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两人间的敌意
算起来，江棠和陆沉也有些日子没见。
最近一次见面，是在明德的毕业典礼上。
之后暑假的整整两个月，不仅是没有碰面，就连微信也没时间聊天。
背后原因，江棠曾从裴纪嘴里听闻过，说是陆沉被家族派去国外磨练了。
当然，裴纪的语气远没有这样平和，而是幸灾乐祸地说陆沉不知道去了哪个非洲国家吃沙子，当时高兴的模样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三天似的。
能在帝大门口碰到陆沉，江棠也没觉得意外。
毕竟今天是报道最后一天，同为帝大新生的陆沉无论如何也会到校。
不过这时，江棠打量陆沉的视线有些好奇。
看陆沉的容色，似乎没有经受过非洲烈日的暴晒，皮肤仍然冷白如玉，烟雨笼罩的眉眼一如江棠最初见到的少年，这一年时间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看来裴纪满心希望陆沉能在非洲大陆上吃吃苦头的想法还是落空。
“怎么了？”陆沉发觉江棠眼里的笑意。
江棠也没遮掩，把裴纪的话说了。
“看来是让他失望了。”
陆沉依然没有轻易动怒。
裴纪的取笑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子玩闹。
“那你今天第一次来学校？”
江棠看陆沉手里还拉着行李箱。
就算是陆家的金贵太子爷，也不能避免自己拉行李进校报道的命运。
陆沉点点头。
“你呢？”
“两天前来的，上午刚从家里过来。”
“那你现在是？”
“等朋友。”
说曹操，曹操到。
江棠话音刚落，就发觉有道强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循着望去，果然看见站在车旁、照旧一身伪装的西泽尔。
江棠已经见过太多次西泽尔伪装过的样子，一眼认出对方后，朝他招招手。
“他来了。”
西泽尔大步朝着江棠陆沉方向走来时，陆沉也在沉默无声地看着他。
男人也是有直觉的。
尤其是男人与男人之间，那种微妙气氛往往能让他们在第一时间get到来自对方的敌意。
譬如西泽尔和陆沉，在两人初次见面的场合，便敏锐嗅到别的味道，双方神经皆是高度紧绷，谁也没有轻易小觑谁。
陆沉看上去还是镇定如常。
西泽尔的变化则是肉眼可见。
往常他在江棠面前，总是憨憨的，怎样肆无忌惮地展露情绪都觉得无所谓。
但是现在，面对陆沉的时候，他所有的散漫和幼稚尽数收起，宽阔挺拔的身体从现在才开始凸显它的存在感。
在名利场打磨后所沉淀下来的气场，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与帝大附近的学子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别，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远远不是学生可以比拟的。
不过，陆沉又与普通的学生有所不同。
论见识，身为陆家继承人的他，不会比西泽尔逊色多少。
虽说没有西泽尔身上那种在金字塔顶端沉浮过后的气场，但是清冷疏朗的他依然能自成一隅，在西泽尔大步行来所带着的风浪里巍然不同。
刹那间，两人竟成分庭抗礼之势。
气势一时有些沉凝。
连来往的路人都会下意识避开两人所在的区域，就连从附近远远经过，都会有种芒刺在背的危险。
而西泽尔和陆沉浑然不觉，直视着彼此，暗流在无形中涌动。
直到。
江棠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你们……认识？”
西泽尔唰地转向江棠，轻笑间有种不把陆沉放在眼里的傲慢。
“怎么会，第一次见。”西泽尔挪开视线后，便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看陆沉，他笑着问道，“就是好奇，江棠，这是你的同学吗？”
轻而易举，便把江棠和陆沉的关系定了性，也像是把两人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同学，而已。
陆沉不是没有感觉到西泽尔的语下深意。
他虽然不至于在西泽尔面前落了下风，但也很难反驳什么。
因为归根到底，江棠和他的关系的的确确只是同学而已，没有以上。
但他不愿轻易低头。
“这位先生是？”
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也有点让西泽尔瞬间变年长的错觉。
西泽尔顿时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沉，后槽牙悄悄咬紧。
江棠察觉些许不对，咬着吸管看着两人。
视线沉静得有些发凉。
她也没说话，也没介绍。
倒是西泽尔跟陆沉先撑不住了，率先败下阵来。
“咳咳。”西泽尔清清嗓子，主动朝陆沉伸出手，“郁西。”
陆沉很平淡地回握：“陆沉。”
说着，顿了顿。
“郁西先生？为什么我看你，有些眼熟？”
西泽尔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坦然自若地哦了声：“郁西是我的华国名字，我还有个名字，西泽尔·伯德。”
说的伯德，而不是罗贝尔，显然没打算彻底表明身份。
陆沉抿了抿唇，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
确切的说，对于任何一个会看电影的人来说，西泽尔·伯德都不会是陌生名字。
那是闪耀时代的太阳，是无与伦比的天才演员。
多少人为他痴狂，为他沉迷。
但现在，他却就这样，敛起世界巨星的所有光环，安静站在江棠身边。
陆沉甚至能感觉到，西泽尔因为江棠所藏起的那些锋芒、桀骜、不可一世……
西泽尔这样的人，凭何会做到这一步？
答案不言而喻。
这让陆沉，生平难得地露出茫然。
“看来你知道我。”西泽尔很平静的陈述，也很有自信。
“很难不知道。”陆沉迅速回神，自是不会轻易在西泽尔面前露怯。
“当然！”西泽尔不知不觉，骨子里的骄矜流露而出。
最后是江棠打断两人之间无形弥漫的硝烟味儿。
西泽尔就跟驯好的猫儿似的，所有爪子瞬间收起。
陆沉也垂下眼眸，遮掩所有情绪。
重新看向江棠时，便是开口道别：“我先去报道，等你空了再联系。”
“好。”
陆沉拉着行李箱离开，临走前向西泽尔颔首。
西泽尔眉心顿时皱得紧紧的。
“怎么了？”
西泽尔摇头不说。
心里却在想，有没有办法在帝京大学再读一个学位？
第344章 不高兴吗
西泽尔的想法当然荒诞，他心里也明白。
虽说向来任性妄为惯了，但西泽尔也不想轻易影响江棠对他的看法，将他归于胡闹、幼稚一类。
上次他突发奇想说要演江棠新剧的男主角，便很有类似趋向。
于是，从不会为人轻易改变主意的西泽尔，第无数次地为江棠动摇。
荒诞念头在脑中不过须臾盘旋几秒，都没来得及诉之于口，就飞速消散。
没了陆沉在侧，西泽尔也无意显摆他的锋芒。
收敛起周身的刺，跟江棠在帝大附近的咖啡厅落座。
帝大名声在这儿，连带着附近地皮价格都飞速疯涨，能开在这里的店，无论如何都不会差。
就像是江棠跟西泽尔选择的这家咖啡厅，装潢别致优雅，环境清幽静谧，客人们素质也很高，店内几乎听不见嘈杂说话声，几乎要让人以为没有客人。
事实上，咖啡厅坐得满满当当，人人都在专注谈论自己的事情，无暇顾及他人。
所以江棠跟西泽尔进来，并没有惹来多少关注，就连接待他们的服务生看上去也没有认出江棠，将她视为寻常客人对待。
这反而让江棠觉得满意，和西泽尔一起寻了个角落不为人注意的位置，与周围划开一定距离，就算西泽尔摘下伪装也无碍。
服务生收好点单离开，西泽尔才顺势取下墨镜。
江棠把装着温水的玻璃杯推到西泽尔面前，问他：
“这次要呆多久？”
西泽尔手撑着下巴，烟蓝色眼眸在长睫耷拉下朦朦胧胧，如月色下雾气笼罩的粼粼海面。
他明晰立体的五官有种惊心动魄的逼人俊美，偏偏他自己不知，只顾着低头把面前的纸巾撕成一小条一小条。
“明天就走。”他随意回答过后，“刚刚那个陆沉，你们关系很好吗？”
他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殊不知烦躁下撕开的纸巾早就泄露出他的情绪。
江棠好笑道：“我倒是想问你，你们不过初次见面，怎么就能有这么重的敌意？”
方才西泽尔与陆沉之间如冰凝结的气氛，江棠可还记得。
要不是问过了，怕是连她都会以为两人结仇多年，如今是冤家聚头。
谁知西泽尔立刻别扭恼火地发问：“刚刚我那么跟他说话，你生气了？”
死死盯着江棠的眼眸怒涛卷浪，仔细瞧瞧，深处还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江棠正在喝水，闻言还没怎么上心：“什么生气？”
西泽尔紧紧抿着唇角，眼里委屈更浓：“你不高兴我针对他是吗？”
江棠这次听明白了，有点琢磨不过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说两边都是她的朋友，但她也控制不了两人的想法，按着头逼着他们亲切和睦吧。
江棠最是明白，人心是多么复杂难控的东西，自然不会强求，别起冲突就好。
西泽尔这么一问，她还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西泽尔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荡开春风喜色。
“这么说，你不介意？”
所以，江棠没有他想的那么在意陆沉吗？
江棠正想说什么，服务生先把她的甜点送来了。
彩虹蛋糕、奥利奥芝士以及草莓千层，和一杯芭菲冰淇淋。
江棠的注意力很快被拉到面前这些小可爱身上。
顺手给西泽尔递过去甜品叉：“要吃吗？”
西泽尔迅速：“吃！”
也没有要顾忌热量的意思，动手和江棠分享起美味。
陆沉的事情悄然翻篇，西泽尔也很快恢复正常。
“怎么明天就要急着回去？”
来回飞两天，就为了在帝京呆这么半天？
“你不是明天要开学了？”西泽尔眼也不抬地舀着冰淇淋，“我留在帝京也没事做，不如回去把合约里的通告完成了。”
他前段时间没在洛杉矶，经纪人卡尔又手欠给他签了几个通告。
以前，西泽尔嫌麻烦，一应事务从来都是交给卡尔打理。
卡尔全副身家都倚靠在西泽尔身上，不兢兢业业都不行。
平时给西泽尔尽心打理事业不说，就连接通告也要按照西泽尔的想法来。
稍有一丝不符合西泽尔标准来，西泽尔宁愿砸钱违约也不会履行通告，辛苦的最后还是卡尔这个经纪人。
这次卡尔选的几个通告，其实完全是比着西泽尔的规矩来的。
很不幸的是，他撞在西泽尔正赖在江棠身边不肯走的时期。
通告一来，西泽尔隔着大洋的电话都把卡尔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几天回洛杉矶也是为了处理这些事情，西泽尔走得风风火火、怒意高涨，卡尔也少不了遭殃。
现在西泽尔因为江棠的缘故离开，却是除了点点失落，看不出什么不满来。
可怜的卡尔要是知道，他不过晚几天就能得到西泽尔截然不同的态度，一定想时空倒转回去几天前的自己身边，老老实实捂住嘴。
江棠看西泽尔已经把行程安排好，便也没说什么。
“对了！”西泽尔想起另外一件事，“安德森导演的新电影，你还记得吗？”
江棠点头：“怎么？有动静了？”
“我前几天正好看到了完整的剧本，过两个月你就要去试镜女主角，正好花时间提前揣摩，到时候一定比其他人把握更大！”
西泽尔说得兴致勃勃。
江棠却是放下甜品勺。
她也是圈里人，很多规矩也知道。
“你给我看剧本，算违约吧？”
任何剧组跟演员签约，都会要求演员合同条款里有剧本保密款项。
这是为了保证剧本不会泄露，让竞争对手知道，或是提前消磨观众兴趣，是圈里基本操作。
就算是好莱坞，也不可能不重视剧本保密。
据江棠所知，好莱坞管得更严，曾有名演员因为泄露剧本而被起诉的事情。
西泽尔这么肆无忌惮的，难道就不担心因为同样原因被剧组和投资方清算吗？
谁知，西泽尔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他信心笃定，对江棠的人品有着百分百的认可。
而且，就算剧组知道，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第345章 这是吃醋
西泽尔和安德森这两个名字，是整部电影的最大保障！
投资方换了谁，也不会因为区区泄露剧本就把西泽尔给开掉！
何况在那好莱坞，在那名利场，削尖脑袋想要进大片阵容的已成名或新出道的演员们，为了增加一丝试镜成功的可能性，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
给江棠看个剧本而已，根本不算什么事。
唯独江棠拧眉不喜。
“我不喜欢。”
西泽尔仅是牵线搭桥还好，但要是特地为她开后门……江棠不想。
说她迂腐也好，说她自以为是也好，江棠自有她的傲气。
像这样作弊得来的机会，江棠宁可不要。
“那好吧。”
更让江棠没想到的是，西泽尔放弃得也很快。
在江棠表示拒绝后，他连继续劝说的打算都没有。
变脸之快，都快让人怀疑刚刚那个说要给江棠看剧本的人不是他。
江棠略有不解：“你怎么……”
西泽尔：“我想过，你或许不会答应，但是总要试一试。”
之前，西泽尔本来没怎么担心，觉得有他推荐，江棠试镜成功几率很大。
直到这次回去，他从卡尔口中得知，有几名女演员在通过其他渠道得知安德森导演新电影消息之后，主动提出试镜邀请。
这些女演员，在好莱坞都是有名有姓的大牌，其中一位还是前几年拿下去奥斯卡影后的A-lister。
这让西泽尔有了危机感。
他希望江棠能够脱颖而出，才会想出让她提前揣摩剧本的计划。
可前提是江棠也同意。
江棠不愿，西泽尔也不想她轻易违背自己的道。
西泽尔释然过后，忽然听见江棠在笑。
“你还真是有意思。”
西泽尔觉得这是夸奖，满意地收下了。
“剧本不看，但是女主角的人设可以听一听吧？至少给你了解的机会？”
这一次江棠没有拒绝，听西泽尔大概提了两句电影故事大纲，以及女主角的人物设定。
光从那寥寥几句的故事大纲，就能听出来，这应该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大制作。
如果试镜成功，那也将会是江棠演艺生涯的首部电影。
*
讲完剧本，吃完蛋糕，江棠和西泽尔道别后，回到宿舍。
宿舍里的妹子们正在看剧聊天，见江棠进来，兴冲冲地跟她打招呼。
江棠也跟她们点点头。
从她们背后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电脑里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情节——
女主角和她的朋友吵架了，因为朋友质疑女主角居然跟她不喜欢的人来往。
女主角因此非常伤心，在大雨里捂着脸痛哭，伤心程度不比失恋轻多少。
张雅三人还在专心地讨论电视剧，没有注意到江棠的停步。
“友情本来就是插不下第三个人的嘛！何况还是朋友讨厌的人！”
“对啊，我高中时候的好闺蜜，和我最讨厌的人整天玩在一起，我特别不爽，直接跟她绝交了！”
“完全能理解，光是看着就够膈应的。”
三人讨论得正火热的时候。
江棠冷不丁发问：“朋友因为这种事情发火，是很正常的吗？”
张雅她们惊了下，许是没想到江棠还会主动跟她们说话。
聊的还是这种非常接地气的话题。
难道是江棠有什么苦恼？
非常热心肠的妹子们，暂停掉电视剧，齐刷刷转身过来对着江棠。
“具体是什么事情呢？可以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谋参谋。”
“对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江棠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们这么认真。
在一双双催促的眼睛下，江棠不得不讲出她的朋友因为碰见她和另外一个朋友在一起而闹别扭的事情。
赵清水摸着下巴：“很正常啊，我看到我特别好的朋友跟别的人亲密，也会有点小小别扭的，这是友情的独占欲！”
张雅则问她：“你这个朋友，是不是身边亲近的人很少？”
江棠想了想周遭三尺无人敢靠近捋虎须的西泽尔，点头。
赵清水和张雅异口同声：“那就对啦！”
李竹话少，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赵清水迫不及待地给江棠科普道：“像你朋友这样，本来身边亲近的人就少，当然会更重视你这个唯一的朋友，跟你另外的朋友有敌意在所难免嘛！”
本来女生就会有些小情绪，这些很正常的啦！
赵清水三人都没觉得这算什么事，对江棠开导一番。
顺便教她，可以多多关心朋友安抚对方。
江棠若有所思地点头。
等江棠回去她位置上，三人才惋惜又激动地交换眼神。
不知道有谁能成为江棠的好朋友，太幸运了吧！
我也想呜呜呜！
此时的三人，并不知道江棠口中的所谓朋友，是男性。
如果知道，她们的说辞会截然不同——
什么友情，那是在吃醋啊！
*
晚上班会，江棠算是第一次正式在同学们面前亮相。
就连主持班会的辅导员，眼神也止不住往江棠身上飘。
不过江棠毕竟会成为与他们相处四年的同学，大家还是能矜持住的。
除了好奇地多看几眼，其他的也就没有了。
坐在角落的江棠，难得保持安静。
辅导员也很快切入班会正题，给大家讲了讲开学注意事项，尤其提到明天的开学典礼，以及随后一周里的各种开学讲座。
军训是从一周之后开始，为期两周，就在校内进行，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
说着以上这句话的辅导员，特地忐忑不安地看向江棠。
生怕班上这位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刚开学就给她丢来难题。
好在，江棠没有要搞特殊的意思。
在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帝大大一学生参加各类开学活动。
与其他同学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受到的关注度特别高。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永远不少。
有好奇的，也有想挑刺看看大明星私下真实为人的。
要是江棠有半点行差踏错，这些黑料转眼就能被挂到网上供人八卦。
就连时常与她共同出入的616宿舍妹子们，也连带着受到大量目光洗礼。
都是为她们能和江棠近距离接触而羡慕嫉妒恨的。
第346章 开学
在开学典礼上，江棠看到了陆沉。
对方是以优秀新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
江棠从身边女生的躁动，以及她们的悄声议论里，大约得出陆沉在新生里人气很旺的结论。
也难怪，陆沉不仅是长相出众。
包括他的气度，在一应同龄男生里也是鹤立鸡群。
那毕竟是举族养出的继承人，一般的富二代根本不可和他相提并论，更别说刚从高中走出来的普通男生。
于是陆沉理所应当受到大批瞩目，状况甚至比在明德的时候还要热烈。
据江棠并非本意听来的八卦里所告知，陆沉进校到现在不过一天时间，就有不下十名女生去接近他，试图要他微信，还有两个跃跃欲试要告白的。
可惜，陆沉以冷淡疏离的高岭之花姿态，拒绝了所有人。
就在江棠身边女生们关于陆沉的讨论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开学典礼圆满落幕。
完成任务的陆沉也从台上走下来，没怎么避讳旁人目光，径直走到江棠身边。
“一起吃饭吗？”
“好。”
在周遭人呆愣的视线里，江棠和陆沉并肩离开。
唯独新生里出身明德的学生们，满脸的淡定从容。
高中时就已经听多了江棠跟陆沉、裴纪、萧渔熟识的故事，现在看江棠和陆沉走在一起，更没什么稀奇的。
他们的话几经周转，很快传遍各大新生群，帝大学子们也是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大明星江棠和新晋校园男神陆沉的关系！
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起，两人的神仙颜值让倾慕陆沉的女生们，连嫉妒之心都很难有，反而有种想磕CP的冲动。
可惜，他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遇到正主，都没从两人身上看到任何暧昧。
就连面对面坐着吃饭，也严肃得像是学术讨论，也没有如他们所期待的冒粉红色泡泡。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位之间是清水得不能再清水的纯洁同学关系。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
开学典礼之后，是各种入学讲座。
都是教导新生们，要怎样扭转高中生活，顺利过度到大学的成年人生活里。
讲座里不少都是希望新生们能够树立起人生目标，懂得自我规划学习的。
仔细听来，其实干货不少。
再加上听讲座是学校安排，直接关联到学分，饶是江棠也不能轻易缺席。
硬是跟其他同学一起，半场不落地听完了所有讲座。
紧随其后的就是军训。
江棠依然没有缺席，完整接受为期十五天的军训。
甚至比其他同学，包括男生女生，都要表现得更加优越。
一度让负责军训的教官们，生出想把江棠这种人才收入部队的想法，就像曾经某位局长一样。
最后军训步入尾声，江棠作为优秀代表站到最前排，接受全校师生的目光洗礼。
她坦然自若，沉静视线如巍然不动的泰山，看得教官们更是连连点头，暗叹是个好苗子。
可惜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想不开进了娱乐圈呢？可惜呀可惜。
学生们不知道背后的故事，他们只看到江棠在前方的飒爽英姿，屹立身姿宛若笔直长枪，周身透着说不出的凛冽气息。
忽然想起这位在综艺里的大魔王外号，以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横扫姿态……原来综艺也不都是骗人的啊。
*
大半个九月，江棠都是在学校忙碌过去的时候。
高越在极光娱乐这边，也没有闲着，甚至比平常更忙。
极光的艺人部刚签了几个高越看中的不错的新人。
其中还包括出演《十年灯》男主角的新人演员，俞景。
当初《十年灯》开拍前，高越就非常看好俞景这个好苗子，想要与他签约。
可惜碍于市场，最后只达成口头协议。
之后高越因其他事情耽搁，回头再去找俞景的时候，才知道他拒绝了好几家大公司抛来的橄榄枝，硬是耐心等到高越上门。
看到高越果然如约来找他时，脸上的笑意半点不作假，是打心眼儿想要进极光。
背后缘由高越虽然不知道，但跟江棠说起的时候，都是分外看好俞景的语气。
高越还觉得俞景为人赤忱真实，是个非常好的长期合作对象。
她挑人，宁可选底子差一些的，也不愿选人品差的。
俞景毫无疑问过了她那关，还让高越改变原来想法，给了俞景一份条件更好的B级合约。
要知道电视剧还没播，俞景在娱乐圈就是一个白板新人，那些大公司就算看在他和江棠合作过的资历而跟他签约，能给出的最高条件也不过是C级。
还包括漫长的签约期，以及各种苛刻条款。
综合下来，极光的诚意非常足。
俞景也很满意，没有多说签下合约，正式成为极光娱乐的一员。
不过他的经纪人不是高越，高越毕竟精力有限，管着江棠和时白两个人的经纪合约，还有管理整个极光娱乐。
在更早之前，高越就已经凭借多年人脉，挖了两个经验丰富的经纪人过来。
俞景就安排在那位男经纪人手下，对方是个圆滑护短的，和俞景正好互补。
如今的俞景已经按部就班地在这条路上发展，上了两个综艺，积攒下些微名气。
虽然成功的路途还很遥远，但是没关系，他的机遇已经近在眼前——
《十年灯》在完成后期制作之后，已经顺利定档！
估计是基于《草莓糖》的愉快合作，M台和企鹅视频早早拿下《十年灯》的播放权，预计定在十月初开始播出。
现在剧组已经开始紧密锣鼓地开始线上宣传活动，在暑假放出的初版短预告之后，又放出一版最新的五分钟长预告。
最新预告里，青冷色镜头和墨意山水，勾勒出全新的武侠画卷，也远比初版预告展露出更多的信息。
在短预告里没有正面出场的江棠，在长预告里一次露了脸。
就像当初的定妆照般，出乎观众意料的惊艳，还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与她先前饰演过的角色截然不同。
第347章 开机
观众们已经在荧幕上，无数次看到过江棠。
《夏日甜甜甜》里冷漠高傲的大小姐；
《草莓糖》里坚韧元气的林微；
《仙湖》里心怀苍生的羲君。
现在又是《十年灯》里身负血海深仇、腹黑深沉的隐藏boss，坐着轮椅的绝世高手穆青。
对了，还有《神之试炼》里横扫节目组的大魔王江棠本人。
这些都是荧幕上的江棠，栩栩如生的江棠，不同面目的江棠。
看着这最新预告时，观众们不免想起，很久以前有人批判江棠的理由。
对方很是毒舌犀利，抓的是江棠还未彻底成名就乱上综艺消耗灵气的错处，并斥责到江棠明明是很有前途的演员，偏偏选择扎根在综艺里。要是等大家对综艺里的她留下深刻印象，再看她演什么电视剧都会觉得出戏。
此人的话，其实也是在批判现在很多演员综艺泛滥的情况。
有的演员综艺比作品还多，大家只记得他在综艺上嬉笑打闹，又哪里记得他在作品里发光的样子？
这些话，也有道理。
但是说这话的人，一定想不到，他所批评的江棠，会是娱乐圈的BUG。
她的综艺比任何人的综艺都要成功，还在观众们心里留下经典的综艺形象……偏偏观众再看到她的电视剧作品时，半点不会想起她在综艺里的样子，眼前只会有她在荧幕上饰演的角色！
江棠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就像这部《十年灯》，当江棠饰演的穆青，坐着轮椅自竹林里缓缓现身时，全新的形象让看到的观众彻底忘记林微、羲君乃至江棠，只记得眼前的穆青。
预告虽然短，但是荧幕里的穆青，就是活生生的存在。
观众们惊讶，好奇，不由得更期待这部剧开播。
先前唱衰武侠题材的，一夜之间消失无影。
他们都能从短短预告里，嗅到一些特别味道。
江棠的出演、谢光的新武侠……这些，到底是成是败呢？
*
九月下旬，《百味》的开机筹备逐渐加快。
男主角人选依然是陆深，邀请是她亲自打的电话，所以陆深答应得非常爽快。
南记酒楼也以翻新名义于前些日子停业，由道具组设计搭景，为内部更方便拍摄而做了些微改动。
听说刘老板看完改造过后的酒楼内部非常满意，特意托江棠花钱买去道具组的设计图，准备之后酒楼的正式改造就参照这个设计图来。
另外，剧组邀请刘老爷子作为专业顾问，对剧本进行了一些常识范畴内的修改。
刘老爷子格外上心，当真把剧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真的指出不少对话跟设定上的漏洞。
最后由杨芝芝及时修正，以确保拍完后不会被懂行的观众指出错误低级。
如此，等等。
最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作为主角演员戏份最重的江棠，尽管已经把拍摄日程集中在她没课或者周末的时间，但无论如何都会耽误到部分课程。
学校也体谅她的特别情况，加上有江希罗这位学校看重的教授从中周旋，最后答应江棠可以为了工作而缺课。
不过，前提是她期末考试保证门门七十分以上。
如果江棠做不到，学校会考虑延缓江棠毕业，重修耽搁的课程。
江棠一口答应，江希罗也没觉得期末考七十有什么困难的，谁让她大学考试门门都是满分呢。
解决完学校方面后，江棠在九月底顺利进组，《百味》也正式开机！
*
已经更名为唐记的南记酒楼里，摄制组的成员正在为第一场戏的准备而忙碌。
导演彭木挑了女主角唐菱归国后、首次在长辈们面前展露手艺的戏份作为第一场戏，接下来拍摄的也基本是集中在南记酒楼内的戏份。
南记酒楼里帝京大学不远，江棠过来只需要二十分钟。
今天一大早开机，她便早早从学校过来，任剧组化妆师为她上妆。
《百味》是现代剧，不像古装剧尤其是仙侠剧那样，需要层层上妆，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首饰，每次拍摄都要花费数小时来准备。
现代剧的梳化要简单很多，特别是剧里唐菱性格偏向利落强势，剧里设定造型，也基本走简约高级感。
脸上妆容也不重，着重凸显眉眼间的凌厉与傲气，甚至可以凭借江棠优越底子直接素颜上阵。
至于衣服造型，自从江棠受到弗吉尼亚女士青睐后，她不论是出席活动还是拍摄杂志，都有大批的顶奢品牌排着队想要赞助她。
这次在剧里的造型也是这样。
正好唐菱是唐记大小姐，家里背景富裕，穿着打扮为了符合人设，从头到脚都是一应的奢侈大牌，原本的美食剧都快变成时尚剧了。
只见所有准备都差不多完成，江棠也从化妆间出来，站在镜头前开始熟悉位置。
镜头后的彭木，在专注起工作的时候，少了圆滑，多了导演该有的严厉与锋芒。
别看他平时是个软绵绵的白胖子，脾气好到像是谁都能欺负两下，但是能走到今天、在圈里拥有一席之地的彭木，又怎么会真的是个任人揉搓的？
他严厉起来，虽然不是直接破口大骂，但是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摆明了是只笑面虎，小觑他的人才会知道背后厉害。
好在彭木几番敲打后，轻车熟路地拿下导演拥有的片场最高权力。
各部分也基本就位。
“开始！”
第一幕，就是一个从航拍拉到室内、最后一路抵达厨房的长镜头。
镜头的主人公毫无疑问是江棠饰演的唐菱。
自航拍的长镜头起，从机场归来的车辆直抵唐记门口，镜头随之落下对准车子后座迈出的长腿。
摄影师及时上前取下摄影机，对准江棠侧脸，恰恰好拍到酷飒的CELINE黑色薄款西装外套勾勒出的笔直肩膀。
肩膀以上，是精致紧绷的下颌线，又几缕发丝随风飘荡，唇边笑意若隐若现。
没有正脸，但是画面里片刻留下的侧颜，仍然教人心驰神往。
机器随着她不疾不徐的脚步一路推进。
第348章 唐家
唐家，祖上百年起便是皇宫内的御厨总管，手艺曾受全京城的追捧，就连一道炒菜也是众老饕想尝而求不得的美味。
后来皇室轰然倒塌，唐家仍然凭借出众手艺得到当权者的喜爱，传承免于断在战火之中，最大程度保留下祖上手艺。
就连在上世纪时，当时的唐家掌勺人也一度被聘为国宴大厨，招待过海内外的贵宾，美名远扬。
这位唐大厨后来年迈，便在帝京以家族之名开了一家唐记酒楼。
经营唐记酒楼的就是唐家人，唐大厨一手教出的弟子们，有唐家金字招牌为保障，自然是生意火爆，宾客如云。
至今，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唐记酒楼已经成为市里知名的餐饮集团，市值过亿，以唐记为名的品牌价值更是难以用金钱估量。
而在唐记背后，是人丁繁茂的唐氏家族。
就像村里的二大爷病逝后留下的两亩田都有几个儿子虎视眈眈一样，唐氏这庞大的餐饮集团，未来担子要落在谁身上，也照样是家族头等难题。
因为唐家是厨艺传家，想法老派，向来重男轻女。
这偌大家族，有资格站出来说话的，除了唐家的几个儿孙辈，余下女儿和媳妇们都如花瓶般沉默。
对于唐家人来说，厨房从来只是男人们的战场。
*
此时，唐记酒楼内，基本上所有唐家人都在这里。
屋内冰冷气氛凝结，一些家族边缘人物吓得都不敢开口说话。
身材精干的中年男子，头发半黑半白，那和蔼亲切的轮廓往年从来是晚辈们心目中的优秀长辈，永远带着笑意的他更像是不知发怒为何物般。
以前唐天也是这么觉得。
他打心眼儿里厌恶着无能懦弱的父亲，亲近这位手把手教他厨艺的二叔，几乎要把他视为父亲……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心中视为父亲的二叔，最后会在关键时刻给他一刀！
“二叔！”年轻人咬着牙，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
唐二叔笑意盈盈：“小天啊，认赌服输，这是你刚入行我就教你的道理，难道你忘了吗？”
唐天当然没有忘，但他也实在做不到就此低头认输。
认了，这偌大的唐记酒楼就与他再无瓜葛。
他再也不是唐记继承人，未来掌勺者。
他会以狼狈的姿态被流放，从此远离家族的核心……
他不甘心！
唐天攥紧拳头，后槽牙咬得紧紧的：“二叔，我爸才是家里的老大，按照唐家的规矩，他才应该是这座酒楼的继承人！”
唐二叔老神在在道：“按照唐家的规矩，厨艺比拼里，赢了的才是继承人。”
“但是爷爷说了……”
“你爷爷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还记得吗唐天？”
唐二叔再次点出事实，让唐天一时哑口无言。
的确，如果不是爷爷突然脑溢血去世，连半句遗嘱都没来得及留下，他又怎么会落入这样被动的境地？
还不得不被动接受二叔的厨艺挑战，输了就要把酒楼给他！
厨艺比拼开始前，二叔劝唐天答应的话那叫一个漂亮——
“二叔毕竟在唐记厨房里工作十几年，底蕴名望都摆在这里，小天你要是能在厨艺比拼里赢过我，其他人以后绝对不敢质疑你，你这个唐记少东家的位置才能坐稳啊。”
那时的唐二叔，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连唐天也着了他的道，对这番话信以为真。
还以为唐二叔会对他稍稍让步，给他顺利赢过后立威的机会。
唐天还满心得意地想，以他几年前就能压住二叔的厨艺水平，就算二叔不特地让步，最后他也铁定稳胜！
结果呢，他完成的菜品味道与预期相差甚远。
反倒是二叔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完美水准，得到唐家人的一致认可。
唐天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看清，原来唐家有这么多人都是站在二叔这边，往日他们对自己的追捧，都不过是虚伪作假。
唐天茫然地睁着眼睛，无助地看向唐家老大，二叔的大哥，也是他的父亲。
“爸……”
唐老大因为儿子的眼神动摇了，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道清泠如幽林泉籁的声音，自厨房外飘来——
“挺热闹啊。”
随后，高挑身影不紧不慢迈步进来。
对方穿了件利落酷飒的黑色西装外套，里面简单T恤与牛仔短裤。
头发在脑后扎成低丸子头，鸭舌帽压着发顶，墨镜下是兴致盎然的笑。
随着对方踱步进来，来自她身上那股强大沉稳的气场顿时充盈这片空间，让在场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忽略她的存在。
相比起站在角落里的唐家女眷们，此刻到场的女子，霸道灼目到让人不敢逼视。
离得近的人看的目眩神离，不禁脱口而出：“你是谁？”
对方轻轻一笑：“看来是我离开得太久，都没人记得我了。”
直到角落里，唐老大的妻子，唐天的母亲，脚步自发地往前挪动半步。
嘴里喃喃地唤道：“……阿菱！”
在场的唐家人都愣住了。
阿菱……唐菱？
一时之间，唐家男人们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唐菱这个名字，对于某些小辈来说，仅仅是一位出国留学多年的堂姐。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唐家所有男人地位的最大威胁！
不同于唐天暧昧不清的继承人身份，在幼时便展露出卓越天赋的唐菱，才是刚去世不久的唐家老爷子，也是唐记的掌勺人，整个唐记餐饮集团的所有者……所亲口希冀的继承人！
因为唐家行至此代，两辈人里都没出一个符合唐老爷子预期的优秀苗子。
过分惊才绝艳的唐老爷子，像是吸干唐家两代人的所有灵气，让余下众人都变得平庸无为，更没有背负起唐家重担的能力。
直到唐菱五岁时，唐老爷子发觉她天生优越的嗅觉味觉，还有一点即通的厨艺天赋，顿时又惊又喜。
他当场断定唐菱天赋更在他之上，会是带领唐家走上新高峰的主人，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继承人。
所以他果断下定决心——
他要培养唐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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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唐菱
刚开始，唐菱被爷爷从父母身边抱走，很是过了段艰苦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刚五岁，正是精力旺盛、能跑能跳的年龄。
偏生被爷爷拘在厨房里，没日没夜地练习厨艺基本功。
前一天还在摆弄芭比娃娃的小小女孩儿，转日就要踩着小板凳、站在比她还高的料理台前、举起菜刀学习切土豆。
意外的是，这种其他孩子都要躺地上哭闹的事情，落在唐菱身上，她硬是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情愿。
又小又乖、洋娃娃似的小唐菱，还知道抱着勺子问爷爷她什么时候能够上火炒菜，一脸的跃跃欲试。
可是让唐老爷子欣慰不已，大感唐家后继有人。
爷孙俩对继承人这事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奈何其他人看不惯。
明面上的，是小唐菱的父母。
父亲连日郁结到脸色铁青，为自家小女儿都能靠着天赋爬到他头顶上，成为他的少东家而倍觉丢面。母亲则为小女儿要吃这么多苦，未来还有可能在厨房被油烟折磨成黄脸婆而嫁不出去，哭得晕过去好机会。
暗地里的，则是唐家上上下下的男人们。
唐家男人们，天赋不行，本事没多少，但野心却大得很，又哪里甘心未来几十年都被压在一个小娃娃下面呢？何况这还是个女孩儿，唐家往上数几代都没有让女孩儿做掌勺人的道理。
于是，明里的人愤懑不满，暗地的人推波助澜。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唐家上下举家反对唐老爷子的举动，嘴上说着区区小女孩儿怎么能承担家族未来重担，又有唐菱父母从旁哭闹反对。
当时的唐老爷子完全懵了，自以为和睦齐心的家族，在利益面前四分五裂。
各怀鬼胎的唐家兄弟子侄们的嘴脸，陌生到他快要认不出来。
最后他的几个儿子轮番上阵，给老父亲做工作，甚至连唐记酒楼都一度停业。
后来，唐老爷子妥协了，颓然放弃先前的决定，此后数年对继承人的事情不置一词。
再后来，唐菱在上小学的年纪便开始出国留学，寄宿在唐老爷子的朋友家中，一年到头也回来不到几次。
她父母有了新生的儿子懒得反对，唐家男人们更不再把她视为威胁。
唐菱这个名字渐渐被遗忘褪色，也仿佛泯然唐家众多女儿里。
*
此时此刻。
唐菱的出现，让唐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包括唐菱的父母，唐老大夫妇俩，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回国。
这些年他们因为宝贝儿子，早就忽略掉多年前便出国的大女儿，跟唐菱通电话的次数，一年加起来都比不过给儿子唐天一周打的。
作为被他们遗忘的女儿，唐菱甫一出现，唐老大夫妇俩发现家里其他人都在古怪看他们，顿时尴尬不已。
“咳咳，阿菱你回来了。”懦弱的唐老大在女儿面前倒是挺直了腰杆儿，“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行了，别在这样的场合下捣乱，站到边上去！”
唐菱充耳不闻。
上挑眼尾似是轻蔑讥讽地在唐家二叔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唐天脸上。
亲生血缘的姐弟俩，见面却是陌生的。
唐天沉浸在即将失去唐家少东家的惶恐不安里，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没见过几次的亲姐姐？
结果，唐菱抬脚踱步。
她周身那毋庸置疑的强大气场，硬是在重重唐家人群里撕出一条路来。
她从不由自主逼退的一众唐家人身边走过，最后来到唐二叔和唐天对决的料理台前，视线低垂扫过。
唐二叔又恢复和善的老好人模样，对侄女儿倒是比人家亲爹还有耐心。
“怎么？阿菱也有什么想法吗？”见唐菱看都不看他，唐二叔也脸色不变，继续笑道，“有想法就说出来嘛，二叔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唐菱总算是愿意分神给这位即将大权在握的唐二叔了。
不过一开口，凉薄声音里带着浓浓火药味。
“二叔还真是一如既往。”
她面露讽刺，像是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
没错，曾经断掉唐菱的继承人之路，在暗中推动唐家人闹事的，正是唐二叔。
那时候唐二叔仅是唐记分店的小小经理，在众兄弟里也不算出众。
但是他狡猾阴诡的嘴脸，却至今停留在唐菱记忆力，磨灭不去。
唐二叔也不生气。
现在事情已成定局，胜券在握的他又怎么会区区一晚辈的话给弄得恼怒？
“阿菱看来是长途跋涉回来，太辛苦了，不如跟你爸妈回去好好休息？改天来唐记酒楼，二叔亲自下厨给你接风怎样？”
话里话外，已经是把自己当成唐记酒楼东家的架势。
唐菱也不避讳，径直点破：“二叔这是已经坐稳位置了？可据我所知，爷爷应该没在家里留下什么遗嘱才对。”
唐菱的话里有别样意味，但唐二叔暂时没琢磨出来，只笑吟吟道：“正是因为没有遗嘱，所以才按照唐家祖辈的规矩，以厨艺论输赢。”
唐菱拉长声音，哦了声，视线从垂头丧气的唐天脸上扫过：“所以，你赢了他，便是大获全胜？唐家其余人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咯？”
唐二叔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唐菱眉峰一挑：“这么说，只要赢过你，同样也代表赢过唐家所有人了？”
唐菱意料之外的一句，让唐二叔脸色骤变。
就连在场的唐家众人，也纷纷交头接耳。
其中又以唐菱父母，唐家老大夫妇为主。
夫妇俩对视一眼，默契地想要是能把唐二叔的气焰打压下去，对儿子唐天也是好事，当下便没有做声。
而唐天，抬起脸后只有比刚才更浓重的茫然。
唐二叔缓缓问：“阿菱，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菱放下包，脱下外套，摘去墨镜和帽子，将头发重新梳了一遍——
腾腾战意如火焰在她眼里燃烧。
她双手撑着料理台面，睥睨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唐二叔。
“二叔，我当然是想按照唐家的规矩来……厨房之地，胜者为王！”
第350章 掌勺人
唐二叔心头一梗，莫名想起当年听到老父亲宣布唐菱为继承人的场景。
那场景至今是他心头之恨，就算后来他赢了，成功把老父亲的可笑念头摁下去，也依然成为他耿耿于怀的过往。
谁能想到，他苦心学厨几十年，到头来在老父亲的心里，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没断奶的小女娃娃更适合做继承人呢？
曾几何时，唐二叔以为唐家未来掌勺人的位置，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大哥懦弱无能，三弟四弟平庸无才。
唯有他野心勃勃，势要把唐记推上更高更强的位置。
结果半路杀出个唐菱，险些毁掉他所有盘算。
就算最后赢了，老父亲失望的眼神也在不断告诉他，唐二从来不是老爷子心目中属意的继承人！
这让唐二叔又气又恨，直至老爷子断气的那一秒，他都无比渴望能从老爷子嘴里听到改变主意认同的话。
可是没有。
反倒是现在的唐菱，忽然朝他递出战书。
就好像当年场景重现，耻辱感如耳光狠狠扇在唐二叔脸上。
他硬是压着火气，挤出轻蔑的笑，也不装什么老好人了：“唐菱，你知道自己的提议有多么可笑吗？这里是唐记酒楼，不是你胡来的地方！”
唐菱半点不惧，甚至隐隐占上风地回视过去：“对啊，这里是唐记酒楼，你姓唐，我也姓唐，我们都有一争的权利，对吗？”
“可笑！”唐二叔勃然呵斥，“唐家厨房从来没有女人进来的道理！更没有让女人继承唐记的事情！”
“是吗？”唐菱讥讽道，“在法律上，不论男女皆享有平等的继承权，二叔你这话，莫是觉得自己比法律还要大？”
“你！”唐二叔的胸膛因为怒意疯狂起伏。
向来能装腔作势的他，竟然在一个小女孩儿的三两句挑拨下，就显露出本性，眼神凶狠地瞪着唐菱，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就在这时候，唐菱的父亲唐老大终于站出来说了句人话。
“老二，阿菱说得有道理。”他被弟弟猛然扫来的视线，吓得一哆嗦，却也强撑着挺直后背，不管冷汗满额头，“唐家祖辈的规矩里，也没有区分男女的意思，所以阿菱今天有资格挑战你，你要成为唐家掌勺人，就必须赢过她！”
唐老大这番话，让在场唐家人都说不出话。
唐老三唐老四不似老二，就算大哥懦弱无能，也多少保留些许尊敬，所以沉默不言。
唐老爷子的几个儿子都是这种态度，其余的什么女儿堂兄弟女婿媳妇等等，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
厨房一时变得沉默，像是在唐二叔心中怒火浇了一瓢油。
唐菱却没有因为父亲的相帮，而表露出任何感激。
她只平静地等待唐二叔的回复，心里则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的盘算。
“好。”唐二叔咬牙切齿道，“今天就让你尝尝输的滋味儿！”
此刻的唐二叔，满心里想的就是要赢过唐菱，一雪当年耻辱！
于是。
唐天懵懵懂懂地被推到旁边，被母亲心疼不已地搂住。
而他却顾不得小儿撒娇，目光只知道落在他那久未见面的姐姐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场的唐家人大概都未想到，唐菱回到唐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唐二叔比厨！
两人各自在料理台站定后，便是首要任务，挑选食材。
两座料理台，各自备着食材。
唐菱用的，是方才唐天用过的料理台，上面还零零碎碎堆放着被唐天弃之不用的食材，像是鲍参翅肚这种名贵食材，也被随意地丢放在料理台角落，与普通食材混在一起。
唐天刚刚，便是用鲍参翅肚做了一道汤羹。
这道汤羹也是唐记的招牌菜，是所有唐家子弟都会的一道菜，以极鲜著称，滋味层次递进，喜爱者数不胜数。
唐天会在众多菜谱里选择这一道菜作为比拼菜品，也不奇怪，这应该是他做得最顺手、也是最自信的一道菜。
但是，唐菱的目光从那些名贵食材上扫过，却半点没有意动的意思。
反而鼻尖微动，像是嗅了嗅，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果然。
她颔首而笑，将视线收回，转而落向另一边。
那里堆放着菌菇类的食材，非常新鲜，根部甚至带着泥土。
这次唐菱没有犹豫，把装着好几种菌菇的箩筐放到料理台面，细心挑选起来。
在她右手边，唐二叔则把重点放在那些鲍参翅肚上。
上一轮，他是以一道爽口脆嫩的酸辣鱼，胜过了唐天的唐记汤羹。
这一次，他竟然转向这些先前放弃的食材，摆明了打算以唐记汤羹赢过唐菱。
唐菱没有看他，在挑选完菌菇后，又从冰柜里选出几种新鲜肉类。
看那架势，她是打算利用这些来现场熬煮高汤。
在场唐家人都是懂厨的，对此很不理解。
所谓完美高汤，动辄便需吊上一两日，最后捞出的肉已经完全失去味道，所有食材的精华都留在那汤里。
一些以汤品为主打的酒楼，一锅老汤一吊便是十几年，那是真正的家传宝，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时间留下的味道。
而现在，唐菱竟然打算在这短短时间里，熬煮出高汤？
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唐菱的唐二叔，轻轻嗤笑出声。
他像是好意般提醒：“唐菱，别怪二叔不提醒你，我们这场比拼是有时间限制的，可不能任你准备一两日才作评判。”
唐菱看都不看他：“我知道，二叔先管好自己吧。”
唐二叔脸色一僵，不爽地回过头去。
双方各自准备着他们的东西。
唐二叔处理食材的手法非常熟练，明眼可见的比刚才唐天，高出不止一点半点。
唐天也是到现在才忽然意识到，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二叔，实际上在教他的时候，留了不少后手。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赢得过二叔呢？
唐天越看越绝望，最后转向唐菱的时候，不经意间愣住。
唐菱正在专心处理食材，那精湛刀工也在此刻一览无遗。
第351章 愿赌服输
唐菱的刀法，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普通厨师在切菜，全无所谓炫技之法。
只有在内行人眼里，才能明白唐菱的刀法是怎样的返璞归真，每一刀下去都是命中红心，没有半点多余动作。
她指间触碰过的地方，食材形状便已经了然于胸，所以下刀更是利落，乍一看像是没有太多思考便刷刷几刀切完食材。
事实上，经年累月的经验都在那每一刀里了。
唐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菜刀用得这么如臂指使、游刃有余。
就好像……爷爷用刀的样子。
唐天怔住了。
而唐菱，无暇顾及她会给其余人带来什么震撼。
她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整锅高汤仅熬煮一个小时，便已经香气四溢。
她还觉得不够，又取数种蔬菜丢进去，最后整锅熬煮半小时才罢手。
所有熬煮过的蔬菜肉类都被捞起丢掉，剩下浑浊的汤，被唐菱过滤之后，放入备好的菌菇炖煮。
菌菇没有煮太久，稍稍入味便捞起，又入油锅炸制，白生生的菌菇被炸得恰到好处，随着唐菱筷子的拨弄，在油锅里均匀显露出金灿灿的颜色。
刚才的高汤，唐菱也没有浪费，取两勺入锅，加入各种调料勾芡成酱汁，最后浇在盘中摆成花型的菌菇上面，为金灿灿的菌菇又添上一抹晶莹，更是在盘中如花儿轻盈绽放开来。
她收勺的时候，旁边唐二叔的汤羹也将将出锅。
两人像是比着时间，同时完成了他们的菜品。
试菜的评委，是唐记的厨师们。
这些厨师都是唐老爷子的外姓徒子徒孙。
要知道，唐记酒楼遍布大江南北，全靠唐家人哪里管得过来。
所以，除了坐镇帝京唐记总店的是唐记的掌勺人，其余分店多是靠这些外姓的徒子徒孙们撑起来的，唐家人大部分仅作经营，也是唐老爷子为了天赋不行的后辈所做出的的努力。
这些厨师们，虽然没有唐家人继承的权利，但是按照唐老爷子的规矩，唐家向来重视他们的待遇，在唐记内地位也颇高，做个评委也是绰绰有余。
随着这些厨师们走进来，后厨显得越发拥挤，都快无处下脚。
唐二叔不得不开口让部分唐家人出去，其中就包括唐老大夫妇。
两人想要拒绝，奈何唐二叔态度强硬。
他们便留下儿子，走出厨房。
唐家人走掉大半后，厨房空落下来，那些唐记的外姓厨师们才有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两道菜上。
唐菱和唐二叔做饭的过程他们是没有看见的，所以也不知道哪道菜出自哪个人之手。
他们与唐菱不认识，自然下意识看向唐二叔。
唐二叔自认在精心制作下，完成了最高水平的唐记汤羹。
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道：“靠你们的想法评判就是！”
二叔都这么说了，这些厨师们也是点点头，各自备上筷勺，轮流品尝两道菜。
厨师总共有十人，两道菜很快被他们哄抢一空。
特别是唐菱做的那道菌菇，连盘底的汤汁都没放过。
唐二叔见状，隐约有了不好预感。
没等他做什么，投票已经开始。
投票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把筷子放在他们属意的一方。
然后唐二叔便亲眼看到，十个厨师里面有八个人都把筷子放在了唐菱一方。
唐二叔：！！！
“这不可能！”
厨师们不解又茫然地看向他。
在场剩下的唐家人也是满脸的惊惧。
唐菱却像是早有预料，连惊讶也不见，径直端出一小盘菌菇。
原来，她刚刚还剩了些，且温度正好，递到唐二叔面前时，还是热气腾腾。
“尝尝吧。”
唐二叔不甘心，便想看看他到底是输在哪里。
当即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裹满酱汁的菌菇片送进嘴里。
这一咬，便愕然瞪大眼睛——
外壳炸得酥脆的菌菇片，入口咬下，却是外脆里嫩。
炸过的菌菇把所有的味道都锁在最里面，浓郁多汁的内里微微烫口，但是却与外面裹着的酱汁相得益彰。
而且，这里面用了杏鲍菇、白玉菇、松茸等几种菇类，每种菌菇都是不同的味道，偏偏搭在一起，产生奇妙的反应，味道层层递进，直至上升到不可思议的美味巅峰。
刹那间，唐二叔忽然明白老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天赋是怎么回事。
他勤勤恳恳学习厨艺，最后所学也跳不出唐家祖传，他的极致就是把唐家菜做到极致。
而唐菱，这个在老父亲口中天赋极高的人，却懂得怎样另辟蹊径，用食材的搭配和烹制的办法不同，来巧妙拼凑成最完美的一道菜品。
这是全新的菜，让人惊艳的菜。
也是唐二叔不愿意承认的胜者。
见唐二叔不说话，唐菱嘴角微勾。
“二叔，可是你说的，愿赌服输。”
那些暂退到屋外的唐家人们重新挤进来，问之前留在屋里的人情况怎么样。
屋里的人个个说不出话，但是两道菜旁摆着的筷子，却拥有着最好的说服力。
最吃惊的不过是唐家老大。
“这是……唐菱赢了？”
唐家内部瞬间炸开锅。
唐菱赢了唐二叔？这么说，唐记未来的掌勺人会是唐菱咯？
在场不少唐家男人都很懵，没想到兜兜转转多年，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齐齐寻求唐二叔的意见。
一直沉默的唐二叔总算开口：“这不对。”
唐菱不慌不忙：“什么不对？”
唐二叔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唐菱：“你出国留学多年，早早就放弃学厨，又是哪儿学来的这身本事？若是非我唐家祖传厨艺，难道就因为你姓唐，我就得把这偌大家业拱手相让吗？”
唐二叔，这是在质疑唐菱手艺的出处。
要是不是出自唐家祖传，又有什么资格当唐记的掌勺人呢？
觉得很有道理的唐家人纷纷起哄，你一言我一句帮腔，都是不想让唐菱上位的。
唯有唐菱，气闲神定地笑：“二叔怕不是忘了，爷爷每隔三个月都会出国的事？”
第352章 遗嘱
唐二叔至此恍然大悟。
原来老爷子所谓每年的出国度假，全部都是幌子。
当年他们以为唐菱被放弃，老爷子就此妥协，实际不过是个幌子。
老爷子为了保护孙女儿，他真正的继承人，才会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暗中把唐菱培养成才。
直到他死去，再狠狠给所有唐家男人后脑勺一记重击！
彻底清醒的唐二叔，又怨又恨。
负面情绪似脱缰野兽在胸口横冲直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对准死去的老爷子，还是站在面前的唐菱。
道貌岸然的唐二叔，第一次真正露出属于他的狰狞可怖，脸色跟着扭曲，令得厨房里似是刮起阵阵凉风——
“你这个小丫头，难道真的以为赢过我，就能掌握这么大的唐家家业了？你看看这唐家人里，有谁会听你的话？”
图穷匕见。
唐二叔彻底暴露出他的野心勃勃。
能在当年就逼得老爷子不得不选择送唐菱出国暂避锋芒的唐二叔，从不是等闲之辈。
也许他厨艺天赋不行，但是在勾心斗角上，唐二叔在唐家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在他现在撕破脸皮的时候，在场唐家人都感觉到飕飕凉意。
他们心生惧意，在随后唐菱看来时，故意避开她的视线，沉默里表现出立场。
而这些一言不发的人，都是唐家话事的男人，至于女儿媳妇们，连表态的资格都没有。
唐菱早有预料，在看到这些人反应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失望。
不过，还是有人例外，譬如唐菱的父亲。
“老，老二！”唐老大忍着对弟弟多年积攒的畏惧，“没这个道理……你赢了我儿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唐二叔板直后背，漠然无声地看着他的大哥，都懒得理会他，可谓是把无视进行得彻底。
就在这个时候，唐菱冷静的声音响起：
“如果有遗嘱呢？”
唐二叔表情骤寒。
他怎么忘了，老爷子都能做出暗中培养继承人的事情，又怎么会不事先准备遗嘱为他的继承人傍身？
想起在老爷子去世后，唐家人在得知没有遗嘱后明里暗里的争斗，而他为了走上现在位置，又许出多少好处……到头来全被老爷子和唐菱给耍了！
唐菱歪头：“怎么样二叔，还需要我请律师过来吗？”
唐二叔重重吐出憋在胸口的气：“不必了！唐菱，你最好知道，掌管唐记不是光靠厨艺好和遗嘱就行的！”
说罢拂袖离去！
唐家人也随之走掉大半。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外姓厨师们也识趣地离开。
到最后也就剩下唐天和唐老大夫妇。
唐天被父母推搡着上来时，还满脸空白。
“阿菱！你太棒了！你简直就是爸爸的骄傲！”唐老大难掩兴奋地夸赞女儿。
他没想到，压制他大半辈子的弟弟，最后竟然被他女儿怼得翻不了身。
简直，爽快无比！
当然唐老大也没忘记正事，当即絮絮叨叨道：“正好，你现在帮你弟弟把位置抢回来了，等以后就安心留在国内帮你弟弟，你们姐弟俩齐心协力，一定能把唐记发展得越来越好！”
唐天总算回过神，他听清楚了父亲的盘算，脸色有些难看地低喊：“爸！”
唐老大以为儿子面皮薄，不甚在意地拍拍他肩膀：“有什么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姐姐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不过你小子听我的啊，你姐姐给咱家立了大功，以后你做少东家，可要好好对你姐姐！别亏待她知道吗？”
唐天脸涨得通红，却意外半个字没说，偷偷去看姐姐唐菱。
迎上他视线的，是一张带着讽刺笑意的冷傲脸庞。
唐天心头一凛。
“爸，你也真是一如既往。”唐菱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基因遗传吗？爸你跟二叔是亲兄弟，所以才一样的不要脸吗？”
她的话轻飘飘的，让唐老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不要什么？你说我什么？”唐老大惊愕不已。
“不要脸啊。”唐菱笑吟吟地看着父亲，像是在说什么祝福，“需要我把这几个字写下来给你看吗？”
唐老大脖子都气红了：“你简直混账！居然这么骂我！我是你亲爹！”
唐菱浑不在意：“我当然知道你是我亲爹，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唐老大眼睛鼓得跟铜铃：“那你怎么？还要跟对你二叔一样对你亲爹不成？”
唐菱但笑不语。
但是笑容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唐老大气得心口发疼，拽了妻子一把：“闷着做什么！这可是你女儿！能不能好好教育她怎么跟当爸的说话！”
没等妻子开口，唐菱率先抢话：“爸你可真有意思，刚刚还说我是你的骄傲，到现在我就变成别人家女儿了？”
唐老大：“你！”
唐菱母亲终究沉默不住，苦口婆心相劝：“阿菱，你别这么跟你爸说话，你爸他……你爸说得有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把唐记掌勺人的位置要来做什么？你不如把它给你弟弟，让你弟弟帮你好好打理，以后你坐着享福不好吗？”
唐菱漠然回答：“不好，坐着腰疼，我更喜欢大大方方地站在台前，当名正言顺的唐记掌勺人。”
唐菱母亲被噎住，登时气急败坏：“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先不说你执意要当女强人的话，能不能嫁的出去。要是你嫁出去，跟人结婚生了孩子，那这唐家家业，难道都要跟着别人姓了吗？”
被妻子这么一提醒，唐老大才后知后觉想起还有这茬子事。
“不行！绝对不行！”唐老大暴跳如雷，是在兄弟们面前从来没有的强硬，“唐菱你个死丫头要是敢让唐家产业归了别家！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唐家人把祖宗基业看得比天大，比起唐菱当掌勺人，他们更不能容忍的是唐记到头来改了姓氏。
唐菱懒懒掀起眼皮，听到唐老大要撞死的话，也没有太大反应。
“第一，我有男朋友。第二，孩子跟我姓。”
第353章 首日拍摄
唐菱说着，顿了顿才道。
“还有，爸，妈，大清早亡了，你们懂现代科学么？所谓血脉不过是染色体的结合，父母双方各半的好吗？”
唐菱连敲带打的一番言辞，非但没有压下父母的气焰，反而让他们更气了。
“你怎么能这么跟我们说话！我们是你的父母！”
唐菱不为所动，她早已经看清楚所谓父母的嘴脸。
“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唐菱轻飘飘丢下这句之后，扬长而去。
至始至终没有去看沉默的唐天一眼。
*
“卡！完美！”
随着彭木在镜头后的一声高喊，《百味》拍摄首日的任务到此结束。
今天看上去拍的戏份不多，但是算起来，都是难度很高的群像戏。
特别是有几个长镜头从唐家众群演脸上滑过的时候，要求众群演每个都按照他们的人设拿出相应的反应——
唐家男人们的隐隐不满；唐家女人们的麻木服从。
还有那些外姓厨师身为局外人的神游放空……
这些，都要在一个长镜头里面展现完毕，也就意味着，随着镜头的推进，任何一个演员的表现都不能出错。
彭木几乎是趴在监视器前面，去盯着看群演们在镜头里的表现，免得他们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穿帮，也让这个长镜头失去意义。
长镜头为什么被视为考验导演和演员水平的照妖镜？
就是因为在长镜头下，所有演员不论主次，表演情绪必须一气呵成。
这就极度考验演员的临场爆发功底和导演的场面控制水平。
且缺一不可。
为了一个完成完美的长镜头，事先可能需要无数次的磨合。
就像现在，为了这场群戏的长镜头，所有在场的演员至少磨练不下二十次，每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不想因为自己一人而拖累几十号演员。
最后成果喜人。
其中最令人欣慰的，应属江棠的表现。
也许江棠在外，是当红大明星。
但是在剧组，在演员行当里，她还是年轻无比的新嫩。
就像是刚刚主要和她对戏的那位唐二叔扮演者，就是著名的国家剧院演员，还在帝京电影学院任有教职。
这位老戏骨有过无数观众印象深刻的荧幕形象，这次演个道貌岸然的唐二叔也是信手拈来，情绪层次递进，从徐缓到推进到爆发，再到落下到平缓再到爆发。
所谓跌宕起伏的演技是什么，所谓游刃有余的演技是什么，这位老戏骨用亲身证明了他黄金配角的不可撼动。
中间有几场戏，就是戏中的唐二叔被侄女唐菱气急，怒目而瞪，随时可能暴起的样子，绝对是拿出了演技最高水平，瞬间拔高气场至今让身边配戏的演员们心有余悸。
所以他们当时无不在担心江棠这个新嫩，万一在老戏骨面前露了怯怎么办，一个长镜头又废了。
结果，江棠交给他们想象以上的答卷。
面对老戏骨排山倒海般压来的演技气场，她不仅没有畏缩后退，还拿出分庭抗礼的架势，完全是气闲神定的唐菱样子。
而且这气，不是压过，也不是稍弱，而是恰恰平衡。
只有这样具有说服力的表演，才会让片场众人，和未来观众们相信，唐菱是一个能超越她只知道勾心斗角的二叔、无视周遭豺狼虎豹然后率领唐记走上新巅峰的天才掌勺人。
连着几场戏拍下来，饰演唐二叔的老戏骨，对江棠印象大好。
“演得很好！小姑娘很有天赋！”
江棠颔首谦虚道谢。
老戏骨欣慰笑道：“我听何遇教授提起过你，没想到你的水平比我想象中的更好。你那厨艺，应该是下了苦功夫的吧？”
老戏骨这句话，让周遭不少好奇的人，跟着竖起耳朵。
江棠点点头：“对，在厨房练了一个多月。”
“我就知道！”老戏骨很是满意，“看你切菜颠勺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一天两天集训出来的样子货，难怪导演敢直接对着你的手拍呢！”
江棠拍下厨的戏份，可是一个替身都没用。
导演除了集中拍她的手法，还几次给过全身镜头，让她没有半点作弊的机会。
但这也恰恰把江棠的努力，在镜头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等到剧集播出之后，估计又会成为新的话题。
老戏骨很是欣赏江棠这种刻苦，在现在轻轻松松就能赚到大笔金钱的年轻人当中，她这样对待演技的认真，是真的很难得。
“好好努力，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有大成就。”
老戏骨留下这句话后，满意欣慰地离开。
片场其余人也在收拾着准备撤退。
守在片场旁边的严佩琪也冲过来，给江棠递来小风扇和冰袋。
现在还是九月底，天气仍有些炎热，江棠又在闷热锅灶前站了拍了几个小时的戏，这会儿满头都是汗水。
江棠吹了会儿，觉得凉快些了，才跟片场的各位工作人员道别离开。
在她走后，原本在导演椅上磨磨蹭蹭的彭木，也趁着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起身来到料理台旁边。
那里放着的白色瓷盘上，恰好盛着江棠刚刚亲手做出来的炸菌菇。
这道菜原本是杨芝芝凭空臆想出来的，试着做了做，彭木尝过味道不怎么样。
后来才经过专业顾问刘老爷子的改良，成了现在这个版本。
对它，彭木还没来得及品尝过。
本来戏里所有下厨镜头，彭木都打算用近景拍手不拍人的办法，找替身解决，这也是美食剧里常用的办法。
谁知江棠主动提出亲身上阵，连专业顾问刘老爷子也认可江棠的水平。
起初彭木大致看了看，觉得江棠样子上看着不错，再经过后期一剪辑，天才厨师的风范就出来了，便没有拒绝。
他只是照例准备了替身，想着要是等江棠上场后不行，也有人可以临阵替补。
结果效果出来还不错，彭木也就放弃原先打算。
至于菜的味道如何，他没尝过，还不知道。
直到刚刚，他隔着镜头，看到那些群演在瞬间迸发的强烈喜悦。
第354章 没人能逃脱美味
群演是彭木亲自点头选的，水平如何他也知道。
要是演技能自然细腻到刚刚那种地步，绝对不会还在群演里打转。
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他们不是在演，而是真实流露。
这就勾起了彭木的好奇心。
真有那么好吃？
……想试。
彭木向来从心。
说试就试，偷溜到料理台旁后，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盘子里，轻轻捻起一块已经完全冷掉的炸菌菇，没有犹豫地送进嘴里。
彭木随之怔住。
已经冷掉的菜都这么好吃，如果还是热腾腾的状态的话……
“噗。”
彭木惊而回头，发现江棠和她的小助理就站在身后。
彭木很想掩饰自己做了什么，可是抬手，指尖还有刚刚偷吃剩下来的酱汁呢。
“咳咳咳咳！”
因为尴尬，彭木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连带着把片场其余剩下人员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
彭木强装出镇定地跟江棠打招呼：“怎么？有什么东西拿掉了吗？”
江棠点点头，从料理台上拿起她的手表。
这是戏里唐菱为了做菜特意摘下来放在一边的。
江棠离开时不慎落下，想着回来取，没想到会看到这么有趣的画面。
“彭导，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单独给你做一盘。”
彭木很想摇头说不必。
但是鲜美的酱汁还残留在舌尖，就像有魔力似的控制住他说话的趋势，硬是把拒绝掐住。
不是说过，彭木向来从心吗？
所以——
“好啊！”
彭木接受得很快。
只要他不尴尬，就没人能让他尴尬！
江棠也没有要取笑他的意思，她的提议也是认真的。
正好锅里还是热的，她便卷起袖子，当场下厨，给彭木又做了一盘炸菌菇。
彭木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把盘子舔干净，连江棠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等江棠第二天来片场，发现导演彭木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那叫一个热情满满，还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再之后。
江棠发现每次她在戏里做的菜，最后都自然流落到导演彭木肚子里。
彭木还不是吃独食，顺带分享了周遭的摄影师、副导演等等。
一个个地吃得摇头晃脑，有些被江棠手艺征服的架势！
江棠：……
果然，没有人能逃脱美味的魔爪。
没有人。
*
随着《百味》顺利开机，时间步入十月份。
天气逐渐转凉，江棠在一边拍戏一边完成课业的忙碌状态里，等来了《十年灯》的正式开播。
先前半个月的轮番轰炸式宣传，已经让很多观众早早提起期待，然后在开播当日随之打开电视机一睹为快。
当然，不是所有观众都会喜欢古装武侠题材，那些对古装武侠的，在轮番轰炸式宣传里也硬是稳住坚定不动摇，半点没有打开电视的想法。
这也让市场无法早早妄下评论。
江棠到底是会延续《草莓糖》之后的疯狂热度呢？
还是在这部《十年灯》里就此一落千丈呢？
谁也说不准。
只能准备看完首播再说——
电视剧一开场，就是昏暗沉闷的雨夜。
熟悉的灭门夺宝老套路，让观众们看得有些无聊。
这古早的画风，果然不愧是曾经的武侠导演之王谢光的作品吗？
现在又是什么文艺复兴不成，都什么年份了剧情还这么编？
观众们缺乏的兴致，直到旁白里娓娓道来这宝贝的来由，才总算提起观众们的些许好奇。
青灯？天下至宝？生死人肉白骨？还能让人长生不老？
他们稍稍振奋精神，还以为这不是什么正统武侠，而是玄幻剧的时候。
灭门惨案的画面逐渐支离破碎，最后化为说书人嘴里的一个故事。
而坐在堂下的，赫然便是饰演男主角云煦的演员俞景。
俞景起初在演员阵容公布后，很是遭受了一番攻击。
不过俞景为人低调，之后不是认真拍戏，就是呆在新租的房子里研究演技。
基本不怎么往外钻，也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更不会轻易去接触网络上的谩骂。
最后最煎熬的时间撑过去之后，自然有熟识俞景的师生出来帮他澄清流言，而他帝京大学电影学院学生的身份，也博得部分天然好感。
很快，俞景素人时期的照片被人传上来，那可真真儿是素得不能再素，还是大学里最丑的军训时期的照片，穿着迷彩服的俞景，仍然帅得朝气蓬勃，肆意露出的一排牙齿，简直快把人的眼睛晃瞎。
人类的本质，是颜狗。
拥有天然俊颜的俞景，让无数少女们心动沦陷。
特别是在俞景没前公司，也不出来营业的状态下，新晋粉丝们抠着找到的俞景帅图变得更香，粉丝们也站得更稳。
到现在电视剧正式播出的时候，已经有小部分收视率是来自俞景并不成熟的粉丝群体所贡献。
而在粉丝占据主流的网播视频里，弹幕更是大批刷起俞景的名字，为首播庆贺。
籍籍无名的新人演员俞景，也初见热度苗头。
俞景出场，自是让观众们精神大震。
虽说前面开场戏份有些老套，但是导演谢光没有拍得拖泥带水。
跟有些电视剧的前篇戏份动辄就是大半集或好几集比起来，《十年灯》前期只用十分钟概述的戏份，可谓是非常紧凑。
导演谢光也在短短十分钟里，把它当成江湖志怪故事短片来拍，没有任何特效，却通过剪辑营造出诡异的氛围，没有任何一个演员的正脸，但是剧情在之中清晰可见，每个观众都能明白这十分钟的进度条里是发生了什么。
所以，观众们虽然会觉得老套，但却不会觉得它难看。
于是一直到开场十几分钟男主角俞景出场的时候，观众都没有换台趋势。
反而随着男主角在片段里展露出性格，而逐渐沉溺在剧情里面。
越看越专注，越看越专注……
收视率和播放量也在稳步上升，《十年灯》的首播水平虽然还没达到《草莓糖》的水准，但也基本符合制作方电视台等的预期。
这波，稳了！
第355章 《十年灯》一
……
青灯的故事，到底是真的吗？
听完说书人的故事，云煦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
出身名门的他，自小在锦衣玉食堆里长大，没尝过人间疾苦，所以冒险精神格外强烈，好奇催生行动，在离开茶楼之后，云煦悄然寻找青灯山庄旧址而去。
在他纵马而去的时候，没看到街角一晃而过轮椅和白色衣角。
云煦很快抵达青灯山庄。
那是一片已经被大火烧过的断壁残垣，附近已经没有人家，处处长满荒凉的杂草，还有细微可闻的猫儿惊叫。
眼看天色渐晚，云煦也没有要就此打道回府的念头，在这片火烧过后的废墟转悠起来。
干净名贵的云锦面料在草丛里擦过，他也不甚在意，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忽然间，风声有异。
云煦倏地回头，吊儿郎当的神色也尽数褪去，眼神在瞬间变得凌厉凶狠！
“谁！”
伴随着那声厉喝，树干后的阴影缓缓出现一道矮矮的身影。
之所以矮，是因为坐在轮椅上。
轮椅上是个不良于行的少女。
遍身白衣素纱，头戴莲花冠，系着小铃铛的发带耷拉在肩头一侧，晃动无声。
她清清冷冷地抬眸，在昏暗林间，似是月亮遗留在人间的一抹雪色，美得超凡脱俗，恍然如云端仙子。
云煦远远一望，心神俱动。
“你……是何人？”
云煦恍惚间以为遇见了林中精灵，连声音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她。
结果，对方推动轮椅上前，昏暗里朦胧模糊的轮廓随着她靠近而清晰。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她声音凉如清泉，幽幽夜色里泛着清新之意，“听到有马蹄声过，便出来看看。”
云煦不解：“这附近的人家不是都搬走了，姑娘怎么会留在此处？”
轮椅女子轻轻而笑：“无处可去，自然只有留在此处。”
云煦不懂女子笑容后面的东西。
他只知道那笑很美，眼神彻底落进那无边雪色当中。
一颗心就此遗落，此后他的一生，都没能再捡起来。
……
云煦结识了这位突然出现在林间、还坐着轮椅的姑娘，得知她的名字叫穆青，云煦挠挠头，笑得像个憨憨的傻小子。
穆青不仅住在这荒凉的青灯山庄旧址附近，那住处还是半山腰上一偏僻的竹林小院，陪伴在身边的只有一位年迈哑仆，日子过得仿佛清苦。
穆青却在那清苦朴素的生活里，甘之若饴。
云煦因为夜深无处可去，在穆青邀请下，牵着马打算在竹林小院里将就一晚。
谁知道当晚就出了事，一些黑衣杀手突然闯进竹林小院，来回冲撞厮杀，目标赫然瞄准云煦。
云煦天生剑骨、武功卓绝。
但他既要应对成群的黑衣杀手，又要保护穆青和她的哑仆。
最后虽然成功击退那些黑衣杀手，但是云煦也身负重伤。
临昏迷前，看到狼藉一片的竹林小屋，穆青只有满心歉意。
再醒来是几天后，云煦发现自己住在城中医馆里，据大夫所描述，送他来的便是穆青。
只是穆青本人不知所踪。
他试图去寻人，谁知道路上被人牵扯进麻烦事里，好不容易脱身，才看到轮椅上的穆青淡淡笑着看他。
云煦脸红了，小跑着冲过去，跟穆青了解情况。
才知道穆青家里被毁，需要修葺，短时间住不了。
这段时间她除了把云煦安置在医馆，自己则领着哑仆是住在城里客栈。
云煦随她去到客栈，发现她住的是下等房，瞬间明白自己给穆青带来多大麻烦。
他带着一丝私心、九分真诚地请云煦住进他在城里买下的宅子，还亲自随哑仆去挑选材料，并帮着修葺竹屋。
……
安静日子过了几天，步入江湖后就没有平静过的云煦，再次迎来麻烦。
原来，云煦在来到这座小城前，途径某座繁华大城，曾帮过一位女子。
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结果那女子是城中巨富的小妾，偷了巨富金库的地图逃走，后来人死了，地图也不见了。
而在她死之前，接触过的人仅有云煦。
云煦迅速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但云煦自己知道，他没有杀人，也没有什么地图。
而在小妾死去的时间，他偷溜到了青灯山庄附近，行踪可疑成为有力证据。
唯一能证明他当时行踪的穆青，则因残疾而被轻蔑忽视。
于是，所有人都认定是云煦藏了地图。
心怀鬼胎的人想从云煦手里抢到地图，那豪商巨富则要夺回丢失的地图。
一方要抢他，一方要杀他，最后闹得鸡飞狗跳，惹出连串哭笑不得的事情。
这之中，云煦和穆青也结识几名年轻人。
巨富家的咸鱼少爷，少爷雇佣的怪力少女，追着少女不放的冷面黑衣男。
云煦追着穆青，少爷追着云煦，怪力少女追着少爷，冷面黑衣男追着少女……一条完整的食物链，不是出自本意地形成了。
……
坐着轮椅的穆青，虽然身有残疾，但是聪慧却远超众人。
她在没有头绪的乱局里找到源头，顺利帮云煦破开这地图之难。
就在五人以为从此终于能分道扬镳的时候，地图事件后续牵扯来怪力少女的身世之谜。
少女被抓走，唯一在侧的少爷第一次没有贪生怕死，而是英勇无畏地拦在少女身前要保护她。
最后少爷被打得遍体鳞伤，知道穆青云煦等人赶来的时候，少爷已经昏迷不醒，少女也早已经不知所踪。
五人虽是萍水相逢，刚开始在一起的理由还不那么友好。
但是在调查地图真相的过程里，五人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生出淡淡的友情。
包括重伤后醒来的少爷，没有人想要放弃追寻少女，便一路追查，才得知少女原来出身江湖上规矩最古板严厉的白玉派。
少女父亲是白玉派大弟子，母亲却是江湖人所皆知的魔教妖女。
少女父亲早亡，年幼时便住在白玉派，因为母亲血脉而受尽白眼。
她也只是个寻常洒扫弟子，干的都是苦力活，偶尔会因为偷学围攻而被门中其他人鄙夷或责骂。
第356章 《十年灯》二
尽管环境恶劣，少女还是没心没肺地长大了。
直到前些时日，她被指认杀了与她有过节的师姐。
少女的师姐死得凄惨，被魔教功法吸干功力，形容枯槁如干尸。
此事牵扯上魔教二字，首要被怀疑的便是有个魔教妖女为母亲的少女。
起先大家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到后来有人站出来指认，说看到少女偷入师姐房间，少女“罪证确凿”，百口莫辩，最后为了不被派中人乱棍打死，只得偷逃。
没有银钱的少女，被饿得没有办法，才搭上看起来傻乎乎的咸鱼少爷，用几两银子做了他的贴身护卫。
不过两人在漫长岁月里相处出了感情，咸鱼少爷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少女暗许少男心，而少女却仍然一无所知，成日只知道吃。
所以在这次营救少女行动里，咸鱼少爷也是最积极的一个。
等他们赶到白玉派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被押在大殿前的少女，以及把白玉派里里外外都围起来的各派高手。
原来，白玉派以讨伐魔教为由，邀请天下正派云集结队，杀魔教妖女之女祭旗，将那魔教之徒一网打尽。
穆青云煦他们来的时候，藏身在侧，恰好听见那些名门正派在向白玉派掌门表达疑惑——
世人皆知，魔教之所以为魔教，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是吸取江湖人功法和寿命的秘法，为天下人所厌恶且不耻。
偏偏他们行踪飘忽不定，江湖人难以寻得踪迹，才会任由他们猖狂这么多年。
否则各大名门正派早就集结起来打上魔教，又何须白玉派在今日来提议呢？
白玉派掌门悠然一笑，自称已经发现魔教本坛所在，引得众人哗然。
介于白玉派掌门在江湖上的名望，各大派都决定相信他。
攻打魔教之事敲定，然后就是要杀妖女祭旗。
少女不过十几岁稚龄，长得又娇小无害，被压上来的时候，很多名门正派子弟都于心不忍。
但是少女背负魔教二字，就注定不能留下性命，以白玉派门规，便是要当众将她用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就在棍杖落下的前一刻，咸鱼少爷高喊着冲出去，云煦紧随其后。
两人护在少女身边，不要白玉派的人对她动手。
而云煦也被在座的人认出来，得知他乃是天下第一大派剑山子弟，父亲更是权倾朝野的秦王，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云煦本人也得封世子，是江湖人最忌惮的皇室中人。
有他的存在，让白玉派不敢轻易对少女动手。
拖延之下，他们终于等来穆青示意冷面男带着证据出来澄清真相，还少女清白。
少女免于一死，白玉派掌门看他们的眼神恨不得欲杀之后快。
而隐没在人群里的穆青，嘴角微微翘起。
*
经此一事，五人倒是当真成为了朋友。
日子重新变得欢快而轻松，笼罩于头顶的阴影也似是随之散去。
可平静到底维持不了多久，朝中变故让云煦不得不赶回长安。
另外四人反正无事，索性陪他同行。
一路吵吵闹闹，云煦意外表露出他莽撞的心意。
穆青虽没有说要接受，但也没有拒绝。
少年少女间情愫滋生，窗户纸薄到一戳就破。
其实，云煦此行回长安还有目的，就是让太医院首为穆青看病。
穆青时常咳嗽不断，病弱得连风都能刮走，云煦又怎能对她身体不忧心呢？
就在他们赶往长安的路上。
有探子暗中接近，轻功诡异到连云煦都没发现，最后却死于少女刀下。
少女缓缓收起沾满血迹的刀时，脸色一改呆萌天真，变得冰冷沉默。
而从她身后缓缓出现的，赫然是坐着轮椅、浅笑不语的穆青。
少女唤她，阿青。
她们早是熟识。
少女幼时被追杀时，救起她的不是白玉派，而是穆青。
后来进白玉派，也是为了帮助穆青查明真相。
穆青，便是青灯山庄遗孤。
这些杀手也是知晓她身份，特地来试探。
穆青亮了刀，沉寂七年，也不再打算沉默。
而此时的云煦，在客栈里睡得香甜，对外界一无所知。
……
他们回到长安，见到威严持重的秦王。
而搅动天下风云的，正是中原与草原之间即将掀起的大战。
秦王为了儿子，百忙之中抽空见了云煦的小伙伴们，包括穆青，也包括冷面男。
他一眼认出冷面男轮廓熟悉，最后调查得知他正是邻国王庭皇子。
事情被戳破后，冷面男的存在就变得可疑起来。
偷偷潜入中原，还接近秦王世子云煦，究竟是何目的？
冷面男说他没有目的，但是没人会信，他们都觉得冷面男有阴谋。
五人间亲密无间的单纯友情，转瞬就被天下局势所撕碎、溃不成军。
冷面男离开了长安，云煦沉寂许久，直至因穆青安慰而走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因冷面男而起的分裂，才不过刚刚开始。
……
咸鱼少爷父亲病重需得离开；
云煦必须要肩负起秦王世子的责任；
少女得到了她那魔教妖女母亲的消息；
而穆青也似乎也这王府存在所格格不入。
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分岔路。
无忧无虑的少年们，也再回不去以前的样子。
他们不得不各奔东西，完成他们想要的任务。
而随着中原与草原之间战火将起，中原江湖也因魔教掀起新的纷争。
魔教大举出世，在江湖上肆意乱抓江湖人，但凡落在魔教手里，便没有能保住性命的。
江湖人人惶恐，就连朝廷也有所耳闻，却分不出心神来处理。
在这乱局里，无数人崛起，又有无数人陨落。
人命有如草芥，连质疑这世道的资格都没有。
……
此时。
一直以纤弱示人的轮椅少女穆青，抬手挥袖间便轻易杀掉了白玉派的掌门。
总是笑吟吟的那张脸，露出苍白又冰冷的笑。
她问——
我青灯山庄二百九十八条人命，你可有那个觉悟偿还？
白玉派掌门又惊又怒，最后在穆青掌下当场暴亡。
但白玉派掌门的死亡，仅仅是开始。
－－－－－－题外话－－－－－－
深夜加更（2/2）
第357章 《十年灯》三
事实上，白玉派掌门这样的人，不过是牵扯进青灯山庄事件里的外围人物。
核心里那些，也就是穆青所瞄准的真正仇人们，他们也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
穆青早有预料。
她隐姓埋名这些年，早已经调查清楚，所谓魔教不过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善者以魔之名行事，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搅起江湖风云，在乱局里赚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过程里会不会波及到无辜者的性命，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草芥。
借着这股势头，他们在短断时间内飞速崛起，或成为江湖巨擘、或成为朝堂重臣、或成为巨富商贾，皆是主宰一方的大人物。
起初，他们的合作很顺利，因为都是起身于微末，相通的三观让他们自然走到一起，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
但是时间久了，各自站的位置不同，人心难免浮动起来。
直至当年青灯山庄灭门一事，一盏神秘古诡的青灯彻底撕碎他们的表面和平，让他们互相猜疑、争斗、分裂……
所谓魔教，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四分五裂。
穆青在查清这些事实后，心头自然大恨不已。
但她没有急着戳穿，因为她没有证据，也无法确认这些人的身份。
以她一介孤女的身份，要怎样才能突破这些权势者的天罗地网，让天下听到她的声音呢？
于是她不得不选择蛰伏。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炼家族至烈秘功，以寿命换取无上功力。
虽然成功在短短几年内便练得绝世武功，但也日日被功法的副作用所折磨，连走路都困难之极，不得不选择轮椅代行。
另外，她利用魔教消息，多方布局筹谋，让少女以身为饵，借着这些幕后黑手分裂的旧怨，想方设法让这些人自动浮出水面。
从巨富宝库地图被盗、白玉派筹谋攻打魔教、长安秦王府的种种变故……他们一路走来所遇到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相关，实际上背后都与青灯山庄之案有所牵连，也皆是穆青有意推动。
就连她一开始与云煦相遇，也没有那么简单。
她是从城里一路跟踪云煦至青灯山庄旧址，还故意弄出声响让他发现。
否则，以穆青绝顶于世的武功水平，又怎么会让远逊于她的云煦所发现呢。
而他们这五个朋友，每个人的身份都不单纯，除却穆青与少女，另外三人包括云煦本人，也都与青灯山庄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他们这份友情，本来就是建在沙上的城池，脆弱到一推就倒。
……
随着穆青筹谋之事浮现水面，她的身影也再藏不住了。
当她与少女，和另外三人相遇的时候，看似熟悉却陌生的眉眼，在他们之间化开万丈沟壑。
而云煦也茫然地望着穆青，沉默里再不见那纵情傲然的少年气，像是一夜之间长大。
他没有去问什么，也没有问穆青对他之情是真是假。
他们每每相间，都隔着万水千山，无言当中仿佛从未认识过的人。
风云在天下渐起，凶手们浮出水面。
穆青也如当初尚且稚嫩的她，跪在雨夜里的青灯山庄前，对着父母亲人的尸体发誓那般，切切实实做到了手刃仇人。
过程里，她的双手染满鲜血，也再不穿雪衣。
她着玄衣，眉眼依旧清丽缥缈。
却无形染上狠戾和癫狂。
她的时间不多了。
被至烈功法压榨的寿命还有不到一年，而幕后黑手里最大的几个都尚且不明朗，她怎么能轻易倒下呢？
直到，她确认青灯山庄一事背后有秦王手笔。
……
与云煦质疑的不同，穆青对他是有真感情的。
她自小陪伴长大的哑仆其实不是哑仆，而是她的族叔。
这位族叔早年离家后杳无音讯，好不容易回来，看到的却是被屠杀惨死的妻女。
族叔悲恸吐血，发誓要让与穆青一起报仇雪恨，便日日给她灌输复仇观念，教她练至烈功法。
族叔是彻底被仇恨吞噬的人，他也尝试过修炼那至烈功法，可惜根骨不行，反复努力后摧残的只有自己身体。
唯有穆青符合修炼的条件，也唯有穆青才是复仇的最大希望，所以族叔不得不放弃所有仁慈，去逼迫当时只有十来岁的穆青。
穆青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日没夜地苦练秘法，还有拼命忍受功法的副作用，在少女妙龄去背负那些沉重的仇恨与责任，忘却世间所有花的颜色，断绝常人应该有的情爱。
她曾在夜游时，对云煦说“愿看尽红尘四时花”，那不是作假，而是发自内心。
云煦也果断朝她许诺，也就此打动她那颗在复仇里煎熬的心。
她喜欢云煦。
……
穆青有过犹疑，仅仅是一瞬。
但很快她明白，因为青灯山庄血恨横亘，穆青与云煦此生都不可能。
不仅是她会杀掉云煦的父亲秦王，云煦于她而言也是至深仇人的儿子。
杜绝那丝可能性后，穆青没有放慢计划。
她于剑山之巅设计令秦王等人前来，要在天下江湖人面前揭开他们的嘴脸。
九年前青灯山庄的血恨，也要在今天一桩一桩地算清楚。
穆青没想到，云煦也来了。
……
云煦是什么时候发现穆青在利用自己的呢？
他是王府世子，金娇玉贵养大的公子哥儿，却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一开始他只是怀疑，直到后来穆青在江湖上掀动腥风血雨，他也彻底明白过来。
“她在利用你。”
“我知道。”
“她并不爱你。”
“这不重要。”
“那你还一心为她？”
“为她，负天下人也可。”
……
剑山之巅，穆青终于查清了苦苦追寻的真凶。
背后有秦王手笔不假，他却是非本愿牵扯进来，整件事情的根源也在他。
在秦王不知道的时候，他成了幕后黑手的帮凶，害了青灯山庄满门上下性命。
穆青会就因此原谅秦王，放弃向秦王复仇吗？
不。
青灯山庄血案，也需用鲜血来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