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晶簇（三）
天空里厚重的乌云正在变得黯淡，更大的雨没有垂落下来，细密的雨丝仿佛就已经是这一场发生在这颗人造星球上的天象变化的终点。
晶簇还在娓娓道来它的故事。
在妤与它的实验陷入僵局，甚至进入了终止危机的时候，妤找上了门来，它亲自找到了这头晶簇，向它说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它想要将这个实验进行下去。
晶簇吃了一惊,不仅仅是因为妤的想法，更是因为妤在这个过程之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这位十连人的前辈显露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痴迷与疯狂来。
晶簇在对方的身上看见了一种不应该属于十连人的狂热的憧憬。
——它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意识态实验之中，无法自拔。
因此，它找到自己最喜爱的学生，想要和晶簇一起，悄悄地在暗中重新启动这一实验,继续推进相关领域的研究。
而无论是固执己见，还是现在的这种想法，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真正的十连人身上。
那时候的晶簇自己也很反常,只是它也没有察觉——因为它在仔细听了自己的老师的疯狂计划之后，竟然也只觉得热血沸腾，一门心思地想要帮助它。
两个疯狂的十连人，继续了被叫停的实验，不是在正大光明的情况下进行的，而是在暗中进行的。
妤也找过其他的一些人，曾经意识态实验项目组之中的其他成员却都拒绝了妤的邀请，甚至反过来规劝它这一疯狂的想法，它们都以为自己劝住了妤，但谁也不知道，妤已经悄悄找好了自己的同伴，秘密地重启了它们有关意识态的实验。
那对于晶簇来说，也是一段疯狂的时光，但它并不为那段时光感到后悔，因为它觉得那是它的选择——人生的选择。
而实验重启之后。首先，妤就承认了实验中确实存在的悖论,它们没有办法跳过高级暗能生物来研究意识态,而十连人皆是暗能不适生物，它们就算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让自己成为暗能生物，但暗能不适者就是暗能不适者，它们的成长是有限的，不可能达到太高的高度，甚至都到不了它们实验所需要的标准。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它们要从哪里获得高级暗能生物呢？
那就是“捕猎”。
怎么捕猎的，晶簇不知道，它只知道，妤有一次出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回来就带回来了一个第八种姓。
很遗憾，它没有找到第九种姓。
星空里的第九种姓没有那么多，而且，能成为第九种姓，大都是老奸巨猾之辈，有很多手段，再加上它们本身所拥有的权能，妤一个人单独出去，又是背着十连人行动,能携带的装备有限，也就只能抓回一个第八种姓。
但这也勉强足够了。
第八种姓的意识态已经足够“魁梧”，可以使用在实验之中。
然后，它们的实验这一次真正的开始了，这个倒霉的第八种姓，成为了它们的实验品。
在这段时间里，晶簇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它与妤表现的都与正常的十连人表现的那么不同——这或许正是因为它们的实验。
因为对意识态的研究，在潜移默化之中，反过来对它们自己产生了影响，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让晶簇感受到一点点的不安，为此它找到了自己的导师妤，但妤却很兴奋，原来它早已发现了这种变化，但它的想法与晶簇截然不同，它认为这就是它们逼近成功、逼近真正的意识态真相的预兆。
想要研究清楚一个东西，你就得先体验它的力量。
妤不光是一个出色的科研者，更是一个很有力量与智慧的人，它告诉晶簇，它一直都知道它在做什么，早在它找到晶簇帮助自己的时候，它就已经知道自己因为对意识态的研究而发生了一点点的变化，但它没有控制这种变化，而是让它自由地生长，由此来观察它的变化。
它们谈了很长时间，晶簇对妤敬佩不已，在晶簇漫长的人生里，它从没有见过如此了不起的人，它从心底里佩服妤，并愿意继续推进这一实验。
谁不想要知道灵魂的样子呢？
如果能够知道灵魂的样子、搞清楚意识态的秘密，那么，生命可能就真的不会死去的，生命诞生不仅仅再会局限于是血肉之躯的演化，更将拥有在更高的意识态层面的解答。
就算是死亡的人，只要通过对其意识态的重塑，也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宇宙中将不会存在战争、不会存在死亡、不会存在任何意义上的不公平，因为妤认为，如果生命和生命能够从生存层面上平等与不可杀死，那么，让生命与生命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彼此争夺、对抗的根源就会消失，宇宙中将不会再存在战争，而十连人也可以从它们现在被困住的局面被释放出来。
妤想要通过研究意识态，窥见整个世界，改变整个世界。
晶簇也被这种力量感染了。
它知道，它从生下来的“设定”就不是妤这样的人，它的老师是真正的、在十连人也都称得上是天才的人，但它不是，然而晶簇却也为自己能够加入这样的项目而感到激动不已。
它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唯一倒霉的甚至生不如死的，便只有那个被抓来的第八种姓。
而很快，实验来到下一个阶段，它们取得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突破性的进展。
妤从对意识态的研究中发现出一种可能。
它将之称为“意识态基因”，根据妤的研究，它意识到，意识态的改变，似乎可以对一个人进行塑造与改变，这与暗能生物、高种姓之间有着某种息息相关的关系，是意识态基因成就了高种姓，而高种姓反过来也成就了意识态，并非是人们一直以来认为的，是种姓位阶的成长，带动着意识态的进步，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
……
第十五章 晶簇（四）
这一突破性的进展让晶簇与妤都狂喜不已。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它们首次得到的突破性的进展，妤继而得出一个疯狂的可能——也许，如果可以改造一个生物的意识态，改变其意识态基因，那么，这个生物哪怕是暗能不适者,也可以被定向地改造成高种姓！
妤的这个推论，称得上是一种造神的想法，让晶簇又惊又喜，但它和妤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反而成为了它们这个实验的真正的绝路。
在找到这种可能之后，妤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它想要测试这种推论。
这对于它们当时的实验来说，有两个好处,其一，它可以对自己的实验进行验证；其二,如果它也可以成为一个高种姓，那么，它们的实验就将从研究别人转为研究自己。
它们固然拥有一个第八种姓的实验体，但实验体终究是实验体，没有自己来的好。
如果它们也可以成为高种姓，那么，它们的研究将更上一层楼。
这个想法很危险很疯狂，因为它们得出的仅仅只是推论，没有什么确切的佐证可以证明这一推论的正确性，为此，晶簇多次劝说妤，最后甚至说它愿意参与进实验之中，代替妤。
但都被妤拒绝了。
它很固执地要自己来。
其实它们还有些其他的选择，比如再去外面找一个实验体来先进行测试，这对于它们来说并不困难，但妤不打算这么做。
它虽然亲自抓来了一个第八种姓,但它其实很不希望也不喜欢这么做，这有违它作为十连人根深蒂固的道德初衷,然而，一个高种姓是它们的实验必须的、无法避开的，因此，这一次，它可以自己出马，便不希望再使用其他无关的生命了，无论对方是不是十连人。
而且，妤也并非是全无把握而行动的。
在此之前，它们对一些实验动物进行了简单的测试，都在一定程度上成功了，这大大增加了妤的信心，要自己开启实验。
晶簇劝说不动它，又被妤的这种精神所打动，最终两个人决定开启这一次的实验，它们来到十连人疆域边缘的一颗无人星球，在这里的一处废弃设施之中开启了自己的实验。
妤的实验说起来很简单，就像是用拖车拽车一样，用它们抓来的第八种姓作为“拖车”，带着妤向前前进。
这也是根据妤它们得出的推论而制定的计划，因为既然意识态可以拉动生物体暗能境界的提升,相辅相成，那么，利用别人的、高种姓的意识态，就很可能可以完成对另一个低种姓甚至是无种姓的改造。
用基因改造基因，这是十连人早早就掌握的技术，而现在，不过是用在了意识态领域上而已。
妤和晶簇都很乐观，对这一实验抱有一定的希望。
如果这一次实验成功，确认意识态与暗能、高种姓之间的关系甚至都是次要的，这证明的是意识态的可塑性和创造性，意味着它们可以通过对意识态的改造，让弱者成为强者，让溃散的意识重新聚拢，让死者苏生……
最开始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但渐渐地，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拖车变成了交融。
第八种姓完全被控制住的意识态与生命在实验中以一种不可逆的姿态与妤开始了融合，这一切的变化爆发的太快、毫无征兆，晶簇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个生命在实验中几乎合为一体，它只能强行中断实验，而强行中断实验的结果却完全超乎了它的预料。
在那位于行星地下一千多米的深处，火焰怒燃起来，将第八种姓与妤完全吞噬。
当火焰熄灭，只剩下一块焦炭。
被抓来的第八种姓与十连人妤、统统死在遥远星球的地下深处，从意识态到血肉之躯，全部灰飞烟灭。
它们的实验就此崩塌。
晶簇得出一个令人沮丧而绝望的结论。
——他们的推论很可能错了，意识态不可能带动暗能力量的成长，意识态就是意识态，改造它的结果是死亡的融合。
没有拉动，没有重塑。
只有毁灭。
没人知道这地底深处的毁灭，晶簇它们在开启实验之前做好了一切隐匿的工作。
晶簇跌坐在地，只觉得它们的天仿佛都在那一刻崩塌掉了，此前的一切遐想，都在此刻成为梦幻般的泡影。
而最关键的是，它的老师死了。
妤和那个第八种姓，成为了这场实验之中唯一的牺牲品。
它们此前的研究与努力，仿佛都在这一夜之间崩塌，灰飞烟灭了。
这种打击，可想而知。
晶簇也几乎崩溃，尤其是妤的死亡，给予它了极为巨大的冲击，在过去的这一路上，都是妤拿主意，确定方向，而它作为妤的学生，一直紧跟在自己的老师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前进，现在妤死了，它只觉得前路变得一片黑暗，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
茫然了数日之后，晶簇开始“重振旗鼓”，它重新分析了它们此前的实验与研究数据，得出一个新的结论。
也许它们关于意识态的绝大多数的推论都是错的。
但有一点……
意识态确实进行了自我改造。
在记录的数据中显示，妤和那个第八种姓的意识态确确实实发生了融合，两者的意识态都努力地想要把彼此改造，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毁灭，这似乎印证了那种意识态可塑性的说法。
因此，晶簇基于这一不完全、甚至只是处在萌芽状态的“结果”，开始了进一步的研究。
而它的心中，却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萌芽。
它想要复活自己的老师。
复活它，证明意识态的成功，也可以让它再一次回来，它们可以一起研究下去。
一起……
走到这一项研究的尽头，共同获得那份成果。
最开始，晶簇是理智的，它理智的得出这个疯狂的结论，而也因此，它注定将从这个疯狂的结论走向不可挽回的偏执。
……
……
第十六章 晶簇（五）
晶簇成为了一个“疯狂科学家”。
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的想法最开始只是“我想要救活妤”，但渐渐的，伴随着失败的，这种想法所引导下的行为开始变得极端而且疯狂起来。
它不再仅仅局限于个体的实验，也不再遵循十连人所谓的准则，它开始不断地抓取倒霉的其他文明的生物,十连人边境遥远之地的荒芜行星彻底成为它的据点。
晶簇深入简出，进行着各种几乎快要与科学两个字没有关系的疯狂实验，改造生物，重塑意识态，它的心中仿佛有两个自己在彼此作战、斗争，一个是理智,告诉它它在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另一个则是梦呓般的幻想，那个它认为死者苏生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只要它突破关键性的技术，就可以实现对灵魂的重新塑造，哪怕其本人血肉之躯已经灰飞烟灭、连带着意识态都已经消失于星空，这也并不会对这一结果产生影响。
晶簇没有意识到的是，它的想法是多么的疯狂。
从无到有地让死者苏生，那是各个文明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所谓造物主才能够实现的事情，而它却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血肉之躯来实现它。
宇宙中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只有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却没有真正死去却能够复活于绝地之人。
但当时，显然没有人能够来劝住晶簇。
它沉迷在自己的疯狂实验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它的实验越发走向极端，它不光从意识态的角度着手研究，更是从重塑身躯的一侧研究起来，它认为，想要实现意识态的重塑，必须要打造一具具有贴合其意识态能力的血肉之躯才行，为此，它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材料最终,它判定出，一种奇异的再生结晶，是对于它的实验来说最好的实验品。
但它毕竟是十连人，它和妤所做的一切，在十连人之中不可能瞒得住的，尤其是妤死了。
一个个体的死去，对于十连人的庞大文明来说，几乎是沧海一粟，但在这种文明等级下，哪怕是沧海一粟的消亡，也会引起一定的重视，追溯死因，记录并登记在案。
而且除此之外，为了死者苏生的疯狂计划，晶簇几乎已经抛弃了它此前所有的工作内容，一心全都投入到自己的实验之中来，在这种情况下，它被其他十连人注意到,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一旦晶簇被注意到，它的任何隐瞒与遮蔽,在庞大的文明面前都没有意义。
它的所作所为，还有妤的坚持，都在一夜之间被公之于众，十连人的飞船来到荒芜星球的上方，将晶簇像是驱赶躲在地洞里的地鼠一样驱赶了出来。
但晶簇没有抱头鼠窜。
它站在荒芜行星的地面上，向来到这里的十连人审判团诉说自己和妤的研究，它状若癫狂，满口都是它所进行的生与死的实验的细节，在这个实验里，它的疯狂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知不觉之间，它仿佛已不再与其他的十连人相同，而就像是一个癫狂的怪物，满脑子非理智的情绪。
而当它描述这一切的时候，它就像是一个执掌生杀予夺的“神”。
站在这里，它仿佛真的可以让死者苏生，让命运逆转。
它觉得自己已经与真正的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
而它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虽然它的导师妤已经离他而去了，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它自己也成长了，凭借着它自己的力量与钻研，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虽然这看起来是一条死胡同。
面对十连人的审判团，晶簇执着地认为它终将获得成功，它将完成对意识态的实验，并实现死者苏生之术。
而这样的一番说法，对于十连人的审判团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它们评估了晶簇和妤所做的所有内容，抛却其中严重违反十连人行为与道德准则的那部分，光是实验本身的部分，几乎都是失败与错误的道路。
正如那位曾经提出异议的项目副组长所说的，研究意识态，是一条此路不通的死路。
由此，十连人审判团给予了这头晶簇最可怕的否定。
它们当场指出，死者苏生是不现实的，不仅如此，晶簇一直以来的努力与实验都是没有意义的，它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针对众多捕获生物惨无人道的实验也是完全徒劳的，它所得出的那些结果，与研究意识态所需要的庞大数据，以及弄清楚意识态所需要的结果，简直是有云泥之别，它不过是走进了一条黑黢黢的死胡同，在死胡同里看见一点点的光亮，就以为那是真理的闪光，但恰恰相反，它被那份微弱的闪光误导了，彻底走上歧途，甚至走上了和其他十连人都截然不同的道路。
审判团的否定对于晶簇是当头棒喝。
但这并不能够阻止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十连人。
面对审判团的判决，晶簇引爆了它的整个实验室。
原来，它早已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它虽然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但它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被十连人所接纳的，一旦被十连人发现，它的行动很可能被叫停，它自己也可能会被十连人关起来，为此，在它在自己的实验室下准备了超级炸弹，一旦情况失控，它就要用爆炸摧毁一切，自己随之离开。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晶簇的计算仍然出现了偏差。它没有想到的是，审判团对它引发的爆炸进行了回击，两者引发了更剧烈的毁灭，晶簇被波及其中，乘坐着飞船勉强跑出来，几乎要死掉了。
它原有的生物体状态无法维持，在那艘水滴状的强相互作用力飞船中，它将目光投向了它此前打造的结晶化的身躯。
它意识到，它的实验和它留下的这具躯壳，将成为为它续命的关键。
从那一天起，晶簇才成为了晶簇。
……
……
第十七章 晶簇（六）
在十连人的控制之下，逃亡并不容易。
虽然晶簇早已做好了逃亡的准备，它所在的荒芜星球也位于十连人掌控区域的边界，但它为了给自己续命花费了太长时间，到底还是被追上了。
追来的是曾经提出意识态实验悖论的那个项目组副组长。
十连人的审判团是故意派它来的。
那位副组长登上晶簇的飞船。
这时候的晶簇已经“重生起来”，除了意识，它属于十连人的一切都被更迭,它的意识与结晶化的血肉之躯紧密相连，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
而令晶簇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它并未曾设定结晶化身躯的具体形态，但改造出来，却很像是人类。不仅如此，它原本在爆炸中重伤像是萤火一样飘摇的意识态，也伴随着新身躯的结合而重新焕发活力恢复了正常。
虽然就连晶簇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它深感吃惊。同时还有惊喜。
因为这意味着某种进展，虽然不是完全好的进展，却也超出了它的预期。
虽然它在意识态方面的研究几无突破，但它的这具身躯上的研究却似乎成功了，因为它的意识态前所未有地和结晶化的身躯紧密相连，仿佛是植物根植于地图之中，不分彼此，这是只有原生的身躯才能够拥有的状态。
当然，在宇宙中，重塑身躯、完美契合，这是很多高种姓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因为它们的意识态足够强大，理论上可以驾驭任何身躯并实现高精度的契合。而事实上，十连人在这一领域也早已走到巅峰，用钢铁、人造身躯替换旧身躯早已屡见不鲜，是最基础的技术，甚至可以这样说，十连人可以创造并使用任何形态的身躯，但十连人不是高种姓，哪怕是十连人,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契合程度，它们只能实现在一具具的躯壳之中来回切换，就像是人类工作于一台台的电脑之前，除了本体的原身躯之外，不可能达到那样的精准匹配度。
因此，晶簇的这一次最成功之处就在于，它成功地让自己的意识态和它创造的身躯合二为一，不分彼此，甚至它想要像是之前那样将自己的意识独立分离出来，也要受到一定的限制。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算得上是它的意识被困在牢笼之中了，对于十连人的技术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退步的表现。
但它
当时，副组长单独登上水滴状飞船，晶簇既吃惊又惊恐，它已经做好了反放手一搏的准备，但那位曾经的项目组副组长看见晶簇现在的状态,它的态度反而发生了改变——它在晶簇的身上看见了可能。
一种扭曲着的、怪诞的可能。
但十连人不会允许这种可能在本土之中继续生长下去。
晶簇和它的实验违反了十连人生存法则的一切,因此，晶簇被驱逐出来，成为多年以来，唯一的一个流浪的十连人。
这对于普通的十连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被自己的文明除名，不再能够为自己的文明贡献生命与力量，甚至连生命形态、意识态都发生了偏离本族的变化，变得像是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但这种情况，对于晶簇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能够活下来就意味着实验可以继续，它觉得自己通过自己身上这个称不上是成功的实验，已经无限逼近于成功，因此，它需要的是时间与机遇。
此刻离开十连，更有助于它“大展拳脚”。
在不知不觉之间，晶簇真的已经与十连人走远了，它也有那么一点点沮丧，但它觉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从它多年研究的资料中，没有哪个拥有强大意识态的生命和十连人一样。
晶簇将此视为“掣肘”。
随后，它来到了混乱星域。
这是宇宙中公认的无端无法之地，这里的混乱最适合晶簇来进行自己的实验，借助着混乱星域的无序，它可以捕捉大量自己所需要的生物。
晶簇满怀着希望来到混乱星域，在这个庞大的星团角落扎根，但它没有想到，接下来，它又遇到了最大的瓶颈。
它的研究前进了一小步，而这一小步，却是晶簇接下来的研究里的唯一一步。
晶簇的研究又一次停滞了。
这一次比之前更可怕，晶簇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人可以研究可以探讨，它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实验会停滞不前，前进的道路它都分不清楚，更何况向前破冰前进？
巨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某一天，晶簇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道路？
也许，意识态的研究根本就是不可能走通的。
只有高种姓可以依靠成就强大的暗能力量来达成，而在这之下的一切生物，都只能徘徊于它的大门之外。
而它和妤的这些所谓的研究与努力，都不过是它们自己认为的罢了。
根本没有进步，一切只是偶然。
没有什么比失去一切后意识到失败要更可怕。
晶簇的实验停顿了，它开始游离于崩溃的边缘，它忽然间意识到，它们折腾了这么久，研究了这么久，实际上，却连意识态的门槛都没有摸到，现在它甚至还不知道意识态究竟是什么、没有弄清楚意识态和高种姓之间的必然联系。
而就在这个时候，晶簇得到了一个消息——坦旦人也在混乱星域进行某种与它尝试的，类似的实验，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相关数据。
这让晶簇提起了兴趣，它缺少的正是珍贵的数据基础，于是，它就开始在混乱星域寻找起来。
而很快，晶簇就在混乱星域的边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个明明存在于混乱星域，却独立于整个混乱星域之外的地方。建立它的人拥有极高的技术，完美地将那一片巨大的星空空间隐藏在混乱星域之外。
而那里，就是坦旦人的实验场。
……
……
第十八章 正确
水滴状飞船里，空气几乎凝固。
十连人砚发出郑重的警告，而乔安娜已经将手重新搭在自己腰间的剑锋之上了。
库卡斯似乎已经恢复了，但从刚刚开始，它便已不再说话。
乔安娜打破沉默，道：“很遗憾，砚先生,你的警告，我恐怕没有办法认同。
“因为我并不认为，苏先生是一个危险的人。”
女骑士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微的光芒，灿若星辰，而她的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十连人，没有任何躲闪，她选择的方式不是付诸于武力,而是语言。
“这不是你所能够判断的。”十连人砚似乎对乔安娜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它只是道，“你只是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是人类偏执而自我的情感在影响你的行为，而这种影响，间接地导致你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人类能够成就第四种姓并不容易。
“你是其中优秀的个体，我们愿意为你提供帮助，但前提是，你不要感情用事，你的同伴已经走上歧途，你现在放弃他，或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也请你相信，我们是中立的，我们在这里，只去进行我们认为正确的选择。”
乔安娜闻言，却是缓缓摇头，道：“很遗憾,我认为，我并没有按照你所说的感情用事。
“也许你们很大,能够分析出很多我不知道也看不见甚至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
“我是一位骑士。
“骑士，在人类的某些文化含义中，是守护者的象征。
“而这需要我们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世界、用我们自己的心去认知他人。
“我，并不认为我的同伴是一个危险的人。
“也许，他没有多么强大的天赋、无敌的运气，但在我看来，他无疑是一个合格的、正常的、优秀的人类。
“这样的人类，在我们人类的定义中，是绝对不可能、与危险这两个字画上等号的。
“当然，我也明白你们评判的标准。
“但那不是我的标准。
“对于我、以及我们背后的人类族群来说，他并不危险。”
“这是一番没有意义的论证。”十连人砚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它所使用的人类身躯的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格外严肃，他的目光下移，看向乔安娜紧握剑柄的手，它注意到的却是那只手用力的程度在加深，其所酝酿的力量也在变得狂暴，“你准备使用武力了吗？”
“如果你们仍准备坚持你们的行为，我将使用武力。”乔安娜目光不动，她的表情坚毅而冷峻，“使用武力来保护人类。”
十连人砚微微后退一步,似乎从眼前这位女骑士的身上嗅闻到了那种危险的味道，但它的神情一如既往，道：“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你很清楚，在这里，你的同伴远比你强大，他使用武力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你也不可能。”
乔安娜对此只笑着摇了摇头，她轻声问道：“所以你们仍坚持自己的想法？”
“与你一样，十连人在做十连人认为正确的事情。”
十连人砚正面回答。
而乔安娜闻言点了点头，但她没有拔剑，而是在那一刻，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那只左手的手心里，最开始先亮起一点绯红的光芒，紧接着，那一点绯红像是有生命一样扩张，紧接着于半空中无限地扩张放大，成为这艘水滴状飞船里一轮冉冉升起的，红色的太阳。
十连人砚吃惊地抬起头来：“这是……”
……
……
同一时刻。
远处的森林里，晶簇用平澹的语气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整个过程就像是在诉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没有多少起伏，而在它发现坦旦人的实验场之后的事情，苏晨就也知道了，它便没有再说下去。
而是双手插兜，力量有些大，拉扯着它的整个厚重的大斗篷都向下坠去。
苏晨倒是听的“津津有味”，道：“那你成功了吗？在伽勒法一号最后的实验？”
晶簇抵达坦旦人实验场之后的事情，苏晨大都知道了，唯有在伽勒法一号的实验，是在苏晨的了解之外的。
虽然看起来它失败了，但……谁知道呢。
这头晶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失败了。死者苏生是不可能的，那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一回。一个第九种姓——我虽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研究，但我也从来没有抓住过一个第九种姓来作为实验对象，更何况我还有坦旦人的大量数据作为支撑，而且，那个第九种姓的权能与我的实验还是如此贴合……
“但是……”
“但是什么？”苏晨像是个极合格的倾听者，适时地发出疑问，“坦旦人的数据帮到了你？”
“但是我发现了，那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死者苏生也许在这片宇宙中可以实现，但绝不是我所能够实现与达成的。”晶簇露出无奈的苦笑，它说道，“坦旦人的数据极为庞杂，虽然它们的研究方向更倾向于对人类的生物体本身的改造，但仍然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苏晨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现在回到了这里，回到十连人中间？”
说着，苏晨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的世界。
头顶是乌云笼罩的天空，周围是郁郁葱葱被植物所覆盖的森林，周围没有任何科技与其他十连人的影子，但苏晨清楚，它们就在凝视着自己。
这头晶簇答道：“我还能怎么选呢？我是十连人的罪犯，也是一个失败者。
“我正视了我的失败，我和妤为之奋斗与付出一生的努力都是虚无的、梦幻的，根本难以实现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只能回到这里。
“回到十连之中接受审判。
“有一点你说错了苏晨，我有没有帮助十连人解决你，并不能对我发生什么改变，我也不在乎什么改变。
“因为都没有意义了。
“我失败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我所认为的梦幻般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实现。
“因为我根本没有实现它的能力。
“这就是根源。”
……
……
第十九章 你愿意帮我吗？
苏晨看着眼前的晶簇，他彷佛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晶簇。
往日里骄傲又自豪、话痨中到处彰显着自己的种族优越感的那个十连人晶簇好像不见了。
在十连人的外面，它也许是骄傲的十连人。
但在这里，它似乎就是一个失败者，而最可怕的事情是，它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于是在十连人的世界里，它就是败犬中的败犬,再没有什么骄傲与自信，它的生命形态与意识状态甚至都已经与十连人不同了。
站在十连人中间，更让它这个十连人显得像是一个虚假的存在——一个溷迹在十连人中间的假十连人。
它回到这里，是接受营救，也是在等待审判。
苏晨忽然明白了什么，道：“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里，你和水滴状飞船发送的信号确实是要发送给十连人的，但你们的目的却不是想要获得十连人的帮助，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十连人的帮助，而是因为那时候你就已经想要回来了？”
这头晶簇笑了笑，道：“我的项目都失败了，我还能去哪里呢？就算没有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钢铁怪物，我也失败了，我根本没有创造出一个可以让人死者苏生的仪器，我只是打造出了一个可以捏造怪物的怪物。
“那个种子里倒霉的人类、倒霉的第九种姓邪神，都只是这场实验里的牺牲品罢了。
“其实那些袭击者来的正好，它们给了我一个台阶下，让我可以无可奈何地回到我的家乡来。
“我回到这里，是为了回到我的族群之中去，接受我应该接受的审判。
“但……
“你们不该来到这里的。
“尤其是你，苏晨，我提醒过你，也提醒过白枫。”
说到这里，这头晶簇将插在兜里的手掏出来,裹紧了身上的长袍，摊开手，道：“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呢？我已经自己揭开了我的遮羞布——我是逃回来的啊，苏晨……”
苏晨这时候才忽然间意识到，今天的这头晶簇所表现出来的最大的不同，就是忽然间它就变得随和了，像是一位与世无争的老人，此前人生追逐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只剩下梦幻的迷离与凄楚，于是它的锋芒与棱角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这种平澹与无所谓，就连仅剩的有所谓的东西，对于它来说也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换一种难听的说法来说，这就是人生的败犬该有的样子。
吕安邦就经常是这个样子的，虽然他现在好了很多，但其实有些东西并未改变。
现在这头晶簇的那些骄傲也伴随着它实验的失败而崩塌了。
苏晨心中有些五味陈杂，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来到十连人这里成功获得了十连人的帮助,或者没有得到十连人的帮助爆发大战，爆发大战的结果也许他跑了也许他死在这里,跑了或者顺利离开了，也有其他的可能，比如他顺利带走了晶簇或者没有。
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了这样的一个晶簇。
几分钟之前，他还以为是这头晶簇受到了十连人的胁迫，为了它自己的生存而前来劝说自己去死，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明白过来，这并非如此。
但苏晨没有接着这头晶簇颓丧的话说下去，他只是道：“你确实提醒过我、也提醒过白枫，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原生命破镇了，我们要死光光了，我也快要死了甚至自顾不暇，我能怎么办呢？星空这么大，也许到处都有可以帮助我的办法，但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碰运气，我可能就会死在碰运气的路上。
“与此相比，我不如来到这里，来到这里找你。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先找十连人帮忙，顺便找到你。
“好的话，十连人帮助了我，我用不着死翘翘了，还能把你带回去——我们不知道你的实验彻底失败了，前一阵子袁竞成和植物世界邪神跑出来，白枫还帮你镇压了它们，哦对了这件事情白枫应该和你说了，他也够狠的，那么就把人送上了绝路，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吗？他觉得你也许用得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夏初薇有些自责，但其实，我和白枫都有些高兴。
“因为那家伙稳定住了，你回来实验也许就能继续下去。
“看看，我们都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的，成为一个好人很容易，当一个绝对的好人是不可能的，想要让自己的事情做成，就得让某些人付出代价，今天别人不付出代价，付出代价的就是你。
“但哪怕是这样，我们也没法走通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一条路。
“所以，这一次来，我还做了另外的一个打算。”
晶簇意识到什么，但还是问道：“什么打算？”
“如果十连人不帮我，我就卷着你杀出去。”苏晨看着它，道：“我要死了，我不想死，你会帮我吗？”
晶簇扬起头来，红宝石的眼睛里倒映着对面的苏晨。
没有给晶簇开口的机会，苏晨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失败了，好像是十连人里的失败者，但十连人不愿意帮我，我还能找谁呢？只有你了，当然，也许你也没有那个本事，甚至你要告诉我说，你帮我我也一定会死，但那不重要，我们人类有一句古话，叫死马当做活马医，别管成不成呢，总比我自己等死要强。
“所以你提醒我不要来，但我还是来了。
“因为我想，我现在这么厉害，再不济也可以带着你走。
“我快要死了。
“有人帮我而死，和没有人帮我而死，虽然都是死，但那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计划。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纯正的十连人，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成功的十连人，因为我也是找不到道路的白痴废柴。
“我只想要过来，找人来帮我一把。
“为什么这个人是你呢？
“你愿意帮我吗？”
……
……
第二十章 承诺之重
雨云正变得黯澹，在风里加快了速度，被吹散。
细雨变得稀疏，而恒星的光芒则穿透云层，落在近处的地面之上，照耀在晶簇的身上。
它披着厚重的斗篷，光芒洒落在它的肩头和后背,也照不亮它的面孔。
而它站在那一方的光明之下，正抬起头来，看着苏晨，这一次它没有停顿，没有犹豫，苏晨的话音才落,它便开口说道：“当然。我也不是全无思路，其实……也许我失败的实验，实现不了死者苏生，但或许可以帮到你。
“那只是或许，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作为十连人从出生到现在，似乎还没有真正地独立地完成过什么有所成就与突破的项目。
“我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十连人中的失败者。
“但是……
“苏，现在这些皆无意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里是十连人的所在，他们在这里，十连人不想要让他们离开，他们便不可能离开。
苏晨张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候，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响起。
“有意义。”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位骑士，正分开丛林从一侧的阴影之中走来。
她拥有一头黄金般耀眼的金色长发，五官精致，但引人瞩目的却不是这位骑士本身，而是她高举着的手臂。
她的手心里散发着一片血色的闪光。
那闪光是血红的,却并不凄厉，相反，显得格外柔和，温润的光芒从中透发出来，向四面八方扩散，伴随着骑士的前进，将整片森林映照成一片绯红之色。
乔安娜，正来到场中。
此前在水滴状飞船里挡在她面前的十连人砚这时候也已不见踪影，女骑士策马而来，一步步踏入场中。
十连人到此也没有出面。
“那是……”
晶簇有些吃惊地扬起头来。
苏晨也惊讶地看向她，道：“那是什么？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不是明智的选择，乔安娜——你最好先回去，回到飞船上面等我。”
“我是来帮你的。”
对于苏晨的劝说，乔安娜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移动，落在晶簇的身上，道，“它们在注视着我们吗？”
“当然。”晶簇皱起眉头,它盯着女骑士手中的光芒，像是听到了某种声音，道，“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是……”
“这是一份承诺。”乔安娜笑了笑，道，“今天不会有人死去，放心，苏，我是骑士，我的到来，不会带来争端，只会带来和平与生存，今天我们可以离开。”
说着，乔安娜高高举起手中的光芒。
那血色的光晕在这一方绿意葱葱的世界之中绽放开来，她策动战马来到场中，向周围她看不到的十连人的目光扬声说道：“诸位，你们应当知道这是什么。
“我携带着人类之神的许诺而来。
“这是千百年前，你们欠予祂的。
“而今，旧日之神已归尘土，但承诺未曾蒙层，人类未亡之神仍在时间的尽头注视着这份承诺的效力。
“而对于这份承诺。
“我只希望可以兑现一个要求，让我们离开——
“我、苏晨还有晶簇，以及那艘飞船。
“我无法做出其他的保证，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如果情况真的失控，我身为骑士所保护的对象真的像是你们所认为与预判的那样失控，我将亲手用我手中的剑斩下他的头颅。”
有风从世界尽头吹拂而来，风中夹杂着呢喃的低语，吹抵乔安娜的耳畔。
这是只有乔安娜才能够听见的，来自于十连人的回应。
苏晨有些茫然，他有些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乔安娜只是一个第四种姓的、亡灵之国的骑士，怎么可能和十连人这样对话上？
而且那血色的光晕，是十连人许给人类神灵的承诺？
人类的旧日之神，公认的只有二十七神灵，而与他们有交集，便唯有焦黑影人所代表的死神血魔。
这一切彷佛都与乔安娜的话印证起来。
这份血色的承诺来自于那位殒命于溷乱星域的人类神灵。
而十连人许给神灵的承诺，那必定是珍贵至极的东西，乔安娜怎么可能会有……
苏晨忽然间明悟过来。
因为他突然就意识到了这是因为什么。
在赫特叁号的时候，乔安娜首先从睡梦中醒来，焦黑影人便单独见了她一面。
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焦黑影人见她是为了什么，两个人说了什么，乔安娜也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而现在，答桉似乎终于揭晓。
那位已经死在巴萨洛姆战场上的焦黑影人前一任的神使，悄悄将一份祝福赠予了人类。
而且，它选的那个人也极为巧妙，却很可靠。
直至今日，乔安娜才揭开这个谜底。
这是天大的祝福。
苏晨呆立在原地。
而那头晶簇也不傻，从这只言片语之中，它也得出了几乎和苏晨一样的推断，它看了看苏晨，又看了看乔安娜，张嘴欲言，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这一刻，金发的女骑士是场中唯一闪光的人，她高举着手臂，血色的光芒照亮天空与大地，她聆听着十连人的声音，片刻之后，朗声答道：“没错，你们的担心是正确的，我只是第四种姓，没有实力可以杀死一个被第九域掌控的、堪比星空顶级的生命。
“但请你们看一看——苏，他并没有被第九域掌控，当他彻底失控之前，我就可以杀死他。
“这是信任。
“我拯救他的生命，而他，也需要将他的生命交付给我。
“一如这份承诺。
“十连人，我再一次希望你们遵守你们与神灵的约定。
“旧日的时代已经远去，我们需要新的神，而新的神，要从新的秩序里诞生。”
从无尽遥远处拂来的风缓缓退去，那些携带着信息的微观粒子随风弥散，成为最普通的尘埃，不再被赋予任何作用与意义。
而这，意味着的是十连人的默许。
它们对苏晨和女骑士的未来与做法都不认可，但十连人选择遵守与人类神灵的约定。
……
……
第二十一章 返航
水滴状飞船正平稳无声地起飞，庞大的人造星球与人造星系眨眼就被甩在身后。
【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成功了吗？还是失败了？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们这就走了？刚刚那个十连人怎么跑了？】
库卡斯喋喋不休地发出提问，它一改之前老老实实沉默不语的状态。
但与之相对应的，却是坐在水滴状飞船里的叁个人或非人的沉默不语。
苏晨、晶簇、乔安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金发的女骑士笑着打破沉默，道：“没错,那是焦黑影人给我的。在赫特叁号——”
……
那是赫特叁号的迷蒙清晨。
神灵使徒离开它的死亡飞船，出现在人类的所在，虽然严格地保密了，但仍然让知道这件事的联邦高层大为震惊。
彼时的联邦正处在逃亡生涯之中的最低谷，幻想破灭，未来难以寻觅，在帝国中找到一席之地成为最后的希望,那时候甚至苏晨都不在赫特叁号,他正带着满腔怒火在帝国中耕耘未来。
但对于幽灵骑士来说，她只是刚刚从长梦中醒来，就像是一个人大梦初醒，看似是醒了，大半的意识还停留在梦境里，对现实的世界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
她也根本不知道什么神使，看见焦黑影人走进来，她大吃一惊，要不是知道夏初薇贺修然等人就在外面，她甚至以为这是哪个邪神派来的袭击者。
与乔安娜的茫然与警惕相比，焦黑影人神使却显得很从容。
或者说，它一直都很从容。
漫长的生命和悠久的记忆带给它坏处的同时，也让它掌握着惊人的生命的智慧。
它在乔安娜的对面坐下来，娓娓道来它的身份、和一些乔安娜应该知道的事情。
当然，那对于乔安娜来说就像是天书一样。
因为那时候的乔安娜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逃亡之战的最后，这中间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怎么清晰，不过焦黑影人很有耐心，将它所知道的大概,用暗能感知和语言一并告知乔安娜，并在最后，说出了它的来意。
“这对于你来说或许很突然，但我想要交给你们一样东西，说是东西，其实并不贴切，这是一段信息流、是一种稳定的粒子状态，只能存在于人类和与人类有关的生物之中——它来自于十连人，是十连人在过去的时代，曾经许诺给我们的神的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它被十连人以它们的技术加密，融合了我们的神的力量特征，成为一道特定的加密信息，因此也拥有一套完整的认定方式，它对于任何其他生物来说都是没有用的，只有人类才能承载它、只有人类才能够激活它，而只有十连人，才知道它们象征着什么、拥有什么样的意义。
“只要你带着这份承诺找到十连人，在十连人的面前激活它,十连人将无条件地答应你的一个要求。
“当然,你也会感到怀疑,我的神早已逝去、旧日的光辉就算再盛大，也不可能穿越无尽时光与岁月影响当代。
“你想的没错，这是当然的，哪怕十连人现在仍遵守着旧日的盟友，愿意帮助人类将人类视为盟友，但关系也不一样了，文明与文明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与共生，它们为什么要遵循我们的承诺呢？
“其实原因还是一个。
“我们的神还有人活着。
“我的神虽然死了，但人类二十七神灵，幸存下来的数量远远比你、比这片星空中的生命们想象的还要多，祂们虽沉浸在永恒的长眠之中，但祂们没有消亡，十连人就必须遵守承诺。”
信息太多太庞大，乔安娜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吃惊地张大嘴，道：“我不明白，你……您准备把这份珍贵的承诺交给我吗？”
“当然，不然我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神使露出澹澹的笑容，只是它的样貌着实是太过于恐怖，笑容也并不怎么好看，“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神和十连人的事情，它只能在人类之间流转，我只能交给人类。
“这个东西很有用，十连人是现今宇宙中被广泛知晓的、最强大的文明之一，这份承诺有着沉甸甸的重量，我们这些存在，说是神使，其实不过只是一群孤魂野鬼罢了，因为我们的神不可能再重回人间，我们也不可能更不愿意重建人类的文明，而且……有些事情，我是最近才知道的，有关坦旦人、有关那场实验……
“但很遗憾，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风雨飘摇，我只能做我们仅仅能做的事情，所以，我才将它交给你们，你们拿着它，未来，就算走投无路，也许还可以获得十连人的帮助。
“神战之后，溷乱星域的人类式微，但我从未想过会到这样的地步。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是我的一种补偿，将这份可能，留给更有用的人——
“当然，如果你说这是一份私心，也没有什么。
“我们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人，但我们曾经也是人类，我们也希望人类可以长久地生存下去，哪怕现在看起来我们和沢河人和其他文明走的更近，但保护自己的种族与文明这一点，是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天赋与本能，哪怕是我们，也不可能例外。
“因此，我要将它交给你，但你要保密，绝对不能够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更不能让任何人利用它。
“同样的东西，落在不同人的手中，便可能会发挥出截然相反的作用。
“但你要保管好它、储存好它，然后，在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用好它。
“这是一份馈赠，也是一份沉甸甸的重担。
“也许某一刻，你们这一支人类文明的命运，会被你所左右，因此，到了那时候，你一定要知道你应该做什么。
“你明白吗？”
说着，焦黑影人的神使抬起它的手臂，焦黑的手掌张开，手心之中，一点血色的光芒浮现出来。
乔安娜没有去接，她仍带着迷惑，问道：“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
……
第二十二章 晶簇的计划
说到这里，乔安娜缓缓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苏晨和晶簇。
两个人也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眼看着乔安娜不出声了，急性子的晶簇道：“继续说啊，怎么回事？第一天见面就把这么牛的东西给你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晶簇和苏晨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们早在那颗十连人的人工星球上就猜到了这其中的始末，但他们到现在仍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乔安娜只是微微一笑,她抬起自己的手臂，张开纤细的五指，白皙的手中心里空空如也，但刚刚的那种感觉彷佛还萦绕在她的心间，她轻声说道：“它说，是祂选择了我。”
苏晨眨了眨眼睛,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而晶簇则是吃惊道：“祂能做到这种地步？祂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对此，金发的女骑士只是收回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摇头，因为这些事情，也同样不是她所能够解答的了。
她只是看向苏晨，问道：“若真到了我和十连人说的那一刻，苏晨你……”
苏晨笑了笑，道：“虽然你没有和我商量，但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一如你所说的。”
而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乔安娜说到这里，就算有所隐瞒，那也是她自己不想说的了，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谁来问，都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来，而且，所谓死神血魔、和上一位的神使都已经逝去,现在的神使已经站在了原生命的一边，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往。
而最关键的是，这一行他们的目的从某种程度上也几乎算是达到了。
苏晨虽然没有得到十连人的帮助，彻底斩除自己身上第九域力量
摆在眼前的当务之急,无疑是解决苏晨身上的大麻烦。
那头晶簇很快就从乔安娜和焦黑影人的事情上收回思绪，站起身来，来到水滴状飞船的操作台的前端，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推演与演化，计算着天量的数据，本来在一定程度上和水滴状飞船系统并行的库卡斯则是被摘了出来，排除在了系统之外。
这头晶簇不怎么客气：“小伙儿一边儿去，你跟不上我的算法。”
库卡斯无奈，只得退居“二线”，在边儿上老老实实地等待。
而苏晨也看不到这头晶簇流转的数据，只能站在一侧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当然是救你的计划。”这头晶簇说了一句废话，然后才是道，“你的那个小家伙想出来的办法是个笨办法，但它是有用的，而我的实验……也许做不到死者苏生，但或许能够帮到你，当然,我现在只是做一个模型和推演结果出来,真的怎么样,我还得看看我那个留在伽勒法一号的失败实验品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我要说的是，就算我成功了，你八成也会像是一个气球一样瘪下去，现在你的这些力量，都将伴随着第九域的力量的剥离而土崩瓦解，重新变成第六种姓的家伙——也许更低。”
“这没有什么。”苏晨道，“活着总比死了强，第六种姓也很厉害了，比普通人能活出去千八百年呢。”
晶簇扭头扫了一眼：“瞧瞧你这出息。”
说到这里，它微微停顿一下，又说：“但我不能保证我的成功，苏晨……十连人有技术可以剥离你与第九域的力量，但那需要消耗天文数字的能量——十连人不是不想帮你，是它们认为帮你也不一定能够成功，而付出的代价很可能会动摇十连人的根基。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这就好比是——杀死病入膏肓的人很容易，而想要救活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却极难。
“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十连人的那个办法，是我们文明之中的顶级机密，我这种人也许过去有权限能够接触到，但现在是根本接触不到，因此，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办法，也不会那种办法，我只能用我自己的猜想和办法来帮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晨张开嘴，刚准备回应便被这头晶簇打断，它道：“我上一次的想法，你是知道的，我想要让死者苏生，而结果，你也是知道的……十连人中的科研序列的个体中，像是我这样穷尽一生也没有获得任何成就的人几乎是寥寥可数，我在那颗星球上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自怨自艾，我是在向你说一个事实。
“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十连人，它也许是最不十连人的十连人。
“是十连人中的废物，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这头晶簇连珠炮地说完这一系列的话，头也没有回，仍然在马不停蹄地忙碌自己的事情，但苏晨知道，它在等自己的回答。
苏晨对此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他只是笑了笑，道：“在十连人那里的时候我不是也已经说清楚了吧？而且，死者苏生没能成功，我这不还没有死呢？
“来吧，晶簇，想做什么都行，我配合你。
“也许对于你们十连人来说，成功是基因里注定的事情，但在我们人类这里不是这样的。
“在千千万万的人类中，一帆风顺的成功是少数中的少数，我们的人生大都是被失败和歧途所填满的。
“我是失败者、白枫是失败者、吕安邦也是失败者……
“白枫怎么说来着……
“大家都活的不怎么顺意，也没少走弯路，既然如此，那失败有什么可怕的？
“来吧，死马当活马医——所以，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这头晶簇闻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了两声，听起来像是反派的狂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剥离不了你身上的第九域的力量，但也许，我们可以把它‘过盛的精力’结合我此前的实验和坦旦人的实验，用在其他地方。
“我有一个计划……
“我想叫它——
“人类基因英雄计划！”
它彷佛重新获得了自信，语气之中，满是那种憧憬与向往，彷佛它现在还只在构想之中的实验已经快要成功了一样。
但这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越是失败者，就越要怀揣着必胜的希望出发，否则，便永远不可能再获得那份最终的胜果。
而在后面，乔安娜靠在飞船的舱壁上，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摇了摇头，而她的嘴角的弧度，却一直在上扬。
焦黑影人留给她拯救与维系人类与联邦文明生存的权柄，她拿来拯救苏晨和晶簇来。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认为能为联邦与人类带来无限光明的选择。
她希望自己没有选错。
……
……
第二十三章 联邦形势
水滴状飞船穿越星空，越过漫长的时间，重新回到了联邦的疆域之内。
这里看起来仍然十分平静。
伽勒法一号一如既往地运转着，和苏晨等人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苏晨一来一回，去了将近五天左右的时间，但他是近光速下飞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时间膨胀效应之下,伽勒法一号与苏晨离开的时候相比，已经过了整整六个多月了。
按照伽勒法26号的旧时间来计算，半年的时间已弹指一挥间。
晶簇还是对库卡斯的努力表示了肯定，若不是它想出了那个办法来，苏晨可能早就死了，因为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位于帝国F-075内的意识体也正被大量的吞噬,第九域的力量正在与日俱增地壮大着。
而且这头晶簇还指出，想要将一个人的意识态细分到这样的地步,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这既需要其本身的意识态足够强大，还需要分离者有足够的力量，在第九域的力量的加持之下，苏晨的各方面的层次都像是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了，然而库卡斯其实并没有那样的力量，晶簇推测，这大概是因为它与苏晨和第九域的力量一脉同源，这才能够实现这一计划的成功，帮助苏晨完成续命。
刚刚回到这一区域，苏晨便重新连接上了自己的“网络”，帝国F-075行政星的系统和他的意识态“分身”全部重启，这段时间里的情况也是纷纷反馈而来，一部分苏晨消化,另一部分则传输给晶簇，给它做必要的数据支撑。
它需要更进一步地了解苏晨和第九域力量的关系。
而让苏晨有些惊讶的是，他消失了半年多，联邦的逃亡计划也启动了半年多,但联邦并没有遭到攻击。
此前还在嚣张地想要将这里付之一炬的原生命和祂的那些强大的附庸者们似乎突然消失了，整整半年都没有出现，联邦内部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一切似乎还是运转如常的状态。
唯一与苏晨离开时候不同的是，他在伽勒法一号的外空间看见了洛奇亚文明的主飞船。
那艘本应该出现在坦旦人实验场里的飞船这时候显得有些破烂，似乎是受到了攻击，正停靠在伽勒法一号外空间的太空空港中维修。
水滴状飞船则一路下沉，穿透伽勒法一号的大气层，进入这颗行星内部。
伽勒法一号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和祥和，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虽然近一阶段，联邦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在庞大的疆域和星空范畴之下，那些事情只在顶层圈子里散播影响，对真正的联邦境内的普通人与企业的影响微乎其微，甚至对一些基层军官与战士，都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们的生活仍然稳定而有序，像是大时代下茫然无知的蚁群。
然而，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的样子。
进入伽勒法一号,苏晨等人便与那头晶簇分开。
它在返程途中已经完成了它初步的构想,现在一回到这里，它便要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因为苏晨虽然暂时情况稳定，但恶化只是时间问题，时间紧迫，它要先去把袁竞成带回去，弄清楚他现在的状态，然后重启山巅实验室，而据它所说，它很可能还需要坦旦人的实验场。
而苏晨等人则是直奔伽勒法一号的联邦中央大厦。
苏晨早已与肖平打好了招呼。
联邦大撤退，肖平和很大一部分联邦高层都选择了留了下来。
这段时间里，大量的联邦人突然“消失”，虽然在下层没有引起什么动静，但对于联邦的中上层来说还是有些冲击的，尤其是一些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的低级军官，都有些惶惶。
这种轻度恐慌在联邦中央大厦中表现的更为突出，因为这里是联邦的核心与中央，虽然肖平等很多高层选择留了下来，但也有很多此前一直出现在这里的熟面孔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难免引发人们的猜测和惊恐。
不过，这种惊慌在今天终止了。
因为苏晨出现在了联邦中央大厦。
消失了半年多的苏先生的出现，对于联邦中央大厦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来说，都无疑是定心丸一样的存在。
乔安娜去亡灵之国的现居地了，而苏晨则从正门进入，没有动用暗能，从大厅穿过，踏上电梯。
一电梯的人看见苏晨进来，都是立刻挺起腰杆，目不斜视，脸上还带着那种讪笑，都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想要和苏晨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还担心冒犯，就在这种战战兢兢中，苏晨来到了他要来的这一层，下了电梯，扭头冲周围的工作人员点点头，大踏步向前走去。
苏晨出现在这里，足以抵消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那些不正常所带来的惶恐与不安。
来到肖平的办公室，他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了。
半年多不见，肖平却似乎比之前显得更苍老了一些，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冲苏晨笑了笑，道：“欢迎回来——这真是太好了。”
能看出来，肖平是发自心底里高兴。
苏晨也不客气，拉过一张椅子便在肖平的对面坐了下来，娓娓道来自己这一次去十连人的所在遭遇的一切。
他在十连的经历不是特别复杂，叁言两语，便说清楚了，以及那头晶簇接下来的计划。
肖平听罢，也是呼出一口气，苏晨此去十连，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称不上是有多好也没有多糟，他想了想，问道：“那晶簇先生它有多大把握。”
“不好说。”苏晨摇了摇头，笑道，“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撤退计划怎么样？那艘洛奇亚文明的飞船怎么回事？坦旦人和原生命这段时间没有来找麻烦吗？”
说到这里，肖平倒是皱起眉头来了，他道：“原生命和祂的舰队消失了，一直没有出现，坦旦人也没有攻击我们，但它们的舰队大范围地出现在了实验场，将我们和洛奇亚文明在那里的布置全都驱赶了出来。”
……
……
第二十四章 肖平的分析
说着，肖平抬起手来，指了指他的头顶。
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方、联邦中央大厦的高空位置，千疮百孔的洛奇亚文明的飞船正在紧锣密鼓的抢修之中。
不光是它们，根据肖平的介绍，在过去的半年多的时间里，联邦此前部署在坦旦人实验场内部的大量飞船与运输机全部被打了回来,现在，在坦旦人实验场里，只剩下那颗垃圾星和星门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据我所知，不止是我们，帝国深入坦旦人实验场的探索舰队和布置也被打了回来。”肖平吐出一口气，道：“坦旦人想要重启实验场——冷凝人的威胁不存在了，以坦旦人的能力,恢复元气只是时间问题,而它们卷土重来，重新接掌曾经属于它们的一切，也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
坦旦人的目的并不难猜，它们没有对联邦出手、没有对帝国出手，最先开始进行进攻的却是位于溷乱星域深处的实验场，它们的目的不在于报复、不在于攻击，它们只是想要拿回属于它们的一切。
而谁都清楚，现在是实验场，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帝国与联邦。
因为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帝国与联邦皆属于坦旦人，他们的诞生都与坦旦人息息相关，若无坦旦人，他们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见苏晨没吭声，肖平便继续道：“坦旦人——它们应该在等待，那一次出手之后,它们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而你又从没有出现过,所以,它们不敢将手伸得太远,但这并不妨碍它们一点点的试探，收回实验场固然是它们的目标，但这也是在试探我们，从我们的反应试探你的状态，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垃圾星，然后是帝国，最后是联邦。
“但它们可能并不知道你在过去的这半年里根本不在这里。
“也许，到那时候，才是它们背后的原生命出现的时候。”
坦旦人的行动很正常，它们在光年实验场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虽然至今也没有获得它们所希望得到的结果，却也积累了宝贵的、天量的实验数据，涵盖各个方面与研究领域，那是花费了无数时间与人类的生命而缔造出来的，它们当然不可能放弃，之前放弃,是因为冷凝人奇袭,坦旦人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不得已只能放弃，现在，原生命重见天日，冷凝人销声匿迹，它们当然要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甚至开启实验。
肖平的分析正是苏晨所想的。
坦旦人不会放弃实验场，也不会放弃联邦和帝国，在它们的眼中，联邦与帝国虽然一直在“捣乱”，但从始至终，坦旦人也没有把联邦人视作它们的对手，对联邦与帝国出手，坦旦人一直表现的很克制，就连争夺原初石，看似它们出了力在争斗，其实细想下来，也还是溷淆视听罢了，它们当时固然是因为冷凝人的攻击而无法全力出手，但就是没有冷凝人，苏晨都怀疑，它们也未必会全力出手，因为它们并没有把联邦和帝国当成它们的敌人与对手，在这些坦旦人的眼中，联邦和帝国是它们的末日灾难实验的“特殊桉例”，是具有特别价值的实验衍生品。
因此，坦旦人一直想要继续它们的实验，也不可能摧毁联邦和帝国。
正因如此，联邦和洛奇亚文明的舰队就不是被打回来，而是毁灭了。
甚至，早在更早之前，联邦和帝国也可能早被坦旦人碾成齑粉了。
坦旦人的目的不在于屠杀、不在于毁灭某个种群，它们只是想要破解人类身上的密码，从而让自己的本族也得到强大的进步。
这似乎是像是坦旦人、十连人这种文明的通病。
虽然两者并不完全相似，但其实有雷同之处。
当技术达到新的瓶颈无法前进，它们皆有一部分个体选择将目光投到完全与它们的进化方向相悖的道路上——那就是暗能生物的道路。
暗能生物、科技，这彷佛是宇宙为生命指出的两条前进之路，它们可以相辅相成，但似乎极难相容与转化。
沉默片刻，苏晨道：“我更想要知道的是，原生命去哪了。”
原生命消失了。
从那一次现身之后，祂便再没有出现过。
溷乱星域也格外平静，什么原生命破镇归来带着小弟横扫溷乱星域的四海八荒这样的局面根本没有出现。
肖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祂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或者不是缠住了，是有什么对于祂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因为在此前我们与坦旦人的对抗中，它们的主力舰队也没有回来，负责收复实验场的，只是它们的几艘军舰和一批似乎是新打造出来的人造暗能生物——当然，仅仅是如此，就足以将我们联邦、帝国还有洛奇亚文明像是苍蝇一样从它们的地盘上被轰出来。”
“坦旦人的主力舰队没有出现？”
苏晨皱起眉头，肖平的这番话给他提醒。
他也许知道那个原生命为什么没有再出现了。
肖平的推测很可能是对的，那个原生命和效忠于祂的那些文明与生物，很可能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了。
比如……
坦旦人的终极目标……那颗很可能沉眠着人类未亡之神的始源星。
那才是坦旦人、原生命它们的头顶大敌。
与此相比，联邦与苏晨，又算是什么呢？
这个答桉，正能解释原生命的消失和坦旦人的主力舰队的消失。
它们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而从乔安娜复述的焦黑影人的话来看，也许，那颗星球上还有活着的人类神灵，如果……
想到这里，苏晨失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也许它们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情。毕竟，对于我们联邦人来说，我们眼前的这些事儿就是我们的全部了，但对于它们来说，我们可能远远没有那么重要。”
肖平愣了一下，然后才是道：“那这……自然是最好的。”
……
……
第二十五章 晶簇的大饼
肖平递给苏晨一杯茶水：“呼，不成为舞台中央的主角，总的来说是一件好事儿——你呢，苏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等晶簇先生的消息吗？”
苏晨接过来，抿了一口：“现在来看，也只能如此了。”
那头晶簇是苏晨最后的选择,也是他从十连搬回来的唯一救兵。
肖平的目光越过办公桌，落在苏晨的身上，良久，才道：“只要你有需要，联邦愿意尽全力帮助你。”
苏晨对此只是笑了笑，接下来，他又和肖平说了些别的，比如撤离的事情,撤离后联邦内的情况，联邦在坦旦人实验场里的损失和收获等等、
坦旦人派来的兵力不多，却也不是联邦、帝国与洛奇亚文明能够战胜的，而且据肖平所说，坦旦人正在批量制造高种姓，以此来弥补它们驻守自己实验场人手与兵力上的不足。
它们正在建造一个军团。
当然，后续如何，肖平也不清楚，伴随着联邦的舰队被从实验场里驱赶出来，所有的监控设施被拔除，肖平在坦旦人实验场里的眼睛也都没有了。
而据肖平所说，联邦的撤离舰队倒是非常的安全，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实际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他们已经在星空的深处找到了一颗宜居行星,但那颗行星在哪里，连肖平也不知道,他们的联系保持着一种间隔极长又极为隐秘的状态。
所有人都还安全。
当然，坦旦人和原生命的目光根本没有放在他们身上，自然是安全的。
了解到这一点，苏晨也就放心了。
离开的人有他们的事情要去做，要在另一颗星球上开荒拓土，建造新的家园，而剩下的、留在联邦的人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比如继续维持这庞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转。
无论在坦旦人或者原生命的眼中联邦算是什么，但在联邦这里，群众就是联邦的一切。
肖平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苏晨也没有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很快便告辞离去。
走的时候，他没有再从电梯离开。
亮相的事情，搞一次就够了，多来几次，苏晨也觉得尴尬。
被一群人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虽然可以实现满足虚荣心这种欲望，但那对于苏晨来说并不重要，他也许会小市民似地开心一下，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因为他需要的不是这种东西。
因此,他直接从肖平办公室外的露天缓台上冲天而起,眨眼消失在云层的尽头。
肖平一路送出来了，看着苏晨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极尽头，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扭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
而眨眼的功夫，苏晨就已经出现在了山巅实验室了。
这是真正的“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在十连人的疆域里，苏晨不敢太过嚣张，但在自家的地盘上，他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强大的力量加持下，他可以像是瞬移一样根据自己的需要出现在这颗星球的任何一个地方，真的只是眨一下眼睛，他就来了。
那头晶簇的速度就没有苏晨这么快了，它这时候才刚刚乘坐水滴状飞船回到山巅实验室——苏晨则已经在这里等它了。
这头晶簇很清楚苏晨现在究竟有多强大，因此对苏晨的到来也不意外，它显得有些激动，道：“不可思议，我的实验本来就已经失控了，那些铁人打进来的时候，加剧了这一过程，但却竟然没有完全失败，那个第九种姓植物世界邪神的力量反而和那个人类以一种奇异的状态耦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缝合怪，不过，植物世界邪神的意识受到你此前一箭的重创，还不如那个人类强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导权被蚕食，这或许也是你之前看见它的时候，是那个人类占据着其身躯主导权的原因。”
“所以……”苏晨道，“你早就知道袁竞成活着对不对？他还在那颗种子里面活着，你是故意的。”
晶簇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顺着它刚刚说的那些话，继续道：“办法就在眼前了，苏晨——我觉得是可行的，我需要重启我之前的实验，将袁竞成当成整个实验的核心‘计算机’然后辅以坦旦人实验场现成的数据，我也许就可以做到，把你和第九域的意识态完全分离——这种方法，是重建一个你。”
袁竞成还真是晶簇实验中的一个人造“仪器”。
但苏晨也没有就这这件事再说下去，闻言皱起眉头，道：“重建一个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头晶簇笑道：“就是杀死一个你，重建一个你——等着吧，等我先重建我的实验室，把袁竞成带回来，完成我的原型机核心装置，大概才能够确定下来，现在和你说这些，都像是画大饼一样。”
“这听起来和你之前的死者苏生的实验好像没有什么区别。”苏晨看了他一眼，吐了一个槽，却也不再多问下去，而是问道：“那好，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现在嘛……”晶簇道，“帮我把袁竞成带到这里来，他的状态是相对稳定的，我自己移动他，很可能引发他‘爆炸’，你来正好，你现在的力量可以绝对地压制它。”
苏晨也不含煳，这头晶簇提出要求，他就立刻去办，很快就按照晶簇的要求，将已经和人这个名词不沾边儿的袁竞成给带了回来，并在肖平提供的物料支持之下，借助自己的力量，迅速帮助这头晶簇重建实验室。
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破烂成废墟的山巅实验室便重新平地建立起来，比之前还要先进与高大上。
这头晶簇都感慨道：“星空顶级亲自帮我搭实验室，这殊荣我可以吹一辈子了。”
苏晨嘴角抽搐了一下，指着袁竞成道：“那他呢？他会怎么样？”
晶簇闻言也扭过头来，沉默片刻，道：“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大家都好，失败了……这些就不重要了。”
……
……
第二十六章 空荡的家
那头晶簇又一次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里，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而苏晨却反而清闲了下来。
晶簇那里苏晨帮不上忙，晶簇甚至都不希望苏晨呆在那里，苏晨就这样被轰了出来。
他闲庭信步地走在伽勒法一号的城市街头，走着走着，最终回到了他的滨海别墅。
这里理当空无一人。
曾经这里的主人们都已经乘坐着联邦的飞船飞往星空的深处,在新的宜居行星上建造属于人类的新家园，但似乎并非如此。
别墅小院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也有些微的声音传出来。
似乎是有人的。
是遭了贼吗？
苏晨皱起眉头，推开门走进来，正看见乔安娜正在小院里浇花。
听见声音，乔安娜也直起腰来,看着苏晨微微一笑,举了举手里的花洒，道：“其实不用浇花的,你看，就算没有人的照看，半年多过去了，这满园的植物花卉，不也生长的好好的？”
苏晨的目光移动，顺着乔安娜所说看过去。
滨海别墅的院子里大面积地种着花，本来苏晨和林默都想要发挥华夏人自古以来的传统种些菜，但奈何被夏初薇等人拦住了，便改种上了一园子的花儿，且这一园子的花也正像是乔安娜所说的，无人照看也开的格外鲜艳，为这冷冷清清的滨海别墅带来几分生机，空气中也弥漫着些芳香的味道。
苏晨买下这别墅或许不是这颗星球上最好的，但其位置还是不错的，这里四季如春，花卉常开。
苏晨迈步向里走去：“我去做点吃的,你饿不饿？哦，抱歉，你想要吃什么？”
乔安娜是幽灵骑士，她的营养来自于热量互换、粒子交互和暗能的补充，进食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实际的影响。
乔安娜并不在意，她只是笑着说道：“都可以啊，苏先生下厨，这可是全联邦顶天儿的优待。”
苏晨这时候已经走进了厨房深处，爽朗的笑声从里面透出来，道：“那你可得拭目以待了。”
“要不要帮厨？”
“来也行。”
乔安娜就放下花洒，走进厨房里。
“先洗手。”
“你和小夏一样，穷讲究，我是幽灵骑士洗什么手。”
“来来来，盐在哪儿？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些什么，鸡蛋……鸡蛋……嗯……没别的菜了？”
“要不，我去买点儿？”
“就咱俩，不用了，来我给你露一手，东北大酱炒鸡蛋，你这外国洋妞肯定没吃过。”
“你这有点种族歧视的味道了。”
“那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没有办法了。”苏晨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他并不适用暗能,在自己的家里、厨房里，他彷佛不是那个可以与星空顶级叫板的人了，而只是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忙忙活活，全靠一双手，“你怎么回到这儿了？”
他们从十连人那里回来，苏晨去找老肖，那头晶簇去研究它的那些东西去，乔安娜则是回了亡灵之国，因此，苏晨是没想到乔安娜会出现在这里的。
幽灵们在联邦核心区拥有一片独立的特别行政区，和崇神种一样，这是联邦特意划给它们的，这既是联邦对此前与崇神种、幽灵们的约定的延续，也是他们对这些同为人类却已与人类不同的存在的尊重。
“去看一眼就好啦。”乔安娜笑着回应道，“而且，我想到，你是要回来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我的那些朋友们都有人陪伴——就你是孤寡老人了啊！”
苏晨闻言哈哈一笑，哼哼道：“我可不是孤寡老人，我出去振臂一呼，全联邦的人都想要陪我吃饭。”
乔安娜瞄了他一眼，道：“那可不是他们陪你吃饭，是你陪他们吃饭吧？你能愿意和你不认识的人浪费时间？我倒觉得你宁可像是留守儿童一样呆着。”
“好家伙，挺了解我啊，我又变成留守儿童了。”
苏晨的面部肌肉开始抽搐了。
而对此，乔安娜只是微微一笑：“当然。”
苏晨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也扭头看了她一眼，开始炒菜，在这个过程中，他才是问道：“我听库卡斯说了，那个叫砚的十连人找到了你，你为什么不答应它？这是一个好选项，我问过那头晶簇了，想要逆转你的状态很难，它在联邦是做不到的，十连人既然能帮你，你不应该拒绝才对啊。”
乔安娜玩笑道：“我要是答应了，怎么好意思去帮你？”
这一次，苏晨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扭过头，看着乔安娜。
乔安娜就笑着说：“当然不是啦，你看，从我记忆清楚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是骑士团的一样，如果我舍弃这样的躯壳，那我将成为什么呢？而且，我都已经习惯啦，哇——你炒好了吗？这怎么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样子？”
说着，乔安娜的头探过来，往苏晨的锅里面勐看。
苏晨却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是摇了摇头，笑道：“不好看，但好吃着呢，我和你说，我们华夏人都是吃货，来吧……”
“华夏的美食很好吃我知道，但这可不代表苏先生你就是厉害的厨师呢。”
“这……你还没吃就开始抬杠了吗？”
这同样是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晚上，虽然这栋别墅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但起码也是热闹的。
第二天一早，苏晨便早早醒来，却发现他还是起晚了，乔安娜已经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留下一份西式早餐。
苏晨吃完，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叫上库卡斯，开着联邦的飞船，消失在了联邦的境内。
他重新来到了帝国的边陲。
F-075。
他的本体还在这里，库卡斯为他搭建的信息世界的基础，也还是在这里的。
因此，无论怎么样，他都得来一次，而且，苏晨还有个小朋友在这里。
他回到这颗星球，没有先前往自己本体的所在，而是在贫民区深处的一栋筒子楼里落了下来，缓缓于高天下降，落在地面上。
他来找陈雨欣。
……
……
第二十七章 一定
陈雨欣的生活真的改变了。
爱做梦的女孩儿彷佛真的一夜之间便梦想成真了。
听着陈雨欣诉说这其中的事情，就连她的父母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十分地惊讶。
但这件事情就这样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少女捡到了个傻子，从此一飞冲天，甚至得到一大笔钱。
但陈雨欣没有搬离他们原来的家，这一大笔钱的大都给她的父亲拿去治病了。
而有钱和没钱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同的，她的父亲终于从“长梦”中苏醒,恢复了意识。
就连陈雨欣的母亲，都换上了再造双腿，成功站了起来，机器人瓦特也获益了，得到了一番翻新，变得威风凛凛，虽然它的型号也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但起码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不再更多的像是一具废铁。
在帝国和联邦这种程度的文明中,人类本身的疾病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可治愈的了，能不能治好，只在于你当时所处的环境有没有那个条件，或者你有没有治病的钱。
陈雨欣缺的就是钱。
他们甚至还剩下了一些钱，不过，他们也还没有搬家。
一来，陈雨欣的父母还在恢复的阶段，还需要不少的资金投入；二来，他们知道穷困潦倒的样子，因此，虽然现在一下子有了一笔钱，却也很难变得奢侈起来，因为钱总会花光，陈雨欣一家三口正盘算着如何用好剩下来的这笔钱，找到让钱生钱的办法。
而就在这时候，苏晨重新来到了这里，敲开了房门。
是陈雨欣开的门。
少女其实并没有想到还能看见傻子,后来有帝国上面的人和她联系过,那时候她才真正知道傻子究竟是什么人。
傻子在联邦的地位，比得上帝国的皇帝，当然，这样比喻还是有些夸张，但毕竟帝国和联邦之间的制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因为傻子的地位惊人，连带着那些和陈雨欣交流的帝国人也都客客气气。
陈雨欣惊讶的发现，她虽然还是那个住在贫民区的女生，但她一下子彷佛也成了大人物，F-075的那些帝国的大员与高层们，恨不得人人都来见她一面，各个客客气气，愿意提供帮助。
不过陈雨欣却清楚。
像是那种在天上的人儿，不大可能再回来看她了。
这些帝国官员们的热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
直到苏晨带着一堆联邦本地的土特产站在她的面前，陈雨欣惊呆了，然后差点跳起来，随后她才扭捏地又老实起来——因为她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已不是那个她的傻子,而是联邦顶天的大人物。
陈雨欣拉着苏晨走进房间，她的父母都出来感谢。
这让苏晨有些尴尬，他预想中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他觉得应该是一大一小两个朋友热切地交谈，但一下子变成了这种感谢的场面，让苏晨有些不大适应，就连陈雨欣自己都变得有些扭捏与畏怯，只有机器人瓦特一如既往，一双红色闪着光的电子眼一直落在苏晨的身上，像是在端详打量，又像是在警惕着这个家伙。
苏晨这时候才明白。
地位与实力的差距，不是谁都能够无视的。
也许他的身边有一些可以无视这些的人，但并不代表任何人皆能如此。
苏晨开始有些后悔来看陈雨欣了，但他还是说出自己的来意：“我和我的一个朋友，想要在联邦开一家饭店，缺一个做牛肉饼做得好的，所以，我就想到了你，陈雨欣，你们一家有没有搬迁到联邦来的意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我的店里帮忙，放心，我和我的朋友都很大方。”
陈雨欣闻言都呆住了。
直到她的母亲伸出手指捅了捅少女的腰际，低声说：“快答应呀。”
这是顶好的事情。
对于陈雨欣一家来说，给联邦顶尖的大人物的店铺干活，那不是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陈雨欣这才是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一样地道：“我去我去我去！”
苏晨这才是笑了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找人联系你具体的事宜。不过你最近也可以先干点别的，因为这个只是我们的一个想法，还有很多变数，真正开起来，大概还需要不少时间呢。”
陈雨欣闻言，高兴也弱了几分，有些疑惑地问道：“那需要多久呢？”
“快的话，也要大半年的时间吧。”苏晨想了想，道，“而且，要是出了问题，也许这店未必能开起来，我只是先来和你打声招呼。”
陈雨欣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才点点头，像是明白了苏晨在说什么。
然后苏晨才是站起身来，告辞准备离开。
陈雨欣一路送到门外，看着苏晨的背影要消失在楼道的转角口了，她才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加油啊！傻子！”
苏晨的脚步微微停顿。
陈雨欣有些紧张，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再管对方叫傻子。
然而苏晨没有回头，只是远远地摆了摆手，道：“一定。”
他的身影消失在破烂的筒子楼里。
然后，苏晨回到了帝国的执行官行动局。
这里已经彻底被改造成了一个电子设备工厂，帝国甚至都在这里布防了，严密地包围着苏晨的本体。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苏晨本体所遭遇到的最大的威胁，并不来自于外界，而是他自己。
苏晨回到这里，意识飘飘忽忽升起，便也重新连接进入库卡斯搭建的庞大世界里。
在苏晨离开之前，那个世界鸟语花香、绿意葱葱，是一颗绿色的庞大星球，但这一次来到这里，这里却发生了变化。
天空是暗红色的，世界的温度在持续地攀升，大地龟裂开来，硫磺的气息在这个世界里蔓延，这颗星球将近三分之一的世界已被毁灭所吞没，大量的植物变得枯黄，晦暗的气息像是阴影一样笼罩着这个世界。
第九域的“病毒”正在一点点地侵蚀这个世界，哪怕库卡斯一直在不断扩容，也不能逆转这一趋势。
……
……
第二十八章 苏晨的尝试
第九域的力量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也正像是病毒一样分化，站在高处，苏晨看见在丛林中有大量黑暗的、扭曲的影子在奔跑，像是一头头穿越在黯澹森林间的猎豹，而很不幸的是，被这些猎豹所追猎的，都是苏晨。
无数个苏晨,正在这方世界里奔跑，他们或是奔跑在荒原上，或者是在枯黄叶片的林地之间。
有的苏晨被那些黑暗的怪物扑倒在地，挣扎与互殴中一点点被吞噬，像是一头蛇吞下了一头大象，黑暗扭曲的影子吞下苏晨,整个儿便也跟着膨胀起来，然后嚎叫着追向下一个目标，而也有的苏晨躲进房屋里,拎出自己的武器要和这些怪物血战一场，但皆无意义，因为那些怪物不是怪物，它们只是第九域力量在苏晨所勾勒的这个世界里所具体表现出来的形势而已，是不可能被杀死的。
苏晨站在高处，是俯瞰者的角度，但同样的，下面那些每一个他，也都是真正的苏晨，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些“苏晨”的每一个动作、行为和想法——那正是他的想法。
所有的苏晨都是他自己。
他在俯瞰、他在逃跑、他在反击、他在被吞噬。
刨除那些不太好的糟糕体验——
总的来说，这种感觉很奇妙，苏晨成为了无数个自己，就像是真正的分身一样，有区别的是，这些分身同样也不是自己独立行动的，彷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些苏晨彼此串联起来,而且在这其中，也没有一个谁是唯一的、总的苏晨的说法。
此刻站在山巅上的苏晨，也不是这整个苏晨的核心控制者。
所有苏晨的感觉都是一样，除了被第九域的力量吞噬掉的，每一个苏晨的想法、思维、感知皆没有任何区别。
每个人都是苏晨。
这彷佛是所谓意识态世界在真实世界的呈现，借助于第九域的力量，苏晨的意识态在短短的时间内茁壮成长，到了足够强大的地步，而也由此作为基础，库卡斯才做到了依靠它的力量把苏晨足够强大的意识态分割开来，在虚拟的电子世界为苏晨打造一个容身之处。
那么……
如果这是意识态的倒影，中岛花音呢？
第九域的力量赋予了苏晨前所未有的超能者，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中岛花音的诅咒仍在，但她的人却消失了。
诅咒还在，但诅咒所产生的效力却彷佛不见了，从哨卫十六号那件事情之后，苏晨就再没有见过中岛花音。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这个问题似乎也是没有人能够回答苏晨的。
因为哪怕是他自己，现在掌握着第九域的力量,似乎也无法感知到、呼唤到中岛花音的存在。
第九域的力量也不是万能的。
起码在这片星空里,仍然有它无法触及的角落,也许真正的星空顶级可以对此“门清儿”,但可惜的是，苏晨只是一个揠苗助长的星空顶级。
他干脆坐在山顶上，看着这个世界之中的万千变化。
他尝试着和第九域的力量对抗起来，借助于信息世界的特异性，搭建防线，植入病毒，或者将第九域踢出数据流，但都失败了。
第九域的力量与苏晨不分彼此，而且，信息世界里的威胁也不能对它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唯一发挥作用的是把第九域踢出去。
但发挥的似乎是副作用。
第九域的力量被一群苏晨诱导、驱赶，把其成功地从本服务器删除并踢到了一个库卡斯准备的独立服务器里，然而不片刻，它便卷土重来，还不是从那个独立的服务器里卷土重来的，而是从虚拟世界的每个角落，黑烟的烟雾像是大反派角色的特征一样，从龟裂的大地之中滚滚升起，而且，那个被独立出去的服务器也忽然又连接上来了，一颗庞大的星球突兀地出现在苏晨他们所搭建的这颗星球上，却没有发生撞击，而是被抹了超级强力胶水一样，两颗星球就那样“粘”再了一起，紧接着，黑暗如同潮水一般蔓延而来，满世界的苏晨开始尖叫着逃跑。
为此，库卡斯不得不继续扩大虚拟世界，以为苏晨提供更多的藏身之所。
这是一场发生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的残酷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最终却还是以苏晨的失败而告终。
这浪费了很长时间，库卡斯最后忍不住道。
【尊敬的启蒙者。咱们还是别试了。】
库卡斯的这句提醒说出了苏晨的心声，他必须要承认的是，靠他自己似乎真的拿第九域的力量没有任何办法，他与第九域的力量已经彼此血肉相连，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再区分开来，第九域力量的强大，是苏晨的强大，而苏晨的存在，也代表着第九域力量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将之抽离出去呢？
苏晨只好将希望仍然放在到现在也没有消息的那头晶簇身上。
从十连那里回来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那头晶簇进入它自己的实验室也半个月了，但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它完全与外界失联了，苏晨也没有去打扰它，而是选择沉默地等待。
他的时间不多了，但苏晨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原理。
他希望那头晶簇成功，就需要足够的时间。
苏晨只好等待，他继续在这里和第九域的力量斗智斗勇，但阴影正从黑暗中汹汹而来，地面被黑潮吞没，大地龟裂开来，遍布星球的树木开始枯黄腐烂，岩浆流经之地，却有无数半人高的荒草从地面上生长而出。
第九域的力量彷佛要将这里化为另一个它来处的世界。
不，那不是它来处的世界，那只是苏晨看见的那个世界的样子。
他是观察者。
而现在，这个世界在这里重现，也是苏晨作为观察者在心中的记忆于外界的投影。
第九域的力量已与他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在等待了整整一个月之后，苏晨终于等到了那头晶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