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危及宇内
此刻，在场中的，无不是高级文明、顶级强者，白枫他们的悄悄行动，没有任何掩饰的余地，自然也是在所有人的关注之内，一举一动，都被别人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白枫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在他想来，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起码也算是人类，理当和神使、冷凝人舰队站在一起的，跑路的话，他们估计也顾不上。
这时候神使飞出来，白枫甚至还是心中微微一喜。
因为在他看来，神使此刻露面，八成就是要开战了，一旦开战，白枫自忖，他们无疑就更好跑路了。
白枫的分析没有错，他的判断也没有任何问题，那是他在当下情况下，所能够做出的最合理的推断了。
但……
对于这些事情，白枫所知道的信息太少了。
没有大量的信息作为基础，就连最先进的计算机都不可能推演出任何数据。
因此，白枫也根本没有想到，那一尊焦黑影人神使立身于天空之上，第一眼就看向了他和苏晨所在的星球，第二个动作指向苏晨，随后发声，便暗能波动于星空：“第九域力量现世，危及宇内，杀！”
那一刹，白枫的表情凝固了。
神使这一声令下，它下方的冷凝人舰队纹丝不动，显得有些尴尬，鱼群舰队倒是动了，但眼看着冷凝人舰队没动，它们也立刻沉寂下来。
而那些附庸在这一阵营下的其他文明的舰队却纷纷调转炮口，齐齐指向这边，在刚刚那一瞬间，它们几乎就要开火了，只是自己这边的顶级文明没有出手。它们才没有开火。
神使这一下子好生尴尬，它低下头，暗能不再波动于星空，而是冷声和冷凝人与鱼群般舰队交流着什么。
白枫能察觉到那暗能波动，剧烈表达的情绪是在争执，但其内容完全被对方技术屏蔽了，他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但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万万没有想到，遵从人类神灵的神使一出现，竟然不是要对试图帮助原生命破镇的坦旦人等文明出手，而是要杀苏晨！
第九域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会危及宇内？
那是苏晨的麻烦吗？
白枫不知道，这些问题，这时候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但眼看着神使和自家舰队爆发争执，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坦旦人肯定不可能站在他们这边，而现在，神使一边如果也要杀他们，那就是雪上加霜，甚至是必死无疑，这种情况，现在不趁机赶紧跑，还干什么呢？
然而，神使话音才落，坦旦人方面的阵营中，却就率先出手了。
坦旦人的舰队和冷凝人打了好久，一直处在劣势甚至是亡族灭种的边缘，这时候登场也是外强中干，因此，此刻出手的是那艘生态大陆飞船。
那艘飞船中，飞船一道流体身影，祂极为强大，光是波动的暗能就已经远在白枫之上，但祂没有扩展暗能，只是扫了白枫与冷凝人等舰队一眼，紧接着直接向世界之树所在的星球抬起手来。
当然，那是从白枫的人类角度看起来的抬手，可能实际上，它那只是出手的一个动作。
仅仅这似是而非的这一个动作，那一刹那，世界之树所在的星球便“天崩地陷”！
在此前机械大帝的打击中开始崩裂的地面，这一刻直接被抬了起来，就像是一块地板砖被人从地面上翘起，掀开，世界之树所在的位置的大地上，整个底层凭空升起，地面成片的剧烈、整个大陆板块乃至于底层，抛洒着天量的物质，被硬生生从地面上抬升而起。
而世界之树盘根错节于大地之下的根脉、甚至是结晶化的根脉，直接伴随着底层的被掀起而被硬生生拉升、拔起，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而这样的一幕，对于位于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乃至于森林族来说，那就是绝对的世界末日般的神罚了。
它们颤抖与惊慌，瑟瑟发抖于越来越黯淡的世界之树金色的树木之下。
但世界之树，也不能再拯救它们。
四方祭坛震荡、位于行星深处作为星核一般存在的那块原初石发出犹如心脏跳动一般的博动声，那不是真正的声音，却让整个星空，无数文明与生物的所有人听的清楚，心中发颤！
那道从生态大陆飞船里飞出来的流体人影的目的很清晰，祂就是要解放原生命。
祂们根本不必与冷凝人等舰队开始，只要祂们这边放出了原生命，那么，此战战局便已定！
而事实上，这道流体身影的战力虽然强大，但其实也就比白枫强一点，白枫能够感受到，祂与自己理论上应该是同境界，但两个人的战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白枫只是一个“空壳”强者，而对方却实实在在的顶级。
所谓的第九种姓，在这种存在的面前，恐怕也只为蝼蚁。
就在这时，一道冷光从天空中射下。
那是一道从苍白渐渐转向黄昏般凄厉颜色的解析力量，从苏晨的身躯之中发端，贯穿星空，一路向下，击穿行星大气层、击穿被抬起的大陆与底层板块，击穿大地，直抵星核的深处原生命之所在。
于是，博动声在瞬间消失。
流体生命的“目光”移动。
看向苏晨。
而位于神圣之月地表上的苏晨，也正抬头看向祂。
那纯暗的目光，直接落在祂的身上。
这一刻的苏晨，几乎已经被解析力量所缭绕，苍白的解析力量的颜色发生改变，一部分顺着他的手臂与剑锋直入原生命位于神圣之月被肢解的身躯，一部分则像是飞舞的衣带一样在天空中狂舞。
而他的眼睛中，一片黑暗。
他的目光里，仿佛有一片黑暗如怪物般怒吼。
与苏晨对视了一眼，那道流体生命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出手，但这一次，祂的目标不再是世界之树所在的星辰，而是苏晨。
祂挥动身躯，向苏晨抛出了一粒水滴。
这粒水滴，从祂身躯中分离，砸向苏晨。
……
……
第八十章 神使的态度
那是一粒平凡的水滴。
从一切角度来看皆是如此，向更深层次的细分，它就只是氢和氧的化合物。
在宇宙中，它是诞生生命的源泉，从某种角度来说很罕见，但在宏观的尺度下，它又比比皆是。
这是宇宙中最神奇也最普通的东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是那个流体生命的身躯的一部分。
现在，它是一种打击，携带着祂的权能而来。
白枫试图拦截它，拦截这道水滴，但他失败了，他用暗能阻拦，水滴便像是渗透过一层布一样穿过，他用暗能转化高温蒸发，水滴变成气态，又在他的身后冷却凝结，没有损失一分一毫，继续向前，最后他犹豫一下，用手臂与身躯阻拦，水滴便从他的手心里流淌而过，坠向苏晨。
这个过程速度极快，并非高速，却也远超平常的打击，白枫若不是境界足够高，他根本尝试不了这三重拦截，但三次拦截全失败后，他也没有办法再拦截了。
因为那滴水滴已经来到了苏晨的面前。
打击近在咫尺，苏晨却有些走神。
事实上，从刚刚开始，他就有些走神，他能感受到某种东西在他的身躯与血肉之中滋生，或许是因此，他的意识有些飘忽，难以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也或者是因为，在他的心中，有某种潜意识告诉他，这道水滴无法杀死他，他根本无需介怀。
因此这时候，苏晨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已经来到面前的打击，仿佛已经把那个强大到足以纵横一方星空的流体生命无视了，他的目光看向的是冷凝人与鱼群般舰队的方向。
那是代表人类旧日之神的一方势力的舰队。
他对它们充满好奇、不安还有疑惑。
太空中，神使一边似乎还在剧烈地争执着什么，三方摇摆不定，焦黑影人想要对苏晨出手，而冷凝人并不买账，鱼群般生物顾忌着什么，在冷凝人与焦黑影人中间摇摆不定。
这看起来有些讽刺。神使出现的时候，睥睨天下，仿佛他们这边的舰队是师出有名，背后有所依仗，但就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窝里哄，神使想要号令舰队，但它尴尬地发现它的“追随者”们并不买账。
对此，白枫不明所以，但苏晨却能够看个清楚。
因为他知道神使为什么想要杀自己。
早在巴萨洛姆的时候，那位神使就提醒过他。
哪怕他是人类，哪怕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但，第九域的力量，同样也是人类神灵一方阵营不可容忍存在的东西。
那是绝对的威胁。
而苏晨也相信，冷凝人和焦黑影人的判断是一样的，只是现在出现了分歧，那是因为他苏晨镇压着原生命，冷凝人需要他。
这里面就是看法与优先级的不同了。
焦黑影人神使似乎觉得第九域的威胁大过于天，哪怕让原生命破镇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铲除他苏晨，而冷凝人显然并不这样想，因为原生命一旦破镇，冷凝人舰队同样无力对抗一个星空，这种情况下，对于它们来说，就很可能是亡族灭种的局面。
一个星空文明，可以经受得起任何损失，唯一无法承受的，就是亡族灭种。
亡族灭种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个体可以死亡，舰队可以毁灭，甚至文明都可以倒退。
但如果亡族灭种，那就意味着文明不存在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对于一个文明来说，就是不可接受的。
从这一点来看，焦黑影人所代表的神使的想法似乎是偏执和不可理喻的，但苏晨却在这里面看出了令他遍体生寒的狠辣。
这些焦黑影人神使，是死神的使徒，旧日的人类之神的信徒，而现在这里，这个原生命，是它们信奉的神与世界之树联手镇压的。
焦黑影人的虔诚从不值得怀疑，在巴萨洛姆区域里，苏晨登上那艘棺椁般的飞船，听到老神使和他说的那些有关焦黑影人的故事，他就充分地意识到了这些焦黑影人的虔诚，那种虔诚，甚至是愚昧的，不符合星空中的生物的道理的，但恰恰如此，更能够显示出焦黑影人对他们的尊重。
焦黑影人的神使无论多少代的更迭，都有一点是不会也不可能改变的。
那就是这份虔诚。
哪怕旧神已死，它们仍在这片星空中奉行旧神的旨意，奉行祂的言与行，为此生生世世、世世代代，不惜一切代价。
神灵已死。
它们就在这方星空中行使神的权。
甚至有种族继续附庸它们，听从它们的指引，那不仅仅是因为那有利于那些种族，恐怕更是因为，那些种族判断并得到如此的结论：这些焦黑影人的行为仍与神灵一致。
强大如冷凝人与那不知来历的鱼群舰队，它们固然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来，但它们大可不必听从焦黑影人，甚至都可以无视焦黑影人的那些话，焦黑影人的整体力量，在冷凝人舰队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因此，焦黑影人的信仰不会因为突然换上一个神使就发生变化。
如果这份信仰是脆弱的，那么在漫长的时间里，它便早已变化了，不可能存续至今，也不可能偶然的发生在现在的这一刻。如果它发生变化了，冷凝人早就会察觉，此刻就不是争执，苏晨相信，冷酷的星空文明必将立杀焦黑影人。
而在这种前提之下，焦黑影人此刻的决定，就更显露出它们的决意来。
它们宁可让自己所信仰的神灵用生命镇压的原生命于今天破镇，让情况导向极不利于人类神灵一方的局面，它们也要这样做。
甚至，几乎和冷凝人舰队一样强大的鱼群般的舰队还一度表示出对它们的支持。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如果旧日的人类之神活生生站在这里，那么，祂就可能会做出和神使一样的选择。
不。
这是神使做出了和神灵一样的选择。
它们的选择，代表着整个这一方阵营的选择。
包括苏晨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十连人。
这，就是神使看似不合逻辑的疯狂决定背后的逻辑。
苏晨的心一路下沉，黑暗之花在他的面前一一绽放，承接着他的下坠，也吞噬着他。
打击已与他碰撞。
……
……
第八十一章 低头，才能看见的路
那一道水滴沿途越过了所有拦截，却在触碰到苏晨的瞬间，与他的身躯相融合了。
那就像是一滴水，渗入地面。
而苏晨就是这样的地面。
黑暗的世界里，苏晨看见了一汪泉水。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攻击。
这道攻击来源于真实世界的物质，却作用于不存在的意识世界。
刚刚一次交手，流体生命已意识到苏晨与他的解析力量的强大，因此这一击，不再从正面的世界发挥作用。
但祂可能没有想到的是，苏晨的意识世界混乱无比。
对方投射进来的是一种概念，要让苏晨从意识上肯定自己是水，自己的意识是水，物质是水，生命是水，于是他就将变成水。
就像是把人丢进硫酸被化掉一样，苏晨将通过这种唯心主义的“意识决定物质”，通过他自己的内生力量，用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变成水。
这意味着那个流体生命一瞬间就看出了苏晨力量中的化物与魔改的本质，因此“顺水推舟”，要将舟陷入水中，直至把舟化成水。
但可惜的是，这道概念没能成功。
黑暗里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这道概念吞吃。
它就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来到苏晨的身躯之中，与他合二为一，左冲右突，试图吃掉苏晨身躯和他周围的一切。
而第一个要被吃掉的，自然就是苏晨本人。
他的意识。
流体生命的打击化于无形，苏晨本想要“顺藤摸瓜”地找回去，打死祂，但他失败了，对方惊人的谨慎，发出这道攻击之前，便切断了祂自己与这枚水滴之间的一切联系，无论这枚水滴能否起效，能否对苏晨造成杀伤，都已与祂没有了任何关系，苏晨便也难以顺藤摸瓜地弄死祂。
这让苏晨有些沮丧。
他本来还想要干掉对方。
现在难得这么厉害，自然要趁着还要机会，尽可能地多拉几个人下水，弄死一个，这宇宙中就少一个强者，就少一个敌人，哪怕现在不是敌人其实对苏晨来说也无所谓。
只要不是自己人，就都有可能成为敌人，弄死了，也是好的。
但就在这时候，原生命开始挣扎异动，苏晨的想法被拉回，继续加大解析力量的输出，交错纵横的解析力量宛如雷霆与闪电，将苏晨脚下的星球完全包裹，其中的一部分于其中纵横来往，将遍布这颗星辰之中的原初石一个接着一个地击穿，像是要穿成手链。
原生命的悸动便紧跟着停滞下来。
苏晨的目光往向脚下的星辰。
原生命突然的再次悸动不是偶然，要知道，就在刚刚，苏晨已经让祂老实下来了。
被掀起的底层已经被苏晨重新放了回去，但这种东西，可不是一块桌布，被掀开了，铺好就好了。
脚下的那颗行星早已是一片狼藉，大地像是碎裂的瓷砖一样破裂，郁郁葱葱的绿色星球变得狼狈不堪，浓烟在焦土上升腾，绿色的树木与花草大都变成一地狼藉的破败景象，而居中的世界之树——
世界之树正在凋敝。
它的叶片飞洒。
金色的光芒黯淡。
苏晨对它的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即将死去。
这让苏晨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如果它死去，谁能镇压原生命呢？
挽狂澜于既倒。
仿佛只是一句空谈的笑话。
隐隐约约的，苏晨仿佛又看见了命运的影子，在他的面前哈哈大笑，对他嘲讽万端，讥诮冷笑。
它仿佛在说，在笑：你看啊，什么挽狂澜于既倒，什么扶大厦于将倾，豪言壮语，尽付虚妄，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人又哪有不被命运嘲笑的时候呢？
苏晨重重吐出一口气，他在微光之中抬起头来。
从刚刚开始，他的意识就开始飘忽，他知道这不是正常的，因为他能够聆听到怪异在他的身躯之中的嚎叫。
病毒……
已经扩散。
这一次不再像是上一次那样激烈，甚至苏晨还保留着大量的自我意识。
但苏晨清楚。
这是他扩散期最后的一段时光。
因为那头黑暗里的猎手已经捕捉到了他。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那片黑暗的荒原与真实的世界已经完全重叠，不分彼此，仿佛统一的世界。
星空中，流体生命此击失败，便不再出手，毫不犹豫地转头，回到了身后的生态大陆飞船之中，而紧接着，它身后成片的舰队昂扬着升起，舰炮如林，准备开火。
而在近处，神使与冷凝人方面似乎终于得出了最终的结果。
冷凝人的舰队跃出战场，舰炮调转，显然是准备与坦旦人等一方开火。
鱼群般舰队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也选择紧跟在冷凝人舰队的脚步之后。
神使的意见得到了它们的尊重，但第九域的威胁现在还不足算是巨大，原生命一旦破镇，对于它们来说才将是近在咫尺的亡族灭种危机，这种情况之下，它们的首要选择，就是要阻拦原生命破镇。
苏晨现在还在镇压原生命，那么，它们就不会对苏晨出手。
它们是星空文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能选择亡族灭种的道路。
冷凝人舰队与鱼群般舰队做出选择，其他的附庸文明舰队也是紧随其后，它们同样准备维持现状——原生命威胁在前，第九域威胁在后，无论如何，它们绝不允许原生命于今天破镇。
神使似乎为此大怒，直接回了它自己的飞船，随后，棺椁状的飞船动了起来，率先脱离其舰队，孤舰飞向战场。
那个神使的境界还不如前一位，也就第四种姓出头，它和它的飞船来战苏晨，等于是飞蛾扑火。
这也可见它们的虔诚与决绝。
第九域力量的所有者，是整个星空的敌人。
苏晨看着这一幕，却反而微微一笑，他低下头来，看向自己脚下的原初石。
低头，才能够看见路。
原初石光滑如镜面、晶莹剔透，正能照出苏晨的面孔。
映照着这块原初石，他仿佛看见了其下的原生命的意识。
祂也正凝视着苏晨。
他笑了笑，说道：“你想要来一场交易吗？焰。”
黑暗与阴影里，原生命凝视着苏晨。
苏晨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一刻，祂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类究竟想要说什么。
祂凝视着他。
仿佛在这个人类的身上看见了过去祂所熟悉的那些人的影子。
或狞恶、或疯狂、或正义、或执着、或纯善……
祂们不是这片星空中最强大的生命。
但祂们无论走出多么遥远的距离，当祂们站在崇光之下，都只能在祂们的背后看见、那名叫“人”的影子。
这个“人”不是人类。
就只是人。
那就是人类的旧日之神。
二十七神灵。
闪烁于星空的人类名字。
原生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晨的问题，祂只轻声说道：“人类——若你直面第九域而能不死，寰宇之内、千万光年，无论你在哪里，我必杀你。
“但现在，我们可以交易。”
……
……
第八十二章 复苏
冷凝人与坦旦人双方的舰队群即将交火，其他非两边阵营的舰队便迅速地后撤。
而死亡飞船飞向神圣之月，却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阻拦。
白枫缺乏关键信息，因此，他得不出为什么神使想要杀死苏晨的确切原因，但这并不妨碍白枫看出场中的真正局势。
冷凝人和神使发生了分歧，但这并不意味着冷凝人想要和苏晨和他们握起手来大家一起把歌唱。
大家皆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做出选择。
现在没有人对苏晨动手，只是因为他苏晨对冷凝人等人有益。
原生命一旦破镇，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冷凝人等文明的舰队，而它们出现在这里，本不也就是为了阻止这一事情的发生吗？
而这样推算下来，它们对苏晨出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它们是人类旧日之神的援军，在对原生命的立场上和苏晨与白枫一模一样，这附和白枫此前叫嚷的为什么他们这边没有援军的“援军”的概念。
但这不是真正的援军。
星空里，除了你自家的本族文明，或者是眼下的绝对利益纠葛体，没有人可以称之为援军，大家只是为利益罢了。
冷凝人同样不是人类的援军。
它们和他们只是现在的利益点一致罢了。
这有些给人泼冷水的意味，但现实就是如此，哪怕是在人类社会之中也一样，屡见不鲜的情况是，人家前一秒钟还在帮你，看起来像是你坚实的战友与盟友，但回过头来，便在你兴奋与激动的同时给你一刀，这是人家出尔反尔、诡诈多端吗？不，是觉得人家是来帮你的你的愚蠢。
死亡飞船不可能触及，它甚至不可能越过白枫的这道防线。
神使虽然在冷凝人一方阵营中的舰队中有着难以想象的地位，但那仅仅是地位，新的神使战力低微，搭上一艘飞船，也不可能是白枫的对手，它没有像是刚刚流体生命那样冠绝战场的战力，便不可能突破白枫。
而白枫也有自己的算盘，他还是原来的计划，没人拦他，他就趁机跑路。
唯一让他有些不安的是，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和苏晨交流上。
刚刚，白枫都眼看着苏晨出手了，苏晨也在观察，也在看周围的情况，但他就是不大明白，为什么苏晨不和自己交流？
自己明明连珠炮式地发给他一连串的信息了，暗能排成排地变成信息发过去。
这才是最关键的，他能够带着苏晨走的前提是苏晨愿意走。
白枫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不安过了，那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惶然与巨大的恐惧像是无形的巨手，已经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因此他想要逃离，带着这里所有的自己人逃离，回到联邦，哪怕再跑到联邦之外的其他地方去也可以。
而就在这时候，白枫的心中正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场中，苏晨的位置却率先发生了变化。
从刚刚开始，苏晨的解析力量便包裹着整颗神圣之月行星，从星空大尺度角度观察，那甚至像是一个巨大的茧。
而苏晨与苏晨插进那颗星球地面、直穿原初石的长剑，便是这一切的源头。
但就在这一刻，苏晨的身躯忽然从那颗卫星之上升起了，他主动抽出了血色水晶剑，他的身躯像是火箭一样冲天而起，覆盖整颗星球的无数光带倒卷而起，解析力量像是盛大的花朵，在宇宙中凝聚，旋即一道道地汇入苏晨的身躯，像是百川入海。
刚刚苏晨如何将这些解析力量覆盖全球，打入其中，现在，它们便如何倒卷而起，重新回到苏晨的身躯之内。
而此刻，这些解析力量的归宿，却不再是苏晨手腕上的阿诺瓦尔之环，而是苏晨的本体血肉之躯。
血色水晶剑的光芒微微闪烁，苏晨昂扬于宇宙之上，庞大的力量以他的身躯为中心，一圈圈一层层地向外，如同涟漪与波浪一样向外扩散、扩张，席卷天下、横扫星空。
那一刻，本就要全面开战的冷凝人与坦旦人双方舰队群都在这一刻停顿了。
冷凝人与坦旦人等无数文明，皆震惊与震撼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因为谁都清楚，此刻苏晨收走他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对于原生命的压制彻底结束了。
原生命将从黑暗与阴影中苏醒。
祂将破镇。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
死亡飞船都停顿了。
死亡飞船中，那位神使默默凝视着高天里的苏晨，久久不语，似乎是在思考、但它眼睛里却满是凄厉的杀意。
战场上的局势，在这一刻彻底颠覆了。
因为伴随着苏晨抽走自己的力量，下方行星中，世界之树的枯萎骤然加剧了，最后一抹金色在它的身躯之上黯淡下去，它重新归复于破败不堪，焦黑的枝叶一个接着一个的枯萎、跌落，庞大的树冠像是天幕一样肢解、分崩离析，最终崩塌落向大地。
就连它的树干，都在这一刻开始走向衰亡与腐朽。
无数森林族人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于它们来说，现在的一切都已经超乎了它们的想象与理解范围，它们无法改变什么，更无法参与其中，只能是被动地接受，被动地迎接这一切的变化。
这是弱小者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是接受，也唯有接受。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苏晨力量的抽离，世界之树的渐渐垮塌与衰亡，另一道清晰却是开始在这片星空中膨胀起来，有火焰从神圣之月上燃起。
那是无根之火，由暗能转化的灼热烈焰，一寸寸爆发与蔓延，仿佛要将整个神圣之月吞没。
而在星空中，则渐渐地传来一阵阵如同心脏博动的声音，这声音刚刚便出现过，只不过，它此前才一出现，便被苏晨压制了下去，消失无踪，但现在，没有人再能压制它，于是，它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盛大，犹如无数人击鼓如雷，浩荡于整片星空。
凌压万代的气息，正于星空中复苏。
……
……
第八十三章 朝圣
立身于高天之上，寰宇之内，苏晨却又一次看见了那片流淌的思维之河。
此刻，在他的视野里，真实与虚幻，意识与实体仿佛已没有任何区别和明显的界限。
黑暗的荒原早已与他眼中真实的宇宙相连接。
而此刻，世界之树意识的世界也正浮现在他真实的视野之中，与周围的宇宙、黑暗的荒原交叠在一起，像是几张画面拼图叠构而成的图景。
那条四维之河正在枯萎、干涸，从它看不见的尽头开始，一点点地消失，最开始，是淡淡的嫩绿色的尽头，那似乎是世界之树刚刚诞生时候的颜色，然后过度到繁盛的绿意，再到绿意中的一点点荒凉——那似乎是世界之树刚刚来到这颗星球上的时候的样子，而随后，一切渐渐发生变化，绿色再一次填满了世界。
然后那些绿色也都消失了。
毁灭的火焰成为思维之河里的主题。
苏晨有些意动，他想要去看看那条思维之河里的火焰是什么样子的，那片火焰究竟烧到了什么样的地方，那一把大火又将把什么地方哪些人烧成飞灰。
但这一次，他在无法向前，无法触碰思维之河，便也无法窥见里或真实发生过或推演的未来景象。
他现在彻底成为了一个旁观者，旁观者这条思维之河的湮灭。
而那也意味着世界之树的湮灭。
苏晨的心中有些愧疚，有些遗憾，但那些声音最后皆变成某种渴望。
有道声音在苏晨的心中升起，告诉他他可以走向前，吃掉这条还没有彻底消失的河流。
苏晨知道那是谁，因此他没有移动。
现在他还拥有清醒的意识。
他还知道知道自己是谁，他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他就这样默默旁观着。
他意识到，他没有时间看完它的湮灭了。
恢宏的力量正在战场上升起，冷凝人与鱼群般舰队这时候的做法出奇的一致，它们放弃了作战与对抗，而是选择纷纷跃迁而走。
而从始至终，它们都没有尝试过与苏晨交流，哪怕是沢河人，也没有给苏晨他们再发来过哪怕一道信息。
苏晨镇压原生命时，它们沉默不语。
现在，苏晨主动放开了原生命，它们同样沉默。
苏晨和原生命做了一场交易，一场你好我好，但大家未必好的交易。
可是，这宇宙里，除了你和我，哪里还有什么“大家”？
当然，苏晨的这个交易里不包括原生命帮助他剔除第九域的力量的事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在一切还没有走到这一步的时候，苏晨就已经是想清楚了。
第九域的力量是他能够站在谈判桌上的筹码。
没有筹码，就没有资格说话。
没有资格说话，就要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与刀俎。
让谈判桌上的其他人来帮自己剔除第九域的力量，那就更是愚蠢中的愚蠢，是自杀的行为。
因此，这件事，根本没有在交易中被提起。
最后一眼，苏晨看见思维之河里闪烁着某种绿意，绿意带着一道信息，没入苏晨的心间，他便收回目光，主动飞向了白枫。
此刻，这一方星空中刚刚的对峙局面已经完全崩盘，原生命的气息正伴随着世界之树的衰亡而重振、深深埋入大地的四方祭坛更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崩塌，化为齑粉。
冷凝人一边的舰队作鸟兽散，而那些中立“围观”的众多强大的文明与舰队大部分也都是同样的选择，只有少数留了下来。
刚坦旦人一边的舰队，则完全停止了动作，其舰队群绕着这方星空排列开来，没有任何动作，既不阻拦冷凝人等文明舰队的离开，也不对这边的苏晨等人出手。
它们似乎是在环护原生命的复苏，又或者干脆地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虔诚。
而值得一提的是，刚刚才“消失跑路”的机械大帝又回来了，它登场的时候依旧霸气，星门洞开，庞大的纳米机械魔方从星门中跃迁而出，犹如皇帝般君临大地，但哪怕是它，也是来朝拜原生命的。
它并未走远，只是在观察局势，现在局势便好了，它便立刻回来了，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它还是此战中原生命得以破镇的最大功臣，因为它才是打出关键一招的存在，必将成为原生命的左膀右臂！
而苏晨却不再逗留，他登上水滴状飞船，看了白枫一眼。
白枫发给苏晨的连珠炮式的信息轰炸其实现在也没有得到回应，事实上，从刚刚到现在，苏晨没有再以任何形式和他白枫说过哪怕一句话。
但白枫仍从这一眼中看出了苏晨的意思。
白枫其实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回到了水滴状飞船中，三个人到齐，他们的飞船立刻启动，直接跃迁，消失在了这方星空中，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们也许对坦旦人相对而言重要，但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在优先级里，原生命仍然是这里最重要的存在。
一个星空顶级的出现，足以改变很多格局，带来很多变化。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坦旦人来说，它们已经被冷凝人堵进了死胡同，但现在，一旦原生命回来，它们所处的局势就将发生彻底的逆转，坦旦人将东山再起，而冷凝人将仓皇逃窜。
刚刚的一幕，就是未来的写照。
冷凝人等舰队毫不犹豫的离开。
这片星空中，世界之树正在枯萎，神圣之月之上的火焰渐渐成为燎原之势，整颗星球都渐渐变成星空中一颗巨大的火球，仿佛一轮新生的太阳，而无边无际的浩大力量，开始升腾，越来越强大。
地面崩塌，地核之中的原初石正在缓缓升起，连带着千丝万缕的结晶状的结构。
无数留在这里的种族与文明，皆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无数的坦旦人，这一刻，情绪也罕见地激动与振奋起来。
万能的神即将复苏。
而这里，皆是朝拜与敬畏祂的仆从。
但在这片星空的角落，却还有一艘飞船没有离开。
那艘死亡飞船没有离开，它们仍保持不动，仿佛也在等待原生命的复苏。
这是星空中的朝圣。
……
……
第八十四章 返程
宇宙中有一个好处是，当你脱离战场，跃迁遁走，刹那光年，此前在你所在的位置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在那么片刻里与你没有关系了。
这是一种宏观尺度下生物的抽离感。
对于苏晨等人来说也是如此，当他们坐上水滴状飞船，跃迁而走，那颗行星、无尽舰队与原生命统统消失在视野里，他们仿佛就已经从那个麻烦里抽离出来了一般，紧张的气氛，仿佛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甚至刚刚的威胁似乎都并不存在一般。
返程的路上，水滴状飞船里显得格外“宁静”。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说话。
飞船里只有苏晨、白枫和吕安邦三个人。
苏晨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水滴状飞船里的灯光没有死角，苏晨哪怕是站在角落，他的面孔也全都被映照的一片明亮，像是站在无影灯下纤毫毕现的患者，而他那纯黑的眼睛也显得有些格外骇人，像是恐怖片里奇形怪状的鬼影中的一类——黑眼仁比较大的那一类。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晨不说话。
吕安邦看不出苏晨的状态，不是很明白苏晨为什么不说话，但他更不大明白的是为什么白枫也不说话。
吕安邦觉得这时候应该有太多话可以说了，唯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沉默与“宁静”。
白枫则坐在吕安邦的一边。
平日里总是能够说个不停的白枫这时候反而不吭声了，他坐在那里，低头捣鼓着什么，似乎是在操作飞船，看起来忙的不可开交，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和其他人说话。
但吕安邦却很清楚，这飞船是自动驾驶系统，堪称一站式服务，哪里需要什么操作？
而且白枫除了对这艘飞船的基础驾驶有了解，又哪里学习过什么其他的操作？
苏晨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白枫不想说话。
吕安邦虽然看不懂这其中的根结，但他活了这么多年，不是傻子，他能够看出来，这是出了大问题才有的样子，但可惜的是，吕安邦猜不出来这是出了什么大问题，他也只好沉默。
但这段旅程并不漫长。
伴随着镇压的解除，世界之树所在行星的坐标彻底暴露，他们的返程也不再那么繁琐，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便来到了伽勒法一号的巨大星辰之外。
看见熟悉的星球出现在眼前，飞船里的人们却没有多少回家的喜悦。
吕安邦这时候率先打破了沉默，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苏晨，你出什么事情了吗？白枫，你为什么不说话，别忙了，咱们的飞船都停下来了，哪里有什么系统是需要你来操作的？”
吕安邦终于忍不了了。
他可以沉默，但他不喜欢这种不明所以的沉默，而且在他看来，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问题，可以一起说，一起解决，现在都不说话，算是什么状况？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这一番话，眼前白枫和苏晨仍不出声，两个人都神神叨叨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他便又继续道：“怎么回事啊！不就是原生命破镇了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联邦不已经开始撤退计划了吗？现在赶紧风紧扯呼跑路啊！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大不了一起死，那能怎么样？”
吕安邦看的很潇洒，虽然是破罐子破摔的潇洒，但这句话似乎也起到了效果。
白枫不耐烦地说：“聒噪什么聒噪？我这不是在给肖平发消息，高速他赶紧启动逃跑计划，拖家带口赶紧跑路吗？你这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消息了！”
白枫确实是在发消息，也确实是发给肖平的，他编辑了足足两排文字。
吕安邦看了一眼，忍不住道：“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原生命来了出事了联邦赶紧跑’，这驴唇不对马嘴，你……”
吕安邦的话没能说话，因为白枫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个人终端直接摔在了地上，力量之大，那电子设备直接被砸碎了，而白枫则腾地站起身来，在吕安邦吃惊的目光中，直接走到苏晨的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苏晨从地面上给拉了起来，双眼血红，道：“是啊，我是驴唇不对马嘴，但你呢，苏晨，你说啊，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吕安邦都惊呆了。
他很少见到过白枫如此激动，他心中的不安越发炽盛，但这一刻白枫说话了，他反而沉默了，目光也看向苏晨。
因为从白枫的这番话里，情况似乎已经很清楚了。
是苏晨出了状况。
答案似乎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白枫不在乎联邦、不在乎联邦，其实也不在乎什么坦旦人与原生命，他从没有想过报复坦旦人，因为白枫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他自己活着，他喜欢的人活着，他的朋友家人活着，他干嘛要去报复坦旦人呢？
报复坦旦人，万一他白枫喜欢的那些人都死光了，那他就算报复成功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以前被坦旦人不当人地“欺负”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现在是苏晨出了问题。
然而苏晨给白枫的回应也出乎了白枫和吕安邦的预料，白枫的这番话才落地，他的身躯便被一道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打飞了出去，像是炮弹一样跌在后面的操作台上，引发一系列的警报。
若这艘飞船脆弱一些，是联邦的飞船，可能这时候已经被打穿了。
白枫跌落在水滴状飞船的地面上，背靠着身后的操作台，似乎也呆住了，他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苏晨。
而苏晨这时候似乎才回过神来，一直不动地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着白枫，眼睛里的光芒渐渐聚焦，黑暗少了一些，但他似乎也并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观察，像是一个孩子，在收集信息，要花很长的时间判断自己的情况。
看着这一幕，吕安邦忽然间意识到。
不是苏晨不想说话，而是刚刚他一直在“走神”，因此没有说话。
……
……
第八十五章 你还会上线吗？
苏晨确实在走神。
而且是他察觉不到的走神，那有点像是孩子的注意力不集中，坐在书本前面学习一整天，其实只做了一道题，把时间花在解题上的时间更是只有寥寥的几分钟。
苏晨此刻就是如此。
但他知道“题”在自己的面前，他想要做“题”，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绪。
不。
他没有思绪。
他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像是一头行尸走肉，一点点丢失自己的意识，只在某一刻回光返照般地才会回过神来，或者是别人直接走到你的面前给你一巴掌，通过强烈的刺激让你迅速地集中注意力——而这种情况从刚刚就开始出现了。
因此正如吕安邦所推断的，苏晨不是不想说话，他是真的没有说话，因为他走神了，注意力不在任何地方，跌进一片空洞的虚无，集中不了注意力，就算他知道有很多东西应该说，但他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你怎么能让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说话呢？
直到现在，他好像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了。
吕安邦能看出来的，白枫自然也能看出来。
白枫激动的情绪很快平复下去，他是理智的人，失控往往是能存在那么片刻，尤其是被苏晨这一摔，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苏晨，问道：“苏晨，你丫的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这句话将苏晨又开始游弋的目光拉回，他看向前方的白枫，张了张嘴——他张了两次嘴，才说出第一句话：“说来话长。”
苏晨显得有些惜字如金。
因为他虽然不是很明白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状况，但他的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他的“清醒”会越来越少，就像是体力值或者其他的什么，伴随着消耗，会越来越低。
白枫看着苏晨，像是渐渐明白了什么，道：“那我该去问谁？谁你知道你的情况？我该怎么帮到你？”
“肖平。”
对这三个问题，苏晨只回答了一个名字。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多说会加剧现在的糟糕情况，更是有一种在心底里的感觉——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疲惫了一天倒在床上，只想要沉沉睡去，对别人的问话便都是爱答不理，回答也变得很简短与敷衍，恨不得让对方赶紧去问别人。
不过苏晨很清楚，他不能“睡”去。
一旦“睡”去，他可能再不会醒来。
但好在。
苏晨预料到了这种可能，他将自己的情况，提早告诉了肖平。
白枫去找肖平，可以问出一切的答案。
白枫愣了一下，道：“你和肖平说，不和我说？”
他显得有些负气，但看着苏晨，他说完就有些后悔，然后站起身来，道：“我们现在就去找老肖，正好，原生命的事情要和老肖说一下，趁着它们还没有杀过来，我们赶紧走——没事，苏晨，无论你出了什么状况，我一定帮你解决。”
苏晨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说道：“不必着急……我和原生命……达成了交易……
“我不拦祂，祂……不杀我……们。”
白枫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果然如此。”
苏晨和原生命的交易，与白枫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当时苏晨收手，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与原生命达成了交易。
而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既然神使与冷凝人等舰队都无法和联邦站在一边，两边都没有什么合作的可能，只是利益层面的纯粹暂时互相利用，那么苏晨继续压制着原生命便也没有了意义，不如做现在的这番打算。
这对于联邦有利，不过，对冷凝人和所谓的人类生命无益，然而，星空中，那谁又管得了呢？
白枫道：“好，我们现在出发。”
苏晨看着他，却摇了摇头，道：“你们去，让我留在这里。”
白枫的脚步顿住了，他盯着苏晨看了一会儿，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等我回来。”
苏晨笑着说：“我不会走。我留在这艘飞船里。”
他只是有些走神。
他感受不到那道与他合二为一的扭曲的怪物了，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了深层次的交融。
病毒已与他不分彼此。
但现在，他还占据着上风。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虽然走神，但他仍还算清醒。
白枫便不再说话，便准备立刻出发。
吕安邦看了一眼苏晨，道：“我留下来陪你。”
苏晨没有拒绝，他需要有人帮他保持清醒。
眼看着白枫离开，苏晨缓缓闭上眼睛，他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骇人，但他不太能控制好将他变回去，干脆把眼睛闭上，也正好减少一些外部信息的接入，看看能不能缓解他的“走神”。
在离开这艘飞船前的最后一刻，白枫的脚步忽然停顿，他扭头说：“你的企鹅账号很久没有上线了。”
苏晨又睁开双眼，扭头看向他。
他确实很久没有上线企鹅账号了，据说西方集团还在代为运营企鹅企业。
但他明白白枫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在法森堡公立精神病医院，白枫曾自说自话地给苏晨注册了一个企鹅账号并送给他，从此，苏晨成为白枫的企鹅账号上为数不多的好友。
只是，苏晨很少上线，苏晨有记忆的上线，似乎也是后来和晶簇与白枫合作的时候他们曾经用它对过暗号。
这时候白枫突然说起这个，苏晨有些茫然，片刻他才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白枫。
白枫也盯着苏晨，他似乎是想要等苏晨回答他，眼看着苏晨久久不开口，他便不死心地问道：“以后……你还会上线吗？”
苏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但在沉默片刻后，他缓缓答道：“我把它……删除了。”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他不会再上线了。
而什么样的情况，才不会再上线了呢？
如此肯定的，不会再上线了呢？
白枫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轻松的表情仿佛又垮掉，但终究没有垮掉，只是笑着说：“有时候可以再下一个，库卡斯现在是它的运营系统，它可以帮我们免费开黄钻绿钻还能免费充值呢，最近出了不少游戏，打单机游戏也不会孤单，因为可以在里面和库卡斯聊天，它也想和你聊天呢……
“苏晨，我是不是说多了？
“对了！我还想说，还在更新日志呢。
“你……
“你有功夫下一个上线看看啊！很有意思的，都写成连载了。”
说完这番话，白枫扭头飞出水滴状飞船，不再回头。
……
……
第八十六章 吕安邦的故事
水滴状飞船里有些安静。
吕安邦给苏晨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他在帝国驻守边疆的时候看见的个人家的故事。
那是一个平凡的少年人，没有什么学历，靠打零工和捡垃圾为生，他也没有什么家人可以依仗，更没有什么遗产可以获得——他是一个孤儿，在废墟里的孤儿院里长大，从出生就注定成为下等人。
以帝国的那种治理模式，它的阶级性比现代化的联邦还要突出与明显，在宇宙中，这种阶级性更是被放大了。
上等人、中层人和下等人泾渭分明，明明帝国上下都没有明确的条文来区分他们，或者是为他们的存在而划分界限，但这道界限就那样不成文地出现了。
这是社会存在的常态，看似和平的社会里，总有些独属于它自己的规矩，多说无益。
这个平凡的少年人，便是这样的一类人，但尽管是下等人，他的生活也不差。
人是落后的生物，但也因为落后，无论是处在什么位置上、什么阶级上的人，总是能够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活法，对于那个年轻人来说也是，从小到大，他都活的很“潇洒”，没有多少钱，生活也称不上优渥，但这与一个人潇洒不潇洒也并不冲突。
在下等人生活的区域里插科打诨，喝酒、泡妞、到处乱逛，偶尔做点小偷小摸——他就是因为小偷小摸而和吕安邦认识的。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心爱的姑娘。
苏晨听到这里，忍不住嘲讽道：“你……你这不就是个爱情故事？”
吕安邦的故事很有用，那像是一根锚，将苏晨的意识定位在这里，而又不需要苏晨付出太多的经历——他只需要做一个聆听着。
吕安邦撇嘴道：“你听我说啊，这当然是个爱情故事，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这么大岁数的油腻大叔还讲爱情故事简直太恶心了，怎么着，我就是喜欢，我和我老婆当年也是很恩爱在一起的，切，说偏了，等等，你听我接着说——”
吕安邦甚至拎出两瓶酒，甩给苏晨一瓶。
苏晨接过来，没有喝，吕安邦便自己撬开喝起来，酒精下肚，仿佛能够让他更好更畅快地讲故事。
苏晨就只需要做一个聆听者。
吕安邦没有追问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关键的话，反而选择讲一个故事，这正是他自己的方式。
苏晨看着他，却只是心中失笑。
为什么吕安邦在哪里都藏着酒、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都能掏出酒来？
苏晨的心声吕安邦听不到，他口中的故事还在继续。
那个年轻人虽然穷，但和一众爱情故事的男主角一样，他长得很是英俊，他看上的那个女人则同样是也是美女，是个年轻的正经少女。
听到这里，苏晨又忍不住想要吐槽了，心道这不就是典型的电脑生成的爱情故事吗？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正经餐厅，也只有在那种地方，年轻人才能够遇到她。
那是少年第一次去一个正经的家庭餐厅吃饭——他正给别人做临时小弟撑场面，好笑的是，雇佣他的人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半大孩子，那些孩子是社会里中产阶级的孩子，因为处于两个阶层的夹层中间，他们之中的有些人会和上层人产生往来，也会有一些会和年轻人那样的下层人产生纠葛。
也只有孩子，才会选择在家庭餐厅里“谈事情”。
而在那一天，少年遇到了少女，那是一个恬静的、温婉的姑娘，但她不是什么白雪公主，一如少年也不是什么丑小鸭一样。
普通的下等人少年和普通的中层家庭少女，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对彼此产生了奇异的吸引。
然后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他们迅速地坠入爱河，少年为少女做出不少改变，他戒掉了很多坏习惯，努力赢得少女父母的认可。
他甚至在繁华的城区里找了一份“工作”——那工作算不上多正式，只是一个餐厅里的服务员，但也好过他之前小偷小摸的营生。
然后，他们结婚了。
帝国的边陲小城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少女的父母看中了少年心中的人的光辉，因此将少女托付给了他。
吕安邦在这时候出现，他很乐见于这种改邪归正的情况，尤其是，因为此前总打交道，少年算得上是吕安邦的半个相识的朋友，眼看着这个朋友走上正途，吕安邦也很高兴，带着他的小队的人前去祝贺，他还为少年找了一个编外的公职，为他们的营房打杂。
这一回，少年的工作再上一层楼，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苏晨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合，他默默地看着吕安邦，道：“这真是个美满的故事。”
吕安邦却摇了摇头，道：“然后，紫璇人来了。
“你知道那一战死了多少人吗？
“我所在的那颗星球，十二万驻军，战死了九万人，平民死伤，以天文数字计。”
苏晨不吭声了，他说道：“你还不如给我讲一个美满的故事。”
“我觉得还行啊。”吕安邦笑着说，“少女逃过一劫，在废墟上重建了家园。
“然后……
“她开了一个孤儿院。”
苏晨的嘴角抽搐，平静的情绪有些激动，道：“这叫美满的结局？”
他开始思考吕安邦和自己讲这个故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大傻子可能是喝多了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干脆讲个故事来，至于讲什么，管他呢。
等等……他刚刚没有喝酒。
吕安邦当着苏晨的面猛灌了一口酒，哈哈笑道：“这怎么不美满的结局？
“你看看你看看——
“少女活了下来，虽然少年死了，但她开了一个孤儿院，从此像是少年一样的孤儿不再无家可归，甚至可以接受一定的教育，多好啊！这难道不是一个美满的解决吗？简直让人潸然泪下感动不已。”
苏晨不吭声，只直勾勾地看着吕安邦，眼睛的黑暗仿佛就要夺眶而出，要将眼前的这个酒气冲天的、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人一口吞下，鲜血汁液飞溅。
……
……
第八十七章 不要放弃
吕安邦笑了两声，才将酒瓶放下，他看着苏晨说道：“你知道我和你讲这个故事是想要说什么吗？”
苏晨等着他，眼睛里的黑暗像是水波一样扩散开来，没有吭声。
他心说你这故事讲的这么烂，我哪里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了解吕安邦，这时候绝对要沉默不语，否则这家伙又不知道要冒出那些废话来。
吕安邦认真说道：“我想要说你不要放弃。
“那个少年死在营房里，他被一根房梁压在下面，再往下挖，就有食物和水，他本可以不用死，但他自己放弃了。
“他放弃了，所有他爱的人和他爱的人，都要跟着走向那样的结局。
“你说的没错，这不是一个好的故事。
“但它本可以成为一个好故事。
“少女还活着。
“少年也该活着。
“他们还可以一起拥抱未来，而不是成立一个孤儿院来帮助什么其他类似的孩子。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知道我想要和你说什么吗？
“苏晨。”
这男人嘴里喷吐着酒气，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灼灼的光。
那双眼睛里只想要告诉苏晨一句话。
——不要放弃。
苏晨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举起手中的酒瓶。
——他不会放弃——
星空外的光芒通过水滴状飞船内视结构穿透进来，洒落在苏晨与吕安邦的身上，也洒落在他们的酒瓶之上。
熠熠生辉。
……
而在伽勒法一号，联邦中央大厦中，白枫已经见到了肖平。
在肖平的办公室里，肖平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之后，面色平静地为白枫叙述着一切。
白枫坐在他的面前，面色前所未有的阴冷。
在此之前，白枫已经是率先将他们从世界之树带来的原生命破镇的消息告知了肖平。
而与此同时，联邦境内，各部都行动起来，肖平准备好的联邦大撤退计划，即将启动。
伽勒法一号，沙滩别墅，夜色弥漫，夏初薇在睡梦中惊醒，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披着外套走出门外，久久地凝望着星空。
她的头顶，是满眼的星河。
她身后传来某种异响。
夏初薇扭过头来，正看见黯也飞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黯的神情显得有些惶恐、有些不安。
……
而在与联邦对望的星河尽头，帝国首都星，宫殿深处。
明轩皇帝正默默凝视着眼前从联邦传来的消息沉默不语。
他已经沉默了超过十分钟。
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
由此更显死寂冷酷。
……
而在星空未知之处。
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却有一点光芒亮起。
那像是宇宙初生的第一道光芒，在它亮起之后，星空中此起彼伏地亮起更多的光芒，成片闪烁，闪耀于星空。
那是一支浩大的星空舰队，其中不乏顶级文明与超级暗能生物，这样的一股力量，无论是出现在混乱星域的任何地方，都足以让那一方的文明与种族瑟瑟发抖，恐惧臣服。
这正是原生命的舰队。
在舰队的正前方，正是一道高大的身影，原初石构造身躯，祂看起来像是任何物质态，像流体像固体像气体，同时也像是任何生物，像人类像坦旦人像流体生命，但仔细观察，却又什么也不像。
祂的身躯看起来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像是上帝的鬼斧神工才能够打造出来的完美造物。
而在祂的身后，借助着其他飞船舰队的闪光，则能够看见，还有一颗庞大的星辰，像是追随着祂一样，紧紧地跟在祂的身后。
但，祂的身躯与这颗星辰相比是如此渺小，但祂的气势，明明没有刻意扩张，却仿佛凌压于这颗星辰之上，让人能够直观地感受到。
这颗庞大的星辰，才是祂的附庸。
祂才是这颗黑暗的星辰的主导者。
祂是原生命、是星空顶级。
当之无愧的星空之王。
祂立身在这一方黑暗里，眺望远方。
在祂身后，坦旦人等文明商议半晌，流体生命率先飞出，靠近祂，波动道：“伟大的原生命，我们聆听您的呼唤而来，我们认为，人类之神死而不僵、祂们还在星空的某个地方苟延残喘伺机复苏——我们可以……”
“刚刚那个人类在哪里？他的文明——联邦在哪里？”
原生命打断了流体生命战战兢兢的波动，祂用暗能束成一线，一句话，便将祂的想法完全“打”进了流体生命的意识里。
祂要找到那个人类。
杀死他。
毁掉他的文明。
祂与那个人类的交易，只在那一刹那有效。
祂知道这一点，那个人类也知道，因此祂要第一时间找到他，在他逃跑之前。
然后……
杀死他。
流体生命微微变色。
这时，坦旦人舰队群中派出一个代表，飞出一艘先进的椭圆形飞船靠近，道：“那个人类是我族的实验体，请焰大人放心，他们掀不起任何风浪，找到人类始源星、找到人类旧日之神才是关键。”
这支庞大的舰队，皆是追随原生命的文明，但同样的，它们看似目的相同，但其实都各有各的目的，比如，坦旦人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人类的始源星，弄清楚人类身为暗能不适者可以诞生出顶级强者的秘密，然后复制它，让坦旦人也成为同样的存在。
更何况，联邦和苏晨对坦旦人来说仍具有实验价值，这种情况下，要是被原生命付之一炬、直接摧毁，那么，对于坦旦人来说，也是一种损失，因此，此刻它们当然要出面阻拦。
它们一出声，流体生命立刻不吭声了。
原生命只扫了它们一眼，重复道：“先杀此人。”
祂只重复一次。
一直没吭声的机械大帝这时候附和道：“那个人类掌握的力量诡谲至极，而且为人凶狠果断，未来恐有成长为星空顶级的威胁，必须先杀他！”
流体生命和坦旦人战栗起来，到了这一刻，坦旦人也不再坚持，坦旦人的代表道：“遵从您的指示——我们将为您指路。”
原生命不再开口，庞大的舰群开始移动。
空间之门洞开。
坦旦人指路，这支庞大的舰队群的剑锋，正缓缓指向联邦。
……
……
第八十八章 来客
白枫和肖平的对话，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刺耳警报所惊动。
此刻，按照人类的时间来换算，与苏晨他们离开世界之树所在行星，一共只过去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而在这三个小时的平静之后，联邦的警报便是直接拉响了。
——一支来自于深空中、无比庞大的、由无数文明共同组成的庞大舰队群，就出现在联邦疆域之外的星空中。
坦旦人，也不过是这支舰队群之中的一股力量罢了。
而这样的一支舰队，足以摧毁整个联邦上百次。
联邦的边境哨卡第一时间拉响了紧急警报，通过量子通讯设备，将前方战场上的情报第一时间传递到了伽勒法一号。
紧接着，这道消息还没有抵达肖平的面前的时候，就先通过联邦应急防御部门启动了紧急响应，拉响最高警报。
听到这道警报声，在伽勒法一号，联邦中央大厦，白枫第一时间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隔着漫长无边无际的星空距离，他看不到那支庞大的先进舰队，但他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原生命的气息。
“它们来了。”
说完这句话，白枫直接跃出肖平的办公室，冲天而起。
而肖平这时候才接到来自于前方的信息，当然，通过白枫的那一句话，他其实也已经猜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立刻连线水滴状飞船，想要与苏晨直接对话。
它们来的太快了，联邦甚至才开始反应，它们就已经是杀到家门口了。
这种反应速度，让联邦根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展，就算肖平早早地便准备好了撤离计划，但以联邦的能力，想要真正地践行这一撤离计划，也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而现在，对方已经杀到面前了，哪里还有什么两天的时间！
他们还没有跑，便被人家堵在了门口！
肖平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他却意识到，这并不是无解的局面。
因为如果它们真的想要直接动手，现在联邦就已经遭到袭击了，对方的舰队群的文明之强大，很多都已经超出了联邦与人类的想象范围，是他们几乎不可理解的，更何况，它们还有一个星空顶级，真要出手，联邦根本不可能拉响什么警报，甚至在警报发出之前、联邦观察到它们之前，联邦就已经被付之一炬了！
宇宙是立体的，可没有什么古代国境线的区分，对方现在陈兵舰队于联邦的疆域之外，这本是就是某种信号。
它们在等待、观察、或者是忌惮什么，又或者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它们没有立刻出手。
那个原因，是联邦可以度过这一难关的唯一的机会，因此，肖平意识到这一点，便立刻联系了苏晨，他认为，如果有谁这个原因是什么，那必定是苏晨。
白枫刚刚就在他这里，看白枫的样子，也不像是明白的样子。
而且，白枫刚刚还和肖平转达过肖平的话，即苏晨与原生命达成了交易，祂放过联邦，而现在，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
与此同时，水滴状飞船的舱门被人敲响了。
苏晨和吕安邦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说话，都没有留意飞船的系统界面，肖平的信息被无视了，响彻联邦高层的警报也没能触动十连人的水滴状飞船——水滴状飞船与联邦的网络连接需要手动完成，那头晶簇瞧不上联邦的网络，也不想和联邦共享信息，因此才设立了这样的一道门槛。
因此这时候，苏晨和吕安邦都不清楚警报的到来，也没有谁注意到外面有人接近。
直到这时候，这水滴状飞船像是一间屋子一样被访客敲响了房门。
“应该是白枫回来了。”
吕安邦站起身来。
这时候他正在和苏晨一起思考解决办法，正说到十连人：“我觉得这不是不可行的，既然你都从坦旦人那里套出来了，总可以试试，可以那头晶簇不就是十连人吗？在十连人那里，咱们也算是有自己人，所以，咱们可以去试试，直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说着，吕安邦直接打开了舱门，却在看见外面站着的人的时候，变得吃惊起来。
门外的访客不是白枫。
而是一道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夏初薇和黯。
他们是乘坐着一艘穿梭机来的，停靠在水滴状飞船的外面，吕安邦是普通人，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但令人惊讶的是，苏晨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暗能感知像是并不真实存在一样。
直到他们走进水滴状飞船，苏晨才偏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
黯进入飞船，一声不吭地飞向苏晨，在他乱糟糟的头顶上落下来，翅膀搭在苏晨的头顶，她的双手也落在苏晨的头顶。
一点光芒在她的手心里迸发，微光下渗，苏晨惊讶地感受到，从黯的身躯里涌来一股热流，让他浑噩的头脑为之一振，罕见地提起精神来。
但苏晨没有任由黯这样做，他伸出手，将黯像是拎小仓鼠一样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下来，放在地面上，问道：“这是什么能耐？你还有这个本事，竟然藏着不告诉我？”
黯摇了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我在救你，你让我救你。”
苏晨与黯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那仿佛也是由第九域的力量构建的联系，因为严格地来说，黯是苏晨与第九域的力量一起打造出来的“生命”，这种联系的存在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苏晨虽然不知道黯刚刚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但他能够隐隐地察觉到，黯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最关键的是，黯的那股热流太小了，根本无济于事，能害死她自己，却没有办法真正地帮到苏晨。
苏晨问道：“你救我干什么？”
黯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苏晨有些茫然，其实连他都不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那与意识态的崩塌、与死亡无关。
因此黯的这问题，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只能抬起头，看向带黯过来的夏初薇。
夏初薇眼睛通红，沙哑着声音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
……
第八十九章 这算什么英雄？
是黯带夏初薇来的。
夏初薇不是天赋，也没有监控联邦的手段，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是黯知道了苏晨的归来，察觉到了与她血脉相连的气息的衰弱，才带着夏初薇来到这里。
找到了苏晨。
如何回答黯的问题，苏晨在夏初薇这里也没有找到答案。
夏初薇反而抛给他一个新问题。
于是苏晨越发沉默。
他在水滴状飞船的角落里站起身来，身躯微微摇晃，然后站稳，他的目光落在夏初薇的身上，在一点点移动，来到黯的身上。
近在咫尺，漆黑双翼的小家伙从苏晨的面前飞起，眨着眼睛看着他。
她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她可能并不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便在这时候，为苏晨解围的人到了。
白枫终于“姗姗来迟”，他看了一眼场中的众人和大家的神情，便大概明白了什么，他想了想，向苏晨说道：“它们没有遵守约定——它们来了，原生命和坦旦人等文明舰队已经陈兵于联邦境外。”
众人听到这番话，皆是大吃一惊，吕安邦第一时间回到操作台的位置，终于注意到了肖平的信息，他抬起头来，道：“老肖来电话。”
白枫道：“应该也是这件事。”
白枫的判断和肖平差不多，明明有压倒性的能力，来而不战，必有原因，但白枫知道的多一些，他猜测，对方忌惮的就是苏晨。
苏晨迈动脚步，向前走去，他走的速度很慢，从水滴状飞船的末端走到前面，这几米的距离，他仿佛要走上半分钟，他看起来也并不意外，不惊讶于才和他达成交易的原生命出尔反尔现在就出现在这里；他也不感到紧张，紧张于原生命与坦旦人的舰队已经兵临城下。
但夏初薇挡在了苏晨向前的道路上，女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苏晨——到底出什么事了？黯她说你要死了，你真的吗？为什么，好端端去执行一个任务，怎么就要死了，还有坦旦人、原生命，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初薇罕见地有些不识大体，甚至拦住苏晨和肖平的对话。
苏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准备继续向前走去，反正夏初薇挡不住他，也拦不住他。
但夏初薇像是看出了他想要做什么，她伸出手来，一把抓住苏晨的胳膊，用力想要拉住他，她的眼睛通红通红，怒声道：“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也可以死，我不会拦你，但……
“你死了，别让我知道。
“你姐姐，你还记得你那个姐姐吗？苏沐，她死的时候把你托给我，她让我照顾你，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但你……
“别死在我面前就行。
“要不然，我死了，没有脸下去见她。
“更没有脸见你。
“想要死，想要自己受着，一个个的，不把自己的命当成命，觉得这是为别人好，都去死好了！”
夏初薇血肉之躯不过是普通人，她根本拦不住苏晨，但苏晨的脚步仍然停顿了，他扭过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初薇。
这个在末日之初，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在那个远辽的综合体商城里，她热心地冲出来帮忙。
那双纯澈的眼睛，到今天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也成长了、也改变了，但对他、对林默，对他们这些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从未曾改变与动摇过。
当时那块小小的三明治而约定的承诺，延绵至今。
苏晨和林默保她活到今天，而她，又何尝不是照顾着他和林默。
苏沐死在联邦大逃亡的星空漫游的时代里，那时候苏晨远在混乱星域，飘荡的联邦飞船里资源紧缺，苏沐重病，联邦仍倾斜了大量的资源想要将她救回来，但都失败了，她死后半年多苏晨才回来，是夏初薇陪着她走完人生中的最后一生，代苏晨听下她的愿望与许诺，尽苏晨未尽之事。
苏晨的脚步停住了，夏初薇却似乎不想再问了，也不想再说下去，她甩开苏晨的手，大踏步向后走去，想要离开这艘飞船。
看着这一幕，黯都惊呆了。
她从没见过夏初薇生过这么大的气，说过这么重的话。
但夏初薇没能离开这艘飞船，因为白枫拉住了她，白枫的手臂犹如铁钳，夏初薇挣扎了一下，无法挣脱，怒道：“白枫你要干什么？！”
白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晨，然后道：“你走，你后悔。”
夏初薇的身躯微微一震。
然后白枫看向苏晨，说道：“我们还有机会，苏晨，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这个世界上……办法总比问题多。它们来了，我们可以不和它们对抗，我们可以现在就走——联邦走不了，我们可以。”
而就在这时候，后面的苏晨开口了，他没有回答白枫的问题，他的话是对夏初薇说的。
“等我解决了这件事情，我和你说出了什么事，好吗？”
夏初薇背对着他，声音依旧愤怒，像是一只扎人的刺猬，她说：“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英雄，其实不过也是一群废物。
“你们做的大事，全要靠自己去牺牲、去流血、去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争取。
“这算是什么英雄？这算是什么英雄？
“就是一群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一群废物而已！
“你们觉得你们守住了一切，你们觉得你们拥抱了你们想要的生活。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
“你们死了，活着的人怎么按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去活？
“我们……怎么能够按你们想着的那个好的样子去活？！！”
这番话下，水滴状飞船里死一般沉默。
夏初薇背对着苏晨，白枫却站在她的侧面，他看着她。
女人声音里夹杂着怒火、说的话也带着刀锋，但她却早已泪流满面。
苏晨却低下头，他的手心中，那把血色水晶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低头看着那把长剑，轻声道：“我没想逞英雄，我也不想当英雄，我只是，得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是一份诅咒，也是一份祝福。
“当我承接它带来的好处的同时，我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而且，我走不了了，白枫。
“我和你们走，最后可能会反过来把你们都杀掉，你明白吗？”
说完这番话，苏晨不再言语，他只是来到操作台之前，接通了与肖平的通讯。
没有等肖平开口，苏晨就率先说道：“不用动，一切按正常计划，我去解决。”
说完，苏晨中断通讯，迈步从夏初薇白枫的身边走过，离开了水滴状飞船，从始至终，他没有回头，也没再看任何一个人。
……
……
第九十章 为朕，备船、备甲
苏晨的身影消失在星空的尽头，在视野的尽头两次闪烁，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水滴状飞船里，夏初薇扭头看向白枫，她反过来手来，抓住白枫的手：“我们跟上去。
“我……
“我想要跟上去看看。”
吕安邦这时候没插科打诨，他立刻跑向操作台的位置，操作水滴状飞船。
黯有些茫然地漂浮在半空中，左看看右看看，心中涌动着巨大的不安，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夏初薇的目光落在白枫身上：“苏晨他到底……”
白枫轻声答道：“我刚刚从肖平那里听说的——
“苏晨，他只是生病了。”
夏初薇的身躯晃了晃，松开白枫的手，走向操作台一侧的座位。
水滴状飞船，正缓缓起航。
而在他们的脚下，庞大的伽勒法一号联邦中央大厦之中，肖平正站在联邦之巅，背负双手，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而与此同时，帝国。
此前冷冷清清的皇帝大殿之中站满了人，帝国各级的官员纷纷来到此处，因为从联邦爆发的动荡而来找他们的皇帝陛下。
来自于联邦的紧急情报在第一时间传抵到了那位明轩皇帝的殿前，前来汇报的情报部高官神情惶惶，吓的几乎是面无人色，用那和哀嚎差不多的声音道：“陛下陛下，情报已经确认属实，原生命破镇，坦旦人卷土重来，坦旦人卷土重来了啊！它们……它们现在已经陈兵在联邦境外，下一个目标……下一个目标怕不就是我帝国王朝啊！”
他跪倒在殿前，浑身颤抖，冷汗岑岑而下，看着简直像是一只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虫豸。
一侧的兵部尚书脸色骤变，怒斥道：“你这是个什么样子！抖如筛糠，帝国是要完蛋了吗？！”
那个情报部的高官脸色狂变，他颤声道：“无敌舰队、星空顶级，帝国、帝国……”
“住口！”
怒喝声从殿上传来。
这一声下，满庭惶恐，站在这里的无数帝国高官纷纷拜倒。
因为这一声，来自于站在高处的皇帝。
帝王一怒，何人敢站？
那位兵部尚书同样是噗通一声跪倒：“陛下，是臣御下无方，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深深埋下的头颅余光里，正看见那位看起来瘦弱的帝国明轩皇帝铿锵拔出一侧的黄金剑，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到那位惶惶不已的情报部高官的面前。
兵部尚书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半个字，连刚刚说到一半的话，都戛然而止，被他自己卡在喉咙之中。
那情报部高官也看见了这一幕，话都已说不清楚，疯狂叩首，拼命地以头抢地。
然而等待他的是从头顶而下的一剑。
皇帝亲斩其于殿前。
鲜血喷溅出去一米多远，大殿上满是血腥味儿。
整个大殿内外，噤若寒蝉。
没有人再敢抬头看一眼。
这位帝国的新皇帝年轻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其人，却镇得住帝国这无尽疆域。
年轻的皇帝面朝众人，一字一句，怒斥道：“朕知道，你们心中恐惧，坦旦人来了，原生命来了，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我们帝国可胜之帝。
“联邦覆灭，下一个就是我千年帝国。
“但请诸位震颤于它们的无敌舰队之前想一想，我们帝国，为昨日之变革、为今日之自由，谋算了多少年、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今日之恐惧，可该当有？！”
满堂上下，无一声，唯有年轻的皇帝的声音在宫殿之中回荡。
他这番话，说的不少人都是心中发颤，想起此前的连番大战，也生出一些勇气和希望。
他目光横扫，道：“而且，亡国之刻还没有到来，我们还可以做出选择，那就是重归坦旦人的怀抱。”
这位明轩皇帝此话一出，满堂震惊，许多官员甚至震惊地抬起头来，一位官员甚至从人堆里面爬出来，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嘶声道：“皇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恐惧之心，人皆有之，坦旦人强大、原生命无敌，但正如陛下所说，我等为帝国今日黎明努力血拼至今，千千万万帝国人流血才缔造今日局面。
“我等……
“宁死，再不愿为奴坦旦人！”
他一声，激起满堂之声。
一个接着一个帝国官员爬到明轩皇帝的面前，爬到那情报部官员鲜血殷红的地面上，嘶声高呼。
“臣等，宁死再不愿为奴坦旦人！”
“臣等，宁死再不愿为奴坦旦人！！”
“臣等，宁死再不愿为奴坦旦人！！！”
“都给我朕滚回去。”
中央的明轩皇帝震声开口，他一人血肉之躯，却在这一声之下，令满堂死寂，他的目光横扫全场，所到之处，人人俯首，于是他说道：“不为奴坦旦人，就是对的吗？就对得起千千万万帝国人所流之鲜血吗？你们这是什么逻辑，坦旦人强大，原生命无敌，你们都清楚，还要战，你们问过帝国黎民想战吗？想死吗？！
“朕让你们为帝国官员，就是要你们带着帝国巨轮倾覆吗？”
“这……”
“自然不是……可是陛下……”
皇帝丢下黄金长剑，负手向高处走去，他缓缓道：“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准备向坦旦人投诚，然后，给朕备一架飞船，朕要去一趟联邦。”
明轩皇帝这番话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最先爬出来的人嘶声道：“陛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要亲征？”
那位皇帝此刻已重新来到大殿之上，他负手而立，凝望着高高的金色穹顶，然后扭过头来，看向身后群众，一字一句，道：“朕不要亲征，朕要去与原生命战一场。
“朕胜，则帝国永续。
“朕死，帝国，亦将‘永续’。
“千年帝国，不当毁于一人之手、一代之手。
“朕意至此，众卿不必规劝。
“这是朕最后一道口谕。
“来人啊，为朕，备船、备甲。”
这一番话落地，满场死一般沉寂。
最后，不知道谁先开始，第一个叩首，高呼道。
“愿陛下，亲征得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啊！！”
……
……
第九十一章 哨卫十六号
星河尽头。
联邦疆域的边境，有一颗荒凉的星球。
那是一颗没有大气、没有磁场、也缺乏热量的荒凉星球，它在星空中比比皆是，无法用来安置平民，便被联邦启用作为边境的边防行星使用，在这颗星球上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军事基地，用来监控外空间的情况，并进行一些科学研究。
自帝国联邦大战结束，联邦成功收复四个恒星系之后，这里便是彻底安静下来了，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这里都没有遭遇到任何意外的情况，没有攻击、没有危险，虽然驻扎着大量的联邦军人，但这里一直很太平。
这颗星球被联邦命名为哨卫十六号，又被当地的联邦军人戏称为养老十六号行星，可见这里的清闲与无事。
直到今天——庞大的舰队毫无征兆地从星空中远渡而来，出现在这颗荒凉之外，才彻底改变了这里的情况。
这颗星球，一下子就变成了整个联邦最“热闹”的地方。
肖平在第一时间调集了全部的联邦舰队来到这里——无论联邦接下来的打算是战是逃，他们现在都只能直面这些存在，起码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联邦的计划。
而怎么样才能够显得真实呢？
当然就是拿人命来填、来反抗。
从伽勒法26号到这里，联邦人早已不计生死，也许他们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星空文明，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的身上，其实也已经是有了真正的星空文明该有的影子和样子了。
跃迁通道洞开，一艘艘驻扎在联邦各地的战舰，纷纷来到这里，跃迁抵达战场。
这些联邦的军舰之中，有联邦最新研发生产的、自己的新型战舰，也有联邦在此前大战之中俘虏的其他文明的现役飞船，肖平将所有能调动的、可以在有效时间内赶到这里的飞船都派来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很多联邦战士其实还不太明白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因为星空中，强大与弱小对于无知者来说只是一种概念，而当一个概念只是一个听来的概念的时候，它对于任何人来说就都是不会发挥作用的，就像是一句听不入耳的话一样无用。
很多联邦战士甚至觉得，他们现在的舰队可能已经足够强大了，这里面有一些老联邦人，也有一些后加入联邦舰队的原帝国人。
直到他们来到这里，看见浩荡的舰队。
那无边无际的先进舰队群，有些舰队甚至就在那里，可以被看见、肉眼观察到，但他们用自己的侦查设备却就是定位不了它们、甚至发现不了它们。
联邦有两百多艘战舰，这是这两年以来，联邦报复性建造战舰和自强意识下催生出来的成果，但这两百艘战舰，在眼前的舰队群面前，简直就是笑话。
因为对方有几千艘战舰。
而且，对方的每一艘战舰，都比联邦的战舰要先进不知道多少倍。
这一战从开始就输了。
肖平没有亲自来到这里，负责这一战的是唐浩波，他站在自己的联邦号称最先进的旗舰之中，发现他们这艘最先进的飞船，甚至比不上眼前这支舰队里最弱小文明的最弱小的飞船，哪怕是唐浩波，心中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而最可怕的是……
当唐浩波站在他的舰桥里，向外看去，看的是闪耀满一整个宇宙的星光。
成千上万的飞船，光是数量就足以将联邦舰队吞没。
他身为联邦这一战被任命的最高指挥官，看着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像是一个第一次见到飞船的孩子，站在舰桥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其他人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们的技术部门在敌方舰队群的中央发现了一个“黑洞”。
其实不用技术部门说，唐浩波自己也注意到了，在这支突如其来的庞大的、如群星般闪烁的舰队群的中央位置，反而有一大片的“空地”，它位于整个敌舰队群最重要的核心位置——起码从人类的角度看是这样的——却没有任何飞船在那里，而且，任何的光、电磁波接近那里，便都会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消失掉，就仿佛有一个黑洞存在在那里，将一切胆敢靠近它的东西，统统吞吃一空。
但唐浩波知道那是什么。
他看过肖平发给他的汇总情报。
在那里的不是黑洞。
是原生命——焰。
当祂不希望被别人观察到的时候，就没有人可以观察到祂，而祂却又同时用这样的方式，彰显着祂的存在。
来到这一方“战场”上，联邦舰队上下，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呆滞之中，哨卫十六号的地面基地中，甚至有不少战士跑了出来，绝望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联邦军人想要一战，可以一战，但这与他们心中沸腾的绝望并不冲突，因为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一战根本不可能获胜。
他们就要死了。
联邦就要完蛋了。
唐浩波从肖平那里得到消息，说苏先生正在赶来，其实他想要说，不要让苏先生来了，这种情况，让苏先生来，那不是多死一个人吗？
要说面对这样的阵仗，谁能活下来，联邦里，那肯定就是苏先生他们那几个高种姓了，与其都死在这里，不如让他们赶紧跑，他们这些联邦人，能争取一点时间就是一点。
因此，听到苏先生要来，唐浩波甚至还和肖平爆发了争执，要不上苏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联系不上，他甚至都要亲自跟苏先生说话。
但肖平却没有和唐浩波说太多，他显得格外疲惫，争执了两句，像是不再想说什么一样，只是道：“算了，我不和你争，不要开火，等苏先生去，等苏先生去。”
然后，肖平就切断了通讯，唐浩波再想要连通，就会被对面拒绝。
唐浩波愤怒无比，在舰桥里转圈圈，大骂肖平这是傻了要让苏晨来送命。
舰桥里噤若寒蝉，却也没人指责唐浩波为什么不下令指挥部队。
因为谁都清楚，这里已经没有指挥的必要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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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我要和苏先生对话！
站在哨卫十六号的地面基地仰望天空，便能看见“繁星璀璨”的一幕。
一片星河在视野的尽头延展，没有大气层的折射，它们所洒落的辉光清楚地落在这片荒凉灰暗的岩石星球上，微光闪烁。
大量的联邦将士从哨卫基地之中跑出来，他们或来到哨卫基地的炮台位置，或是乘坐上这里部署的陆空战斗机升空，或是呆呆地站着原地，看着星光发呆。
这里的将士，是老联邦人也好，前帝国人也罢，无论他们在这片星空里存在了多长时间，都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没有见过如此浩荡而强大的舰队君临他们的面前。
那种压力，仿佛要穿透星空来到这里。
哪怕是再没有大局观的士兵，也能够从眼下的情况中看出一点来。
这一战没法打，这一战必败无疑。
那些舰队的强大，甚至令人叹为观止。
一个前帝国的老兵站在哨卫十六号基地的门口，看着外面的这一幕，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喃喃失声说：“这样强大的文明，混乱星域都一只手数的过来，现在，竟然来了这么多？”
恐惧像是一种瘟疫，一旦升起，便将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
联邦舰队上下，都沉浸在这份恐惧之中。，
要是来之则战，或许还会好一些，但现在，他们的舰队集结于此，与对面的舰队群彼此对峙，却迟迟不曾开火，更不曾交锋，这样光是看着人家的强大，就像是钝刀子割肉，就是不恐惧的人，也渐渐开始变得畏惧起来。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端。
但作为舰队指挥官的唐浩波没有为此做出什么努力。
因为努力的意义不大。
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无论联邦舰队是恐惧作战、还是自信满满地勇敢冲锋，结果其实就是一样的，他们都将面对战败。
巨大的差距下，恐惧与自信，并无任何区别，无论是对结果、还是对过程。
唐浩波还是没有联系上肖平，他的怒火发光了，也有些倦怠了，便回过头来，又坐回到了他自己的舰长席上，凝望着远空，沉默很长时间。
唐浩波并不恐惧，作为老一代的联邦人，他早已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了，再强大的舰队与文明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只是舰队与文明罢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从伽勒法26号杀出来的联邦人，哪个不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唯一不怎么甘心的是联邦的覆灭，他想要给联邦留下种子，但可惜，肖平拒绝接他的电话，狂怒一阵之后，唐浩波安静下来，便连这个不甘心也抛到九霄云外了，他便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眯着眼睛看远方的天空——那天空里是如林的舰队群。
唐浩波先是盯着坦旦人的飞船猛看，然后又看向那艘生态大陆一样的飞船。
在其他舰桥里的联邦军人眼中，自家的指挥官这是仇恨地盯着敌方舰队群。
但唐浩波自己知道，他的目光其实是羡慕的。
他正羡慕地盯着敌方的舰队群，并在脑海中勾勒出无限的畅想。
要是那些坦旦人牛叉哄哄的椭圆形飞船是自己那该多好。
要是联邦也能够研究出那种像是生态大陆一样的飞船呢？天呐，那飞船究竟是怎么飞起来的，怎么在宇宙中穿行的？
作为一个老联邦人。
唐浩波的心中没有恐惧，他只有无限的艳羡。
他羡慕别人的舰队，扭过头来，又期待与向往着自家的舰队可以做到同样的地步。
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站在地上，抬起头来，向往着大人的生活和他们手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也许等孩子长大了，那些东西他也有了，便觉得不那么了不起了。
然而这世界就是如此，拥有的觉得没有什么，没有的却羡慕不已。
世界本无公平。
宇宙也是如此。
只是它们为什么不杀上来？
明明如此强大——这样强大的文明联盟的舰队群，只需要轻轻吐一口气，联邦就像会像是用沙子堆砌的城堡一样轰然垮塌，变成反宇宙中飞散的尘埃。
那么，它们为什么不出手？
这是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蔑视吗？
它们是要这种方式来表示对人类与联邦的碾压吗？
不，这种层次的文明一般都很厉害，对于它们来说，时间没有特殊的意义，但也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生活体验上。
那么，是坦旦人吗？
坦旦人劝住了它们——其他的高级文明吗？
坦旦人还希望可以把人类重新变成它们的实验品吗？
真是厉害啊，这么多的文明里，坦旦人还能算是强大的，还能够说得上话。
联邦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厉害的舰队，它们究竟发展了多少年呢？联邦能追上它们吗？追上它们了，联邦和人类也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吗？
那个时候，联邦算是进化了，还是……干脆变成另一种看起来像是人类的新物种了呢？
人们说，人伴随着成长，便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最后变成另外一副连他自己本人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可是那样真的对吗？
那样的一个人，除了脸长得还和原来一模一样，人还和原来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纷繁的念头在唐浩波的脑海里闪过，在某一刻，这位联邦舰队的军事指挥官甚至都生出些自嘲的想法来，他仿佛从一个军事家变成了一个满脑袋奇怪想法的哲学家，思考着联邦各式各样的问题，却偏偏没有一个是与眼前的这场战斗甚至是如何才能够打赢这场战斗有关的。
这好像是失职了。
唐浩波心道。
而就在这时候，坐在舰长席上做梦的唐浩波忽然被人叫醒，舰桥里的其他人紧张地说道：“指挥官阁下，苏先生来了，他……他没有乘坐飞船，是自己跃迁过来的。”
听到苏先生来了，唐浩波心中一跳，一如既往地生出很多希望，但最后却统统被现实打垮。
他腾地坐起来，道：“能联系上他吗？我要和苏先生对话！”
唐浩波要全走苏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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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燃烧的星球
苏晨根本没带任何的通讯装置，唐浩波是靠人联系上他的。
唐浩波派出了一艘穿梭机，一路开到了苏晨的面前。
刚刚还在梦游的唐浩波，这时候才拿出他的专业素养来，虽然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但从这个反应速度上，就能够看出这位联邦指挥官的能力。
唐浩波非常紧张，他想要让苏先生等人离开，但令他心中不安的是，在苏晨出现的同时，一直停靠在联邦疆域之外没有动的那些强大的文明的舰队，在这一刻，骤然动了起来。
它们从沉寂状态脱离，庞大的舰队群缓缓向前，压向前方。
那一幕十分震撼，仿佛一片星光向联邦压来，而与此同时，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但它们仍没有开火。
唐浩波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些人的目标是苏晨。
联邦的技术与对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根本无法遮掩住苏晨的到来。
苏晨来到这里，联邦发现了他，这些文明自然也发现了他。
唐浩波的心中咯噔一声，但这时候，更让他吃惊的信息从苏晨所在传来。
苏先生收到了唐浩波的“劝诫”，但他没有离开，反而反过来告诉唐浩波等人后撤，他来解决问题。
那是一道音频信息，由前方直接传到唐浩波这里，而听着这段音频信息中，苏先生语气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唐浩波都吃惊不已，而这时候，苏晨已经告诉从半空中掠过，像是一只大鸟，从联邦的舰队群之中一掠而过，飞向前方，落向哨卫十六号行星。
苏晨的人类之躯很是渺小，哪怕是与联邦的飞船相比，他的身躯也只像是巨舰身边的蚂蚁，但这一刻，他却几乎成为所有人的目标。
听着苏晨发回来的这段语音，想着此前肖平的态度，唐浩波越发沉默。
他意识到，肖平和苏晨可能确实有办法。
但他无法理解，也想象不出来，这种情况下，肖平和苏晨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去解决这样的一支无敌舰队。
还有原生命。
但这一刻，唐浩波选择相信。
因为作为现场的指挥官，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下达命令，庞大的联邦舰队群缓缓后退出一段距离，与此同时，哨卫十六号行星上的无数已经就绪的联邦战士也都纷纷停下了自己的行动。
联邦这边，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当然，暂停不暂停，其实对于联邦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一战里，他们本就没有任何优势，如何应对，结果都没有区别，这也并非是陆地时代的战争，大家都拼起命来还可以搏杀一番。
宇宙中，科技的差距，是搏命所无法弥补的。
于是，暂停的联邦舰队，便将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唯一在向前的那道身影的身上。
苏晨正在向前飞去。
不光是联邦，这一刻，在苏晨的对面，万千的舰队中，无数强大文明的生物，也将它们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人类的身上。
无数战舰之间，唯有苏晨向前。
唯有一人向前，来到璀璨的星光之前。
机械大帝和生态大陆的流体生命站在一起。
看着这一幕，机械大帝道：“你想起来了吗？遥远岁月之前的恐惧。”
它这番话是对流体生命说的，但流体生命没有回答，祂只是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幕，而事实上，它此刻所想，和机械大帝所说完全一致。
这一幕让祂感到熟悉。
因为早遥远的时代里，祂也曾见过类似的局面。
一个人类击穿它们的舰队，摧毁它们的文明。
那时候，祂还没有现在这样强大，在祂的本族文明中，是一个被择优选出来的天之骄子，而也因此，祂才能够在那一战里得到优先的撤离权，免于一劫，才能够生存如此漫长的岁月，将自己的战力推到今天的这一步。
而现在，祂感觉自己仿佛真看见同样的一幕。
来之前，祂还有些不赞同原生命的做法，但现在，祂开始有些赞同了。
此刻，在苏晨来的后方位置上，跃迁通道洞开，水滴状飞船也来到这里，白枫、吕安邦、夏初薇皆紧张地看向前方战场。
而紧接着，他们的瞳孔，便皆被一片火色照亮了。
太空中，亮起一点火光。
那是从坦旦人等舰队群中央亮起的，联邦探测设备所无法探测到的位置——那个“黑洞”的中心，率先亮起一点火光。
火光映照出一道纤长的、水晶般剔透的人类，远远地看去，那一幕像是这道人影燃烧起来，但事实上，是这道人影背后的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了。
火焰最开始是一点，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火苗，但紧接着，这一点火苗变得炽盛起来，形成一圈火圈，向外飞速地蔓延开来，呈现出一种弧形的姿态，向四面八方席卷，于是，终于照亮了这一方的星空和被点燃的那个东西自身。
那是一颗星球。
一颗足有半个月球大小的、庞大的星辰，它巍峨地矗立在原生命的背后，此刻，环行星被无根之火点燃，那沸腾的火焰从一点爆发，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以恐怖的速度蔓延，遍燃整颗星辰——事实上，那根本不是蔓延，而是一点起火，随后行星的各个位置均被同时点燃，但因为位置上的差别与错位，在远距离上来观察时，光抵达观察器官的时间不同，才看起来像是从一点起火，以燎原之势点燃整颗星球一样，而又因为空间距离相对较短，这燎原之火蔓延的速度又看起来快的不可思议。
整个星辰都在这一刻疯狂燃烧起来。
原生命缓缓向苏晨张开怀抱，凌压万代的气息从祂的身躯之上蔓延而出，像是一阵狂乱的烈风，要席卷整个宇宙星空，而祂的“声音”则同样撼动星空，却充满着一种奇异的激情，像是在和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对话，语调格外激昂，却因此反而显得不同寻常，声震寰宇：“人类，我来杀你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