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骑士之邀
伽勒法一号的天光明亮，联邦中央大厦下方的仓库里却是灯光耀眼。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苏晨。
居中的一个呆立原地，一动不动，另一个则是在灯光中微微闪烁,绕着那个不动的苏晨绕圈。
苏晨所需要的血肉之躯已经魔改完成。
伴随着他彻底掌控第九域的力量，苏晨的魔改也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堪比女娲或者是上帝之手，轻轻松松便捏造出来了一个自己来，而且这一回，他可以严格为自己“把关”,想要什么样就什么样,因此，眼前的这个苏晨的身躯虽然看起来和人类无异，但内部也是被苏晨一顿改造了，填入了不少苏晨从别的文明生物处学到的一些好器官，拼拼凑凑打造出来了一个自己，与此同时，苏晨还尽可能地削弱了这具身躯对外的暗能反应——当然，要是真出手了，暗能波动谁也不可能真正的隐藏得住。
而至此，这具血肉之躯就这样打造完成了。
值得一提的是，苏晨也没有对自己的样貌和身材进行多大调整。
没有办法，虽然变帅或者变魁梧看起来能更好看一些，但苏晨调试之中就觉得，那样的样子总是显得有些奇怪，仿佛打造的已经不是自己了一样。
人虽然没有直接观察自己，但对自己总有一个直观的印象。
大功告成，苏晨还是相当满意的。
库卡斯的声音从苏晨的个人终端之中传出，发出提醒。
【尊敬的启蒙者，虽然您打造了一具可用的肉体,但您仍然是用信号的形式来控制它，我还是建议，您在那艘强相互作用力飞船中多部署几个信息节点——因为我们一旦进入寻找十连人之路，可能会跨越无尽光年的距离，届时，哪怕您的部分意识与意识态都留在这里，在巨大的宏观跨度之下，您的意识也将出现分割，彻底和这边失去联系，而主意识的迁移，将直接导致我们存放在F-075行星的众多分割意识态进入休眠状态……】
库卡斯喋喋不休，说的其实都是苏晨明白的道理。
库卡斯的办法是把苏晨一分为千万份了，实质上是对意识态的一种割裂再分配，这在现实空间里难以实现，却在库卡斯的帮助下，借助于虚拟电子世界达成了，这种分割，短暂地帮助苏晨延缓了第九域力量的侵蚀，但这只是缓兵之计，只是延缓而不是规避或彻底解决，第九域的力量仍然在蚕食苏晨的意识态，并终将彻底将苏晨的意识态据为己有。
而在这种意识态分割的情况下，苏晨的所有意识都是具有自我活动能力的，同时又彼此共享着信息，他们自成一个网络，是独立于现实世界与库卡斯搭建的“白房间”虚拟世界之外的另一种“网络”，这种分裂，是形势上的分裂，却不是真正的分裂，因为真正的分裂只会导致两种结果——死亡，或者人格分裂。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和裂化生命有几分相似，但如果是严格地按照人格分裂来归类，裂化生命无疑是此中的佼佼者，因为祂成就了星空顶级。
但一旦苏晨分离出来的主活动意识偏离过远，达到极为宏观的层面，这种看起来可以光速蔓延，无视星空物理规则与空间距离的意识态网络也将出现问题，除了苏晨活动在外的主活动意识之外，其他的分裂意识都将进入“宕机”休眠状态。
而在这种情况下，苏晨的意识活动，就完全依靠于他在外部活动的主活动意识了，一旦他的主活动意识丧失或者遭遇其他的问题，将直接导致苏晨的整个意识态系统的崩溃和失控，不用第九域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就完蛋了。
这种“完蛋”将跳过纯粹的外部力量，从根源上让人“完蛋”。
这也就是库卡斯此刻发出提醒的原因。
苏晨当然不可能不重视这件事情——这可是动辄就要出人命的情况。
但苏晨并不准备将一系列的终端设备放在同属十连人的水滴状飞船里，那样操作风险太大，因此，苏晨选择将它们统统丢进阿诺瓦尔之环的空间里。
——伴随着第九域的力量和苏晨的交融，裂化生命隐匿消失不见，阿诺瓦尔之环内部的黑暗空间重新变得“静谧”起来，安全而稳定，正可以重新拿来储物，苏晨一连打造了好几个自己的“血肉之躯”，连带着一套虚拟电子设备，通通丢进阿诺瓦尔之环的空间。
而就在这时候，苏晨所在仓库的大门被人敲响。
这里是联邦中央大厦下方的第三层，是地下空间里分隔出来的一个仓库，仓库内部的结构和地面上的仓库没有任何区别，就连仓库的大门都是两扇沉重的大铁门，被敲响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声响。
苏晨没有锁门。
来的人是乔安娜。
女人用力拽开沉重的铁门。
巨大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音，被打开一道缝隙，女骑士便侧过半边身躯，姣好的身躯让她仅仅通过一个门缝儿就可以溜进来。
仓库空旷，门口距离苏晨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女骑士只靠在门口的位置，道：“嘿，少年勇者，你准备好出发去冒险了吗？”
苏晨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他并未反应过来眼前的乔安娜所表述的是个什么意思，甚至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种情景扮演般的对话让苏晨不明所以。
女骑士笑着说道：“苏，我们的骑士团已经灰飞烟灭，我追随的英雄们已成英灵，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该怎么做，但……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一起去。
“——作为一个骑士，来帮助我应该、也想要帮助的人，继而让更多人为此收益。
“请你不要拒绝这个可以让我重拾荣耀的机会。”
有光芒从乔安娜背后的门缝间隙里照耀进来，白色的光芒像是柔软的绸带，披撒在女骑士的发梢与肩头，地下三层不见阳光，但女骑士一头金发却在熠熠生辉，仿佛温暖的暖阳。
她歪着头露出比那暖阳给明亮的笑容，伸出手来，像是对苏晨发出邀请。
沐浴光辉的骑士的邀请，没有人可以拒绝。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远航
“这是在演太空歌剧吗？”
白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穿着一身邋遢的休闲装，双手还插着兜，屈起眼睛看着眼前的苏晨和乔安娜。
这是苏晨回到联邦的第三天。
他在这里停留了三天时间，给联邦的撤离争取时间。
肖平的撤离计划也是得此顺利展开，整个撤离计划比苏晨想象之中的还要隐蔽。
除了一些人一下子消失了，其他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大规模的动员，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肖平甚至为那些撤离的人都找好了替代者，当他们撤离走了，立刻就有人承接他们此前在联邦的工作，这使得联邦的运转没有任何的阻滞,社会各界除了少数群体发出一定的疑惑之外,也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无声无息。
若不是苏晨知道此事,他可能都不知道联邦在进行大撤离。
当然，联邦的目的甚至还不是要瞒住公众，而是瞒住可能监视着他们的坦旦人与其他存在。
夏初薇等人也撤走了。
苏晨这一次回来，没有回到滨海别墅，夏初薇临行前来到联邦中央大厦前看了苏晨一眼，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等着回家，也等着你回家。”
没有人想要撤离走。
这几年的星空流浪，在时空膨胀效应之下，联邦人所经过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尽管如此，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度日如年的感觉，眼下，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在这颗星球上安顿下来，一点点适应将这里视为他们的新家，但这才呆了多长时间，他们却又要踏上星空前往黑暗星空的不可知的深处，那份感觉，自是不言而喻的。
而夏初薇的这番话,更有对苏晨的叮嘱与期待，但她似乎还在生苏晨的气，因此没有说太多。
林默等人也来了，后来也都走了，这是苏晨希望的，他们能够跟着联邦撤离走——而这也是苏晨的私心了。
肖平的动作结束，苏晨也不会再等待下去，而是准备出发了。
但与苏晨最开始计划与宣布的不同，这一次不是他与人工智能库卡斯两个“人”的旅程，他们的队伍之中，还多了一位金发的女骑士。
乔安娜成为这一次行动的参与者，由此，也得到了这一次唯一送行者白枫的吐槽。
现在的联邦之中，在苏晨之下，便是白枫战力第一，他可以实现血肉之躯的无障碍星际穿越，可以来往于联邦舰队与伽勒法一号之间，这得以让他不必跟着撤离舰队离开，甚至跑来这里给苏晨送行。
而值得一提的是，肖平没有离开，他仍然留在了联邦中央大厦的办公室里，将撤离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了贺修然，已经从大众视野消失很久的贺修然这时候出现与再次消失，都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与目光。到了这时候，苏晨等人才看清楚贺修然“不管事儿”的态度背后的真意，也许，他们早已想到了这种可能，贺修然的退居幕后，也不是他真正的想法，而是他与肖平之间对联邦的规划。
当然，这些事情，现在已不需要苏晨来操心了。
联邦的事情将告一段落，而苏晨，将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人从诞生之初，便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在人生长、成熟的过程中，这种状态可能会因为文明的背景而出现变化，拥有许许多多可以追逐的东西，文化、利欲等等，但当最后，人们会发现，他们最后所求的，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已。
期间的弯弯折折的道路，皆是生存二字之上蒙着的尘灰罢了。
面对白枫的嘲讽，女骑士毫不在乎，她只是甩了甩自己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哪怕是在伽勒法一号的夜色之中仿佛都熠熠生辉，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大踏步走向水滴状飞船。
苏晨道：“骑士之约，不好拒绝。”
当乔安娜站在仓库的门口发出邀请的时候，苏晨想到的是曾经伦敦的骑士团们，还有他第一次见到乔安娜的那一幕，这段时间以来，乔安娜发生了很多变化，作战的幽灵姿态几乎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日常化、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姿态——她越来越不像是骑士之间的一员。
苏晨知道她是想要帮自己，但一如她所说的，那同样是奉行他的道路。
苏晨可以拒绝任何人的通行，因为总有理由，但他没有办法拒绝一位真正的骑士。
白枫也明白苏晨的选择，但他一如既往地嘴不饶人，调笑道：“我看你是觉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是看见了乔大骑士的盛世美颜，这才想要跟上去。”
“你也小心点吧，别到时候回不去联邦的撤退舰队了，要坐在星空里哭。”
苏晨这时候也是反唇相讥。
“那不还是为了送你，你是要负全责的。”
“全责不全责，我不知道，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那我就去十连人那里找你让你负责。”
“哈哈哈，好——白枫，我走了。”
白枫抬起头来——
在他的视野之中，苏晨已经是笑着摆着手，迈步走向那边的水滴状飞船了。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白枫才抬起手来，也朝着苏晨挥手，道：“嘿！我也等着你回来呢，到时候打麻将啊！”
苏晨的脚步微微停顿：“你不是说开香酥牛肉饼店吗？怎么又变成打麻将了？”
“都开都开。”
“好呀，我这回去帝国，遇见一家很好吃的肉饼店，虽然不是牛肉，但做起来应当不错，我们也许可以把她找来给我们坐镇，帮我们壮大我们的产业……”
“这个建议不错啊，是你说的那个叫陈雨欣的帝国人吗？我走之前是不是得先去考察一……”
白枫的话到此中断。
因为苏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水滴状飞船之中。
这艘来自于十连人的强相互作用力飞船沐浴着伽勒法一号的星辉升空，飞向世界的远端。
白枫前来送行，却没有说再见。
坐在水滴状飞船里，苏晨凝望着伽勒法一号的远空。
长夜的尽头正有辉光亮起。
长夜的余烬，被他渐渐甩在身后。
……
……
第一章 途遥
深空之中。
一艘沉默而先进的联邦飞船正在太空中前进，微光闪烁，它虽然庞大，但与黑暗的星空背景相比，却也是杯水车薪，犹如沧海一粟。
与它并行的是另外两艘联邦重型运输船，三艘飞船一共装载了将近一百五十万人,而在他们的周围，则共有七艘联邦新生产的、最先进的军舰伴行。
此刻，他们已经多次跃迁，距离联邦、混乱星域，都已经是有数百光年的距离了。
在如此宏观的角度下，又处在一直的移动之中,除非一开始就咬住他们,否则，几乎很难有人再找到他们了。
与上一次联邦从伽勒法26号的逃亡相比，这一次的人更少，但这一次的一百五十万人，不仅仅只有最初的那一批联邦人，还有联邦统治之下的新联邦人。
肖平做到了一视同仁，在亲近认可联邦的前提下，对这一次逃亡人员的筛选，只求有益、有用，除此之外，破格登上逃亡舰队的，便是那些烈士亲属和拥有特别名额的人。
一百五十万人，丢进现在坐拥无尽人口的联邦来说只是一个浪花般渺小的小数字，但他们将承担起延续文明的重任。
只是这一次，他们比之前的准备要更充足，舰队也要更强大，在宇宙中生存与发展的能力，也远远强于之前。
当然，他们也期盼着这一次的任务可以提前终止。
在夏初薇的舱室里,黯拍在圆形的舷窗边缘，瞪大眼睛看着星空里的辉光，扭头说：“我感受不到他了。”
距离太过遥远，黯也感知不到苏晨的存在了。
夏初薇靠在床头，也在与黯凝望投一片星河，这时候听见黯说话，她只是笑了笑，伸出手来，揉了揉黯的脑袋，笑道：“放心，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就能回去了。”
黯眨了眨眼睛，她的心中有些不安，但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能够感受到与自己相连的那道气息的衰弱，像是风中的萤火。
她从感知到那道气息如此衰弱过。
哪怕现在因为太过于遥远的距离，她已经感受不到了，但那种飘摇，仍让她心中发颤，几乎不敢想象。
但黯将这份情绪压在了心底，她看着夏初薇，知道对方的心中拥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不安与担忧，因此她甚至伸出手来，两只小小的手，勉强捧住夏初薇的手，道：“放心。
“他一定可以回来的。”
夏初薇微微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黯，然后只是失笑。
而在这艘飞船的舰桥，贺修然正坐在舰长席的位置上凝望星空。
他们是没有目的地的，因为有目的地的出发反而是危险的，他们要做的是在达到最够远的距离之后，在星空中进行观测，从而确认自己他们的最终目的地。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专家的团队来运作的，前期的技术性过强，并不需要贺修然参与，而他作为舰队指挥者的任务，也伴随着他们来到现在的位置而清闲下来。
宇宙航行是漫长的过程，哪怕有跃迁技术的存在，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除特殊休眠状况外，舰队的舰桥与指挥系统需要一直保持在线状态，但他们其实并不会一直处在忙碌之中，因为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忙。
技术越先进，对人的要求也就越少。
不过，联邦的逃亡飞船里采用的是独立研发的智能系统，而没有使用与联邦联网的库卡斯，因此，在智能系统上要略微差一些，由此带来了不少额外的工作量。
当然，这对于贺修然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因为作为老联邦人，他们什么破烂飞船没有用过？现在的飞船已经比当时他们弄出来的破铜烂铁不知道强多少倍了，怎么样都是好的。
而就在这时候，白枫来到了舰桥之中，他身上穿着联邦的制式军服，合身而笔挺——他刚刚从联邦伽勒法一号来到这里。
白枫为贺修然带来了联邦最新的通讯密码——按照此前的计划，他们将以这种方式联络，他们将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通过联邦的密码向联邦发出信息，再由联邦根据情况进行回馈，虽然贺修然他们是逃亡舰队，但也没有因此彻底与联邦失去联系的打算，因为事情很可能还有转机，不过，也因为局势的变差，他们之间的通信将变得极少。而为了保证安全，白枫就将成为信息发射站，联系联邦的时候，他将独立前往远离联邦逃亡舰队的星空角落，发送信息、等待信息，确认安全，然后再返回舰队。
这也是高级暗能生物的合理运用了。
白枫和贺修然并不太熟，白枫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简单了说了一下情况，便准备离开，倒是贺修然开口道：“白先生。”
白枫站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这位指挥官。
贺修然坐在自己的舰长席上，抿了抿嘴、看着白枫，又抿了抿嘴，最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满舰桥的人，他注意到那些舰桥里的工作人员都在看着这边，然后他似乎就把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道：“等选择目的宜居行星的时候，恐怕还要多多劳烦你，白先生。”
“我知道。随时可以来找我。”白枫罕见的表现的有些正经，他笑了笑，他见到的贺修然的次数不多，但他也觉得，贺修然似乎比之前显得更苍老了一些。
这一点，和肖平一样。
这两年，联邦和平了，但这些人却从未享受过和平，他们从伽勒法26号的时代就接过使命，从此这数年之间，不敢有一日一天的松懈，哪怕是联邦大和平时代，他们也日以继夜。
肖平在人前忙碌，贺修然在人后，也不曾有真正的休息。
白枫其实完全猜到了贺修然想要问什么，但白枫没有回答，他只是冲贺修然点点头，迈步走向不远处的中央电梯。
他在心中答道。
苏晨一定会回来的。
也许，他们这些人做别的不行，但如果是为了活命，就一定能成功。
因为他们是一群废柴。
废柴们，干什么都不行，唯有混吃等死最是拿手。
……
……
第二章 骑士
苏晨还不知道自己正被遥远的星空里白枫在心中骂作废柴，这时候他也在凝望星空。
水滴状飞船已经进入“自动寻路”状态——即按照那头晶簇早先输入的坐标，这艘强相互作用力飞船将带着苏晨他们前往十连人的所在。
库卡斯在这个过程中也只能“退居二线”，成为一个旁观者。
虽然库卡斯对于联邦与帝国来说，已经足够先进与强大了，但它与十连人相比仍然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与成年人之间的区别，哪怕是这样一艘小小的飞船,也足以让库卡斯无力插手，若不是那头晶簇为他们开放了权限，库卡斯甚至都别想介入这艘飞船的系统，而因此，现在它也只能是以旁观者的状态，记录与不断确认他们所处的星空位置和目的地的准确性，为这一次航行的安全做尽可能的保障。
库卡斯在这里都是“文盲”。
苏晨和乔安娜就更是如此了。
十连人的飞船里的星图苏晨连看都看不懂，在眼花缭乱的近光速航行和跃迁中，苏晨确认自己彻底“迷失”了，他找不到联邦在哪、混乱星域在哪，更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库卡斯为了跟得上这艘十连人飞船，也安静下来，全力运转，也没法给苏晨解释什么，苏晨只好扭过头来，和乔安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航行的过程比苏晨想象的还要久，苏晨和乔安娜聊着聊着，发现竟没有什么话题了，想了想，苏晨便干脆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这一讲他才意识到，此前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清楚的、关于他自己的记忆与事情竟然在这段时间里就渐渐的清晰起来。
从他作为实验体于坦旦人的末日灾难实验中第一次苏醒，再到一次次为了生存而疯狂作为，再到最后捡到阿诺瓦尔之环，再到今天，一切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穿成了串，只是那些记忆都是在一次次变化中,支离破碎地被想起来的，苏晨也一直没有尝试着去思考这些事情、整合这些事情，因此这时候和乔安娜说起，才渐渐意识到，原来他曾经失去的那些作为苏醒者的起源，都已经拼凑起来了。
讲述完自己的故事，苏晨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这回我的起源故事都完整了，要是我是超级英雄或者是超级反派的话，都可以直接从起源拍电影了。”
乔安娜不是很懂这个梗，她听着苏晨的讲述，也是有些感慨，道：“阿诺瓦尔之环改变了你，第九域的力量赋予你走到今天的权柄，但同样的，它们也摧毁了你。”
“是啊。”苏晨道，“曾经，它们帮助了我,但这不是无偿的,现在,它们想要让我付出代价了。
“你呢，乔安娜，我从没听你说起过你的事情。”
乔安娜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话题就这样突然地跳转到了她的身上。
然后这位女骑士才是苦笑着答道：“我……我其实并不清楚，你知道的，我是‘幽灵’，坦旦人实验下的产物，突破第四种姓，给我带来了很多变化，我也模糊了看见了很多我之前没有成为骑士之前的事情。
“但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真实的。
“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还是坦旦人给我的。”
苏晨半躺在水滴状飞船的角落里，身子颇有一种葛优瘫的感觉，显得相当随意而放肆，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丝不苟的乔安娜，笑道：“可以说来听听，残缺的起源故事，也是起源故事——也许我能帮你查缺补漏呢？”
乔安娜瞪大眼睛：“难道你在坦旦人的实验场里看过我们的资料？”
乔安娜的眼睛里亮起光芒。
女骑士虽然不在意，但她也对自己的过去充满着好奇。
她立刻就想到，苏晨后来是去过坦旦人的实验场的，说不定真的在坦旦人的实验场里找到了有关他们的信息与资料。
苏晨见此，倒是连忙摇头，道：“我没有找到呢——肖平那边我倒是问过，可是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现，我刚刚的意思是，也许我听说过、知道的什么事情也许可以与你的起源故事对应上呢？”
乔安娜闻言愣了一下，也是失笑，摇了摇头，道：“是呀，我们的数据，就算不是很重要，但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找到才是。
“我想想……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我好像是一个面包坊老板的孩子，我每天都面包的香味儿里……等等，我也有可能是一个每天去面包坊偷面包的乞丐，似乎是后来才成为面包坊里的帮工，这应该才是对的，哈哈哈，抱歉，我的记忆有些模糊，因为我只记得那些味道，然后我穿着破烂的衣服在小巷里奔跑——那也是中世纪，一座边陲小城，面包坊老板是个很好的大叔，大腹便便，虽然长得很凶狠，每次也都会跑出来追赶我，但那只是吓唬吓唬我。
“后来有一次，他抓住了我。
“但他没有打我，也没有将我交给治安官，而是给了我一块长条面包，问我要不要去他那里做工。
“他告诉我，偷窃是通过我的努力获得他的面包和活下去的权利，但给他帮工也可以通过努力获得他的面包。
“这两者本无区别，对于我来说，都是通过我的努力来获取生物所需要的食物。
“他没有给我指出道路，他只是让我自己选择。”
苏晨问道：“你是怎么选的？”
乔安娜挠着头，哈哈笑道：“当然是后者，正义的骑士，肯定要选正义的道路啊！”
苏晨看着乔安娜的神情，吐槽道：“你是想不起来你选的什么了吧？”
“嘿嘿，还真是这样。”乔安娜道，“不过……其实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十恶不赦的人确实存在，但有些人，他们只是没有机会变好，哪怕是孩子心中都有一杆秤，虽然我记不起来的，但这两种方式都同样依靠努力可以生存，如果有的选，我想我一定会选后者。
“因为那样不会让我在噩梦中惊醒。
“不过后来，就是我的骑士的记忆了。”
……
……
第三章 造神
女骑士有关面包坊学徒的工作的记忆是戛然而止的，另一端记忆随之展开，她不记得成为幽灵的过程，但她的幽灵的记忆是从成年时代就开始的了，那段时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阳光照耀下的骑士演武场，她在其中修行。
她仿佛一下子就从孩子就跳成了“大人”,但这似乎也没有给乔安娜带来多少障碍，骑士之道成为对她的最好的塑造。
那段时光平平无奇，亚瑟王统治的世界一片祥和安宁，那时候的骑士们还不知道所谓幽灵骑士究竟是什么含义，有些人甚至将这种幽灵化、接近于永生不死的状态视为一种荣誉加身的象征，在永恒之王统治的疆域里，那时候还存在着的一些普通人，甚至做梦都想要变成幽灵。
直到后面,“恶魔”从天而降。
地狱世界的大门洞开,坦旦人对于他们的实验来到下一个阶段，它们不满足于这些幽灵骑士们的自我成长与发展，希望借助于外部的力量刺激给予幽灵骑士与地狱之子同样的自由发挥和成长的空间。
而这对于众人来说，则无疑是一场灾难。
坦旦人的秘密渐渐被揭开，永恒之王的国度开始收缩，连绵的战争之下，无数的普通人死去。
来自于坦旦人打造的“地狱”的怪物数量庞大，而且它们的质量虽然不如强大的幽灵骑士们，但它们胜在“全民皆兵”，而骑士是有限的，与它们相比，甚至像是小巫见大巫。
而同一时期，在另一颗星球上，也有一个神灵面对了几乎同样的情况。那就是曾经的原生之母。祂的国度同样被坦旦人与他人的国度合并，两个神灵的下属彼此征伐，当然,与亚瑟王相比,原生之母的状况要更凄惨一些，因为那时候祂已经在坦旦人的裂化生命实验中一分为七，七个诡谲的“孩子”被供奉在深深宫殿的尽头，而祂的诅咒与执念只能悄悄后退，因此，对于诡异世界邪神乌托来说，祂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成规模的阻挡，是一点点接收了原生之母统治的世界。
当然，事实上，在祂接收成功之前，原生之母就已经开始屠杀自己的臣民了，这与永恒之王的古老国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但两者的结果却是相似的。永恒之王在战争中节节败退，同样是人类改造的实验产物，拥有人类意志的一方似乎总是难以战胜杀之不尽的癫狂怪物，在地狱之子们的冲击之下，曾经富饶丰美的世界被改造成适合“地狱生物”生存的炼狱世界，神战之下，很多秘密不再成为秘密,坦旦人的存在也成为人所共知的事情,但尽管如此，坦旦人也是一个禁忌，是不能说的“它们”——因为在这场不知道打了几个百年的战争里，坦旦人一直作为实验的发起者，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注视着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它们渴望它们所希望发生的失控，但不会允许反抗它们的失控出现。
然而，可惜的是，坦旦人最终也没有获得它们想要的结果，自我发生的高种姓寥寥无几，它们的实验仿佛只能赋人类超能，而不能批量开启人类通向巅峰额道路，人类神灵的成就之路它们到最后也没能获悉，最成功的个案似乎也只是“神灵”的第九种姓，而这对于坦旦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们需要的不是基础的暗能生物、也不是第九种姓，因为那些它们皆已可以依靠自己的技术达成，它们真正需要的是强大如星空顶级般的存在。
真正意义上的造神。
而永恒之王和祂的幽灵王国显然还有存续的意义。实验失败后，坦旦人为永恒之王的国度留下了一片净土，并将他们投入末日灾难实验中，希望在更多元的碰撞中看见变化。
这给了阿瑟一点机会，祂一直致力于在各个遭受末日实验的实验场里拯救人类、壮大自己的王国，继而在新的实验场里获得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幽灵们难以分化、庞大族群，而坦旦人几乎已经不再转化幽灵，永恒之王想要庞大自己的幽灵骑士队伍，只能用从末日灾难实验之中获得的筹码去兑换名额，但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幽灵骑士，哪怕本人自愿，这对于永恒之王来说，也是挑战祂的底线的事情。因此想要培养并让自己的国家强大起来，永恒之王就需要真正的活着的人类个体，因此，祂也只能从末日灾难实验的实验场之中寻找。
但这有一个坏处。因为坦旦人计算“筹码”数量的规则之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通过获得天赋因子来判断的，永恒之王采取的这种方法，根本不可能获得天赋因子，因此，这种情况下，永恒之王和祂的国度，只能一点点衰落下去。
那位王者的个人能力的施展空间被压缩到了极限。无论祂能做到什么地步，但祂在坦旦人的规则之下，便没有办法发展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国衰败，勉力维持。
而之后，就是在几次实验后——永恒之王与乔安娜他们来到了远辽。
在这漫长时间的战争中，乔安娜也在成长，她的实际年龄远远比看起来要大，当然，尽管如此，她也是“新晋骑士”，属于骑士之中的后辈，几乎是最后一批成为幽灵骑士的人，但岁月并未在乔安娜的身上和心灵上留下太多痕迹，生活在骑士之间，蒙受骑士的思想，她的成长不言而喻，一直都走在真正的正途之上。
幽灵骑士们有自己的规则、铁律，但真正约束住它们的，是它们自己心中的准则。
乔安娜的故事的后半段，几乎就是战争、战争，它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圆桌骑士甚至都阵亡了，这也是苏晨从事自主也没有见到十二骑士完整出现的时候，因为它们已不可能完整地出现了，有人早在之前的战争中就已死去。
但也是因此，骑士们在战争中获得空前的成长，有种姓的骑士多如牛毛，但唯一的不足就是，它们的人数太少了。
再之后的事情，就是苏晨都知道的了。
……
……
第四章 我脸上有东西吗
乔安娜笑着看向苏晨，道：“我的故事是不是还挺平淡的？”
乔安娜的人生里确实没有多少起伏，但战争本身就是最大的起伏。
因此，苏晨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平淡了，现在要是还有圆桌骑士,那你应该也可以位列其中了。”
“王国倾覆，圆桌不再。”乔安娜轻声道，“现在我们都是联邦人。”
水滴状飞船中，乔安娜扬起头，非幽灵状态下的她和正常人类别无二致，修长的颈项像是白天鹅一样,而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看着苏晨：“我们会成功的,苏晨。”
苏晨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飞船之外。
水滴状飞船虽然密不透风，但在全景状态下，他们可以在飞船里直观地窥见周围世界的一切，犹如坐在无垠的星空之中，就在刚刚，水滴状飞船又一次跳出跃迁，速度又一次慢了下来。
根据库卡斯的指示，他们现在甚至已经丢失了混乱星域的方位，这意味着他们已经不知道在星空中前进了多少距离，虽然对于飞船里的苏晨与乔安娜来说，没有过多长时间，两个人甚至只是这样交谈了一会儿，但在接近光速的飞行下，在时间膨胀效应的影响之下，外部的时间流动不变，飞船内部的时间流动变慢，外面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了。
苏晨想到这里,便有些感慨——不知道坦旦人和原生命还有没有找联邦的麻烦,还有白枫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宜居星球暂时扎根下来了呢？
人类从蒙昧到文明，空间上的距离一度以为技术的发展而被无限拉近，但当文明继续发展，空间上的距离便仍然是无法突破的桎梏，他们都在同一方星空中，但谁也不可能联系到谁。
便在这时候，乔安娜道：“外面的星辰变少了。”
这句话提醒了苏晨，让他从走神中回过神来，他注意到，外面的情况正如乔安娜所说，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星辰确实变少了——从他们当前的位置向外观察，所能够看见的、遥远位置上闪光的星辰的数量已寥寥无几，而从气息与位置来判断，这里似乎不是又一处巨洞。
苏晨瞪大眼睛：“我们不会是来到宇宙膨胀的边缘了吧？”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库卡斯似乎还在努力工作，乔安娜虽然一直在努力学习，但对于这样的回答也是无从得知——与战斗相比,这位女骑士其实更喜欢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没有人喜欢战争，无论你是否拥有力量，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战争与搏杀都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而不确定性，便有可能在旦夕之间就摧毁你所拥有的一切。
乔安娜扭过头来，看着苏晨，眨了眨眼睛。
苏晨皱起眉头：“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乔安娜好奇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你的剑呢？那把红色的结晶剑。”
乔安娜说的是苏晨的血色水晶剑。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苏晨，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在虚空中握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血色水晶剑没有出现。
从哨卫十六号失控之后，血色水晶剑似乎就突然“消失”了，苏晨意识恢复之后，也多次尝试着凝聚血色水晶剑，但都失败了，仿佛消失了一样，但苏晨清楚，它没有消失，今时不同往日，苏晨的麻烦虽然很大，但他的力量却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时候，因此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属于中岛花音的那份权能与诅咒的力量还在，虽然苏晨迄今为止也感受不到那些被“诅咒圣杯”凝聚而来的意识与灵魂，但既然中岛花音的诅咒还在，那便意味着这份力量没有消失。
至于没有消失却为什么不响应自己，这一点，苏晨就不是很清楚了。
彻底掌握第九域的力量，力量空前的强大起来之后，苏晨搞清楚了很多道理和此前不明白的暗能力量的关键所在，但他唯一不清楚的，其实还是意识态和灵魂的问题。
因此，乔安娜的这个问题，苏晨还真是回答不上，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晨只好答道：“可能是我在哨卫十六号做了坏事，大家不高兴了，不想帮我了。”
这是苏晨这段时间以来根据现有情况得出的一个他自己觉得相对而言还算靠谱一些的结论。
因为血色水晶剑本质上是权能对无数人意识的凝聚，人们想要给予他力量，血色水晶剑就可以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但如果人们不想帮助他，血色水晶剑连具现都具现不出来就很可能出现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的可能——在哨卫十六号的时候，中岛花音曾经和黯一起坐在苏晨的身边，那也是苏晨最后一次见到她，后来，中岛花音却再没有出现过，也有可能是苏晨当时做了什么，误伤到了她。就像是苏晨在哨卫十六号做出的可怕事情，也许中岛花音尝试着阻拦他帮助他，但是苏晨……
不过苏晨更倾向于第一种判断。苏晨的这种倾向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他十分恐惧第二种猜测是真实的，那种恐惧甚于他在哨卫十六号联邦军事基地里做的事情，因为中岛花音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同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已算得上是他的家人的一部分。
如果当真是因为自己而出什么问题，那是苏晨无法接受的。
苏晨单纯是想要逃避，因此将问题归结于前者，哪怕已经变得这样强大，人类的毛病也是不可更改的，苏晨亦是如此，他的心理和想法最近发生了不少变化，但根源上的东西仍然未曾改变过。
乔安娜闻言倒似乎是看出什么来，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道：“我想不会的。苏——人人都有为自己而战的权利。骑士们从不以自己的道德约束他人，就像是他人的道德也无法影响骑士。
“你也一样。
“换个人来，不会比你做的更好。”
……
……
第五章 目的地
听着乔安娜的劝慰，苏晨的心中有些感动。
苏晨道：“谢谢。”
乔安娜说道：“我不必谢我，我想要说的是，正是因为你的这种普通，才是大家选择你的原因。因为你既不是坏人，也不是纯粹的好人，既不代表纯粹的恶,也不代表纯粹的善，中立之间的摇摆，是每个一事无成的人的样子，也是最普通的人的样子。平凡之中才见伟大，细微之处方有选择。”
苏晨：“这……”
乔安娜显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安慰苏晨的同时也把苏晨给批评了。
且乔安娜这番话说的过于正式，苏晨也有些接不起来。
乔安娜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好像有些太正式了，笑着捂了一下嘴，道：“不好意思。”
苏晨道：“你们亡灵之国的人之前是不是都这么说话？”
“额……”
乔安娜陷入片刻的沉默，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想如何否定苏晨的这番话。
苏晨见此哪里还能不明白答案是什么，大声道：“肯定是！”
而就在这时候，乔安娜还没有回答，水滴状飞船内部的系统却是忽然发出声音，提醒道：“即将抵达目的地……”
后面是一大串的“火星语”，苏晨皱起眉头，立刻调动自己的暗能感知翻译，发现那是一段坐标，似乎是提醒他们抵达了十连人下辖的某个地方。
水滴状飞船的联邦语模块是那头晶簇用脚加载进去的，很多十连人专有的信息与名词都没有对应翻译，因此，苏晨只好人工转译。
库卡斯也同步发出提醒。
【尊敬的启蒙者，根据飞船反馈的信息，我们目前已经无限接近目的了。】
【这里是十连第三外环营地。】
乔安娜皱起眉头，念道：“第三外环营地……我们这算是到了十连人的领地上了吗？”
苏晨则是摇了摇头。
这翻译过来的只是一个名称，水滴状飞船自己说的也就是名称,人工智能与机械系统的解释在这方面偏向单一化,不像是高种姓的交流，一句话里同时可以附加大量的信息。
水滴状飞船只说出这么个东西来，并无法判断出这是什么地方。
库卡斯也发出声音。
【无法确认。我无法从飞船内部获得更详细的相关信息。】
【飞船内部缺乏与十连人本土相关的资料，根据晶簇先生的坐标而发起的自动寻路导航系统刚刚已经离线。】
“那现在是要我们手动操作吗？”
苏晨从葛优瘫的姿态中站起身来，来到操作台的附近。
这时候苏晨已经注意到，他们的这艘飞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停了下来。
水滴状飞船静默在星空里，透过水滴状飞船内部的全景画面向外看去，他们现在所处在的位置是一片黑暗的星空，最近的恒星在他们的视野之中都是一个渺不可见的光点。
这里什么也没有。
十连人在哪里？
也许十连人将自己藏起来了，因此苏晨准备手动操作在周围寻找一遍看看，也许就能找到呢。
水滴状飞船一动不动，苏晨很快就发现，手动操作系统也被锁死了。
那头晶簇赋予给苏晨对水滴状飞船的驾驶权的权限仿佛失去了作用，苏晨根本无法执行手动驾驶。
【无法确认。】
库卡斯的回应简短，它似乎也正在尝试着什么。
苏晨干脆松开手。
水滴状飞船纹丝不动，静默于星空中，飞船内部也是死一般的安静。
而就在片刻之后，苏晨忍不住了,吐槽道：“我说，这艘飞船不会是没能量了吧？”
等待是相当磨人的，尤其是这种明明说已经到了却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台电脑，像是死机了却好像没有完全死机的样子一样，令人脑袋发疼。
就在苏晨开口的同时，库卡斯的声音又一次在飞船中响起。
【别动。启蒙者，我们应该已经到了，我正在退出这艘飞船的系统，你也马上停止操作——我检测到一道中微子信号输送进来了，应该是在确认身份。】
【这艘飞船有身份识别信息，启蒙者不必担心，您只需要保持克制，不要乱动。】
库卡斯说不动，苏晨便也不动。
他的暗能感知与力量从一开始就没有发散出去。
苏晨打造现在使用的这具身躯的时候，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力量，现在也是在全力隐藏自己的力量，虽然他很强大，但那头晶簇说的话苏晨不能不信。
星空顶级来了十连人也可以杀。
因此，在这里，苏晨是不敢放肆的，尤其不敢暴露自己第九域力量的半点气息。
来找十连人，本就是兵行险招，成功了可能直接可以根除第九域力量的麻烦，但要是失败了，那很可能就是直接横死在十连人刀下的下场了，这一点，从焦黑影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而十连人可是比焦黑影人强大不知道多少倍的，焦黑影人想杀苏晨而不能，但十连人一定能够做到，因此，这时候当然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苏晨是不敢托大的。
接下来就是等待。
飞船里一片死寂，只有苏晨自己的呼吸声。
乔安娜是幽灵骑士，不需要呼吸，其实苏晨也不需要，但他还是习惯性地为自己打造出了相关的呼吸系统。
因此，苏晨也什么都感受不到，直到他察觉到水滴状飞船又一次动了起来。
库卡斯的声音随之响起。
【信息核对成功了。】
它的声音与水滴状飞船的前进是同步进行的。
只不过，这一次水滴状飞船不再高速，而是缓慢地、像是顺着某种引导或者是被牵引着一样缓缓向前，向前方一片空若无物的所在而去。
这移动的过程相当缓慢，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向前移动了几公里的距离，苏晨便感受到，他们似乎穿过了某种看不见的界限。
然后，眼前的世界就发生变化了。
刚刚还一片黑暗，空无一物的星空之中，骤然浮现出一个庞大的、令人目眩神迷的人造星系！
……
……
第六章 无人星球
空无一物的宇宙黑暗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之墙，穿过这面墙，就能够看见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神秘国度。
而那是一个人造星系。
中央是一个定量发出光和热的巨大恒星，它没有像是正常星系的天体排布，其所拥有的七颗行星皆分部在它的宜居轨道上，以一种六边形的轨道运转在星空之中。
远远看去，这仿佛是某个人类勾画出来的巨大图案,被投放在了星空之中，但事实上，这些图案是由星辰构成的。
这里只有这一个人造星系。
改造行星、分部星辰的排列这是联邦现在做不到的事情，却并非是什么了太过于了不起的技术，苏晨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就归复于警惕。
倒是乔安娜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那一幕，道：“十连人也没有十颗行星啊？”
苏晨摇头道：“这应该不是十连人的‘老巢’——而且，也许它们早就不居住在行星上了,所谓十连，也许只是它们种族萌芽的时候，所处的太空星体环境罢了。”
苏晨注意到，飞船还在向前。
仍然是那种被牵引的状态，此刻库卡斯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这艘飞船的掌控，只能任由他们被这艘飞船带着向前前进。
水滴状飞船正根据指引飞向眼前的人造星系。
当然，尽管如此，水滴状飞船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否则，要是真的十分缓慢，那么，从一个恒星系外部移动到内部，可能要飞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而在苏晨等人的视野之中，眼前庞大的人造星系正飞速扑面而来。
微光闪烁于星空，苏晨的眼睛被金色的恒星所照亮，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之中,而他们所逼近的，是位于这个六边形行星轨道的第三星。
从外部来看,这七颗行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它们似乎都是一颗颗原始的生态星球，从星空高处俯瞰，绿意葱葱，表面上还覆盖着大量的海水，海水的位置、森林覆盖的面积，皆是如出一辙，只是因为它们轨道位置的不同，运行的角度、面向恒星的方位有所差别，除此之外，这些行星甚至连体积与质量都几乎是一致的，在同一轨道上运行，竟也不会互相影响，甚至还能够并行不悖。
这已不是七颗行星，而是被人工打造出来的另一种形式上的“飞船”。
因此，便不能以天体的角度来观察与判断它们。
苏然在微微的光芒之中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水滴状飞船正在下沉，沉向下方的第三星。
这整个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也和苏晨想象的完全不同，一路进来，甚至都要落在人家的星球上了,他们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与盘问，除了这个人造恒星系本身，没有任何事物出现，也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只有水滴状飞船自己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这个恒星系的深处。
苏晨来之前，还曾经预想过，会不会有那样的情况，自己才一步踏进十连人所占据的星空范围内，就立刻被发现并攻击，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大大在苏晨的预期之外，十连人像是没有发现水滴状飞船之中搭乘的非十连成员，任凭水滴状飞船进入了这里，就算这里可能并非是什么十连人的重要关键设施，但这也有些太……顺利了。
就连乔安娜都表现出一定的警惕，因为过于顺利，连她就有些不安。
但也是因为过于顺利，苏晨反而觉得有些无措，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因为此刻，他们的飞船正缓缓降落，穿透这颗“原始”“人造”行星的大气层，进入到了这颗星辰的内部。
进入行星内，他们才发现，这颗星球虽然看起来有绿色的森林和无垠的海洋，但除了水是苏晨他们所熟悉的海水之外，其他的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却皆不是人类所熟悉的品种，它们似树非树、似藤蔓非藤蔓，在这颗星球的陆地上疯狂地生长，支撑起一片片巨大的绿色天穹，而这颗星球的大气环境也与人类所熟悉的不同，氧气的占比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换言之，虽然这颗星球看起来是人类的宜居行星，但人类想要真的在这颗星球上生存下来还是有困难的。
库卡斯这时候道。
【尊敬的启蒙者，这些植物应该是一种巨大的生物能源装置。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和非自然物体的活动痕迹，除引导信息外，也没有发现任何信息。】
库卡斯现在似乎也“抓瞎”了，它强大的智能与技术在联邦和帝国都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甚至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帮到苏晨，但现在在这里，它和苏晨与乔安娜几乎没有区别，对周围的世界同样茫然无知。
人工的痕迹、自然的天成，在这颗星球上完美地交织在一起，但除此之外，仿佛又什么都没有。
苏晨也没有轻易放开自己的暗能感知，他和乔安娜都尽可能地保持着克制。
他们得先见到十连人，才能够和十连人沟通，找到那头晶簇或者做些其他的什么。
可是如果从始至终他们都见不到十连人呢？
水滴状飞船正在缓缓下降，这时候它的速度已经完全降低到了一艘陆内飞船应该有的速度，平稳而沉静，一点点逼近下方的绿色世界。
而苏晨则陷入沉思。
虽然水滴状飞船里的坐标是指向那头晶簇的，可是，如果他来了，却连人都找不到，那该怎么办？那能怎么办？
这就像是要营救一批被歹徒劫持的人质，你连人质在哪里都不知道，歹徒也不和你说话，你也找不到歹徒，那么，无论你再想要解救人质，都只是徒劳与茫然。
此刻，水滴状飞船正穿透绿色的世界，进入到这颗星球下方的植被层之中。
而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在这植被层遮蔽笼罩的下方地面上，竟然有一个正好可供水滴状飞船停靠，不大不小的停机坪。
……
……
第七章 再见晶簇
停机坪是从地面之下升起的，是一个与水滴状飞船完全匹配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层薄薄的锡纸，但实际的材质却无从得知，水滴状飞船平稳地落在其上，连一丁点的震动都不曾出现，便稳定下来。
【尊敬的启蒙者,导航结束了。】
库卡斯发出提醒。
它说的是来自于十连人对水滴状飞船的导航结束了。
随后，水滴状飞船内部的灯光一一熄灭，系统显示，它已经抵达目的地，现在已经离线。
周围一片安静，苏晨和乔安娜在水滴状飞船里坐了片刻,也没有等来任何变化。
片刻,还是乔安娜率先打破沉默，这位女骑士说道：“也许我可以出去看看。”
她一开口,库卡斯也立刻发言——
【也许我可以放出我们携带的纳米侦查装置……】
“不必了。”苏晨打断库卡斯的提议，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道，“我去。”
乔安娜皱起眉头看向他：“可是……”
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发生变化：“我和你一起去吧。”
苏晨笑着摇了摇头，重复道：“我去，这是我的事情，我来解决，你留在这里，库卡斯没有战力，如果十连人真要做什么，那它会被完全压制，你或许还能从暗能生物的角度帮帮它。”
乔安娜不吭声了，她收回自己伸出的手，默默看着苏晨，道：“好。”
苏晨冲她摆了摆手,打开水滴状飞船的舱门,跳进外面绿色的原始世界之中。
“走啦！”
乔安娜一步步来到舱门前，巨大如穹宇的植物在天空中投下大片的阴影，男人跳下去，先是研究了一下他们脚下的“停机坪”，在确认了这似乎只是一个独立的装置之后，才是迈动脚步，踩着从那些植物缝隙里投射下来的光斑走向更远的地方，渐渐深入丛林，消失不见。
乔安娜一动未动，只默默地凝望着这一幕。
然后，她才是缓缓扬起头，看向天空与世界。
恍惚间，她想起了在赫特三号的那一天。
那是大战之后余烬未灭的清晨。
那是她刚刚从长梦中醒来的时候。
而那一天……
女人缓缓低下头，她看向自己的手心，她的左手手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透明化，有一点血色的闪光，从中虚无的、梦幻地萌发出来，它是如此黯淡，仿佛只要风微微一吹，便将会熄灭、飘飞在盈盈的风中。
库卡斯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
【乔安娜,你究竟为什么而要跟来呢？】
……
苏晨正迈步走进这颗星球的深处。
他说是出来寻觅,实则却是漫无目的，因为他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就像是一个没头苍蝇。
他不知道十连人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十连人，更别说找到那头晶簇了。
这是在苏晨的计划都没有想到过的情况——他来到十连人的领地，却在这里“尬住”了。
这颗星球的陆地几乎哪里都是一样的，巨大而怪诞的植物充斥着整个世界，苏晨觉得也许十连人躲在地下，他在远行出几公里后，便靠近地面，将手掌贴在地面上，准备将自己的暗能感知收束成一线，探知一下地下的情况。
而就在这时候，苏晨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正来到了一片雨云的下方，他头顶光芒因此黯淡下来，一滴雨珠，倏忽间便从天际线的尽头跌落，落在苏晨的手背上，透来清凉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儿。
苏晨便收回目光，站在空荡荡的森林与植物之间，准备用暗能向下探知。
十连人不可能凭空布置这个人造星系，如果这些植物都是能源装置，那么它们吸收能源必定是在向什么东西供能，既然地上没有，那就一定是在地下。
这颗行星就这么大点地方。
而且，苏晨相信那头晶簇，它给的坐标不会错，它说苏晨可以在这里找到它，那么现在水滴状飞船来到了这里，那头晶簇就一定也在这里。
虽然在这里使用暗能或多或少有些冒险的成分，但苏晨没有选择，他不能这样空耗下去，找不到那头晶簇、甚至碰不到十连人，他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铩羽而归。
而铩羽而归意味着什么？
等死。
苏晨不想放弃也不想等死，虽然他和谁都没有说，但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是想好了，他要死也要死在十连人的疆域里，为了生存而死，死在向生的路上。
然而，就在苏晨的暗能感知才刚刚探出的刹那，就被打断了。
“苏晨。”
苏晨惊讶地抬起头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前方的森林中走出了一道声音，高大而魁梧，身上批改这厚重的、破烂的大氅，结晶化的身躯隐没当中。
那是晶簇。
它从黑暗中走来，竟然没有被苏晨提前发现。
苏晨的动作就此停顿，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它。
那头晶簇的大半张面孔都隐没在深深的兜帽之中，像是位深藏不露的阴谋家，与上一次见到相比，它的声音要更沉闷，回荡在从天垂落的细雨世界里，轰如闷雷，带着几分质问与恼火：“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晨。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苏晨看着它，这时候才惊讶的意识到，他都快记不得上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了。
男人直起半蹲在地上的身躯，站在微微的细雨里，感受着那份冷意，嗅闻着空气中的呛人的土腥味儿，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但我要死了。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兜帽之下，魁梧的晶簇抬起头来，露出那一双红宝石的眼睛，它凝视着眼前的苏晨，道：“可是你来到这里，死的只能更快。”
“我没有用暗能。”
“那没有意义。”那头晶簇答道，“你看见这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人，不是因为十连人没有发现，恰恰相反，你已经被从头到尾看穿了。
“这个恒星系里，所有的中微子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所有信息的流向、所有存在在这个世界里物质，都将在这里被洞悉、从骨子里被看穿。
“你明白吗？
“只要你来到这里。
“第九域的腐烂恶臭，便不可能再隐藏得住。
“哪怕是我……
“也必须尽我所能、来终止这份力量的蔓延。”
……
……
第八章 我不明白
细雨浸透身躯。
风从世界之外而来。
苏晨其实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所谓中微子信息世界，他只大概明白一点点。
中微子是轻微子的一种，是组成世界万物的一种最基本也是最微观的粒子，它们无处不在，质量极轻，是宇宙中的“隐形人”,而它们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飞驰，人类感受不到它们也看不到它们，但它们每时每刻都在穿过人类的世界、人类的身躯、人类的物质。每一秒钟，都有亿万个中微子穿透人体。
十连人怎么就能从掌控中微子继而掌控整个恒星系，甚至一下子就把苏晨努力隐藏的第九域的力量看出来，苏晨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他明白，这头晶簇不会骗他,此刻它所说的，就是真正的情况。
也许正因如此，他在这里才到现在为止都看不到一个十连人。
也许正因如此，只有这头晶簇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十连人不是没有发现水滴状飞船里的“不速之客”。
而在这种情况下，十连人还将主动将他放进来，这意味着什么，几乎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这还真就像是这头晶簇此前在外面无数次说的，他根本不可能和十连人较量。什么还没有做，一枪还没有放，战斗似乎就要结束了。
站在细雨里，苏晨笑了笑，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一刻局面的严峻性，他说道：“瞧你这话说的，腐烂的恶臭，多伤人啊，你最烂的时候,我可也没有这么说过你。”
那头晶簇摇了摇头,庞大的身躯立身在细雨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石碑，它道：“你应该明白，你所拥有的这种力量是什么，你正站在整个宇宙的对立面，所有生命，无论它们本来的立场是什么，但在生存这两个字的面前，它们的阵营都是一样的，它们的判断、行为，也将是统一的。”
苏晨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前两天，焦黑影人还要杀我，为了杀我，它们都跑到原生命的脚下去了，我那时候才是真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为什么那么想要杀了我甚至比对付它们一生之敌原生命还要重要，但后来我也明白了。
“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晶簇的身躯隐没在深重的大氅之下,抬起头来，红宝石般的目光落在苏晨的身上。
苏晨语调轻松地问：“我能请求一下——你能别杀我吗？话说，现在不会是有什么无数的隐形超级大炮对准我了吧？只要我稍微一动,我就将灰飞烟灭，粉身碎骨？十连人都在角落里看着我咧？我可是到现在也不知道真正的十连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头晶簇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它本来想要说的话被它压了回去，它继而说道：“你今天死去，我就能重新回到我的文明之间。”
苏晨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哈哈哈地笑起来，道：“还有这么一层道理？这真是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了，只是你之前为什么要跑出来呢？你到底想要复活什么人啊，你的实验失败了吗？还是差一点就成功了？袁竞成跑出来了，他和植物世界邪神几乎合二为一，变成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大怪物了……”
晶簇打断苏晨：“你想要说什么？”
苏晨的话语被打断了，他干脆不说了，脸上的笑容、轻松调侃的语气一下子都不见了，他抿着嘴，表情变得一丝不苟，雨水从他的头发里成流地淌下来，从他的脸颊上划过，然后他轻声说道：“我想说，如果我是腐烂恶臭，那你是什么东西？”
晶簇并不气愤，它看着苏晨，像是在凝视着一个走投无路的朋友，而它所要做的，似乎就是要劝它迷途知返：“苏晨——你应该明白，明白这个宇宙是什么样子的、明白它与你曾经作为人类设想的完全不同，这是一个残忍的、残酷的世界，星空是黑暗的是冰冷的，这里只有生存的铁律，除此之外，都是虚妄的梦幻。
“这里没有皆大欢喜的故事。宇宙、深空、文明，这看似宏大为美好的意象与名词背后，其实才是最可怕的生命之渊。
“强者审判弱者，而无需弱者有罪。”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苏晨听着晶簇的这番话，脸上的严肃神情又一下子不见了，他像是一个疯癫的神经病人，这时候又笑起来，他笑的甚至后退了一步，“我当然明白啊——
“在十年前我第一次成为苏醒者我就明白了。
“末日实验，我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靠爱和正义走向皆大欢喜的快乐结局吗？当然不，那样我只会道死途中，像是一头发了疯跑进沙漠想要横渡撒哈拉的小毛驴。
“只有杀人。
“只有踩着别人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打不过强大者，当然得弄死那些比我自己还弱小的人，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但我也不明白……
“我不明白为什么结果是这样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死？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有什么错？
“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有谁告诉我戴上阿诺瓦尔之环就要死？
“在坦旦人的实验场里，为什么没有人在那时候就跑过来阻止我告诉我这个阿诺瓦尔之环里的东西是什么腐烂恶臭的东西，戴上它，我就要走到今天的这种地步？
“甚至这鬼东西——它都是自己跑到我自己身上来的。
“可是我不怨它，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这份力量就一定会死，早就死了，我也没有今天，没有今天站在这浩大而美好的宇宙中和你说话的机会。
“可是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活不下来的时候没有人管我为什么会死，我要活下来的时候却一个个都跑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是腐烂恶臭的混蛋，想要弄死我？
“而我只能像是一个棒槌一样？
“你们十连人明明可以帮我，为什么要杀死我？”
……
……
第九章 我不想死
苏晨说出的这番话格外平静。
他的话音本身带着某种愤怒与不甘的意味，但他本人似乎并未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恰恰相反，他似乎早已做好了面对这种局面的准备，而眼下的情况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情、发泄别人的怒火。
而他的这番话，让那头晶簇越发沉默。
它和苏晨站在这遥远星球的泥泞的地面上，脚下是松软的腐植层,头顶细雨如丝。
苏晨摇了摇头，问道：“那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呢？”
他举目四望，看向空空如也的四面八方，他看不见“敌人”在哪里，但苏晨相信，这一刻十连人应当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所有可以杀死他的准备。
只是他观察不到，也不可能让他观察到而已。
因此苏晨很快收回自己徒劳的努力，将目光又落在晶簇的身上，他身上的气息开始膨胀，脆弱的血肉之躯之中孱弱而萎靡的感觉一瞬间就消失一空。
“我不会放弃挣扎。”苏晨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喜欢认死的人，就算到了这种局面，我也总想要试一试，而且我现在确实很强大，也许还是没有你们十连人厉害，但我想，也不是全无机会，如果我能够反过来把你们压制住，那我就可以用威胁的手段逼着你们来帮我解决问题。
“这是最好的情况，你说对不对？”
那头晶簇只是缓缓摇头，道：“苏晨，你最好不要这样做，那是徒劳的挣扎,哪怕你现在已经接近甚至达到了类似星空顶级的层次,但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星空顶级,真要交锋——确实，哪怕是十连人也不可能随意地杀死你，但那只是花费多少精力与资源的区别罢了，十连人缺少精力，但不缺乏资源，而你站在这里，是我让它们不要动手，在你进入这里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的到来了。
“它们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它们希望我可以劝说你，而也因此，我才得以站在这里。
“我才能够给你争取到一点时间。”
这头晶簇口中的它们显然是十连人的高层或者是代表之类，如果十连人也有类似的话。
听到这里，苏晨忽然有些感慨。
十连人确实是了不起的存在，叱咤星空就连坦旦人都要俯首帖耳的星空顶级，在这里也不是杀不死的存在。
他忽然间有些明白坦旦人的那种渴望了。
只有站在真正的巅峰和高处，它们才能够真正地拥有一切。
“那这样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还要感谢一下你们,可以让我不用上来便被打击至死？”苏晨对此只是微微笑了笑，道：“你来劝说我什么？劝说我和平地放下武器等待处决吗？你知道的，这怎么可能呢？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一个喜欢舍生取义的人，我喜欢把鱼和熊掌统统揽入自己的怀中。”
“我当然明白。”
那头晶簇道：“我当然你明白你不会想要就这样去死。”
说到这里，它微微顿了顿，忽然便转了话音，道：“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想要做什么吗？”
这头晶簇忽然转了话题，苏晨也不觉得意外，他很自然地顺着对方的话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想要复活个什么人，这是你从一开始的目的，虽然你没和我们任何人说过，但这么久了，谁都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你想要复活的那个人是谁？也是另一个十连人吗？
“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被十连人赶出来的吗？”
那头晶簇道：“你早知道我是被十连人驱逐出来的？”
苏晨笑道：“你不也早知道我知道了吗？”
那头晶簇红宝石般的眼睛的目光久久落在苏晨的身上：“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是……”
“坦旦人和我说的。”苏晨道，“我不太记得了，大概是伽勒法26号逃亡之战的时候吧，一个坦旦人和我说的，它告诉我，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它们和我说了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坦旦人和我说的对的，也只有是真正准确的信息才能够发挥作用——发挥让我们彼此警惕的作用。
“但可惜的是，坦旦人还是不够了解我……不够了解我们。
“我们不是一群可以提防着谁谁谁的天才和谋算家，尤其是对站在我们身边的人，我们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心和抵抗力。
“一群白痴傻瓜普通人嘛。
“所以我知道不知道重要吗？
“你是十连人赶出来的，老吕是被帝国赶出来的，林默之前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白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也一样，从不是什么好人。
“那重要吗？
“那些事情，和我们在一起努力有什么关系吗？
“坦旦人想错了我的想法，因此它们想要埋下的‘种子’没有生根发芽。”
苏晨的话到这里停顿，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忽然扭头看了一眼，似乎是不大安心乔安娜和库卡斯的情况。
那头晶簇在苏晨的这番话下越发沉默，直到苏晨回头张望，它才又一次开口，道：“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好。”苏晨转过脸来，目光又落在距离自己十几米远的魁梧晶簇的身上，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并不大，细密的雨水却已经淋透了站在这里的男人，“那么你想要说说吗？你究竟想要复活谁。
“还有……你现在是放弃了吗？”
他双手插兜，一只脚也松散开，像是一个吊儿郎当站在雨里耍酷的中二青年，歪着头看着那头晶簇，似乎是在等待它的故事。
苏晨并不着急。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这个要被十连人打死的人，这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
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迎接好的、坏的任何情况的准备。
那头晶簇似乎也不在乎什么时间，它抬起头看着天空，道：“我的事情称不上是什么故事。
“其实也很简单。
“我想要复活的那个人，也是一个十连人。
“用你们人类的角度来说，它应该算得上是我的师父。”
……
……
第十章 你想要重新作为人而活着吗？
“咚咚咚！”
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坐在水滴状飞船里的乔安娜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从水滴状飞船外面传来的，似乎有人在敲击这艘飞船，却奇异地发出了一种类似于人类敲门的声音。
这让乔安娜都吃了一惊。
虽然现在水滴状飞船已经停靠在了这颗星球上，但苏晨仍然拥有这艘飞船的进出权限，他想要回来，大可以不必“敲门”。
乔安娜本能地望向操作台的位置,想要得到库卡斯的回应：“库卡斯？”
一片沉默。
库卡斯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水滴状飞船里静悄悄一片，乔安娜还是很谨慎的，她握着自己腰间的剑柄，悄悄放出自己的暗能感知，准备扩散到外面看一下来的是什么人。
这毕竟是陌生的星球、陌生文明的领地上,容不得这位女骑士不小心。
外面的“来客”却在这时率先开口：“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好客的主人。”
这是外面的“来客”在说话，但发出声音的却是从水滴状飞船的内部发出的，乔安娜吓了一跳,但她下一刻就归于冷静，因为她从这种种和对方的回答之中，她就已经明白了。
来的是十连人。
乔安娜的暗能感知没有触及对方便主动收了回来，用暗能感知里“扫描”别人是一件相对无礼的事情，尤其今天来，苏晨是有求于十连人的，乔安娜是苏晨的同伴，自然也不想表现的那么不好。
但她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的，压着剑柄站在中央，没有主动上前“开门”，而是轻声说道：“你可以进来。”
对方若真是十连人，既然可以这样直接在水滴状飞船里面说话，想要进来，应当也是随便自如之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外面的“来客”确实拥有可以自己打开并进入水滴状飞船的能力，它所想要的，不过是在水滴状飞船内部的乔安娜的一个许可罢了。
仿佛这正印证了它所说的——一个好客的主人。
水滴状飞船的舱门洞开,外面站着的“十连人”的样子呈现在乔安娜的面前。
那是一个人类。
他的样子和正常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体型匀称，就连五官生的都格外方正，像是上帝精雕细琢出来的、各个角度与方面都完美的人。
哪怕的乔安娜曾见过的、她认为称得上是最完美与俊朗的永恒之王陛下，似乎也没有眼前的这个人好看。
而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类的动作、表情并不僵硬，活灵活现，他从外面一步步走进来，轻车熟路地进入乔安娜的水滴状飞船之中，没等乔安娜开口，他先做了自我介绍，显得极有礼貌，道：“你好，我是‘砚’，是一个十连人。哦，请你不要误会，这不是十连人的外观，我们不是人类，我只是使用了一具你们人类比较可以接受的身躯前来，以免对你造成不适——而且你也可以放心,人类是十连人的朋友与盟友，这具身躯并不来自于真实的人类，其制造过程也与真正的人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具我们的有机合成外观躯壳，并非克隆、也非移植占据。
“冒昧来访，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它所使用的人类语言与焦黑影人的差不多，却是字正腔圆，说的比乔安娜还要好。
乔安娜有些吃惊，她张了张嘴，片刻之后，才是正色道：“是我们冒昧了。我是乔安娜，我们从混乱星域的人类联邦来到这里，我们听说了你们拥有的强大文明和先进技术，我们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帮助，为此……我们愿意支付代价。
“但，我那位需要帮助的同伴刚刚出去了，他正是想要寻找你们，你可以稍等一下吗？我去将他找回来……”
乔安娜实在有些着急，她还不知道苏晨那边的情况，见到十连人主动找上门来，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只可惜库卡斯为什么不知道不好使的，通讯器也联系不上苏晨。
“不。不必了。”
与乔安娜的激动兴奋相比，这个英俊的男人倒是显得平静很多，他的脸上挂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完美的笑容，站在门口的位置，摇了摇头。
“不……不必了是什么意思？”乔安娜并不傻，听着这句回答，看着眼前的这个顶着人类外观的十连人，心中猛地就是一沉，连忙道，“真的很抱歉，我们不是有意不打招呼就闯进来的，我们无意冒犯十连人，我们只是……”
“我知道、我们知道——你们没有恶意。”砚打断了乔安娜的话，他脸上一直挂着那种笑容，道，“我说不必了，是因为你的那位同伴，他应该已经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人了。
“他会在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同样的，我们也会。
“因此，我来到这里，不是来找他的，你也不必将他找回来，他自有自己的选择和道路。
“我是来找你的。
“乔安娜。”
乔安娜呆住了：“这……”
她这回真有些转不过来自己的脑袋了，但她迅速地又想到什么，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想要帮助你，你大可不必如此警惕，我们没有恶意。我说过，人类是我们的朋友与盟友，在久远的时代之前，我们曾经并肩作战，对抗共同的敌人，现在亦是如此，文明与文明的盟友从未因为时间而褪色。”
十连人砚站在原地，他向乔安娜伸出手来，道：“我们观察到，你的生物生命状态遭到了某种程度的修改，处在一种极为危险的状态之中。
“因此，我们才特意派出我前来，想要给你帮助。”
“修改……你是说……我的这种幽灵状态吗？”乔安娜皱起眉头。
“正是如此。”
十连人砚笑着向乔安娜发出邀请：“我们可以帮助你——你想要重新作为人而活着吗？
“乔安娜。”
……
……
第十一章 晶簇（一）
和所有导师与少年的故事一样。
晶簇的老师成名的时候，晶簇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十连人，在十连人的培育体系里成长，而这时候它的老师已经是名震十连的大人物，它的名叫“妤”。
当然，在十连人的文明中，天才浩若繁星,它们的文明形式与人类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它们个体繁育近似于分裂的方式，而培养成长的过程是一种基因定向层面的改造，因此，十连人成年几乎就可以确定其未来发展的方向，因为它们真正实现了“生来”就是为从事某一领域的工作而存在的。
晶簇在很小的时候，便成为了妤的“粉丝”。因此,它的成长方向一直在向妤的方向靠拢,直到成长起来,它成功地加入了妤的项目团队。
而晶簇很幸运，它成年的时候，正是妤功成名就，达到人生巅峰，向不可知的更高峰冲刺的时候。
而妤开启了一个十连人都几乎没有怎么触及的领域的研究。
——意识态。
十连人是星空中罕有的强大文明，它们的技术比肩星空顶级，而且这种技术并不仅仅只在战争层面，而是在各个领域都是空前发展的，但在这其中，唯一是十连人所涉及的领域之外的技术，就是意识态。
因为这是暗能生物与顶尖生物强者的领域。
非暗能生物、或者是低端的暗能生物，根本不可能触及意识态的领域，哪怕是十连人，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也无法攻破这一难题。
而彼时，十连人已经全面收缩，在星空中的角落里躲藏起来,坚守着它们所肩负着的、不为人知的使命，它们绝大多数的族人都无法离开自己的本族限定区域，在这种情况下，十连人的内部成长达到了一个“瓶颈期”，妤便寄希望于十连人一直徘徊在门外的意识态领域的研究，从而突破实现十连人的突破，甚至逆转解决十连人所面临的一切问题。
晶簇为此感到幸运。它是一个技术型的十连人，生来就是为了研究而存在的，能够加入到这样的一个大项目中来，对于它来说，已称得上是它人生最大也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那时候晶簇就已经明白，它将为此奉献终身。
虽然十连人的生命很漫长，漫长到人类羡慕的地步，但再漫长的生命，投入到研究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这个奉献终身并不夸张。
妤被赋予了很大的希望，它的项目被看好，实验的方向更是被认为是十连人历史性的一步,如果能够搞清楚意识态和生物和宇宙之间的联系，那么，它们认为,这有可能将彻底改变现在的宇宙平衡的格局——这里的平衡不是某些势力之间的力量的平衡，而是宇宙中能量守恒的平衡。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它们的高歌猛进，像是坐着火箭攀升，因为十连人对意识态有基础的研究资料，通过这一渠道下手，在最开始还是可以实现顺风顺水的，几个小项目都实现了突破，妤和晶簇仿佛正离着梦想中的那个目标越来越近，似乎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够看见背后潜藏着的意识态的世界了。
妤在那时候甚至畅想，如果它们能够打通意识态的秘密，破解所谓生命灵魂的密码，也许，它们就可以彻底摆脱因为“任务”而不得离开这里的桎梏，从而重新回到自由自在的时代，它们的族人可以重新遍布星空的角落，探寻宇宙的秘密，追寻各个领域上极致的发展与成长。
晶簇也深深陷入这份梦幻中，在它看来，这也将是成就它人生最大意义的研究，尤其是对意识态的研究，它感觉如梦似幻，仿佛能够在镜子中窥见自己的灵魂，看见了在十连人科研者之外的另一个自我。
那个它骄傲而自我，与这个它完全不同。
在这个时期，妤才彻底成为晶簇的导师的，在之前一个阶段里，它们只是负责人和下属项目成员之间的关系。
这是晶簇自己要求的，妤也对晶簇的表现和技术很认可，因此才有了这种关系的缔结。
妤是晶簇本族之中最敬佩的人，它认为妤是极其伟大的研究者和创新者，是种群前路之上的引航明灯，总之，在晶簇的心中，对妤有着极高的评价和憧憬，对于十连人来说，优秀的学者与技术就是“信仰”，晶簇的信仰同样建立起来。
但晶簇总觉得自己的“信仰”有些与众不同，更加的情绪化，更加的不像是真正的十连人。
晶簇觉得这也许是他们对意识态研究带来的改变。
这更显示着它们的研究的奇异，这种改变超出种族、超越了基因的固定，让它呈现出另外一种样子来。
一切都很顺利。
妤对未来的研究表现的很乐观，晶簇也是如此，它们都认为，这意识态也将像是过去十连人一个个攻破的技术一样，像是一个低矮的门槛直接被它们轻轻松松地给跨过来。
意识态之所以久久没有被攻破，只是因为十连人还没有将触角伸进这一领域，前人被高级暗能生物这个条件给吓坏了。
然而，它们都想错了。
正和所有研究者的故事一样，妤和晶簇也很倒霉，它们在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它们那时候的进展，就是它们最终的进展了，在接下来的上百年的时间里，它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和成果，那一层看起来随时都可以被轻轻松松捅破的窗户纸，在百年之间，也没有被捅破，甚至没有要被捅破的迹象。
那根本不是一张轻薄的窗户纸，而是一面真正的铜墙铁壁，只是，它看起来像是一层简单的窗户纸罢了。
而这其实也并非是倒霉，意识态的难以触碰与可怕，才是导致妤和晶簇走向失败的原因。
但妤和晶簇都不想放弃，它们皆窥见了意识态研究可能带来的梦幻般的未来，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选择放弃呢？
……
……
第十二章 晶簇（二）
不放弃，是十连人最重要的科研精神之一。
十连人的寿命漫长，与人类相比甚至可以说是接近永生，因此，它们有着足够的时间与经历来投入到研究之中来，哪怕这个研究耗时耗力，前途未卜,这其实也没有什么。
研究本身不会变化，只会根据对研究的突破而进一步地深入。
但其他的外部环境会变化。
十连人并不缺乏“爆款”学者和研究者，也不缺乏令人瞠目结舌的研究项目，在这个文明之中，人人都是“天才”，它们从生下来就被进行定向培养，基因编程,大量的信息知识从所谓的孩提时代就注入到它们的“灵魂深入”,它们成长起来就能够成为某一个领域之中的翘楚,再按照社会分工出现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因此，十连人中，厉害的天才比比皆是，不是“天才”的十连人并不是说它们不够聪明，只是因为它们没有出现在相关的研究岗位上。
而也因为这一点，晶簇和妤的研究此前在十连人之中掀起的波涛就在这百年间迅速熄灭，它们还没有放弃，但外界几乎已经不再关注它们的实验，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妤也好，晶簇也罢，它们的目的皆不是通过这一研究从而扬名立万，十连人不需要这种殊荣，它们只是想要获得技术的进步，进而得到十连人整体的进步。
取得成就,是它们这一类技术型十连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方向。
因此,它们的实验并未中断，虽然十连人中央科研中心拨给它们的资源因为它们实验的失利而减少，但它们并就不需要那么多资源，对意识态的研究并不需要太多的外部设备，它们需要的只是生命与意识态。
妤和晶簇一头扎进研究之中。最开始，失利似乎给了大家另一种形式上的动力，反而激起了项目组成员的十连人的好胜心，不光是妤和晶簇，其他项目组之中的十连人也是竭尽全力，希望可以取得突破，为此，它们尝试了来自于星空深处，多种动植物，试图从它们的身上找到意识态领域的突破口。
然而，都一一失败了。
从那时候开始，失败就成为了代名词，它们每一次的终点项目的研究，仿佛都无比地贴近那梦幻般令人向往的意识态,但它们却从未真正地触碰到过，它们与意识态的世界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纱。
这是很可怕的一种状态，就连晶簇有时候都心中不安，因为它们已经研究了意识态上百年的时间，可是它们一直停步，甚至可以这样说，它们一直都是原地踏步，在前人已经积累下的经验上磨蹭，甚至现在，它们都不知道意识态究竟是什么，更别说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而就在实验停滞将近两百五十年的时候，妤的项目组里发生了一件颠覆性的事件。
项目组的副组长，妤的搭档，一位同样钻研于意识态项目多年的十连人通过总结与研究，得出了一项推论。
这项推论指出了一个将直接否定整个项目研究计划的事实，意识态研究的壁垒坚不可破，它们在非高级暗能生物的基础上尝试对意识态的研究，相当于是在一个悖论条件下开启研究，注定不可能取得任何的结果与进展，项目必须叫停与终止，因为没有意义。
十连人不缺乏时间，也不缺乏资源，一个重点实验项目，它们可以付出上千年的时间与攻克，但这里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项目是有意义的。
而如果一个研究是悖论，那就几乎宣判了这一研究的毁灭。
因为它注定不可能拥有结果。
没有结果，哪怕是十连人也不会选择再坚持研究下去。
更何况，这是项目组的副组长得出的结论，这一结论下来，就等于宣判了整个项目的死刑。
没有高级暗能生物就研究不了意识态，研究意识态就需要高级暗能生物作为条件。
十连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高级暗能生物。
妤和晶簇再怎么努力也不再具有意义，它们的项目组在一夜之间被叫停、解散，整个意识态研究计划无声无息地消失掉了。
这与它们之前轰轰烈烈地开始研究意识态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样子来。
晶簇对此感到有些沮丧。
意识态的研究总是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它们只需要再向前迈进一点点，便可以成功地突破那道壁垒，成功地拿到它们想要的最终成果，但却总是无疾而终，难以获得成功。
这大概是因为，人人皆有意识态，因此才能生出这种错觉，因为研究它就像是在研究与寻找自己。
而总的来说，其实晶簇对这一结果也还算是能够理解，因为它的理智清楚地告诉它，其项目组副组长所声称的悖论是真实存在的，它们的研究真的很可能是永远也突破不了的。
在项目进行中，妤甚至也得出过类似的结论，如果它们能够找来一个高级暗能生物来进行实验与研究，那么，情况可能会好很多，甚至有可能取得进展。
当时晶簇询问那得要多高级的高级暗能生物呢？
妤的回答是至少第九种姓。
第九种姓并不能对十连人产生威胁，但第九种姓在星空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找到一个第九种姓并没有那么容易，抓住祂、控制祂、带回来研究也不容易，而最关键的是，这违反十连人内部的规定。
实验由此中断。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晶簇就呆在自己的“家”中，等待下一轮“工作”的安排。
而在这个过程中，晶簇却发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它变得不怎么像是一个真正的十连人，思维总是有些发散与跳跃，甚至开始喜欢翻看一些与它的工作与人生轨迹定性无关的资料。
它意识到，这很可能也是对意识态实验带来的变化。
就在晶簇惶惶不安，准备去找个医生检查一下自己的时候，它的导师妤却忽然找上门来了。
……
……
第十三章 警告
头顶的天空被乌黑的铅灰色雨云所笼罩。
细密地雨水正从天空中降下，远方的人工恒星已看不见踪迹。
而水滴状飞船正将这份阴冷隔绝在外。
乔安娜按在自己腰间长剑剑柄上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她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顶着人类面孔的十连人“砚”，缓缓道：“抱歉，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十连人砚的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脸上的每一个肌肉都精准到位，拼凑出一个散发着绝对善意的人类面部表情：“这很简单。
“就是，我们检测到你处于玻色子凝聚态的中间状态。
“而你是一个人类。
“人类，是十连人的盟友和朋友。
“因此，基于这两点出发，我们判断，你可能需要我们的帮助。
“我就来到了这里。
“女士,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帮助你摆脱眼前的状态,重获真正的、人类的生命体结构。
“让你可以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在这片星空之下。
“请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我们真的只是想要帮助你。”
听着这番话，乔安娜才是缓缓吸了口气，有些吃惊。
她的状态来自于坦旦人的改造，是坦旦人实验的一个项目，到目前为止，都是不可逆的状态——联邦没有办法解决她的问题，而像是苏晨、晶簇这些家伙则是自顾不暇。
苏晨现在其实可以做到帮乔安娜重新打造一副身躯，但哪怕是苏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把乔安娜和新身躯合二为一，因为那涉及的层面苏晨一无所知，哪怕他能够做到，但他不知道怎么做也没有意义，而最关键的是,苏晨已经深切地知道了他自己所拥有的第九域的力量的威胁,与用第九域的力量来帮助乔安娜相比，苏晨其实更倾向于让乔安娜维持现在的这种状态。
因为维持现状起码可以好好地活着，但如果第九域的力量介入，很可能给乔安娜带来和苏晨一样的变化，那就是真的麻烦了。
而现在，十连人主动上门要帮助自己，乔安娜甚至都有一种在做梦般的感觉。
她相信十连人所说的，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十连人，也许真的是来帮助她的，因为十连人没有欺骗她的意义，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乔安娜的双手垂在自己的身侧，沉默片刻，道：“感谢，但这件事情，我需要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商量一下。”
砚微微怔了一下，旋即露出微笑，道：“这是应该的。”
随后，它向水滴状飞船里的操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库卡斯的声音就在下一刻突兀地响起。
【出了什么事情,我还要被入侵了，等等，我被人关机了吗？谁？你是谁？你是十连人！启蒙者呢？】
库卡斯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仓鼠，正处在一种应激反应之中。
乔安娜看着这一幕倒是明白过来。
果然，刚刚库卡斯的突然“沉默”，也正是十连人的作为。
十连人却只露出笑容，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询问你的同伴了。”
库卡斯说了一连串的话，便陷入了沉默，显然，它正在通过自己的方式观察与分析场中的情况。
而且，也没有人会回答它的问题。
十连人砚无视了它，乔安娜的注意力更只在十连人的身上，她答道：“我说的不是它，我还有一个同伴，我刚刚和你提到了——我有一个同伴出去寻找你们去了，我应该和他商量一下，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闻言，十连人砚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丝笑意，那看起来有些诡异，就像是笑容被百分比化了，这时候从百分之百的笑容变成了百分之十的笑容，它看着乔安娜，道：“我不是很明白。
“这是你的事情。
“你想要变成人类，还是维持现在的状态？
“说实话，变回人类对你只有好处，尤其是你本身已经达到第四种姓的程度，已经不再限于人类的血肉之躯，相反，玻色子凝聚态反而还会因为物理特性而给你带来一定程度的麻烦。
“变回人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们对你的状况进行了综合分析与判断，认为这对你是有帮助的，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是不会给我们的人类朋友帮倒忙的。”
十连人砚显得很诚恳，也很困惑，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件好事，乔安娜还需要选择还需要犹豫，甚至还要和她的同伴商讨才能够做出决定。
想了想，它又补充道：“如果你是担心时间问题，你也可以放心，我们的技术非常成熟，整个过程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人类的时间短暂而宝贵。
这是它的这句补充的出发点。
乔安娜却缓缓摇头，道：“我和他一起来的……”
说着，她垂在腰间的手缓缓抬起，又一次按在了她自己腰间的剑柄之上，另一只手却向后，握拳于腰间：“今天来到这里，我不是游客的身份，我是作为苏晨的骑士而来。
“而作为骑士，我的一切行为，都应基于对我所守护之人有利的角度出发。
“所以，我很感谢你们的热情，我也准备接受你们的热情，并会尽我所能的回报你们，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和我所守护的人确认这一情况，不仅仅是确认我的情况，还要确认他的情况。
“这是我的原因。”
乔安娜的话音落下，十连人砚的目光则落在了乔安娜腰间的长剑之上。
纤长的手指正紧握剑柄。
十连人砚脸上的笑容缓缓退去，彻底归零，然后它抬起头来，重新将目光落在乔安娜的脸上，道：“很遗憾，我们不能允许你与你的同伴见面。
“因为……
“你的同伴非常非常危险，他的危险程度超出了你的想象。
“我郑重建议你放弃你的保护行为。
“请你明白，这不再是善意的劝说，而是警告。
“人类。
“请收起你危险的想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