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星空顶级
原生命“激情澎湃”，但回应祂的却只有沉默。
苏晨显得有些疲惫，他从宇宙中下沉，落在哨卫十六号灰色的岩石地表上，在一处耸天而起的高大山峰。
那座山峰也是一座光秃秃的岩石山峰，足足有一万米高，远远看去，像是一把从地面上升起的、斜斜指向天空的剑锋。
这里距离联邦在哨卫十六号的军事基地也相当遥远，隔着半颗星球的距离，而在这里，却是最接近天空中无数文明与舰队“浩繁星光”的位置。
苏晨站在这万米高的山峰之顶，仿佛一抬起手臂，便可以将整片天空抓在自己的手心里。
而此刻，联邦基地位置，大量的联邦战士已经后撤，退回到了他们的基地内部，而在外太空中，联邦的舰队群也是早已后退，退出了上万公里的距离——这种距离在宇宙中并不算什么，哪怕是在上万公里之外，唐浩波仍然可以捕捉到苏晨的位置和他的身影以及他正在进行的所有动作，哪怕只是一个微不可查的表情，都在舰桥里清晰可见。
这一刻的苏晨，又一次成为整个战场上的焦点。
原帝国人对此大都有些惶惶不安，他们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那个苏晨能带来什么，而敌方的舰队群所带来的威胁却是真真切切的，这种情况下，他们心中的恐惧只会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严重。
但与他们的表现截然相反的，却是那些真正的联邦人。
其实很多联邦人对苏晨现在的行为也感到无法理解，并且认为苏晨根本不可能做到什么——面对这样的一支庞大的外星舰队甚至是一个传说中星空顶级层次的原生命，苏先生能做什么？
但……
正因为那是苏先生，哪怕是从理智上来讲，再不看好的联邦人，只要看见苏晨走上去，站在万众之前，哪怕仅仅只有一道背影，仍让联邦人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是所谓的苏先生综合征，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苏晨给联邦所有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成为了联邦的一面旗帜，迎风飘扬，他出现在这里，便能够给哪里的联邦人带来勇气与力量。
显然亦是如此。
一艘艘飞船里、地面军事基地中，联邦人无不是贴近了屏幕，想要看清楚画面里苏先生的一举一动，他们眼睛里的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期待与希望。
一如苏然血色水晶剑里的那些“人”。
无论是活着的联邦人，还是死去的联邦人，他们皆对苏晨有着特殊的感情寄托，当他出现在这里，无论前方是什么样可不战胜的敌人，仿佛这一切都能够从绝望之中滋生出那么点的希望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也许只会在人类之间存在并发生。
但这时候，原生命和祂背后庞大的舰队群，却没有将任何注意力分给联邦人，它们的注意力皆在苏晨的身上。
因为原生命为苏晨而来。
坦旦人对此有些微微地不满，在它们看来，这些人类皆是它们的试验品，而且试验正进入前所未有的全新阶段，而且在这个新变化里，这个联邦发生了很多它们此前一直渴望通过末日实验得到的结果，比如出现大量的、自我发生的第四种姓，它们甚至拥有了一个宝贵的、与第九域力量结合的人类实验体，但现在，如果原生命要将联邦摧毁，那么，它们的这些成果也终将付之一炬。
但坦旦人不满归不满，它们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
原生命可以是它们的臂助，带着它们毁灭别人，同样的，也可以反过来成为毁灭它们的人。
在久远的岁月之前，它们就曾经是这一系的追随者，很清楚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以及不这么做可能会面对不的结果。
实验很重要，但没有重要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坦旦人还需要原生命。
因此无论坦旦人想要说什么，这时候它们都选择了沉默，只是站在角落里，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就像是联邦之于整个战场一样。
这就像是一片大海里，大鱼吃小鱼，大鱼横行无忌，但当更大的鲨鱼乃至于鲸鱼来到这里，大鱼也要夹起尾巴来灰溜溜地跑掉，甚至是将自己嘴巴里刚刚好不容易到手的小鱼拱手相让。
有些郁闷，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为了所谓的大局。
而此刻，场中的主角看起来似乎只有一个。
那就是中央的原生命。
火焰燃烧的星球仿佛化为这片星空中又一轮太阳，灼热的光芒将灰黑色的岩石星球哨卫十六号的表面映照成一片绯红之色，在它的面前，无数的文明与舰队皆黯然失色，而在这颗燃烧星球的正前方，强大的原生命正缓缓向前压来。
伴随着祂的移动，祂身后密集的舰队群也在向前移动，像是一片星河入梦，一点点来到你的眼前。
可这一刻，这一切不再有梦幻般的绮丽，只剩下沉重有如实质的巨大压迫感。
仿佛要摧垮这颗星球。
苏晨站在山峰之巅，就抬头看着这一幕。
原生命很克制，祂的力量只压向苏晨，苏晨脚下的山峰已经开始崩裂开一道道的裂痕，山体发出那种不堪重负的哀嚎声。
而祂同时又不是很克制。
那颗曾经的“神圣之月”的地底虽然有不少甲烷等可燃气体，但它们并不能就那样燃烧起来，也不足以维持这种规模的燃烧。
点燃一颗起来，这看起来霸气无双的一幕，似乎只是简单的燃烧，但背后却是不可思议的天量的暗能输出。
苏晨在星空中也走了很久，见识到了很多情况，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暗能波动，光是涤荡燃烧这颗星球的力量，就足以抵得上无数高种姓所拥有的暗能总和。
而这……
还是祂没有真正出手。
到现在，祂还从没有真正出手过。
这就是原生命。
这，就是星空顶级。
……
……
第九十五章 一剑指天
联邦舰队的角落里，一艘水滴状飞船向前驶来，悬停在整个联邦舰队的正前方。
飞船中，白枫与夏初薇等人的瞳孔，也都倒映着那片火光。
那燃烧的星球，是如此的瑰丽而梦幻，缓缓在星空中移动，像是一个巨大而夸张的玩具。
吕安邦盯着那颗星球，道：“我们竟然可以这样直接观察祂。”
白枫轻声说道：“因为祂太强大了，祂想要让你观察祂，你就可以观察祂，祂什么时候不想了，现在看向祂的人，都将在一瞬间死去。”
吕安邦闻言身躯微微一震，扭头看了白枫一眼，白枫只冲他点点头。
吕安邦咬牙道：“那祂这是在干什么吗？装13吗？”
“可能是。”
白枫收回目光，又看向远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枫不知道的，苏晨知道。
苏晨很清楚，原生命是在装13，祂被镇压了太长时间，好不容易跑出来，总要在自己人和敌人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很快就将伴随着光飞向混乱星域的每个角落，整个混乱星域都将因此得知祂的归来，这才是祂装13的目的，当然，装13只是祂目的中的一个，更多的其实是试探。
祂在试探谁呢？
祂在试探苏晨。
苏晨和祂达成了“交易”。
交易的内容很简单，苏晨不再阻止原生命破镇，而原生命则不会对联邦下手。
这个交易，苏晨也告诉了白枫，但他没有细说的是，他与原生命之间的交易里的这个联邦，是把他苏晨排除在外的。
在交易之初，原生命已经表示。
祂一定要杀死他。
而今，祂来到了这里。
而苏晨更清楚的是，他一旦死去，他与原生命的所谓交易也将土崩瓦解，他背后的联邦，将覆灭于血火之中。
这是苏晨当时唯一的选择，他当时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压制原生命，他将面对冷凝人方面与原生命的双重压力，而与原生命交易，缓过当时的一口气来，他就只需要面对原生命了。
他苏晨可以死，但不是在今天死，更不能在今天死。
孤高的山峰上，他的目光从碎裂的脚下大地缓缓移动，抬头看向头顶的星光，近在咫尺的原生命，祂的力量正如同触角一样在看不见的暗能世界里蔓延而来。
祂立身于此，祂即是神。
只要祂想，就算有成千上万个第六种姓，也能够在一瞬间将之全部杀光。
可是现在苏晨也已经不是第六种姓了。
他很清楚，不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原生命觉得祂可能会死。
星空中，少有生命会选择以自己死来换别人死，那是得不偿失的行为，更不可能是原生命会做的选择。
原生命在试探，就是证明祂没有必杀苏晨的把握，或者说，没有杀死苏晨而祂自己不死的把握，因此，祂想要杀苏晨，来到这里，但祂才没有立刻出手。
正如肖平所猜测的，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带领着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来到联邦，气势汹汹，却陈兵不前，不可能是它们想要放过联邦一把，也不可能是它们想要在联邦所有人面前装个13，答案就只能是它们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前杀。
这是星空生物的谨慎。
苏晨握紧了手中的剑，血色水晶剑在他的手心里，像是呼吸一样闪烁起一点点绯红的闪光——它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而解析力量，开始从苏晨的身躯之中升起。
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已经变成血红之色，他的血管变得格外清晰——因为在血管之下，流动的鲜血似乎也变成了某种石油般的黑色，替代着他原有的鲜血，在他的血管之中汩汩流淌，将那一份份力量带去他的身躯各处、四肢百骸。
解析力量也不再是此前的解析力量，它呈现出一种黄昏般的色泽，此刻从苏晨的身躯之中蔓延而出，更不像是一种力量，而更像是某种可怕生物延伸出的“爪牙”，它们在山峰之上攀行，深深地贯穿进入山峰之中，勾勒出万千道像是无序又像是特定图案铭文的花纹，纵横交错，而其余的则纷纷从苏晨的背后升起，张牙舞爪地于天空中炸散开，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一道巨大的、立体的诡异图案在苏晨的脚下蔓延开来，横跨整颗哨卫十六号的行星半边，恢宏的力量于战场上升起。
在世界之树行星上的时候，苏晨就已经是第九种姓。
他和白枫一样，是空壳第九种姓，没有权能，但他也不需要权能，因为他的权能正是解析力量与魔改化物之力。
而现在，这道气息再一次升起，像是坐火箭一样飞升。
太空中，流体生命的脸色骤变。
机械大帝目光死死凝视着脚下，但很快，它又将视线移动到自家的原生命的身上。
原生命立身于高天之上，一动不动。
祂的目光也落在地面上，落在那个人类的身上。
如果从祂的角度向下俯瞰，仔细观察，便能够看见，苏晨脚下那由解析力量所勾勒的图案并非是图案，似乎是某种“活生生”的怪物，以这种方式呈现在这方世界里，疯狂地挣扎扭动，狂乱地恢复它的触角与手臂，恨不得要吞噬周围世界的一切。
犹如从地狱里破土而出的怪物，终于得见天日。
而就在此刻，站在怪物环绕的中央的人类缓缓抬起手臂来，他手中的血色水晶剑上所跃动的血色光芒，在黑暗与黄昏两色交织的世界中格外清晰，斜斜指向天空。
指向天空里的原生命，指向满空的文明与舰队。
无边无际的诡异力量，从这道人类身影中迸发。
他已将生命献给第九域。
由此，他才能够换来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一刻，血肉之躯、人类之身，其气息势如破竹，一剑指天的那一刻，他的最后一道限制终于崩塌，他的气息与境界像是坐火箭一样直冲云霄，达到传说中的星空顶级。
……
……
第九十六章 退却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较量。
苏晨的气息没有扩张，他的力量与气息只顺着他的剑锋冲天而起，直抵云霄的尽头、原生命的面前，而他面前的原生命也是如此，虽然从视觉效果上来看恢宏而强大，但祂的气息同样收束，只凝固于苏晨的面前。
于是两个人的较量也只在这么方寸之间。
或者，那根本算不上是较量。
苏晨一剑指天。
原生命就选择了后退。
祂身后巨大的、燃烧的星辰最先熄灭，就像是它刚刚亮起时候那样，火光在旦夕之间暗灭下来，最终彻底归于黑暗，紧接着，连那道身影都黯淡了。
机械大帝、流体生命等强大生物与文明不约而同地看向祂，皆对这一刻祂的收手感到惊讶。
但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强大如原生命，摆出浩大的阵势来到这里，没有出手就选择后退，那肯定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祂觉得没有办法成功。
祂也打不下来眼前这个人类。
甚至可能会付出其无法承受的代价。
因此，祂才选择不再出手，向后退去。
当然，没有哪个文明会傻到出声询问原生命为什么后退，看懂了，便也跟着后退就是了。
原生命都不想出手，它们这些存在，跟着打什么？
而也因此，当祂开始后撤的同时，满空的众多文明与舰队也在这一刻开始了后撤，庞大的舰队群像是一片闪烁于星空的光点，一群群地向后退去，闪烁着微光，跟着原生命向黑暗之处退避。
此一剑面前，无敌的舰队开始后退。
而在哨卫十六号的地面上，苏晨仍没有任何动作，他就站在那里，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剑，指向天空，指向眼前的舰队群。
于是，在他的剑锋所指，铺满星空的“灿烂繁星”开始畏惧着什么一样后撤，渐渐隐没进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跃迁的光芒亮起，那些强大的文明的舰队与飞船，就像是它们来到这里之前一样，一个接着一个退去。
在这其中，有些意外与五味陈杂的，怕就是坦旦人了，它们有些震惊、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原生命都在这一刻选择了退让——这个掌握着第九域力量的人类，似乎已经超出了它们最先的预期，成长到了超出它们控制范围的地步。
而由此，原生命后撤，它们也不知道是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还是遗憾。
而与此相对的，联邦上下，则就完全是死一般的寂静了。
此刻的寂静与之前又不同，这一刻的死寂，是深深的震撼。
谁也没有想到，浩荡而来的庞大敌舰队与顶级强者，竟然就这样退走了。
联邦前所未有的灭亡危机，来的快，去的也快，根本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就这样结束了。
站在舰桥之上，唐浩波立身在自己的舰长席前，看着满空的强大文明的舰队群后退离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苏先生很厉害，但从没有想到过可以达到这种地步。
一人一剑，逼退满空的舰队群与文明，甚至是一个原生命。
苏先生什么时候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这一刻，这一幕，印在所有联邦人的眼中，皆是满眼的震撼，绝望之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在短暂的死寂之后，联邦的舰队群中、哨卫十六号的军事基地之中，无数的联邦将士，皆爆发出滔天的欢呼声。
他们尖叫着、雀跃着，无论是普通战士还是中下层军官，那份狂喜都几乎是溢于言表。
因为眼下令他们惊喜的，不仅仅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这种局面，更是那个苏晨苏先生所表现出来的战力——联邦拥有如此强大的存在，可以一人一剑逼退星空顶级与无敌舰队，那么联邦还有什么可怕的？
有那样的强者，联邦可以在混乱星域屹立千年不倒！
不，不止是千年，只要那个苏先生不倒下，联邦就不会崩塌，混乱星域，将以联邦为王！
此刻，那些前帝国人这时候仿佛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老联邦人对那个苏先生会那样的敬重、甚至有那种令他们根本看不懂的特殊情感。
因为那位苏先生真的是太强大了！
如此强大，如何能不敬畏？不以之为希望？
一艘艘联邦的军舰内、哨卫十六号的基地中，甚至有人开始高呼着苏晨的名字，以表达他们的兴奋与喜悦。
今天，苏晨这个名字，将从这里散播开来，响彻联邦现在所拥有的四个恒星系的每个角落。
一剑退万敌。
这将成为一段星际传奇与佳话，和苏晨这个名字绑定在这一起，成为新老联邦人都知晓的事情。
而同样的一幕，也正传递到距离此处相当遥远的联邦中央大厦之所在，肖平的面前。
看着这一幕，肖平只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没有说话，脸上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只是这样看着、看着，甚至显得有些木然，然后他拿起自己放在一侧的通讯器，向通讯器另一端的人道：“撤离计划，怎么样了？我们需要加快进程、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之前的七天时间太长了，我们要缩短，缩短到五天之内，最好可以三天之内就启航。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而在水滴状飞船里，白枫也正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追着那些坦旦人等文明的舰队、追着原生命，看着它们一个个跃迁重新消失在星空的尽头。
看着星光散尽，这一方星空重归宁静。
最后，他的目光落向哨卫十六号的尽头。
万米高的山峰之上，伴随着敌舰队消逝于星空尽头，一声轻响。
血色水晶剑从苏晨的手中跌落，像是雕塑抓不住手中的武器，于是武器悄然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血色水晶剑弹了两下，从山峰被解析力量劈开的缝隙里跌落下去，坠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苏晨向前，重重跌倒在地面之上。
万众欢呼的主角，崩塌在山峰之巅。
……
……
第九十七章 他等不起
那像是一尊伟岸的雕塑倒塌了。
光看刚刚苏晨一剑指天、万敌惊退的画面，还没有人把那个霸气无双的背影与雕像联系在一起，直到这一刻苏晨倒地，僵硬而缓慢，才像是雕像的样子。
仿佛在刚刚，他就已经定格在了眼前的那幅画面里，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属于他的定格画面便就那样轻轻松松地垮掉了。
那一幕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刚刚还无敌于天下的存在，这一刻却像是纸糊的一样，自己被风一吹就倒下来了。
在联邦的舰队群里，引发了一片一片的惊呼声。
哨卫十六号的基地甚至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响应，派出一艘穿梭机想要去营救苏晨，但在途中就被唐浩波发出的消息拦住了。
而这道提醒其实是白枫发出的，他让唐浩波命令所有联邦人不要靠近苏晨。
因为苏晨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他的气息在扩张，那不是刚刚他用来对冲原生命的星空顶级的战力，而是一种诡谲的、隐晦的力量。
唐浩波等人类甚至是一般的天赋者都感受到不到那种气息，但这并不妨碍这位指挥官“看”出端倪。
这个端倪，不仅仅是苏晨跌倒、血色水晶剑从手中滑落，更是因为在他落地之后，在他的周围生出一朵朵灿烂的黄花。
那黄花是从苏晨周围的岩石的龟裂的缝隙凭空生长出来的，充斥着旺盛的生命力，一秒钟破岩石而出，下一秒钟便生长完成悄然开花。
那是在曾经的伽勒法二十六号中的钢筋混凝土城市中相对而言比较常见的一种野花，唐浩波曾经见过，但忘了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它小小的、可能只有一个成年人的拇指大小，开花是嫩黄色的、像是盈盈的蛋黄，沐浴阳光的时候，成片的黄花摇摆起来，会给人一种徜徉在风与光里的感觉。
而唐浩波从没有想到过他会在星空中的这种地方看见这样的一片黄花。
它们在苏晨的身边生长开来，成片成片地盛大的怒放，然后开始变异。
第一株变异在苏晨的脚边，那朵黄花怒放到极致，在它最美丽与温暖的那一刻，它的花瓣开始转向某种深紫色，花蕊的中央，一点点像是触须一样的东西从里面生长起来，没有风却在摆荡，像是某种生物探出触角，想要感知周围的世界。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第一株开始变异，这种变异就仿佛无法遏制一样扩散开来，向四面八方蔓延——苏晨身边的、一朵又一朵的黄花，开始变成那种诡异的姿态。
再结合白枫刚刚传来的信息，以及苏先生与肖平今天的反常，唐浩波意识到情况可能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他第一时间做了他所能够做的所有事情，他下令中断了所有苏晨方向的画面传输，只剩下两组信息，一道输送向远在伽勒法一号的肖平，一道则时输送向他的个人中断。
而通向苏晨的画面，皆在其他人的面前中断。
没有人再能够看见苏晨的异常。
与此同时，唐浩波分别向苏晨本人、刚刚与他通话的白枫以及远在大后方的肖平发出同样的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很多刚刚还在狂喜中的联邦人都有些惊讶与茫然，在唐浩波的旗舰舰桥之中，那些联邦舰队的工作人员与军官更是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指挥官。
一位与唐浩波交好的负责人甚至问道：“怎么了？苏先生出什么状况了吗？”
同样的问题也在唐浩波的心中回荡，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面前的这些疑问。
苏晨没有回答，白枫也没有回答。
不过，肖平给了他回应。
肖平的声音平静，只在唐浩波的耳畔响起：“就说苏先生强行出手，反噬受伤，并无大碍，稳住军心，老唐，你们可以返航了。”
那可并不像是没有大碍的样子。
但这就只是一句说法。
唐浩波的心中涌动着不安，在他的个人终端画面中，他看见苏晨保持着扑倒在地的姿势已经一动不动很长时间了，他有些担心，但作为指挥官，他清楚这时候他应该做什么，当下，他立刻按照肖平的指示，安抚了军心，并开始组织联邦舰队群分散返航。
联邦上下，对他们的解释没有任何疑虑。
唐浩波也只能压下自己的疑问。
他是军人，是联邦军人，他的疑问并不重要。
但他也有些担心。
担心那位苏先生。
因为这时候唐浩波也忽然反应过来，那个原生命和祂背后的无敌舰队的后退可能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这里面有更深层次的博弈与较量，它们的后退，很可能也只是暂时的避让。
避其锋芒，以保己全。
唐浩波的猜测是正确的。
原生命没有出手，不是因为苏晨真的强大到了那种地步，凭借第九域的力量，苏晨的上限被无限地扩大，他将对原生命产生威胁，而因此，原生命才没有出手。
祂要杀死苏晨，这不是一句玩笑，祂出现在联邦的疆域之外，也不是来吓唬人的，祂来看了一眼，确认现在的苏晨对祂还有威胁，祂出手杀死他要付出的代价超出祂的承受范围，祂便不会出手。
祂想要杀死苏晨，但前提是祂不能在苏晨这里付出大代价。
而且，祂也不需要那么着急。
只要等待……
也许苏晨会因为与第九域力量的结合而变得越来越危险，但那种危险，是对于弱小的生物而言的，但对于一个星空顶级来说，一个纯粹的第九域于这方宇宙中的再现体，远没有一个拥有独立自我意识、还拥有第九域力量的人类危险。
更何况，这个人类很可能不计生死的想要搏命。
宇宙中，有一种战斗，是不需要刀光血影的。
那就是用时间熬死对方。
原生命已经活了无数岁月，祂是真正的星空顶级，祂等得起。
而那个人类，等不起。
……
……
第九十八章 交织的世界
苏晨正在一片火热的世界之中。
他曾经来到过这里。
这是他所熟悉的地方。
伽勒法一号，正被火焰所吞没。
不熄的火焰在地面上燃烧，岩浆汇成河流，冲刷着地面。
这颗星球的海洋已经蒸干、河道里流淌着的皆是那灼热的、喷吐着死亡气息的岩浆，大地沉陷，城市崩塌，天地一片凄厉地惨淡。
更远的位置上，耸天的高塔隆隆地坍塌。
那是联邦中央大厦。
苏晨这一次似乎才真正窥见它毁灭的整个过程。
岩浆蚀穿了联邦中央大厦下方的结构，可怕的高温熔岩倒灌进入联邦中央大厦下方的地下空间里，摧枯拉朽地冲垮一切人造结构，钢铁在高温中熔化、岩石崩塌，成为岩浆里的一部分，紧接着迎来的是摧枯拉朽的地陷，联邦中央大厦脚下的大地向下沉陷出一个巨大的天坑，岩浆像是塌陷后冒出的地下水一样翻涌出来，而那座耸立于天地之间的大厦短成好几节，大半在一瞬间就沉进岩浆的湖泊里，掀起灼热的死亡浪花，只剩下尖端几百米的结构，浮在水面在，燃烧着火焰，缓缓地下沉。
这是幻觉。
苏晨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联邦没有毁灭，他成功地逼退了原生命与坦旦人等人的飞船。
他与原生命的交易本无任何诚信可言，所能够保证的无非是当时苏晨他们从世界之树那里离开的时候对方不会阻拦罢了，至于其他的，仍需要靠实力来说话。
宇宙中缺乏诚信，哪怕是所谓的宇宙商人，其诚信的基础也很低，更遑论是顶级强者之间。
你和我一样强大，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是有效的。
你没有我厉害，我给你的所有许诺都是没有意义的，高兴我就遵守，不高兴我就违约。
一切如此清晰与简单。
苏晨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他和原生命的交易可以达成，是基于他能够对原生命产生威胁这一点的基础上的。
原生命想要干掉他苏晨，祂也就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这是和平的前提。
基于这一点，苏晨提出要求，不对联邦动手，他就不主动去找原生命的麻烦。
这与原生命想要干掉苏晨并不冲突。
原生命很清楚苏晨现在的状态，他的理智存续不了多长时间，第九域的力量会像是一群在泥土里筑巢的蚂蚁，将苏晨的身躯与意识态一点点蚀空，变成适合它生存的巢穴，而到那时候，苏晨的主观意识将荡然无存，而那样的第九域的力量，只将成为一种疯狂的熵增趋势的空壳，那于当前的宇宙中的概念，与其说是具有自我意识与能力的杀伤体，倒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具有强大的力量的物理规律。
杀死一个有意识的、掌握物理规律的生物不容易，可能会受伤，但如果只是抹除一段物理规律，对于原生命这种层次的存在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此，祂可以等待。
原生命已经等待了无尽岁月，在世界之树的永镇之下缓缓地呼吸，因此，对于祂来说，最难以忍受的是等待，最可以接受的同样也是等待。
与急迫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相比，这样的等待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这一次，原生命确实是来杀苏晨的，带着杀死苏晨的念头而来，但祂也确实没有出手，因为苏晨没有达到对于祂来说最好杀的状态，于是祂选择了后退，遵守祂与苏晨之间的交易与约定。
仅此而已。
当然，苏晨也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他的眼前是火焰的世界，这是不真切的、虚假的幻觉，但同样的，苏晨很清楚，他的真实状况是扑倒在地，狼狈的像是一个条丧家之犬，诡异的力量从他的身边滋生，正给周围的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恶劣变化。
他能够感受到第九域的“蚂蚁”在他的身躯与血肉之中穿行，挖穴筑巢。
他向它们索取力量，它们便向他索取“空间”。
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只是现在，这种代价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苏晨不可能永远挡得住原生命和坦旦人的舰队。
这是一个必然的事实。
好在苏晨也没有打算一直如此做，原生命在等待时间的流逝，苏晨其实也在等待，等他真正垮掉、被蚂蚁蚀空的那一天到来，联邦也将彻底完成远航，从混乱星域出发，消失在星空中的深处。
现在的联邦已经拥有大规模星际移民的实力，联邦拥有足够的军舰、运输船与相关技术，这些技术与飞船虽然与坦旦人等文明相比不值一提，但其实也已经不差了，宇宙广袤庞大、文明散落其中，多如繁星，真正能够走到顶尖层次的少之又少，就连能够走到联邦现在这种样子的文明其实都并不多，除非运气比较差，联邦只要躲到一个角落里，便可以安定下来。
他眼睛里所看见的一切，都将会在星空的彼端重获新生，按照他所希望的那种未来而生存下去。
而没有了苏晨，一个逃亡的区区人类的小文明，也不会再成为原生命的眼中钉，就算坦旦人想要寻找联邦……它们有那个时间吗？
火焰的世界里，苏晨缓缓笑起来，他的笑声显得有些阴鸷沙哑，在这火焰的世界里传荡开来。
他在笑什么呢？
也许是在笑一切已如他计划那样的发展了吧。
也许，是在笑他眼前所见世界的荒诞——因为他看见那些岩浆与火焰里竟然生长出了成片的杂草，半人高的杂草从地面与没有地面的地方疯长而出，在火焰与岩浆里飘摇，与之共存，却完好地没有一根被点燃，这一幕荒诞至极，着实令人发笑。
在笑声里，荒诞的世界渐渐褪去，真实的大地出现在苏晨的面前。
他仍在哨卫十六号行星的万米巨山山峰之巅，他近在咫尺处，地面上，正盛放着一朵如同怪物一样、深紫色的花朵，触须般的花蕊生长，迎风飘摇。
……
……
第九十九章 祂们还活着
星空的深处。
黑暗的未知之地。
庞大的黑暗星辰停靠在这里，原生命就落在星辰表面镶嵌的一块如同宝石般的原初石之上，抬起头来，凝望天空。
在祂的头顶，无尽的舰队陈列开来，像是朝拜在祂的面前，等待着祂的命令与指引。
原生命没有第一时间吧表态，祂只是凝望着星空。
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凝望，但祂也许并没有在看，更没有做什么，祂只是那样坐了一会儿，在生态大陆飞船中的流体生命便得到了祂的呼唤。
流体生命第一时间从自己的飞船之中飞出，来到祂的面前，道：“伟大的焰，我聆听您的指示。”
“你说人类死而不僵，说的没错，我还能够听到他们那恶心的、肮脏的喘息。”
原生命没有看流体生命一样，仍盯着远方的星空，只是淡淡地出声，祂的一道声音里蕴含着天量的信息，像是炮弹一样砸进流体生命的意识里。
如果是低级一些的生物，可能当场便就死掉了，但这种信息量规模，是在流体生命的承受范围之内的。
这是一句话，里面却携带着一个坐标。
那个坐标，指向坦旦人梦寐以求的人类始源星。
流体生命注意到那个坐标，也是微微激动起来。
自神战之后，人类始源星隐匿不出，消失在星空的角落，哪个文明也找不到，就连曾经站在人类一方的，诸如冷凝人、十连人，也是无从得知人类始源星的具体位置，有些文明猜测，人类曾经的神灵可能没有死去，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谁也找不到那颗没有神灵也没有强者的星球。
当然，时至今日，各个文明想要找到那颗星球，都有它们自己的特殊目的，比如，坦旦人的目的就是想要破解人类身为暗能不适者却可以使用暗能、甚至诞生出顶级强者的秘密，并复制过来。
流体生命垂首道：“大人，这就是始源星的坐标，多少年来，无数人遍寻不得，您竟然一下子就定位到了它。”
流体生命其实有些好奇，祂想要知道原生命是怎么做到，虽然在此之前，它们就已经推论，原生命一定能找到这个坐标，但究竟是怎么找到的，却都只是猜测。
但可惜的是，原生命对祂的马屁毫无反应，依旧地沉默地凝望远端。
见此，流体生命只得是识趣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继续道：“据说，白殿就藏在人类的始源星里，有推测认为，人类的神灵并未真正战死，祂们逃回了白殿，而当年大战最后，人类将黄抑宸的7169军团撤回，退守已经成为荒芜死地的始源星，以黄抑宸的战力和7169军团能发挥出的作用，这种安排很不正常，因此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同寻常，我也认为……”
“祂们还活着。”
原生命打断了流体生命的话语，祂依旧凝望远方，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
“找到祂们，杀死祂们。
“还有那个人类——盯紧他。”
……
联邦。
哨卫十六号。
联邦的舰队正在后撤，而在这一方星空的角落，不起眼的阴影位置，也躲藏着一艘飞船，那艘飞船，来自于帝国。
飞船不大，只是一艘先进的太空穿梭机，停靠在宇宙的深处的，战场的边缘，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在那艘飞船中，也就只有一道身影。
那正是帝国的当代皇帝，明轩皇帝。
他就站在这里，凝望着远方的战场，看着苏晨落在哨卫十六号的地面上，看着原生命点亮星辰，又看着那浩瀚如繁星的舰队群缓缓退去，消失在星河之中，他在观察、也在思考、在判断，最终得出某个结论。
随后，这位皇帝便不再立身于此，也不再观察不再思考，而是迈步向后，走向自己的操作台，操作着这艘帝国最先进的穿梭机，消失在星空的深处，短暂地引起了联邦的注意，但想要追溯的时候，却已经是了无痕迹了。
而在远处，哨卫十六号的地面上，苏晨正凝视着眼前那怒放的深紫色的花朵发呆，怔怔出神，像是被它的诡异与妖艳所吸引。
那些花朵仿佛也感知到了苏晨的注视，它们的那些触须般的花蕊开始向上升起，摆荡着向苏晨靠近过来，一点点贴近、一点点靠拢，像是呼吸一样飘摇、想要触碰他的身躯。
而紧接着，苏晨动了，他突然伸出手来，一巴掌将自己面前的这一片的诡异的花朵扫开，强大的力量几乎在一瞬间便将它们全部扯碎，从破碎的花瓣与花蕊里流淌出那种深紫色的液体，飞射蔓延，甚至在黑暗的背景下散发着微微的荧光。
但它们是脆弱的，在苏晨的一击之下轻轻松松地便灰飞烟灭，成为一地的残渣与碎片，苏晨瞪视着这一幕，像是渐渐缓了过来，觉得好多了，于是从刚刚扑倒的状态改变，变成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但他紧接着扭过头来，却发现他的周围、山峰的地面上，甚至是山峰向下的山体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已经生长满了类似的花朵，在没有风和空气的真空环境下于岩石之间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缓缓飘摇，构成一片深紫色的海洋。
这一幕诡异至极。
苏晨却像是见了鬼一样，他发出无声的怒吼，高高地扬起自己的手臂，在半空中捏成拳头，令人心悸的闪光从他的手心中一闪而逝，然后落下！
这一拳，砸在苏晨脚下的山峰地面上，但崩塌的却是整座山峰。
一道亮光从上而下，击穿了整个万米高的山峰，无数的裂痕顺着这道光芒浮现在这座山峰的每个角落，而紧接着，闪光从每一道缝隙之中迸发出来，像是流泻的光芒，紧接着，在无声无息中，这座巨大的高山轰然垮塌，岩石崩裂、万物坠落，轰然跌向大地！
那些深紫色的花朵在崩塌中灰飞烟灭，而苏晨的身躯也被裹挟其中，向下跌落。
跌落……
跌落。
……
……
第一百章 去而复返
苏晨落在了一片废墟里。
万米高的山峰崩塌，最大的岩石块可能有一栋摩天大楼那么大，但夹杂在这样的碎石之中跌落的苏晨却是毫发无损。
他躺在一片岩石的山峰里，看着天空里那些深紫色的花蕊飞散。
花蕊的背后天空里，是苏晨的解析力量在天空里扭动，它们像是一道道穿越天空与世界线的闪电，与那些深紫色的东西构图拼凑在一起，形成一片犹如孩童涂鸦一般荒诞诡谲的天空。
光怪陆离，扭曲至极。
在苏晨周围，联邦的将士们已经清空，水滴状飞船靠拢过来，白枫从水滴状飞船上空一跃而下，试图接近苏晨，但还没有靠近，便被一道闪电般抽来的解析力量命中，直接被打飞出去，以一道抛物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白枫落在岩石满地很远的地方，像是一个以头抢地的傻鸟，半个身躯都插进地面里，然后他直愣愣地倒飞起来，才又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扭头看向苏晨的方向，但却被更远的宇宙中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因为在哨卫十六号的远空中，跃迁的光芒又一次在星空中亮起，数艘先进的飞船出现在哨卫十六号的外空间中，而那些飞船白枫非常熟悉，那正是坦旦人标志性的椭圆形飞船。
坦旦人去而复返，立刻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白枫甚至注意到，一直在“走神”的苏晨甚至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坐在一块碎裂的岩石上，眯着眼睛望向那几艘坦旦人的飞船。
不过，这些坦旦人不是来找麻烦的。
它们送来了一批森林族的人。
那些森林族的人里，有长老塞拉，有漂亮的不像话的女战士织——它们皆是此前被留在那颗世界之树星球上的森林族，竟没有被杀死，反而被聚集了起来，送了回来。
白枫看到这里，已明白了什么。
这应当也是苏晨与那个原生命交易的一部分，就是保住这些森林族的人。
原生命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食言，当然，如果刚刚苏晨没有吓退祂，那么，这些森林族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坦旦人也不仅仅是来送还这些森林族人的，更是再来看一眼苏晨的状况的——正如那个原生命的要求，来盯着苏晨。
但这时候的苏晨的状态，也已不是坦旦人能够真正摸清楚的了，只能从其基础的外部反应来大概判断他的情况。
坦旦人将森林族放下，磨磨蹭蹭没有离开，用各种仪器与设备对着苏晨“猛看”，而苏晨也转过脸来，像是注意到了它们的目光，也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坦旦人它们，最后发去一道信息，说：“现在的情况，你们算到了吗？”
苏晨的这道消息来到坦旦人的飞船中，坦旦人就立刻停止了一些的观察，椭圆形飞船一个接着一个的升空，来得快去得更快，迅速地便消失在了这里，跃迁进入星空，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苏晨于是就又收回目光。
而白枫这时候才和联邦哨卫十六号基地中派出的大量战士接回森林族。
有能力的时候，白枫也总不能对这些可怜的森林族人不管不顾。
而与上一次见到这些森林族的人的时候相比，它们比之前安静与沉默了许多，也许是刚刚经历了这一场大灾难，终于让这个原始的种族成长了起来。
有时候，毁灭性的灾难对于一个文明的破坏与损伤自是不言而喻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如果一个文明可以在那种灾难性的事件之中存活下来，那必定也将迎来巨大的成长与爆发期。
也许森林族也将如此。
白枫在这些人森林族灰暗的面孔背后，看见那一抹在升腾着的火光。
这将是它们摆脱愚昧、成为星空种族的一个契机。
将这些森林族的人交给联邦，看着哨卫十六号基地之中的联邦战士用军车带着它们返回基地，白枫才是呼出一口气，再一次从地面之上升空，想要去看看苏晨的状况，但他才一升空，便是大吃一惊。
因为他看见，夏初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水滴状飞船下来了，而且，竟然已经走到了苏晨的面前了。
要知道，刚刚白枫接近苏晨，可是直接被解析力量甩飞了出去，而现在，苏晨的那些解析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仍像是之前那样像是一条条电蛇一样在半空中舞动着，但夏初薇只是一个连天赋者都不是的普通人，却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走了进去，那些纵横交错在空间之中的解析力量没有对她发起攻击，她只是在满地的碎石之间遇到了一点麻烦，便来到了一堆碎石中央的苏晨的身侧。
苏晨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星空发呆——他像是在盯着天空里一颗明亮的星星猛看，又像是纯粹地在走神。
而夏初薇从他的身后走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女人看见了苏晨的那把血色水晶剑——它就落在一堆碎石里，于是夏初薇便伸出手来，将之从一堆碎石之中拔出，拎着那把有些沉甸甸、却散发着奇异热量的血色长剑来到苏晨的身后。
见此一幕，白枫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立刻痛斥吕安邦，道：“好好的，你让她下去干什么，她只是个普通人，出了事情怎么办？”
水滴状飞船里的吕安邦紧皱眉头，道；“我拦住了黯，可是拦不住她啊！”
没有天启武装，吕安邦只是一个身材走样的前帝国军人，不是暗能生物，也没有什么强大的战力，但他却能够拦住黯这个暗能生物，反而拦不住夏初薇这个普通人。
白枫听着这番话，登时有些七窍生烟，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也向前飞去。
夏初薇都能够走到苏晨身边，他当然也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一次白枫靠近，解析力量虽然从他的身边掠过，却没有再攻击他。
白枫就这样一路向前，落在了夏初薇与苏晨另一边的位置，与两个人皆相隔着七八米的距离。
……
……
第一百零一章 这就是代价
杂乱的碎石堆里，三个人，呈掎角之势。
苏晨坐在最靠前的位置，目光向前，凝望远端。
夏初薇站定在他背后七八米左右的位置。
而白枫则在他们两个人的斜对角的位置，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是苏晨率先打破沉默，他像是从久远的回忆之中突然回过神来了，轻声道：“夏初薇，你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站在他背后的夏初薇没有吭声。
白枫犹豫一下，缓缓举起手来，说道：“老苏，其实，刚刚在水滴状飞船上，我把你的情况都和夏初薇说过了，你不必再重复一遍了。”
坐在石块上的苏晨差点直接跌下去，夏初薇扭头瞪了白枫一眼。
白枫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道：“那我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可怕的气氛因此被削弱。
夏初薇站在苏晨的背后问道：“苏晨，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吧？宇宙这么大、星空如此广袤，我们一定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可以……”
“我做错了事情。”
重新坐稳的苏晨没有回头，也许是因为刚刚对话里的那片刻的尴尬，苏晨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一次，我做错了选择。”
夏初薇看向白枫，白枫则茫然地看向苏晨。
关于苏晨现在所说的这些，他们都没有任何头绪，不知道哪里来的选择，哪里做错了什么。
因为这中间的事情，苏晨没有和肖平提起过，而肖平所知道的，就仅仅限于苏晨的状况而已，这段时间以来，他在世界树之中所遭遇的、所做出的抉择，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晨也知道这一点，这时候他说的事情，是白枫与夏初薇都所不知道的事情。
苏晨正娓娓道来：“其实，在世界之树那颗星球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原生命要破镇了，世界之树的内部已经被祂侵蚀，我们所看见的、所谓的世界之树，其实就只是原生命罢了，而且，我甚至知道机械大帝已经定位到了那颗星球的坐标，随时都可能杀过来，但是……
“我在那时候，没有将这件事情戳破。
“没有做任何准备。
“是我。
“放任了事态的发展。”
此话一出，白枫与夏初薇的神情都变得吃惊起来。
白枫道：“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祂能够帮到我。”苏晨轻声回答，他的声音像是从悠远的世界之外传来，因为他眼前的世界层层交叠，从白枫和夏初薇的视线里，他是在凝望着远方的星空一颗明亮的恒星，但事实上，苏晨的眼睛里不光只有恒星，还有一片燃烧的世界和一片黑暗的荒原，真实与虚幻的世界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苏晨眼前所看见的一切画面，“我做了一个完全利己的选择。
“但最后还失败了。
“我自己既没有吃到好处，反而弄巧成拙，搞出了大麻烦。”
白枫和夏初薇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而就在这时候，有一道不合时宜的通信铃声响了起来，那是夏初薇的个人终端被呼叫了，她拿起个人终端，发现那是来自于联邦上层给她的撤离通知。
听了一半夏初薇就掐断了通话，她向前迈出一步，靠近苏晨，道：“为什么失败了？我不是很明白，如果祂能够帮到你，我们现在还能够寻求祂的帮助吗？”
白枫吃惊地看向夏初薇，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也有些疯狂，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是否可以得到原生命的帮助。
但白枫也立刻将目光投向苏晨，十分干脆的说道：“我们可以向祂投诚！只要能活命，给谁效力都没有区别。”
白枫这是一句实在话。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所谓的对与错的区别，星空中尤其如此，立场在生存面前往往一文不值，只要能够活命，今天的敌人，也许就是明天的“爹”。
而苏晨却只是摇了摇头，他轻笑着说道：“当然可以投诚，现在的我对于原生命来是也是拥有巨大威胁的存在，投诚向祂，当然是可以的，但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
苏晨说到这里，白枫也明白了过来，低声道：“我明白了，要是原生命帮你解决了问题，你对于祂来说就没用了……”
没有用了，投诚就是找死。
夏初薇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咬住嘴唇，不吭声了。
苏晨的关注点却似乎不在这里，他只是轻声重复道：“当时我满脑袋想的都是那些东西——我一定可以做到，我可以在一切变得更好之前借力原生命解决我的问题，然后还能够顺利地压制原生命。
“我觉得我可以做到，现在想来，那时候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我在做一件只有我不觉得愚蠢的事情，可惜，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做什么，也就没有办法得到任何人的提醒，由此，一步步走错，让事态发展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本可以长治久安的联邦必须要再一次踏上逃亡之路。
“而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你们说，这是不是非常可笑？
“白枫、夏初薇，这就是代价。
“在这片星空中生存、获得力量要付出代价、做了错事也要付出代价，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不自私，不走进死胡同，那么，他就一定要会付出代价，这也是一种趋势。
“我不想做英雄。我一直都在当狗熊，只是，有些时候，想要当狗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没有选择。”
苏晨的声音缥缈，从暗能的星光下传来，借助着暗能在白枫与夏初薇的耳畔响起，透着几分淡淡的无奈与绝望。
他高高地仰着头看着天空，实则却已经是向眼前的命运绝望地低下了头颅。
夏初薇从没有见过苏晨的这个样子，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声道：“苏晨，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没有你，联邦今天就已经毁灭了，你保住了联邦……”
……
……
第一百零二章 我们走
夏初薇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打断。
苏晨轻声说道：“那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世界之树和我说我们永远有的选，但选择，不一定会让局面变得更好，不一定能够带来更好的结果。
“我的每一次选择，都只是让结果变得没有那么坏，这不叫做成了什么事情，我只是没有让天塌下来而已。
“而这里本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联邦、你、我……
“我们本来都可以有更好的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苏晨的话被打断了。
蹬蹬蹬的奔跑声从他的背后响起，那是夏初薇忽然迈开脚步冲向了他，来到了他的面前，高高扬起她的手臂。
那一刻，夏初薇的身影与苏晨视野里的多重世界几乎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然后……
“啪！”
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脆声响，在场中响起。
这一巴掌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苏晨的脑袋偏向一边，脸上甚至多出了一道红印，而他的力量却不受他控制的汹汹而出，像是某种保护与防御机制，对苏晨来说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控地冲向夏初薇，将女人的身躯一瞬间就掀飞出去，落向后方的岩石堆。
如果不是苏晨拼命拉住这道力量，可以刚刚夏初薇就在他的面前被他的力量轰杀成渣了。
苏晨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来，他想要去拉住夏初薇，但力量才出手就顿住了——他怕不受控的力量给夏初薇带去更大的伤害。
好在这里不仅仅只有苏晨。
对于夏初薇突如其来的这一巴掌，白枫也是吃惊不已，但他的反应极快，眼看着夏初薇被打飞，他第一时间出手，力量卷出，直接将夏初薇在半空中拦住，平稳地放了下来。
饶是如此，夏初薇仍是当场喷出一口血来，脸色也变得苍白。
但她却似乎对此毫不在乎，她只是看着远处的苏晨，跌坐在石头上，她便将手里的那把血色水晶剑用力地抛向苏晨，她戴着氧气面罩，声音通过通讯装置，回荡在苏晨的耳畔。
她刚刚受了苏晨一击，却仍怒不可遏，厉声道：“你在说什么？苏晨，你看看你在说什么，你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副鬼样子！
“你是谁？
“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苏晨吗？
“你给我站起来！你这样算是什么鬼样子！
“那个站在远辽城里大杀天下的苏晨哪里去了？！
“这个世界上，是人就会犯错。
“想要活着有什么错？我也想要活着，联邦是死是活，我也没有那么在乎，做错了又能怎么样！
“你这家伙——
“我们是为了要看你拯救天下、带着联邦走向无限光辉的未来而站在你的身边的吗？
“我们只在乎你。
“你选对了还是选错了，只要和你没有关系，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晨，你个大傻叉，你给我站起来啊！
“你真当自己是盖世英雄啊！
“那是电视剧的尽善尽美的幻想人物啊！
“是人就有做错的时候，是人有付不起的代价，是人就有这样的时候。
“醒醒啊！
“我们该站起身来跑路啦！”
站在岩石的废墟之上，夏初薇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递在苏晨的耳边，声声震撼、振聋发聩。
苏晨呆坐在他的位置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眼前的世界交织又重叠，最后变成一幅他自己都认不出的样子。
站在夏初薇后面的白枫沉默不语，双手插兜，目光在苏晨和夏初薇的身上转来转去，最后看向天空。
夏初薇像是累了，又似乎是真的被苏晨刚刚那一下子给弄伤，她说完这番话，便有些剧烈地喘息起来，身躯向后，坐在后面的一块大石头上，风箱一样喘着气。
但苏晨……
他眼睛里的光芒正一点点重新聚焦，他看向眼前，看向夏初薇，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他的声音从慌乱与无措归复于沉稳与有序。
夏初薇正按着自己的胸，这时候听到这一句，才抬起头来，她知道，她认识的那个苏晨回来了。
喘着气，她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枫没吭声。
苏晨也没吭声。
他说完刚刚那一句，便复又陷入沉默，像是在沉思着。
他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夏初薇喊醒了他，但其实也并没有。
苏晨心中真正挥之不去的，是那份沉重的恐惧，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世界发生变化，看着自己的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他眼前的世界在分崩离析，他很清楚，此刻，第九域已经变成了他的影子，已与他形影不离，而接下来，第九域的力量便将一步步蚕食，吞噬掉他，那就像是在他身躯之中疯长的癌细胞，在他的血肉之中疯狂的滋生，最终彻底把他变成巨大的癌细胞体。
只是到时候，第九域的力量不会跟着苏晨的灭亡而灭亡，而是会伴随着苏晨的死亡而彻底掌控他的一切。
这份恐惧来自于迫在眉睫的死亡，也来自于他的无措与茫然。
从远辽走到今天，他第一次觉得眼前有无数的路可以走，但却没有任何的一条路是可以走得通的，刚刚短暂的失落，其实只是苏晨情绪的崩溃。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咬牙硬挺也快要挺不住了。
那么……
现在他们能怎么办呢？
苏晨缓缓答道：“我们走。”
苏晨说的走，当然是联邦的逃亡计划，他不可能挡住原生命与坦旦人太长时间，他已经无法控制第九域力量对他自己的影响，这种情况下，必须加快速度撤离，才能够保证一切。
当然，撤离的人员名单里并不包括苏晨。
他带着第九域的力量跟着联邦走，等于把原生命引向联邦，逃亡便没有意义了，而且第九域的力量可能也将在苏晨彻底失控后成为联邦的心腹大患，甚至反过来毁灭联邦。
联邦还有的选。
但苏晨必须承认的是——
他现在已经没有路可以选了。
……
……
第一百零三章 不要死
苏晨给出了回答，便也跟着站起身来，他的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许的僵硬，但比之前恢复了不少，他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
一扫茫然，他其实从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苏晨也许不是那种脑袋很活泛与灵光的人，但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一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现在的情况，他只要做成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那就是将联邦送向未来。
这既是回应苏晨手中血色之剑的诅咒的回答，也是他给夏初薇他们安排的未来。
在这片星空中，除非你真的走到顶级，否则是很难脱离文明与社会生存的，就算跑到一颗生态的原始星球去，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甚至可能越活越糟糕，而且活的时间越长，情况也会越来越糟糕。
因此，生命需要寄托于文明之下。
文明是生命缔造的，而同样的，文明也缔造着生命，这二者之间，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苏晨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同样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维罢了。
但苏晨站起身来了，夏初薇却没有动，女人仍坐在那里，微微地喘着气，显得有些疲惫，仰着头，苍白上的脸色直到这会儿才微微泛红，浮现出一点的血色来。
她说道：“苏晨，我忽然想到，这也许是一种讽刺。”
“什么？”苏晨有些茫然。
夏初薇这句话没什么来由，打了苏晨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夏初薇，苏晨还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不是没有话可以说，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
因为苏晨同样很清楚，无论他接下来做什么，可能都不会按照夏初薇所希望的完美的角度发展。
当然，苏晨不会放弃生存，从远辽到现在，苏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可以活下去，那么现在，虽然局面正变得糟糕，他惹上了了不得的大麻烦，但苏晨的心底里也想要活下去。
不想要活着，就不会有恐惧与惶然。
人有所求，才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所谓的得道大师，超然于物外，其实本质上，皆是所谓无欲无求罢了，没有欲望、自然没有所求，没有所求，就不会有所谓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哪怕是一天只喝一口粥，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甚至是当场去死，也淡然无谓，那是为人的最高境界，甚至是人类作为星空文明未来发展的极高追求。
但现在，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苏晨也做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不多，但也不少，便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实现那样的人生境界。
夏初薇说道：“你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吗？在伽勒法一号那座海上乐园的山峰上，我请袁竞成去死。”
听到这句话，苏晨已明白了夏初薇想要说些什么，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女人，道：“不必再说了。”
夏初薇却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吗？我那时候，劝说他的方法很简单，我劝他说，你去死，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我让他想一想当时他是为什么参与实验走进种子之中的，告诉他，当时他做出那个选择的理由，就是他选择去死的理由。
“我说服了他。
“他不再挣扎。
“从那天到现在，这件事情我一直在思考。
“我刚刚忽然想到，现在的这一幕与当时何其相似。
“只是人物之间变幻了，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年轻人，而是你。
“是你，苏晨——从远辽到现在，我们就认识了。
“我可以说出让袁竞成去做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样的残忍的话，但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我无法在这里对你说出来。”
夏初薇坐在那里，仰着脸看着苏晨，眼睛闪烁的光芒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明亮。
那里面的情绪复杂，恐怕是坦旦人最先进的仪器，也分析不出此刻这个人类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在思考些什么。
白枫也看向她，因为当时，袁竞成那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甚至，袁竞成的那件事情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如果你说你做错了，那么我也做错了。”夏初薇道，“我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用看似正确的大局去劝袁竞成去死，但我没有真正地考虑到他想要的生命、我也没有真正考虑到谢颖他们的想法。
“我也是自私的。
“当我是这件事情的局外人的时候，我会那样思考，可当我是局内人的时候，我却就会这样思考。
“现在的这一幕，也许就是惩罚，我们其实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苏晨，但是……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也许我们想得都一样，我希望我们还可以一起坐在滨海的沙滩上眺望远空……
“我希望我们还可以这么多人坐在一起喝啤酒吃烤肉……
“我们是愚蠢而自私的人类，可是，我们的生命正是被如此赋予价值的。
“我的存在，赋予了你的存在以价值，而你的存在，又赋予了我的存在以价值。
“我们彼此作为独立的个体，却又彼此依存，这不是社会关系。
“这是你与我、我们的家。
“我现在这么说或许会显得我很自私，很不是人，甚至和我之前和袁竞成那个可怜人说的那些话完全相反。
“但我，就想要这样自私下去。
“我不想让你去死。
“我不想让你死。
“也许我帮不到你，也许你真的快要死了，但我也希望……我也希望你可以努力地尝试一下不要死。
“苏晨。
“你不要死。
“好不好？”
这是女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眼前一黑，仰面向后栽倒。
苏晨的那一击，还是让她受了伤，虽然不严重，但夏初薇毕竟不是暗能生物，也没有佩戴任何的防御设备，她所拥有的、仅仅是简单的血肉之躯，她刚刚就已经非常不舒服了，这时候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跌倒在一片碎石之间。
……
……
第一百零四章 愿景
眼看着夏初薇跌倒，站在她身侧的白枫连忙踏前一步，扶住了她，这才没有让她就这样倒在一片碎石的废墟里。
白枫扶住夏初薇，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确定她没有什么事儿，才是微微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苏晨，道：“这……”
“带她回去吧。”苏晨笑着摆了摆手。
白枫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得在这里呆着——它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说着，苏晨向星空的深处看了一眼。
原生命和坦旦人等舰队确实随时都可能回来，一旦它们察觉到苏晨的力量中空、衰弱，不再会对它们产生威胁，它们就会像是闻见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白枫沉默了一下，也看着那片星空，道：“你看到了吗？焦黑影人它们的飞船，和坦旦人它们在一起了。”
苏晨闻言怔了一下，也是缓缓点了点头。
他其实没有注意到，只是白枫提醒，他似乎才回想起来，刚刚那满空如林的先进舰队中，确实有一艘看起来和焦黑影人很相似的棺椁一样的飞船，当时苏晨的心思全在原生命的身上，没来得及分辨，但现在，既然白枫如此说了，想必那艘飞船就真的是焦黑影人神使它们的飞船了。
对此，苏晨也并不感到意外。
在世界之树行星外的时候，苏晨就已经看出了焦黑影人想要干掉他的决心，而基于这一点，原生命破镇，坦旦人一方的势力大盛，冷凝人等人不敢再出手甚至不敢露面，这样的情况下，焦黑影人想要干掉苏晨，便不可能再借助冷凝人的力量，因为借不到了，这种情况下，它们能借助于谁来干掉苏晨呢？那当然就是原生命和坦旦人一边了。
想到这里，苏晨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它们。”
白枫道：“你说，它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苏晨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什么代价呢？也许原生命和喜欢自己敌人的下属成为它的马前卒的感觉呢。但它们确实真的想要干掉我。”
这仿佛就是命运的戏弄。
在巴萨洛姆之战的时候，苏晨他们和焦黑影人所代表的神使还是坚实的盟友，但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焦黑影人成为了坚定不移的、想要杀死苏晨的人。
苏晨觉得，现在的焦黑影人想要干掉自己的欲望，也许比原生命还要强烈。
苏晨有些怀念之前的那个神使了。
但这也没什么，苏晨很清楚，焦黑影人不是冲着联邦来的，而是冲着他苏晨来的，他苏晨现在是债多了不愁，多几个人盯上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唯一有些感到无奈的是——他本不想和神使站在对立面上。
这不是从利益与实际角度出发的，只是从苏晨作为人的情感而出发的。
就算和冷凝人站在对立面，他其实也觉得没什么，冷凝人虽然这些年来频繁地出现在苏晨的耳畔，但他到底没有和这个文明接触过，但苏晨和焦黑影人接触颇多，甚至一起并肩作战过，他了解它们、尊重它们，没有上一代神使最后给苏晨的交代，很多事情苏晨可能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弄不清楚。
可以说，它们一度还拉了苏晨一般。
因此，苏晨对焦黑影人便有些格外的感情，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兵戎相见。
但事已至此，现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新一代的神使替代了老神使，它显然希望严格执行神的意愿。
它没有做错。
白枫却似乎没有苏晨这么“多愁善感”，当然，这其实也与他和焦黑影人没有什么交集有关，他看见的是焦黑影人不惜站在原生命一边也想要干掉苏晨背后的含义，他低声道：“这第九域的力量，真的危险到了这种地步？”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难住了苏晨，虽然他现在充分地利用起了第九域的力量，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此一知半解，就像是一个吃饭的人并不清楚自己面前的菜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一样，他只能说出一个大概来，但精髓却根本把握不到，“也许吧——
“现在看起来是如此。”
苏晨说的平淡，白枫听的却是遍体生寒。
白枫问道：“那苏晨，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你这像是问我感冒是什么感觉。”苏晨收回远眺星空的目光，正了神色，扭头看向白枫，他眼中的白枫同样站立在交织的世界里，背后是不熄的火焰、脚下是丛生的半人高的杂草、杂草堆里则是混乱而巨大的岩石碎块。
苏晨看着这一幕，平静地答道：“我感觉——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起码他不会孤身立在那片黑暗的荒原里，现在，他能在这里看见他的朋友们了。
这不就是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吗？
白枫何等聪明，他光看苏晨的眼睛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是在扯鬼话。
这不是和平时别无二致该有的样子。
但白枫没有戳破，相反，他露出松口气的神情，笑道：“是夏初薇给你一巴掌把你拍醒了吗？你看起来比刚刚也精神了不少，这不是回光返照吧？”
“当然不是。”苏晨道，“回光返照可撑不了多长时间，而我——我要坐在这里，等着联邦顺利撤走。”
“你是门神吗？”
“当然，我是联邦星空镇守使苏晨，以后联邦的吉祥物上要刻着我的名字——或者干脆刻成我的样子。”苏晨霸气地回应，他的语气起伏，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一个机器人在说话。
“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开一家香酥牛肉饼专卖店吗？”白枫笑骂道：“怎么现在就变了，要当联邦的门神了？这听起来好听吗？还是香酥牛肉饼这个产业实在一些，还是我们老华夏的东西，赚的盆满钵满，再雇几个倒霉蛋子给我们打工，我们就可以回家养老，成为联邦最大的资本家。”
“放屁，我就没见你下过厨，你做的牛肉饼能吃？我不得开辟一个副业来挣点钱？”
“我们可以强制消费，联邦高层、西荒集团，几万员工内，强行卖给他们，你说我们能不挣钱？几天之内，我们就可以实现做大做强，火遍联邦。”
“你这哪里是要搞饮食业，你这简直是要当强盗。”
“你不要胡说八道，就说你加盟不加盟吧，你人加盟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都可以放心交给你。”
“你这是想要扯虎皮拉大旗吧？我要实名举报你！”
“那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场子也砸了？我这么出名还用得着扯你的大旗？苏晨，我劝你善良。”
……
……
第一百零五章 陪伴
关于香酥牛肉饼专卖店的讨论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的，又不知道是在什么结束结束的，显得有些突然，但并不让人觉得异常。
白枫忽然就转了话音，说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
“你说。”
香酥牛肉饼的话题结束，苏晨的注意力却似乎还没有被拉回来，他的目光有些游弋，看着脚下碎石堆里没有随风消散的花朵被碾碎的花瓣，回应着。
白枫想了想，罕见地显露出几分犹豫，片刻之后，才是缓缓说道：“那头晶簇给我留了一段指向它的坐标，如果我们顺着那段坐标，也许可以找到它、找到它，就能找到十连人，也许——我们的麻烦就可以迎刃而解。
“我知道，十连人的想法可能和焦黑影人它们是一样的。
“但万一十连人有办法呢？”
苏晨没有抬头看白枫，他的目光落在那被碾碎的花瓣上，一眨不眨，像是孩子在盯着某个心爱玩具，不肯挪开片刻的目光。
但他在心中轻声回答道。
十连人是有办法的。
这是苏晨从坦旦人那里获得的信息。
不过，苏晨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问道：“那头晶簇还给你留了坐标，它不是要搞消失吗？让我们不要管它。”
“当然。”白枫道，“它说了，它要回去，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也不用我们担心，但它想要帮我们，它说，如果有什么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者需要它的帮助才能够解决的时候，我们可以找它、找到它。但……”
“但是不要带我去。”
苏晨终于从那些被碾碎的花瓣上收回目光——这大抵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无论他等多长时间，那些花瓣都不会消失了——然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白枫，道：“不用解释，你知道和我解释没有用的。”
白枫不吭声了。
两个人的对话像是打哑谜，但其实并非如此。
从白枫提起那头晶簇给了他一段可以帮助他们找到它的坐标之后，苏晨就有些奇怪，为什么这种事情之前白枫不说？这并不是什么有问题的事情，白枫可以在之前和他说原生命和世界之树所在行星的坐标的时候就一并告诉他苏晨。
现在，白枫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答案已经清晰了。
是那头晶簇不让他告诉苏晨的。
在此之前，白枫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头晶簇不让他把这个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告诉苏晨，直到现在，他才隐隐明白过来。
那头晶簇可能比任何人更早地便清楚了苏晨的第九域力量的事情，而也因此，它才不希望这件事情让苏晨知道。
为什么不想让苏晨知道呢？
因为十连人同样不会放任第九域力量的存在。
苏晨去找它，会很危险。
白枫忽然间意识到，这些事情，苏晨可能早就知道了，而现在白枫获得了同样的信息，他也做出了几乎一样的判断与分析。
苏晨与白枫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这一刻，出奇的都沉默下来。
这是可怕的沉默，因为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与思路，最终都指向了同一条死胡同。
只是他们走进这条死胡同的时间的早与晚不同而已。
白枫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他也没有想到，他在这里遇到了苏晨与那头晶簇，他们站在死胡同尽头的一堵斑驳的老墙的前面，彼此笑着打着招呼。
然后沉默。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白枫扛起夏初薇，又转开了话题，说道：“那我……那我先把夏初薇送回去，然后过来陪陪你？”
苏晨却摇了摇头，道：“我想要安静一会儿。”
“这……”
白枫有些犹豫。
他虽然已经弄清楚了整件事情，但他还是不大清楚苏晨自己的情况，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有利于现在的苏晨。
苏晨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摆摆手，道：“安静一点对我很好。”
想了想，苏晨又说：“回去帮肖平他们加快一点速度，尽快撤离，我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抹除痕迹，让谁也找不到你们、追踪不到你们——这话也带给老肖吧，他在联邦大厦里，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白枫便不再坚持，冲苏晨点了下头，带着夏初薇冲天而起，向水滴状飞船飞去。
很快，水滴状飞船也跃迁消失在星空中。
苏晨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他在一片巨大的石碓里面坐下来，抱着腿看着远方的星空，像是一位思考着，但他其实就只是在观瞧。
这时候他眼前的世界是美丽的。
抛去那些诡谲的成分——青青的草原、火焰的世界、缤纷的暗能世界、真实的星空与岩石星球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片万花筒一样的景象，仔细观察与欣赏，便能够窥见那抹美轮美奂的惊艳。
偶然间，苏晨偏过头来，发现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中岛花音坐在他身边一侧的一块大石头上，白生生的小腿晃来晃去，也在仰望天空，突然间，她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指向天空。
苏晨也顺势看过去，他看见天空里，一个摇晃着的小小影子飞下来，落在他的肩头。
那是黯。
她没有离去。
苏晨便指着中岛花音，道：“这是你中岛花音姐姐。”
黯瞪大眼睛看向空虚处，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黯有些疑惑，看着苏晨朝那个方向挥手打着招呼，她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才看见那个坐在石头上，淡黄色连衣裙的美丽少女。
小黯发出吃惊的惊呼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中岛花音，生怕眨一下眼睛这个漂亮的大姐姐就要消失掉了一样。
中岛花音也察觉到了什么，笑着扭头过来，朝黯摆摆手，露出甜美的微笑。
苏晨的身边，永远都有人。
苏晨看着这一幕，也露出浅浅的、淡淡的笑容，期间他又往自己的脚底下看了一眼。
他发现。
那朵被碾碎的花朵的花瓣还在那里，没有消失，仿佛也不会再消失了。
……
……
第一百零六章 苏晨的境界
林默是在睡梦中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老年人”，林默虽然在游戏电脑的配置上紧跟时代的潮流，但在个人通讯器上，仍不大能够接受嵌入式人体装置以及一些薄如蝉翼的通讯器，他仍比喜欢那种大直板的智能手机。
他腾地一下子从温暖的床铺之中坐起来，眼睛一睁开就瞪的老大，抓起手机，接通电话。
里面是一个温和甜美的女声。
“您好，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的休息，我是联邦中央应急反应中心A组03号人工联络员，现在有一紧急情况通知您，我需要先确定您的身份。
“请问您是林默先生吗？
“我们需要您确认您的身份，请务必保证您的语音吐字清晰且是您的原生，以便于我们以此作为判断您身份的依据。”
林默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电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林默还是点点头，有些木讷地道：“是……是我，什么紧急情况？”
就在这时候，房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乔安娜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林默，你醒了吗？出事了！”
乔安娜的声音和电话里的女声混合在一起：“好的，已匹配成功，尊敬的林默先生，请您在今天晚十八时之前，抵达联邦中央大厦外西侧停机坪，乘坐专用飞船前往A7010号运输船撤离，您拥有联邦划定的最高通行权限，您只需要核对基因身份，即可以畅通无阻，无需任何其他信息证明渠道，重复，请您务必……”
“门没锁。”
林默出声提醒，乔安娜便立刻推门走了进来，注意到林默正在打电话，她便适时地保持了沉默，直到林默挂断了电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乔安娜，一手指着自己的电话，道：“这什么情况？出什么事儿了？你接到这个电话了吗？是什么联邦应急反应中心的，还让我撤离，开什么玩笑？
“苏晨呢？
“他们回来了吗？”
乔安娜摇摇头，又点点头，道：“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出了大情况，整个联邦都要撤离了。林默，你跟我来。”
林默囫囵地套上衣服，跟着乔安娜顺着楼梯走下去，正看见在一楼的客厅里，夏初薇、白枫和吕安邦都已经坐在了那里，乔安娜将林默带下来，便扭头去叫醒其他人。
夏初薇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也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笑着冲林默点了下头。
林默皱起眉头，他的反应略略有些迟钝，但这时候也看出问题所在了，他问道：“出什么事情了？苏晨呢？为什么要撤离？”
“等大家都到了，我们一起说。”这时候开口的是吕安邦，他身上还带着一点酒气，但脸上已是没有半分的醉意了。
林默见此，也是保持沉默，等待着。
客厅里，一时之间一片安静，只有楼上，不断地传来乔安娜叫醒众人的敲门声和说话声，成为此间唯一的声音。
……
……
与此同时。
联邦的边界，哨卫十六号。
凝望天空的苏晨在星空中发现了一个探测器，那似乎是坦旦人部署的，巧妙地隐藏在星空背景中，借助着先进的技术，如果不在宇宙中与其发生碰撞，几乎发现不了它。
但苏晨却只是就看了一眼，便意识到了那是某种监控用的探测器。
苏晨的眼力当然没有那么好，可以发现连电子设备都发现不了的坦旦人的设备，只是他的力量在这方空间里无边无际的蔓延，他的目光所及，就是他的力量所至，因此，他才能够只看一眼就发现它。
坦旦人的技术固然先进，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却也无所遁形。
那其实是坦旦人应原生命的要求，而留下来监控苏晨的东西，是想要确认苏晨的状态的——一旦苏晨的状态开始衰弱、走向失控的边缘，被判定为有机可乘，它就会第一时间向坦旦人发出信息，而坦旦人就可以借此向原生命彰显自己的用处，到时候，原生命就将卷土重来。
——祂不会放弃杀死苏晨，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这个装置，是在坦旦人几个小时前去而复返回来交还那些森林族的俘虏的时候悄悄留下的，联邦其实也想到了坦旦人可能会暗中做些手脚，为此在坦旦人离开后，也做了不少的巡查，但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发现的还是苏晨。
苏晨看了它一眼，确定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便在星空中捏碎了它。
那是很奇妙的一种状态，苏晨的解析力量并未触及那个装置，仅仅依靠发散的暗能感知，苏晨就发现了它，并毁灭了它。
似乎这时候，苏晨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作为暗能生物的“第六感”而存在的暗能感知，竟然也拥有了切切实实的力量，可以作为攻击而抹杀苏晨眼前所想要抹杀掉的一切。
苏晨有些奇怪。
他奇怪的不是这种能力，而是奇怪于他自己的力量。
奇怪于他现在所处的境界。
他现在是什么境界呢？
苏晨觉得，想到这个问题，理应是一件让他自己感到高兴的事情，因为他现在的境界应该很高，高的离谱与吓人，是此前他想都不敢想的梦寐以求的境界，是别人永生追求与羡慕的层次。
正如同他要为拔苗助长所付出的代价一样，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高手中的超级高手。
是星空顶级。
但细细揣摩与感受，苏晨却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星空顶级。
他现在很厉害，厉害到什么地步，苏晨自己也不知道，只能用原生命来纵向对比——厉害到了让原生命那样活了那么长时间的星空顶级也要对自己望而却步、不敢出手的地步。
然而，苏晨却发现，他不是真正的真正的星空顶级。
苏晨不知道星空顶级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也不太清楚它的概念是什么，但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裂化生命、原生命都是星空顶级。
以祂们来类比，苏晨觉得，他与祂们截然不同。
……
……
第一百零七章 墙
宇宙中，星空顶级是真正如同宇宙之神般的存在，绝大多数的生命，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星空顶级，剩下的，终其一生也不可见到一个星空顶级，见过祂们的，大都数都死了。
因为弱小的生命，连成为祂们的附庸的资格都不配，见到祂们就是毁灭。
苏晨很幸运也很倒霉——在他不怎么漫长的人生中，他却一共遇到过两个星空顶级。
他虽然也不明白星空顶级为什么是星空顶级，但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过那份强大，无论是在世界之树行星破镇的原生命、还是在那片阿诺瓦尔之环裂缝深处的裂化生命，祂们给苏晨带来的感觉，往往不是强大，而是那种真切的压迫感。
哪怕祂们什么也没有做，就那样呆在那里，你都能够从祂们的身上感受到那种如同宇宙星空般的浩瀚感觉，站在祂们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人类站在一个诺大的恒星系的边缘，渺小与巨大，可见一斑。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苏晨一直觉得，可能只有一天他也达到了那种层次，他才能够明白。
但现在，他似乎已经可以和身为星空顶级的原生命同台竞技了，但他却似乎仍不是星空顶级。甚至完全相反，苏晨觉得，他现在的状态，虽然是可以和原生命那种星空顶级一较高下的，但他却和所谓的星空顶级，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一直以来，苏晨都很理所当然的认为，解析力量是一种堪比星空顶级的力量，因为这是苏晨所能够使用的、唯一可以与星空顶级所较量的力量，甚至借助它瞒天过海骗过了裂化生命，虽然只骗了对方一两次——现在想来甚至可能只有苏晨第一次与裂化生命遭遇的时候那一次才是唯一的、真正骗过了对方的一次，但这也很不可思议了。
苏晨便也因此，将之划归到与星空顶级同一层次的水平上。
直到今天、现在，第九域的力量全面地爆发了，苏晨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掌握着、感受着这份力量，他才忽然间意识到，他所掌握的这种力量，与星空顶级的力量有着完全不同的模式与运行肌理。
虽然苏晨也不知道真正的星空顶级是什么样的、其力量是怎么运行的，又是如何如何无敌于星空的，但他却就是有一种感觉，两者截然不同。
因为从现在他所掌握的力量中，他甚至自己都感受不到他所熟悉的暗能运用的影子。
作为一个第六种姓，苏晨这一路走来，虽然一直在借力第九域的力量，但他一直走的其实也是暗能之路，成就种姓，除了多一个了不起的金手指，别的都没有什么，他仍然是和正常的暗能生物没有区别。
直到现在，苏晨却觉得，他和暗能生物产生了分歧。
第九域的力量，带来的是一种在这片星空之外的强大。
苏晨的力量可星空顶级在类似的水平线上，但他却根本不是星空顶级，而是在另一种规则下的强大。
苏晨像是钻进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胡同里，这个思考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却吸引了苏晨的所有注意力，牵引着他的思绪一直向前，越思考便越是深入，渐渐的，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开来了，他一直在努力思考，想要弄清楚星空顶级是什么、自己的力量又究竟是什么。
他思考这些根源，是想要弄清楚他现在到底有多厉害，但那其实不过是表层的想法罢了，更深层次的，其实还是苏晨想要弄清楚这所谓的第九域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它究竟是什么，是怎么运转的，为什么能够实现现在的这种姿态。
无论是什么，都有他运行的法则，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竹蜻蜓，弄清楚了它运行的法则，也可以让它飞的更好更快。
弄清楚第九域的力量是什么，或许能给自己带来帮助。
夏初薇的那一席话、吕安邦的那个不中听的故事，一度将苏晨从恐惧的尽头给拉了回来。
苏晨想要活下去。
而想要活下去，就要寻找办法。
他清楚，这件事情，别人的努力并无什么意义，想要帮自己，他可能还要从自己的身上寻找办法。
而这个办法的前提，就是弄清楚第九域的力量是什么。
他越是思考，便越是觉得有些开朗起来。
因为他忽然间意识到，为什么伴随着自己浸入那片黑暗的荒原的越深、那头黑暗的“猎手”与自己交织的越深，他的力量就越强大，这和白枫与阿努鲁之间的关系有着本质性的区别，甚至不是坦旦人它们那些存在所说的吞噬与被吞噬的区别。
这是一种同化的区别。
第九域的力量，将苏晨同化成了它的一部分。
苏晨成为了那片黑暗的荒原沟通这片宇宙的媒介与桥梁，因此，这种同化越深，那个世界里的力量便能够影响这个世界越深，苏晨才能够成为另一种形式上的“星空顶级”。
他现在的强大，是建立在另一个规则之下的。
那个规则对现在的这片宇宙也许并不适用，但伴随着第九域的力量借助苏晨对这个世界的侵入与同化，以苏晨为桥梁，那个规则便可以适用了。
苏晨只是其中的一座桥梁，但他是这个宇宙中的生物，作为桥梁的情况下，当他被同化成第九域世界的规则，他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看起来像是吞噬，但实则与吞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世界之树说的似乎才是对的。
这一点，可能是连坦旦人都不清楚的，因为它们也并不了解第九域的力量，正因为不了解，它们的态度才与十连人不同，它们想要研究第九域的力量。
想到这一层，想通这一点，其实对苏晨现在的状态几乎没有什么帮助，但苏晨却似乎隐隐明白了那些拼命想要掐灭第九域力量的人的想法。
这件事情，也许不仅仅是熵增那么简单。
大寂灭不是真正的结果……
而是一面墙壁被打破了。
……
……
第一百零八章 黯去哪了？
苏晨想到这里，他的面前仿佛便真的浮现出了一片黑暗的墙壁，从大地的尽头拔地而起，在杂草丛中蔓延生长，那些燃烧的火焰因此而熄灭，他眼中的世界变得黑暗下来。
黑色的墙壁从地面之上隆隆升起，高耸直入云端不可见之高远处，将天地遮蔽。
忽然间，角落里又传来敲击的声音，似乎有人用什么东西敲击这面黑色的墙壁。
那声音响了一会儿，黑暗的墙壁中央的位置便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面黑暗的墙被凿穿了。
这时候苏晨才惊讶地发现，凿穿这面墙壁的人其实正是他自己。
因为一把沉重的大铁锤，正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里。
这让苏晨猛地吓了一跳，腾地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起来，一扭头，他却忽然发现，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的黯与中岛花音全都不见了。
他正一个人立身在这片黑暗的岩石世界里，背后是虚幻、巨大的高耸墙壁，而在苏晨的视野里，空间中浮现出了一道道黑色的线条，那些线条没来由地忽然出现，顺着苏晨暗能视界里的暗能的流动蜿蜒着变化与前进，像是孩童紧握画笔的用力涂鸦，在苏晨眼前所见的世界里划出一道道的痕迹。
——那些线条有的弯曲十八道，从一点出发，却仿佛要延伸到世界的尽头，暗能世界里缤纷的色彩全被它所吞没；有些线条则是原地里转圈圈，一圈又一圈地拧巴在一起，最开始还能够分出一圈圈的线条纹理、伴随着一圈圈的勾勒笔画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黑点，最后突兀地延伸出来，在圆圈的外面截断成一个黑色的黑点；还有些画成了某些可以分辨的事物，像是糖果、像是高楼与星辰。
那一幕，就像是有无数双手紧握着黑色的画笔，在苏晨眼前的世界展开涂鸦。
但苏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原地转起圈来，目光四处逡巡，想要找到刚刚还在他身边的中岛花音与黯的影子。
然而……
仿佛就只是刚刚那么片刻的走神，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黯不见了踪影，就连中岛花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这片“光怪陆离”的岩石废墟里，只有苏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高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只是走神了那么一会儿，中岛花音和黯怎么就不见了呢？
这样的疑惑从苏晨的脑海中升起，但他忽然间、突然又想到——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神？开始思考刚刚的那些东西的呢？
自己，又究竟思考了多长时间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苏晨都没有能找到答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考的，记忆没有出现断层，但他的意识出现了断层，仿佛有那么片刻的无意识的空白阶段，便让他从清醒跌向深渊。
那么此刻，自己是清醒的吗？
苏晨不知道。
幻觉与真实交织，苏晨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的世界之中，他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合身撞上正面那面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黑色高墙之上，想要看看中岛花音和黯是不是躲在墙后——他们也许只是被这面幻觉之墙给挡住了也说不定呢？
刚刚还坚不可摧的高墙这时候却像是纸糊的一样脆弱，轻轻一撞便轰然崩塌，但它没有毁灭，那些飞散的黑色砖块在半空中扭曲改变了形状，也变成一条条黑色的线条，在苏晨头顶的天空中之中交织起来——涂鸦的范围正在扩大。
但苏晨却用大了力量，没有想到这一面墙竟然是如此的“弱不禁风”，轻轻一推便垮掉了，他一下子跌倒在一片巨石之间，头都磕破了。
苏晨摸了一把，只看见满手明晃晃的鲜血。
那是人类的猩红之血。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点疼痛。
但苏晨却并不对此感到紧张，也不恐惧，相反，他还有些高兴。
因为这一抹猩红，仿佛是这片线条世界里独特而鲜明的旗帜，有着神异而奇妙的色彩。
最关键的是，他还能够流血，还能够感受到疼痛，便证明他没有进入所谓的梦境。
他还是清醒的。
这也是真实的世界。
那么，黯跑哪里去了呢？
中岛花音也许可以一下子消失不见。
可是黯不会消失才对，她怎么会突然不见。
苏晨从碎石里爬起来，坐在中央，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最后将视线落在眼前的石头堆上，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向前平推出自己的手臂。
伴随着轰鸣与巨响，苏然眼前的巨大石块一块接着一块的炸开了，那些巨大的石块哀嚎着崩裂，变成齑粉。
从高山到石块，再到此刻的齑粉，诺大的山峰在苏晨的手中像是玩物一样彻底被摧毁了，苏晨一点点从地面上站起身来，其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毁灭所到之处，澎湃的力量从他的身躯之中迸发，他所看见的每一个位置的每一块巨石，都在“哀嚎”中崩裂，被碾成齑粉。
这是最暴力的清道夫。
苏晨站在这里，环视了一整圈，万米高的山峰崩塌、形成的足足覆盖几公里的岩石区就几乎被移平了，地面上残留着一个个的巨坑，空间中则弥散着大量的石头粉，在空间之中飞舞、飘散。
苏晨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还是没有找到黯。
高天的空中，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彼此交织，构成一幅看不懂的诡异画面，像是孩童随心的涂鸦，乍一看似乎恐怖至极，但细细观察，却仿佛还带着几分难以想象的艺术气息。
而现在，在苏晨的世界里，有无数个孩童在完成他们的涂鸦，这一幕看起来骇人至极，苏晨凝视着这一幕，半晌说不出话来，唯有沉默。
然后他开始进一步的思考。
可是黯去了哪里呢？
是了，在前面还有一座联邦的基地。
可能是那里有什么好吃的，自己刚刚思考太长时间，黯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跑去那里玩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