两次伐蜀,汉中出兵出力那么多呢!
张鲁渐渐拧起眉头,心中有些纠结。
再在汉中呆下去,恐怕要受任岐所制。倒不如往长安去,以自己汉中王的身份,在都城脚下,没几个人敢给自己使绊子。
没错,在那一瞬间,张鲁想起了曾经的汉刺史的所作所为。
值汉一朝,最容以获得政绩的就是刺史。尤其是辖区有封国、封王的刺史,只要逮着这些王侯一个劲的整,就没有不升官的。
因为,没一个王侯的尾巴是干干净净。
老张也担心任岐这货为了九卿,乃至三公之位,使劲的找自己麻烦啊!
伴随着众人的道贺,以及任岐的回语,闹闹腾腾半刻钟,军议才再次回归正题。
“任使君,益州守备军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赵韪所部,以掩护赵军将、周军将的攻势。若形势有利,亦可夺回武阳。但是,三军主力未至,不可冒然进攻成都。”
“徐将军放心,任某回峨嵋后,定会再三叮嘱贾军将。”
身份的骤然提升,任岐也立即改变了自己的语气。毕竟,军政两分嘛,徐荣身为征蜀主帅,有督领四方之权。但不代表自己这个布政使,就必然要低他一头。
为国所虑,作为文官重臣,若是落了身位于军方大将。日后,国朝必然武重文轻。
“好,益南诸事,便仰仗任府君与贾军将了。”
徐荣没有在意,从布政使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军政才堪堪处于平衡的状态。
随即,徐荣看向赵衢、周瑜二人,言道:“伯达、公瑾,此次走米仓道,途间凶险。但本将不管尔等如何,纵是伤亡惨重,也得给某拿下江州、垫江。明白吗?”
“将军放心。”
二人拱手应下。
“拿下江州、垫江后,若伤亡较大,可就此休整。待实力恢复,再取涪县、梓潼。另外,蔡瑁已率荆州水军西进,会于江州一带协助汝部,且有粮秣兵甲补充。”
“末将明白。”
二人再应。
东路军的安排基本没有变化,不过西路主力军,却是有了改变。
“葭萌关一线,本将亲帅第五军及汉中军于此。傅燮、杨驹,本将与曜卿商议后,打算使汝二人所部,再入阴平道。”
说完,徐荣、袁涣皆是看向傅燮和杨驹。
杨驹倒没什么问题,仅是面容凝重,拱手应下。
阴平道,氐兵伤怀之地。
万余氐兵身殁此处,自己的父亲也在此地身受重伤,熬不过两载故去。
“将军,末将斗胆,请将军许末将征伐阴平诸狄部之权。”
杨驹再说话,向徐荣请命。
徐荣知道杨驹想要做什么,毕竟父仇族怨,甚于血海。
不过,军国大事,不容儿戏。
阴平道本就难行,他二人能赶在降雪前走出阴平道已算是不易。若是再因仇恨,于途中迁延时日,很有可能重蹈覆辙。
目光转向袁涣,徐荣想听听袁涣的看法。
袁涣沉着的点了下头,与杨驹言道:“杨军将,许汝之权不成问题。然而,若因私仇,误以国事,连累三军,重蹈前事。莫说王上责罚,便是将军也无颜再面对杨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吧!”
杨驹缓缓闭上眼睛,随后躬礼言道:“末将鲁莽,还请将军责罚。”
“不必,涣便代前将军许汝征伐诸狄之权。如何行事,将军自取,唯望将军莫要辜负了王上与养老将军的厚望!”
袁涣说完,冲着徐荣点了下头。
徐荣会意,亦是说道:“曜卿都如此说了,本将便不多说了,王上有赐本将斧钺,今取斧予汝!”
“将军?”
众人蓦然一惊!
第915章 定略(下)
很快,一柄长斧来到了杨驹的面前。
年纪轻轻的杨驹,何时曾见过这等贵重之物,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当即屈身请罪:“将军,斧钺乃王上亲赐,末将岂敢僭之,还请将军收回。”
“不必,区区一死物尔。若能奋吾将之勇,振吾士之气,才有其用。反之,明珠暗藏,空无一用!”
徐荣说完,持斧甲士,当即将手中锋锐的长斧,交到杨驹手前。
杨驹咬着牙,狠狠的喘息两气,一把接过,大喝道:“不下巴蜀,驹死于此斧之下!”
说完,杨驹直退回列中,持斧而立。
傅燮看了一言回到列中的杨驹,带着疑惑,问向徐荣:“将军,大军走阴平道,恐粮草难支。”
“粮草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某与曜卿商议后,决定分兵进军。先以护氐军一部人马前进,打通各途道。而后第二军带足军粮,补为护氐军后援即可。”
“这~”
傅燮有些不痛快,他第二军什么时候干过这事,给别的军当后援?
他们可是第二军啊!
“怎么?南容有何疑惑?”
徐荣反问了傅燮一句,顿时让傅燮有些无奈,懊恼的叹了声气,拱手应道:“诺,末将遵命!”
“嗯,这就好!”
看着垂头丧气回到列中的傅燮,徐荣心中暗自笑了一下。
而后继续言道:“进兵阴平,所需粮秣甚多,这一点民夫那边抽调一部人马,专司输送粮秣,能帮助汝二人一点是一点。”
“诺!”
仓曹令武周,拱礼应之。
“诸位,可还有甚疑惑,尽可言来。”
“将军,末将有一惑。吾等各部兵马,既走阴平,又走米仓入川。那何不如直接攻打成都,成都一下,葭萌自降矣。何必多此一举,攻打涪县?”
賨人首领朴胡,疑惑的问了一句。
徐荣笑了一下,言道:“朴首领所言甚是。不过,本将担心赵韪与刘璋,于吾等大军压境之下,握手言和。骤时,孤军在内,粮秣不济,恐有闪失啊。”
“将军明略,胡考虑不周,妄语也。”
“朴首领不必如此,今日军议,皆为吾国朝要事。三人行,必有吾师。诸位心中有何所想,皆可言语,查缺补漏。”
“将军英明!”
诸将附和一声,而后各有所言。
不过,彼等之言,多为琐事,早已在诸参佐的考究之后。
大略议完,剩下的便是行军所要。
这一方面,徐荣可谓是虚心请教杨驹以及朴胡,对于大巴山以及米仓山的地形、时气,都有问及。
其余诸将,也在认真的听着杨驹和朴胡的介绍,以便传于诸军吏将士。
最终,定下出兵日期为三日后。
随后,诸将皆散。
大将赵衢、周瑜,连夜而走,往米仓道北口军营去。
当夜,徐荣、袁涣又与诸曹、诸参商议了一夜,定下各个运粮部队的负责部曲。同时,粮道的维护,以及出发时间,悉数作成公文,连夜下发至南郑城外的诸多民夫部曲。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次日一早,城外粮仓早已准备就绪的民夫队伍,再度出发,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阳平关、米仓山北口、白水关。
三处出兵要地,早已囤积了不少的粮秣。不过,大军一动,那几十万石粮食真的算不上什么。
而且,阳平关以及米仓山北口的民夫队伍,还要先一步军队进入山道,寻找囤粮要点,积蓄粮秣,以供应后续大军补充。
他们会一直走到所携带的粮草耗尽,然后靠着沿途设置的粮站,进行补给以返回出发地。而身后的运粮队,会将他们所耗的粮草再度补充齐备。状况允许的话,还可以在粮站中多储备些粮秣。
白水关则不一样。
白水关粮仓建立在此关与身后的阳平关之间,狭窄的地形导致粮仓只能沿道路铺设,连绵三十余里。
即便如此,也最多囤积几十万石粮食。后续所需,皆需要自南郑粮仓源源不断的补充。
快骑只用了两日功夫,就抵达阳平关及米仓山北口。
在军队出发之前,两处各有三四万民夫,携带大量粮秣,配备兵刃弓矢,进入茫茫大山之中。
队伍中的氐人、賨人,引以道路,每行二十里,便会留下一批粮草和一曲民夫,负责建立、保护粮站。
山中多的是野民部落,他们不归属任何势力,只是在这隔绝战乱的大山中过着自己的狩猎生活。
与世隔绝,但不代表他们会对送上门的肥肉大开善心。
粮食,放到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紧缺物资。
尤其是那些山民和夷狄部落,粮食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
这其中,尤数阴平氐羌,危害最大。
阴平氐王雷定,年轻气盛,更负勇略。于两载间,已是合并七部氐落。今时今日,手握氐兵万余众,又与阴平诸羌互为勾结。
而这阴平氐王雷定,也就是杨驹的仇敌。
当年杨腾兵马,便是为阴平雷部所败,损失惨重。
周军大败河首宋建后,杨腾招各部氐人归顺大周。兴平、河池、武都诸氐皆投靠大周,唯独阴平氐不为所动。
一曲民夫,据之险要,树立营垒。
第三日。
徐荣于南郑城外筑台,誓师进军。
十余万大军,各执旗鼓,塞道而行。
甲戈相接,羽帜相连,部曲相及,不绝于目。
张鲁伫立在南郑城头,眺望着那分成十余纵并进的大军,以及数不尽的民夫相携而出。似乎眼前的汉中谷地,全然成了人山人海。
目光所及,旌旗、兵马,交错缠织。
遮天蔽日,势如山海。
米仓道北口处,亦是三军续进。
第三军与第八军将士,跟随在賨兵之后,踏入茫茫米仓之中。
初入米仓山,倒未感如何,如似平常山野。道路虽窄,可并不耽误大军行进。
一日过后,行三十余里,正值粮站所在。
休整一夜,次日一早再度开拔。
随着渐行渐远,山路也开始崎岖起来。
賨兵一边寻找着来途,一边斩断迅猛生长的藤棘植物,时不时还得铺路架桥。
很快,未到傍晚,他们就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树木太茂盛了,枝叶将阳光遮住,也许趁着那缝隙,才能感受到一丝阳光的温和。
第916章 王平子均
“朴首领,尔等来的时候,走的便是这条路?”
行进间,周瑜拧着眉头,看着前面搭桥的将士,不由问向朴胡。
心中充满了怀疑,賨兵不少,两三千人呢。这么多人来的时候,难道不搭桥的吗?
哼!
朴胡也在看着这位年轻的军将,听赵军将说,此人乃是中原豪族子弟,深得大王喜爱。年不过双十,便已晋身大周高层将领。
对于这般人物,朴胡心中只有敬畏。
于是,躬身言道:“周将军不知,这深林之间,草木繁长。也许前日吾等所过之路,已经又被草木覆盖。此外,便是山中野兽。吾等賨人搭桥,不过是以长木二三根铺上即可,谈不上坚固。那些猛兽,待吾等过后,便会坏去独木,以护己地。故而,才会出现这般状况。”
朴胡说话间,仔细听着的周瑜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略有思忖后,也颇感有理,于是言道:“朴老,方才在下言语多有不敬,望勿见怪!”
“哎~将军这是哪里话。听闻将军乃是关东人士,故土袤野千里,皆为良田?”
“不错,两淮之地,河渠纵横,灌之于野。更兼民户以百万计,顷田无数,是为天下富庶之所在。”
“老夫已五十有二,当年有幸见蜀地良田,遍及天地,深以为憾。不知,比之蜀地,那所谓的两淮,又如何?”
朴胡也对繁华的中原好奇起来,原因便在南郑城外。
终朴姓十余代,从未曾见过如此之多的粮秣。有仓数万座,积粮八百万石,足够巴郡所有的賨人吃上三年啊!
而且,这还要减去那高达几十万的民夫,沿途所耗。
天知道为了囤积这八百万石粮食,周国总共消耗了多少?
也许一千六七百万石,也许两千多万石。
什么概念?
朴胡现在想起那一幕,尤是浑身震颤。
而大周,也只不过是全天下其中的一个势力而已,甚至听说都只能排在第三位。
那名列甲乙二等的,又是何等盛状?
岂不是粮秣积如米仓山?
“巴蜀吗?说不好!”
周瑜摇了下头,继续与朴胡讲解道:“两淮之地,虽然富庶可比巴蜀。不过淮、泗二水,常有崩之。动遏漫数百里,不比蜀中宁静。不过,丰载相论,两淮终胜巴蜀一筹。”
“犹胜巴蜀?”
朴胡倒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反倒是一直跟在身边的何平,惊讶的问道:“周将军,那以后若是有机会,能带平去看看吗?小时候去过蜀中,现在长大了,却不想一直呆在这大山里。”
“嚯,没问题啊。不过啊,汝小子若能建功立业,何需瑜带领。日后,将兵一军,踏足两淮,为王上尽取其地,岂不美哉!”
周瑜突然之间,感觉这生性跳动的何平,甚是有趣。
“好,那平就带我们賨兵,建功立业。日后,再去中原、两淮一探究竟!”
何平欣喜说道,旁边的朴胡也露出一丝喜色。
平儿是部落中的一名后进之辈,虽然生性洒脱,可一身勇武,冠于诸部。其心志所在,亦合自己心意,故而带于身旁。
不若趁此机会?
“周将军,老夫听赵将军言,将军熟读兵书,才华横溢,冠名长安。若将军不弃,日后就带着何平这小子。其生性顽劣,有将军看着,老夫也省心不少。”
朴胡似乎在开玩笑一般,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周瑜的面色。
汉人最重颜面,收一蛮子,很可能为他人所笑。所以,自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周瑜愣了一下,没有立即给朴胡答话。朴胡所想,莫非是知道自己的关系,想要籍此获益?
何平也愣住了,这事自己可真的不知道,朴伯可从未与自己提及。不过,话已出口,何平也只能抱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看向周瑜。
“也行。不过,这一部賨兵得编入吾这第八军,不知朴老以为如何?”
周瑜面色一松,轻开唇齿。
而给朴胡和何平带来的就是那无尽的喜悦,朴胡压住心中的激动,言道:“多谢将军。将军还有何要求,莫说区区一部賨兵,纵是再募数千兵,与将军大恩相比,皆不足道。”
“要求肯定是要有的。不过,两千賨兵足够了,正好编为一校部曲。另外,所有賨人都要更汉名、习汉语、着汉服!”
说完,周瑜注视着朴胡。
这个代价可以说是非常大,毕竟易名、易言、易服,三代之后,天下再无賨人。
“没问题!说来宕渠早已设县邑,吾等賨人也多数走出山野,进行耕种。汉人生活,吾等所向啊!”
朴胡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答应了下来。
种族传承?
笑话!
汉人的强势,賨人自古以来就知晓。当年造反起事,还不是因为汉人欺压。
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是賨人,不是汉人。
若是有汉人这层身份,总不至于活不下去,提刀造反啊!
再说了,汉人的繁华富贵,谁不羡慕。
自己在深山老林当一首领,怎么比得上去长安享受?
“改名吗?朴伯以为,平怎么改之?”
就在朴胡脑海中幻想着有朝一日去长安享富的时候,何平突然开口问道。
于是言道:“汝父母早已改汉姓,何必再改。不过,这何姓乃汝母之姓,汉以父姓贵,便改回王姓吧。”
“王姓,王平吗?”
何平面色骤显黯淡,随即恢复神态,躬礼向周瑜拜道:“王平,拜见恩师!”
周瑜仓促无妨,被这一声恩师给震撼了一下。
自己本只想王平为自己家将而已。谁成想,王平当是误会了。
而后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才不过二十岁,世事尚且不明,怎能授学他人,不妥不妥。
于是。
周瑜前出一步,扶起王平,言道:“吾不过长汝四岁,日后唤某兄长即可。恩师,可不能乱叫。”
“可~”
旁边的朴胡当即就轻拍了一下王平的脑袋,笑着与周瑜说道:“还不快见过汝义兄!”
“........”
周瑜干巴巴的看着朴胡,好吧,就这样吧!
“平见过兄长!”
“平.....”
周瑜语次稍错,改言道:“平弟,此为军前,若言称兄弟,多有所犯。这样吧,朴老可否为平弟取字否?”
“自无不可。老夫带平儿也有两三载了,算的上亲近之人。”
朴胡点了点头,陷入思忖。
汉人取字,极为讲究,自己可不能轻便。
“平,均也。周礼地官有言,辨其物而均平之,展其物而奠其贾,然后令市。当年市令不平不均,使吾賨部,迫而反之。周王训导吾等,更责市令,以平以均。”
“子均,望汝日后,也如周王所置市令那般,平之公之,不负周王之恩。”
第917章 粮站
架桥开路,并非是什么难事。
军中的辎重校,专司这种活计,周瑜等人没聊上一个时辰,数百人齐齐动手下,就架好了一座桥。苍木粗干,铁钉麻索,一座可容纳车马而过的桥梁架设完毕。
大军继续前行,賨兵识别道路,披荆斩棘。旦有所难,皆报于辎重校,由彼等架桥开路。
沿途猛兽毒虫,也在賨人提供的土法子下,趋避十里。
相较之下,东路军的行进就没有那么顺畅了。
说起来,临近武都、汉中一带的阴平山道,并没有米仓山那么险峻,真正险峻的地方要等进入广汉郡及广汉属国交界的山区,那里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阴平道更多的凶险,来自于山中野民、氐羌部落。
就好比杨驹眼前的一幕,小小的营垒为贼焚之一炬,数百颗汉人首级,插在两尺长的树枝上。就摆在道路一侧,排列的整整齐齐!
“可恶!”
杨驹喘着粗气,盯着那一排排的首级,胸膛此起彼伏,咬牙切齿恨道一句。
谁干的,不需要猜测了。
雷定!
阴平氐!
不,不,阴平氐的老巢在广汉蜀国,也许还有周围的大小羌落。
“将军,无一生还者,站内粮草也都被夺走了!”
一名校尉来到杨驹身前,摇头叹息汇报说道。
杨驹冷哼一声,皱着眉头,自语道:“营寨虽小,可也有三四百余人坚守。刀甲弓弩皆有置备,人少了肯定打不下来。立即派出斥候,给本将搜,雷定必然集结了不少人,定有踪影。”
“诺!”
校尉应声而走。
旁边的副将苻健却言道:“将军想要先消灭了雷定?如此,恐怕有违前将军之命,耽误三军行程啊!”
“是啊将军,若是与雷定追逐山野,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成。耽误这么久的时间,咱们的粮草也不足以渡过阴平。”
李贵亦是附言说道。
杨驹摇了摇头,说道:“放心,本将知道分寸。先让斥候把雷定他们找出来,然后报给傅军将,由其部负责清剿。不然,吾在明,敌在暗,三军难宁!”
“将军英明。”
既然杨驹没有与雷定交缠的心思,苻健等人也放下心来。他们倒不是不想剿灭雷定,只是与夺蜀大功相比,区区雷定算什么?
护氐军在此驻留了片刻后,便再度启程。仅是派人通知后面窦茂率领的第二师,命其小心行事,免得中了雷定的伏击。
行不过十里,天色便暗了下来。
此处距离下一个粮站还有十余里的路程,斥候也已经在与彼等联系的途中。
子时末了,去往粮站的斥候便回到营内。
前方粮站倒是没有遭受攻击,也没有发现有他人在周围活动,这消息让杨驹陷入沉思。
然而,在更前面的一处粮站外,情况却截然不同。
数不清的氐羌散兵,仗着山高林密,慢慢摸到了粮站附近。
粮站建立的地点还是非常不错,前面一片空挡区域,身后是一处陡峭的山壁。左右两侧虽有林木,但稀稀松松,根本藏不住人。
唯独对面,山林茂盛。
即便民夫砍伐了不少树木来搭建营寨,依旧无法清出一片隔离地带。
不过,此处民夫部曲的军候,显然戒备之心甚重。
营寨外面挖了两道壕沟,一在远处,配以火堆,做警戒之用。一在营门十步外,做防守之用。
二十余座燃起的火堆,让守夜的民夫,勉强能够观察远处的状况。
雷定此时就在听着手下斥候的汇报,白天周人戒备森严,巡戒人员众多,斥候不得近前。只能等到夜晚,再去查探状况。
等到斥候说完,雷定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不比前日所袭周寨,此处恐怕有些难打啊!
两道壕沟,自己手下的人想要再悄悄的摸到周人寨前,难!
踌躇了片刻后,雷定还是下定决心,命手下人分批越过壕沟。
自己就不信了,那周人能不打瞌睡!
百来号氐兵,匍匐前进,逐渐靠近壕沟。看着那距离不远的火堆,纷纷翻进壕沟中。
不然,只要他们一起身,很有可能被周人发现。
只是,刚有人滚进壕沟,当即便响起一声声惨叫!
“啊!”
“救命,救命啊!”
“救救我~”
“........”
一声声惨叫,让后面的雷定及其帐下,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有那些尚未进入壕沟的人,探头查看后,才发现壕沟内不满了倒木。
而此时,这么多人的哀嚎惨叫,哨塔上的周人,也当即惊呼起来。
“敌袭!”
随即,拿出腰间的号角,鼓力吹响。
“呜呜呜~”
寂静的夜色间,当即被这一声号角打破。
营内无论是被惨叫声惊醒,而不知发生何事的民夫,亦或者尚在沉睡的民夫,都轰然起身。
披上布甲,拿起身旁的环首刀、戈矛,就朝着帐外跑去。
出帐后,营内近四百人,多数已聚集起来,正在寻找各自的队伍。
“快快,甲队上营墙,准备御敌。乙队分守营门,丁队弓弩,上弦备箭,丙队进食养锐,充为预备。”
军司马冲着手下四名队率大声的吼道。
各队率纷纷应命,领部曲自去,军司马亦随之上营楼,督战!
他们都是民夫,除了每年秋收后训练两月外,只有在南郑城的时候集训了一月时间。战斗力孱弱,是事实。
不过,若是据营死守,也不是不能打。
毕竟都是关中汉子,没几个怕死的!
再说了,战死抚恤与战兵等同。逃走,丢了军粮,也少不了为军法所斩。那时,不仅没有抚恤,更会给父老乡亲抹黑!
等军司马上了寨楼,外面的雷定已经号令大军进攻了。
黑暗之中,看不清敌军的数目。趁着火光,只感觉人头济济,数不胜数。
且由于人力较少,时间又不充足,所谓的壕沟,尚不足一丈宽。有些健壮的敌军,蓄力一跃,便能度之。
还有些敌军,扛着一根足够长的树木,往壕上一横。敌军踩独木过之,如履平地。
眼看敌军越来越近,军司马不禁回身望向陡壁之上。
一道弱小的火光腾然而起,短短十余息间,便腾起一团火炬。
看着火焰逐渐升长,军司马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大声冲着周围将士喊道:“弟兄们,烽火已起,援军不久便至。杀贼立功,一如正卒行赏!杀!”
“杀!”
“弓弩准备,放箭!”
“嘣!”
“嗖嗖~”
第918章 宵小之徒
“杀!”
一阵阵箭雨,虽射翻敌军不少人,可依旧无法阻拦那数之不尽的敌人靠近营墙外的壕沟。
原本在中原作为防守利器的壕沟,此刻在氐人面前,却如同笑话一般。
长木一搭,氐人飞悬而过,纷纷来到寨墙下。
那不过一丈半高的营墙,反倒是成为了氐人难以逾越的天埑。
雷定在进攻之前,可没有准备什么攻城器械,甚是连木梯都只备了二三十架而已。唯独撞木,倒是不少。
几个人齐力抱着,开始朝着寨墙撞去。
营门处,也有两根撞木,一左一右,交替撞击。
只是,寨墙又岂是那么好破?
两排寨木之间,可是塞满了一袋袋砂石土砾,算不上非常坚固,但也绝不是区区几人合抱的撞木能够轻易摧毁的。
而寨门后面,一名名民夫,也在不断的扛着沙袋,朝着营门后面堆积。只要堆到一人高,敌人的撞木,压根就撞不开寨门。
寨墙上的兵卒也没闲着,深处山林,最不缺的就是石块和木头。周人自上而下,不断地朝着下方扔着重物,使得氐人损失惨重。
氐人只有少数的精锐部队手中,才会有制作的藤牌,可以抵挡上面丢下的石块等物。更多的人,莫说盾牌了,连件衣服都残破不堪。
当然,氐人并没有就此放弃反抗。
其中的猎手,手持猎弓,也在朝着寨墙上的周人射出一支支箭矢。二十多架木梯,也供使氐兵攀城。更有氐人,以绳索为器,悬墙而上。
只可惜,徒做无用之功。
面对周人的戈矛,借索攀城的氐兵,吊在半空中,根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躲来躲去,终为周人所杀。二十多架木梯,也无法对营寨上的守军,造成很大的威胁。
看着撞寨墙的部下,久久无功,雷定也终于坐不下去了。
周人烽火已经点燃了快两刻钟了,想必他们的援军也即将赶到。再僵持下去,自己除了损失惨重外,什么也得不到。
“退兵!”
军令一下,苦熬良久的氐兵,纷纷退去。
一场夜袭战,持续了不到三刻钟,就此结束。
雷定丢了数百具尸体后,无功而返。
而守卫粮站的周人,也在此战中伤亡了近百人。
直到天亮,陡壁上的烽火早早逝去,营内的民夫部曲,也没见到任何援军。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出城割取敌人首级的民夫,个个面带喜色。每一颗首级,都是战功啊!
依大周制,民爵只有十四级,比军爵等都少了六级。甚至,他们这些没有什么背景,又无豪富的黔首,最多只能得到第五级爵。
可哪怕是第一级的平民爵,也能每月领取些许钱粮,直至终老。
算下来,一年所领钱粮,都赶得上一岁所收了。
而营寨足有五六百级,平均下来就是两颗脑袋,足以得到第二级的士民爵了。
上下欣舞之际,没人会希望援军这个时候跑过来分功劳。
割完地上的敌首后,一名名民夫从寨内搬出梯子,开始将那些悬挂在寨墙外面的敌人脑袋割下来。
至于尸体,按照司马所言,就挂在寨上,震慑敌军。
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再来进犯!
割取首级,掩埋死尸,清理战场.....
当粮站彻底恢复昨日般的宁静后,关门闭营,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寨墙上悬挂的一具具尸体,以及地面上浸着的血迹,告诉着别人这里曾经是一处战场。
援军,在军司马的预想中,根本不可能有。
那陡壁上的烽火,只不过是自己突发奇想设立的,为的就是在有敌人来犯的情况下,吓唬对面。毕竟,周围山高林密,莫说他们周人了,只怕常年生活在此的山民羌落,都不敢保证能把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搜索一遍。
但军司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真的有一支援军来了。
人数不多,只有四百余人,一曲之兵。
天色刚刚亮起,军司马便打开寨门,迎援军入寨。
“职下见过军候。”
作为民夫曲的曲长,自然要比正规军的曲长要低一级。因为,他是军司马,对方却是军候。
军候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言寨内的状况,于是询问道:“我手下斥候,前夜发现烽火,尔等所遇之敌,有多少人?”
“夜色太暗,不过起码应该在三千人以上。前夜一战,吾等足足斩首五百七十八级。”
军司马言道,目光也逐渐凛冽起来。
因为,他发现对方似乎并非汉人,看起来与前夜所杀之敌更加相似,不由心中警惕。
正想要示意手下戒备之际,又闻那军候说道:“三千人吗?可知晓敌人往何处退去?”
“西面。”
“好!来人,速速回报杨军将,其余人随我立即追寻!”
“诺!”
随后,军候又冲着军司马言道:“斩首之功,可待杨军将主力抵达后,报于军务队。彼等回报长安,自有定功。另外,敌军可能还会杀回来,小心行事!”
“诺!”
带着疑惑,军司马有些搞不清了。
这些人究竟是不是汉人?
不过,在军候匆匆领军西进后,军司马也将心中的疑惑扔到一旁。
管他呢,自己只要保住粮站不失,就是功劳一件。日后,说不定能籍此进入正规军,当个屯将、队率呢。
到了傍晚时分,杨驹率护氐军主力,来到了这处粮站在,倚寨宿营。
同时,军司马也见过了杨驹,国之大将。
此时此刻,哪还会有什么怀疑啊!
这阴平道内,除了大周外,谁能出万余大军。
了解了大概情况后,杨驹便命人引这司马退去。而后,著书一封,遣斥候送往后面的傅军将所在。
雷定距离并不远,前军斥候想来也应该快追上他们了。
哼,宵小之辈,也敢触犯天兵。
杨驹猜想的没错,趁着夜色,斥候军候领着几个人,站在山上,眺望着远处林中的星点火光。
兵力不少,不只有三千人。
火光密密麻麻,具体有多少不知道,但估摸着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也就是说,敌军应该在五千人左右。
“速速报于军将,吾等已寻到阴平氐所在,兵力不下五千,请发援兵相助。”
“诺!”
第919章 抵关
斥候曲所报,杨驹并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比那粮站司马所说的三千人多了小半,但依旧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宵小之徒。
同样,杨驹也没有派兵去支援斥候曲。而是命人传令,使其等转而与后面的傅军将联系。雷定所部,不值得充当先头部队的护氐军去分心。
大军自此启程后,再无干扰。便是途间粮站,也再未受到任何袭击。
护氐军斥候发现了雷定等人,雷定手下的氐人,也没差到哪去。发觉有人在跟着他们后,便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之中,不再靠近阴平山道。
似如硕鼠,逢险则避。
雷定的小心谨慎,也让跟在护氐军身后的傅燮,烦躁的挠了挠头。
进深山围剿,铁定不行。
哪怕是有护氐军斥候带路,大军也很难彻底把雷定这股乌合之众给剿杀干净,典型的费力不讨好。可若是放任不管,也不行。
自己所部走过之后,粮站虽然会就此撤销。可这块地盘日后总的治理吧,还有山林连绵不绝的广汉属国,肯定得设置县邑。
雷定等氐羌,早晚都得剿灭,否则会影响大周在广汉属国的统治。
傅燮头疼的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赵昂所部,专司剿灭雷定之事。而后大军继续前行,独留下赵昂气呼呼的冲着手底下的兵大呼小叫。
本想着打巴蜀建功立业呢,结果倒好!
第二军行六七日,来到最后一个粮站,将士们搬空了其中粮秣,而后焚火毁寨。
行走于阴平道的西路军,以及米仓道的东路军,都绝非短时间内就能进入益州腹内。而行军路线最短,沿途最便捷的中路大军,业已在徐荣的统帅下,来到了白水关外。
短暂休整一日,顺便补充军中粮秣后,大军继续沿江南下。
葭萌去白水百五十里,山途险峻。
西汉水,婉转南下,途经葭萌关。而葭萌关便在这西汉水以西,临江傍山而成。
右侧西汉水奔涛浊流,左侧牛头山北麓崇山峻岭,遮蔽方圆。
徐荣大军沿西汉水西岸行军,因为他们不需要去阆中,走东岸无用。
此时的葭萌山道,还没有后世那般宽阔的冲击平原,只有山麓下临近江边处,有一条简捷道路。
行军四日,距葭萌关二十里,周军就此下营。
营垒未成,徐荣便引诸将,端望关前雄阔。葭萌关还是与当年一样,地处险要,扼守通衢。那关墙,似乎高了一些~
罢了罢了,高不高无所谓了。
这等雄关,仰仗的可不是关墙,而是那浑然天成的地利。
驻足山坡,回望大军营垒,军中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尚未建成的营垒,便是当年哀兵出葭萌,颇蛮众之处。
十余万埋骨在这片故址之下。
左侧,肉眼可及,一座座京观矗立,怖气森然!
“来人,与那黄公衡送去口信,约其明日出关一叙。”
“诺!”
亲卫纵马驰下山坡,直奔葭萌关前。
行近关前数百步,途路陡然而窄,就此登坡,至建立在坡上的葭萌关外。
关上蜀兵,各持弓弩,搭箭上矢,瞄准了下面的那名周军骑兵。
“哼!”
徐荣亲卫嗤之一笑,似乎笃定对方不敢伤及于己,慢慢环视了城头一遍,大声喝道:“葭萌关守将黄权可在?”
闻言,关上一人抬身望去,直呼人名讳,有些不敬啊!
“尔等何人,吾家将军名讳,岂是汝一小卒可呼?”
一校尉探出上半身,朝着下面的亲卫斥责道。
亲卫可不在乎,继续言道:“哼,大周前将军,征蜀大都督徐荣,有请将军明日出关一叙。再奉告诸位一句,若无吾家大王,彼等蜀人早已被蛮子屠戮殆尽。今忘恩负义,据关割土,抗吾天兵。吾大周二十万将士,人皆愤恨。今日开关献城,可免一死。待吾将士破之,必尽屠之!”
说完,亲卫回身调马,奔驰而去。
关上鸦雀无声。
倒不是被那周骑所言之语给吓住了,而是心中自有所想。
十三年前,高督督也就是今天的周王,率关凉之兵,入蜀平蛮。高都督坐镇他们脚下的葭萌关,总督诸方军事,拒板楯蛮于外。关外的徐将军,引各路兵马,南赴蜀中,三月而定乱羌。后发诸军,攻犍为,雪夜破武阳,彻底平定益南叛乱。
再之后,便是闻名天下的牛头山大战以及葭萌关大战了。
先败后胜。
牛头山之败权且不提,但是那葭萌关大胜,就足以让所有人回味犹惧。
斩首十余万,筑以京观。
君不见那板楯蛮,十年来,再不敢生乱?
没错,上次周军南下,他们挡住了。
但敌军都是谁?
除了那苏则的第四军外,其余的也都是歪瓜裂枣而已。而且,那苏则虽也参与了平蛮之战。可终究不闻于巴蜀万民耳目,并无声威。
可徐荣不同!
蜀中平羌乱,何其迅捷。奔之千里,雪夜袭城,何其胆壮。
黄权心中也不由心生向往,因为徐荣是真正的天下名将。那苏则,虽同号都督,同列周之军将,但终究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徐荣不同,是真正的天下名将,或许周王都未必有其擅阵之能。
回望关前诸将校,果真,闻徐荣之名,众皆有惧色。当初,闻苏则之名,可未有几人生惧。
“巴蜀何其多难哉!”
不知道是心生感叹,还是黄权想要抚慰军心,莫名惆怅一语,闻于众人。
闻其言者,无不是面露难色,心中想起这短短数年来益州的状况。老主公一死,周人伙同叛军、蛮兵,趁机相攻。好不容易,周人退避,却又生了赵韪之乱,至今尚战于成都外。而今,内乱不定,外患又至。
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心中也都开始担忧起家中妻小的状况。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赵韪乱军骚扰,有没有被战事波及.......
许久后,众人面上全然不再见恐惧之色,反是坚定毅重之色。
他们,心无所念,唯护佑家小而已。
也许,他们曾听说过周军军纪严谨,颇有仁义王师之城。但战乱之下,谁又敢将一家老小的安危,寄托于敌人所谓的仁义之下。
纵是千言万语,天下乌鸦,终是一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