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是非
当天晚上,苏邀就见到了苏嵘安排给她的人。
家里因为苏桉的事情闹成一团,苏三太太病倒,苏三老爷回来以后暴跳如雷,对苏桉又打又骂,苏老太太和贺太太不胜其烦,训斥了三老爷,三老爷又在母亲院子里上演负荆请罪,没人注意苏邀这个本来就不大显眼的四小姐到底在做什么。
何坚迎她进花厅的时候还特意告诉了她:“这些人里头也有几个当初跟着世子去过围场的,大少爷说,姑娘要挑人,只怕不只是要他们办事那么简单,所以不用您另外费心了,若是您对当初围场的事情有什么疑惑,也可和他们说。”
苏邀的脚步顿了顿,不再停留直接越过了他进了花厅。
或许是因为苏嵘已经吩咐过了,花厅里头连屏风都没有用,她一进门,就瞧见何坚挑出来的那些人正规规矩矩的站着,听见她进门也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的。
果然跟何坚说的那样,都是跟着上过战场的,再不济也是老家将的儿子辈,都被父辈锤炼过,至少听命这一项看起来是毫无问题的。
她在上首坐了,略微数了数,一共有十三个人,比她要求的还要多了一点。
何坚在边上拿了名册给她,一个个的给她念,前三个苏邀都没什么反应,念到第四个,苏邀就让他:“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她总觉得这人莫名的面熟。
底下的人应了是,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的在苏邀身上溜了一圈。
苏邀脸上原本的悠闲尽数收敛,片刻之后才又重新放松下来,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就低声对何坚道:“这个人,你待会儿标注一下,告诉大哥哥一声,让大哥哥查一查。”
查一查?
何坚顿时怔住,可他也知道苏邀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苏邀这么说,他也就什么都没问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掠过了这个人之后,苏邀再看了几遍,问了几句话,挑出了六个人对何坚道:“我先要这六个,其余的就先情大哥哥仍旧叫他们回去吧,等我需要的时候,再跟他要。”
何坚目光深邃几分。
苏邀挑选的这六个人当中,其中于冬和胡英都是从前跟着世子去过围场之后回来的,年纪已经是四十多了,因为他们当初护主不力,所以虽然大少爷肯照顾他们几分,可是在府中却终归没什么正当差事可做了,苏邀竟然能一眼就挑中他们,也是难得。
至于剩下的旺儿,年纪最小,才十九岁,看着就知道是个机灵的。
鲁二鲁三是两兄弟,已经二十三四,正是办差的好年纪,最后一个阮小九,长得就像个书生,他也的确是读过几年书的,只是因为是奴籍没法儿去科考罢了。
怪不得苏邀并不看名单,直接让苏嵘给人,她的这份目力的确十分出色。
挑完了人,苏邀就让其他人都退下去,单独留了自己挑中的几个人,望了他们一眼,才轻声道:“不必这么紧张,大家彼此认识认识罢,往后要一道替我做事了,有些话咱们还是要说清楚。”
她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全都规矩的站着应是,就紧跟着说:“坚叔应当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归我所有,你们在府中的身契也会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跟你们保证什么,只能跟你们说,你们的日子会比现在过的好,跟着我,我不会叫你们吃亏。”
六个人里头,于冬和胡英都四十几了,都已经是可以当祖父的年纪,他们最年长也最沉稳,因此苏邀说完话之后,也是他们先出来回话。
于冬犹豫了片刻,才问苏邀:“不知道姑娘需要我们做什么?”
他不大明白,一个养在深闺还未出嫁的姑娘要人手做什么。
而且大少爷竟然也肯真的给她人,这太诡异了。
“问的很好,现在我就恰好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帮我做。”苏邀挑了挑眉,吩咐起人来的时候姿态寻常,仿佛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你们知不知道邵大人?”
邵大人?
众人都怔了怔。
还是旺儿见众人都不说话,才试探着问:“可是汾阳王郡主的那位郡马.......?”
她点了点头,看向了旺儿:“你知道他?”
旺儿见她问,迟疑了一瞬才道:“听说过,这位郡马嫉恶如仇......”
“你胆子大吗?”苏邀忽然问他,见旺儿愣了愣,就重复问了一遍:“我有一封信需要你去送,就是送给这位邵大人,你用什么法子我不管,可你得保证这信能送得到,能办到吗?”
旺儿懵了。
胡英和于冬也惊疑不定。
他们有些弄不懂苏邀到底想做什么,送信给邵大人?
不说两家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就算是有交情,苏邀一个闺阁女儿家,她能跟邵大人有什么关系啊,需要给邵大人送信?
于冬和胡英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这位四小姐的意图。
可是要说她是胡来吧,那也不大可能,四小姐若是不靠谱的话,大少爷怎么可能把人给她用?大少爷对三少爷和三姑娘他们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旺儿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横了横心,一口就答应了:“回姑娘的话,既然大少爷现在把小的给了您用,您吩咐的事,小的一定尽全力去办!”
苏邀满意的点了点头。
旺儿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年纪小好啊,年纪大了就知道了怕,年纪小不懂得。
她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微笑着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信得过你,这封信到了邵大人手里,自然全都是你的功劳,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旺儿急忙双手去接过来答应了。
剩下的人多少都有些手足无措。
旺儿的话说的很清楚了,苏嵘是把他们给苏邀用了,按理来说,他们现在的的确确就是苏邀的人,苏邀有吩咐,他们不该是刚才那样犹豫不决的表现。
七十四章·挑衅
现在旺儿当了出头鸟,他们剩下的是不是就意味着做错了?
要知道,他们也是很需要这份差事的-----他们也闲的太久了,现在过的日子跟从前世子还在的时候根本不能比。可老太太因为当年世子的事情,一直很忌讳用他们,所以就算是大少爷也不好违背老太太的意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跟着苏邀......
仿佛是能看透他们的心思,苏邀笑了笑,轻声问:“是不是很忐忑,怕我从此以后不再用你们?”
被一眼看透心思,剩下的几个人都有些尴尬。
鲁二鲁三都是很木讷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于冬拉着胡英两个人跪了下去:“我们明白四姑娘的意思了,以后四姑娘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苏邀很满意。
她现在不求这几个人的完全忠心,也不要他们出谋划策或是多为她考虑,她现在只需要他们对她完全服从。
听见于冬和胡英这么表态,她嗯了一声:“很好,那胡叔和于叔二位就再帮我做一件事吧,我要你们却去找一个人,找到以后再回来告诉我。”
于冬和胡英松了口气,急忙答应下来。
等到把他们的差事都吩咐完,又把以后回话的地点定下来,天色已经是傍晚了。苏邀回了苏老太太的院子,就听说现在苏三老爷还跪在正院的台阶底下,苏老太太那边也并未有所表示。
她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过去的,可现在到底是不方便了------当女儿的看到当爹的跪着,当然没有自己站着的道理,再说,撞见长辈的丑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虽然不喜欢苏三老爷,也不指望苏三老爷的喜欢,但是也没必要把苏三老爷得罪的太狠,她不需要苏桉,是因为有苏嵘这个哥哥可以替代,至于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不必过于亲近,能够寻常做足面上的功夫就是了。
“回跨院吧。”苏邀转了个弯,穿过了长廊回了跨院,一眼就看见锦屏正焦急的等在门口,不由得就问:“怎么了?”
锦屏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见苏邀回来,才有了主心骨,急忙走上前来小声的跟她所:“不好了姑娘,沈家出事了,沈妈妈回来就一直哭个不住,说是要等您回来......”
沈家出事?!
苏邀太阳穴的青筋猛地跳了跳,随即什么也顾不上了,提着裙子飞快的上了台阶进了屋子,果然看见眼睛都已经红肿了的沈妈妈正被玉秀等几个人围着安慰哄劝。
她喊了一声妈妈,沈妈妈就立即哽咽着喊了一声姑娘站了起来。
燕草摆了摆手,玉秀等几个人就急忙退了出去,守在走廊上。
“姑娘,您之前不是让我回沈家去问问当天的情况吗?我一回去才知道,少爷出事了!”沈妈妈声音有些沙哑,急的六神无主:“少爷他向来都听话懂事,乖巧的很,从来都不让沈老爷他们操心的,可是这一次,少爷去了私塾之后就没再回来,先生说他早就已经回家了,可家里哪哪儿都没少爷的影子......”
嘉言出事了.....
苏邀撑住桌子才站稳了,神情肃然的看向沈妈妈:“后来呢?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沈妈妈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找是找到了,可......可少爷被人抓住了扔在粪坑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邻舍的孩子去茅房才发现了,少爷差点儿死了......我过去的时候,沈家上下忙的脚不沾地,沈老爷和沈夫人都急的差点疯了.......”
粪坑.....茅房.......
苏邀攥紧了手里的桌布,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
她闭了闭眼睛,等到眼里的杀意淡去了许多,才沉声问:“人现在醒了吗?”
她说着,吩咐边上已经震惊得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燕草:“去老太太院子里说一声,请祖母和外祖母答应,我要出门去一趟。”
燕草是知道苏邀重视沈家人的,也顾不得提醒苏邀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胡乱的点了点头就跑出去了。
沈妈妈擦了擦眼泪,很勉强的道:“人是醒了,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说话了,怎么问他都不说话,知道他是被人抓了都还是附近有他的同窗,说是看见有人堵了他的嘴把他拖走的......现在人木木呆呆的......”
嘉言心高气傲,是一个最倔强不过的孩子,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有人抓沈嘉言一个孩子扔进粪坑,为的无非是报复沈家。
而沈家不过是一个商户。
除了最近因为苏如意的事情得罪了苏桉和苏如意,没有人会去找沈家的麻烦。
哪怕是生意上的事,要找麻烦也不会在一个孩子身上下手。
动手的人无非是苏如意,要么就是苏桉。
很好,苏邀怒极反笑。
她一直觉得苏桉和苏如意卑鄙,却没想到他们能够下作成这样。
对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下手。
或许在他们眼里,除了他们彼此,其他的人都不能算作是人。
新仇旧恨加起来,这一笔账,她要好好的跟他们算一算了。
沈妈妈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苏邀跟沈嘉言都是她一手带到大的,除了后来跟着苏邀去了贺家,其余的日子沈妈妈都是在看着这两个孩子。
眼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遭遇这种事,她实在有些禁不住,好半响才勉强止住了情绪,劝苏邀:“我知道您心中生气,可现在家里也出了大事,您初来乍到的,本身又......罢了,姑娘,还是忍一忍吧。”
忍一忍吧。
苏邀想起这几个字,想到苏三太太上一世也总这么打发从长平侯府回来的她,眼里就露出一丝不加掩藏的讥讽和哂笑。
谁都不是生来就为了忍气吞声的,苏桉跟苏杏璇都从来不需要忍,遇见了一点麻烦就要还以颜色,凭什么她就活该是要忍着的那一个?
要她忍着?她就偏偏不忍,这一回,不管是苏桉还是苏如意动的手,只要被她查出来,都别想轻轻放过。
七十五章·芥蒂
她面无表情的让岫玉进来扶沈妈妈下去休息,自己坐在桌边握着手里的茶杯,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燕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圆桌旁边,浑身上下都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上前轻声喊了一声姑娘,见苏邀抬头,才说:“老太太跟太太都没说什么,只是让李管家得亲自跟着您去,然后让您把人手带足,早些回来......”
她顿了顿,又道:“大少爷恰好也在,他说,他送您过去。”
苏邀已经没有功夫想其他的,让燕草和锦屏两个人都跟着,穿了大氅匆匆准备出门,可她才过了花园,就遇上了苏三太太跟前的管事高家的。
高家的是听说了她要出门的事情被苏三太太派过来的,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就松了口气问苏邀:“姑娘,这眼看着都要天黑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太太担心的了不得,您是闺阁千金,怎么能......”
想必是苏桉让苏三太太伤透了脑筋,现在苏杏璇又已经被赶出了苏家,苏三太太的一腔慈母心无处寄放,总算是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准备来培养培养感情。
可是苏邀却没心思去配合她演母女情深的戏码,她眯着眼睛看了高家的一眼,沉声道:“我已经禀告过老太太和太太,大哥也会跟我一道出门,还有旁的问题吗?”
高家的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
都说四姑娘是个除了脸蛋就叫人记不住的性子------从来了苏家开始,苏邀就没说过多少句话,也没做过几件叫人记得住的事,高家的还以为从前觉得她深沉的印象是自己多想,可现在听见苏邀这回话,就知道不是自己多想了,是这位四姑娘当真什么都心中有数。
这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高家的心中明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姑娘这说的哪里话?您要出门,太太不放心您罢了......”
“那就请高妈妈让三太太放心吧。”苏邀说着,已经越过了她,径直走了,燕草和锦屏跟着她后头,同样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妈妈愣在原地。
四姑娘对待三太太竟然就是这么个态度吗?
她竟然丝毫不在意三太太的想法,三太太分明是想让她过去交代清楚要去哪儿,也是缓和关系的意思,可苏邀却完全不加理会!
她怔了怔,半响才回过神来,回了三太太的院子交差。
苏三太太额头上搭着一块布巾,正歪在床上。
她是被气的狠了,现在三老爷还在老太太院子里跪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苏老太太的怒火,三房出了这么没脸的事,老太太本来就又对三房不亲近,现在想老太太点头只怕是更难了。
她都能想到到时候苏三老爷该是何等的愤怒。
为今之计,也只有寄希望于苏邀身上。
虽然苏邀的性子不讨人喜欢,但是一张脸却实在是集齐了她跟三老爷的优点,哪怕尚未及笄,也能看出往后的出挑。
有这番样貌,若是得了那位的喜欢......
说不得三老爷多年的愿望还是可以成真。
罢了,三太太在心里这么劝自己,虽然不是自己养大的,礼数和亲近都欠缺了一些,可到底是亲生的,往后慢慢培养感情也就是了。
她才打定主意,就见高家的回来了,等了等也没等到苏邀进来,她顿时面色一沉,伸手把额头上的帕子拿了下来,冷冷问道:“人呢?”
高家的舔了舔嘴唇,听出她话里的滔天怒火,低垂着头把才刚跟苏邀的对话说了:“四姑娘急着出门,没能把她请来.......”
苏三太太眉头大皱。
真是.......不识抬举。
苏三太太心里不合时宜的蹦出这四个字,心里十分不悦。
这天底下都是孩子孝顺父母,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已经因为前阵子的一些做法而先跟苏邀低头了,可苏邀竟然对她这个母亲还如此冷淡!
苏三太太冷着脸问:“这么晚了,到底是要去哪儿?大张旗鼓的,还要嵘哥儿送,她们两个倒是亲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人倒是有点亲兄妹的样子了。
苏邀也真是眼皮子谦。
一回来就对老太太献殷勤,现在连带着对苏嵘也是趋之若鹜,倒是把自己的亲哥哥抛在了脑后,苏桉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她有什么表示。
高家的早防备着苏三太太要问,先就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幸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下意识看了苏三太太一眼,后退了一步才道:“听说,说是去沈家了......”
沈家?!
苏三太太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沈家是哪个沈家,她一下子说不清楚心里事什么感受,颤抖了片刻之后,忽而猛地拿起了边上的茶盏掷在了地上。
地上顿时碎片飞溅,高家的急忙上前扶住她,劝她消气:“这也能说明四姑娘是个重情分的人......她已经跟老太太和亲家太太都说过了,既然二位老人家都答应了,必然是沈家出了什么事的.......”
沈家出什么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商户门户里脱身出来,竟然半点都不知道爱惜羽毛,还是如此自甘堕落!苏三太太厌恶的摇了摇头,心中愤愤。
苏邀到底分不分的清亲疏远近?
苏桉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都无动于衷,反而是沈家一旦有事,她竟然就毫不犹豫的要过去。
苏邀没心思管苏三太太心中是怎么想的,等到苏嵘也上了马车,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苏嵘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哥,这么晚还亲自陪着我过去一趟。”
苏家所有人对于沈家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苏嵘却全然没有表现出这一点。
苏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到到了沈家,他看着苏邀急匆匆的背影,才微微的扬了扬眉,沈老爷已经急匆匆的接出来了,听说是伯府的大少爷送苏邀过来的,顿时手足无措,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七十六章·心狠
沈老爷早就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商人重利,上头的官老爷们看他们都跟看蝼蚁似地,哪怕是做到了一地首富,也有句话说是灭门的知县,破家的知府,他们商户永远跟这些当官的比不得。
所以他们连想见亲生女儿一面也要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差点儿耗尽资产。
当然,现在她们也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女儿了。
可这些年跟伯府的人打交道的时候留下来的那种下意识的卑躬屈膝却改不了,沈老爷都不怎么顾得上和苏邀说清楚沈嘉言的事儿,只是一个劲儿的对苏嵘陪着小心,紧张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怕茶水不好不合苏嵘的心意,一时怕伺候的人的规矩不够,倒是让苏嵘有些不大自在,仿佛自己是欺压良民的那种狗官,他笑了一声,招呼沈老爷落座:“沈老爷不必如此紧张,我也不是三头六臂要吃人的,坐吧,我只是陪着幺幺过来一趟,听说令公子出事了?”
沈老爷心中诧异,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从前是见过伯府另外一个公子的,苏桉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这位大公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都是同一个府里出来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他急忙收敛了自己这些心思,苦笑了一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面色还是很疲惫憔悴:“嘉言如今是在我跟夫人面前唯一的孩子了,他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苏嵘就知道苏邀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过来了,同时他也想到了另一点,就径直问沈老爷:“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沈老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我儿子虽然看见了那人的脸,可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说,我儿子也没事,只是......”
只是太屈辱罢了。
至少私塾那帮同窗和先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沈嘉言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这一次出事,最要命的还不是他的伤势,而是他从此以后只怕就更沉默寡言了。
想到这一点,沈老爷难掩心里的懊恼。
若是没有这身世的事多好。
苏邀还是他女儿,他们姐弟俩感情那样好.......嘉言也不会因为姐姐离开而变了性子,更不至于跟着他们东奔西跑吃尽苦头受人白眼。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老爷有些心灰意冷。
沈夫人也跟苏邀哽咽着提起来:“我跟老爷的意思,这京城其实也不必呆下去了,我们的根到底是在山东,不如就仍旧回山东去.....晋中.......大同......哪里都能待,现在你已经回了伯府,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于.......”
提起苏杏璇,沈夫人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说:“我们也不敢指望她贵脚踏贱地了,就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正说着,外头燕草敲了敲门,听见苏邀的声音,就隔着门禀报:“姑娘,阮小九来了,说是要见您。”
在沈家是没那么多规矩的,苏邀当机立断让了阮小九进门,当着沈夫人的面,她沉声问:“怎么样,查到了什么没有?”
阮小九头一次领差事,办的格外尽心尽力,肯定的对着苏邀摇了摇头:“姑娘,查过了,从出事以后,三少爷就被关了起来,内外院之间都无法通信,青松出了事,三少爷身边剩下的几个小厮也都因为前几天去庄子上的事触怒了三太太,三太太不许他们再进府里当差,这件事跟三少爷无关。”
不是苏桉。
那就是苏杏璇了。
苏邀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还仍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沈嘉言,忽而冷笑了一声。
真是狠心啊。
苏杏璇果然不管是从前世还是今生,都是自私到底的一个人。
她反握住沈夫人的手,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走了,在京城还有我和大哥看着,这一路回山东,山长路远又是快过年的时候了,容易出事。”
她说出容易出事四个字的时候,沈夫人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看向苏邀:“幺幺,你是不是知道害嘉言的人是谁?”
否则的话,苏邀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沈夫人情绪有些激动,联想起刚才阮小九对苏邀说的话,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幺幺,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是你那个哥哥,或是.......”
或是苏杏璇做的吗?!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当初苏杏璇在伯府,他们也不过是想看看亲生女儿,虽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差点儿被她那个哥哥弄的家破人亡,他们也没有怨恨过什么,这一次苏家把苏杏璇赶出来,通知他们去接人,他们也欢天喜地的去了。
哪怕最后苏杏璇甚至连见也不肯出来见他们一面,她们虽然伤心透顶,却也没有指责过这个女儿什么,毕竟没有养过她,所以她们觉得苏杏璇嫌弃他们也可以理解。
可是何至于此啊!?
沈嘉言不过是个小孩子!
哪怕苏杏璇再怎么样,她怎么能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何况沈嘉言还是她的亲弟弟!哪怕没有一起长大,可是血浓于水不是吗?
她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攥住了苏邀的手,情绪激动的想从苏邀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幺幺,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是她吗?”
可到底为什么?!
苏邀知道沈夫人心里有多痛和多失望,可她的确是认为这件是苏杏璇所为。
至于为什么。
有些人做事是没有原因也不需要原因的,在苏杏璇看来,沈家夫妻的接近是毁掉她的富贵人生的罪魁祸首,她当然无法容忍。
就像报复贺二爷来打击贺太太,就像对付苏嵘来针对苏老太太,苏杏璇原本就是这样的个性,她是不会错的,错的永远是其他人。
沈夫人见她沉默,一颗心就直直的往下掉,到最后脸色都惨白了,最终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们这样低贱的身份,让她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商户女,让她丢人了。”
七十七章·狼狈
沈夫人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遭遇这些,难道就真的只因为沈家想要接回苏杏璇,苏杏璇就要下这么狠的手吗?
京城外大兴县的别庄里,程定安也正问苏杏璇同样的问题:“你这个女人心肠也太狠了一点儿吧?我还以为你让我借人是有什么用处,原来只是耍弄一个小孩子......”
啧啧啧,关键是这小孩子还是苏杏璇的亲弟弟。
虽然没相处过,好歹也有血缘在,再说了,程定安也查过了,得知沈家对这个女儿还是很在乎的,跟着来京城都好几年了,为的就是见这个女儿一面。
就这样,苏杏璇都能下的去手,也太狠了一些。
程定安毫发无伤的回来,这对于苏杏璇来说并不稀奇,她知道,虽然长平侯看似是一家之主,可是实际上已经管不住程定安了,长平侯府真正能作主的,说到底如今也就是程定安。
她挑了挑眉,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的翻着手里的书:“这是我自己的事,您不至于连这个也要管吧?”
程定安为人狠厉,苏杏璇并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只在乎这一次的事进展如何了,见程定安皱眉眼神不善,她就转移了话题问他:“对了,贺二爷的事情怎么样了?现在贺太太她们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这两个老太婆对她就百般挑剔,对苏邀却万分宠爱,她十分想看看她们听见贺二爷出事的时候的着急。
当然了,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一定要把梦里的事情变成现实,要让她们的下场比梦里还更凄惨不堪。
至于沈家的事情,那不过是捎带脚的罢了。
她们的确是生养了她的父母,可是她们太不知趣了。
两家门户相差如此巨大,苏家又根本没有还女儿的意思,她也不想回到那个家,可沈家夫妻却和苍蝇一样缠着她不放。
苏桉在她的暗示和刻意引导之下已经对沈家夫妻施压许多次了,可沈家夫妻就是阴魂不散。
如果不是她们这么执着,很多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什么爱女儿,什么亲情,在她看来这些嘴上的东西一文不值!
她从小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她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苏邀有什么好不平的?苏邀在沈家自由自在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苏三太太压着要跟大房的姐姐比,大房的姐姐一岁会走路,苏三太太就要求她十一个月就得会走路,为此她从一个孩童时期就已经学会了讨好母亲最好的方式-----那就是要比别人强。
只有这样,她才是那个永远有用的人。
她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去温泉别庄,因为她黑,姨母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苏三太太就抄起边上的巾帕把她的腿都给刷的通红。
贺姨母诧异的眼神还有那些姐妹表姐妹们的表情铭记于心。
她为了在那个家里立足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和努力,可这些人却轻而易举就把她给抛弃了,让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成了一个笑话。
是,孩子无辜。
可是那又怎么样?
那是沈家夫妻该付出的代价,她们没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懂得进退,在梦里她们一直到最后都还在接济苏邀。
她们本来就没相处过,所谓父女母女姐弟情分,也根本无从谈起。
程定安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为这个女人的冷漠有些警惕。
苏家和沈家的纠葛他都查清了,认真说起来,沈家苏家都没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苏家更是算是对她有大恩的,如果不是她自己作死设计苏嵘,苏家应当会一直拿她当女儿养着。
可是她转过头来算计苏家却毫不手软。
不仅苏家,连她自己的亲弟弟她都能下手。
这样的人当盟友的时候固然好,可是以后若是不能当盟友了,绝对是反过来咬你咬的最狠的那种人,他可不想当东郭先生。
屋子里一时沉默,程定安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淡淡的说:“贺二爷被关起来了的消息现在贺太太已经知道了,并且已经去求过了汾阳王,我看,下一步若是再得不到回应,她肯定是要进宫去的。”
她到底是先皇后堂妹,先皇后宠爱她,当今圣上也对她格外的容忍。
遇上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她走投无路之下,肯定是会放低身段的。
这也是一开始她们就计划好的。
苏杏璇脸上终于有些满意的笑意了,她年轻美貌的脸上现出不符合她年纪的老辣和冷酷,嗯了一声托着下巴又翻了几页手中的书,才思忖了片刻抬头看着程定安说:“那也是时候让庞贵妃和庞家知道知道了啊,贺二爷是转运使,他手里可掌握着不少庞家的事呢,现如今贺二爷身陷囹圄,又有贺太太这样的人准备进宫去,啧啧啧,这一旦贺太太真的进宫去告状了,那可让五皇子怎么办呢?”
程定安眯了眯眼睛,端详了苏杏璇片刻,饶是他自诩还算是心机深沉,在这苏杏璇跟前论狠毒论心机都要抖腿一射之地。
这个女人,苏家在她身上肯定是投入了不少精力,否则的话,怎么能把她养成这样?
想到苏家原本的打算,程定安又释然。
是啊,要往那等地方送的姑娘,当然是得好好的培养才行,否则的话,岂不是要被王妃给吞得骨头都不剩,要知道.........
苏杏璇目光流转,仿佛并没察觉到程定安眼里的杀意和警惕。
她也的确没必要在意。
程定安本质上才真是个商人,只要她还有用处,只要她能给他利益,他就会保证她的安全。
“帮了你这个忙之后,你答应我的事,可要记得兑现。”苏杏璇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引得程定安回神,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忽然问他:“对了,你既然查过我了,那有没有查一查那个真千金?”
程定安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很耐人寻味,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七十八章·密会
这让他十分不悦。
他不喜欢被人看透,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查过了,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怎么?难道你是被她赶出来的?”程定安撇嘴笑了笑,抱臂嘲讽:“看着不像啊,你这样的孤狼,她如果都能算计的到你,那她岂不是更可怕?”
苏家这么能耐吗?一个真一个假,都能这么厉害?
苏杏璇素白的手按在书页上,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阴鸷。
是啊,如果真是她怀疑的那样,那苏邀可就太可怕了。
苏嵘的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她又被不由分说的赶出了苏家,以至于当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可是等到沈家人来接她的那一天,她才想起来。
沈家,沈家可一直都跟苏邀有联系的。
这一次沈家能够拿回那批浮光锦,也是苏邀帮的忙。
那么,沈家救了苏嵘,怎么可能是个巧合?
可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
苏杏璇的手一用力,书页就被猛地卷了起来,皱成了一团。
程定安的目光顿时放在了她的手上,注意到她阴沉的表情,他就问:“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你收到我送出的消息的时候,应当已经做足了准备,可苏嵘却是没准备的,你真相信苏嵘纯粹是运气好被人救了吗?”苏杏璇提醒他,见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就挑眉:“说起来,我开始倒霉,可全是从这位真千金回了苏家开始。好巧不巧的,救了大哥的也是她的养父母,你说......”
程定安会意,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件事她也有份?可她怎么知道你的计划?”
苏杏璇也很想知道这一点。
没道理的,苏邀一直都在太原,在这之前都在沈家平平的长大,她上一世可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就是一个别别扭扭的人罢了。
可这一世她好像全然不同了,她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不管怎么样,派人看着她一些吧,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苏杏璇将书重新抚平整理好,盖上了以后才轻描淡写的说:“宫中的事,想必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吧?贺太太这么多年都避的远远的,从来不曾来过京城,可见心中对当年的事有多大的怨气,啧啧......”
圣上就是圣上,他当年犯下的过错若是被人重新提起来指责,他脸上挂的住吗?
在皇家讲情分是最愚蠢的事了。
上一世贺太太也是死在这一点上。
那很好,这一世贺太太也不必再找旁的死法了,这样就挺好的。
程定安看她的目光更深邃了,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吴山在外头等着他,见了他便急忙迎上来:“世子,咱们去哪儿?回府吗?”
毕竟刚被罚过呢,若是到处去晃的话,也太显眼了。
程定安摇了摇头,上了马车朝外头吩咐:“去凤凰楼。”
吴山立即就知道了,让车夫径直去凤凰楼,自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凤凰楼位于城东,一共五层,两边楼宇都由飞檐接通,因为晚上楼中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以后远远看上去像一只凤凰而得名,十分受京城贵族追捧,平常来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
程定安进了楼就径直去了最高一楼,站在栏杆边上往下俯瞰这已经暗下来了亮了灯的东城,面上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直到身后传来声音,他才急忙转身,见到来人,他先是怔了怔,才问:“殿下呢?”
“殿下没空。”庄王府长史詹长史掀了珠帘进来,见茶水都已经煮好了,就笑了笑:“长平侯世子也别这么失望么,殿下日理万机,没空过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詹长史在庄王府的确很得重用,程定安皱了皱眉就又松开,拉了椅子坐下:“我已经送信给殿下了,这件事事关重大......”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这件事绝不能涉及殿下本人,世子不明白吗?”詹长史面带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这件事世子给的主意不错,现在事情已经逐渐闹大了......接下来的事,殿下已经示意过了,世子自己做主便是了,不必再问过他,他相信世子的本事。”
程定安气结。
庄王可真会推卸责任。
上一次苏家在围场的事也是如此,如今又是如此,别人为他冲锋陷阵,他倒好,龟缩在后就罢了,末了竟然还连一句准话都不肯给。
如果出了事,这个锅那肯定就是他跟詹长史背了。
詹长史看出程定安的不满,就笑了一声:“世子也不必如此生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这么尊贵的人,当然不好亲自涉及此事,主意既是世子出的,那自然是由世子您来操作更加稳当,您放心吧,事情办成了,殿下绝不会忘记您的好的,如今开国勋贵传到如今,所有公侯伯子男加起来,一共也不到了二十家,跟从前比起来几乎半数不到了,这其中,世袭的更是少之又少,事情若是成了,世子可就一飞冲天了。”
听着这么明显的表示,程定安也不好再闹脾气,改换了笑脸嗯了一声:“我自然是信得过殿下的,贺家的事一出,苏家也难以独善其身,到时候也省了殿下的事了。”
詹长史脸上的微笑愈发的深了一些:“世子心中有数就好,苏家那个精明的狐狸是越查越深了,都已经查倒当初经管这件事的锦衣卫那儿去了,殿下深以为虑,偏上次的事又出了差错,不但没成功一了百了,反而更添了许多后患和麻烦,实在是一桩烦心事。如今这桩事若是办成了,当记世子大功一件,世子可千万别让殿下失望才好啊。”
詹长史话里有话,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办事不力,以至于没能杀苏嵘反而留下隐患,程定安哪里听不出来,一时面色难看。
七十九章·女儿
夜色已经深了,苏邀和苏嵘终于从沈家出来,沈家的宅子里还亮着灯笼,一阵风吹过,灯笼被吹的左右摇摆,沈老爷的脸色在这光晕的映衬下看上去也缓和了许多,他送了苏嵘上马车,就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对着苏邀摇了摇头:“幺幺,我都听你干娘说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那个孽畜还不知道是撞到哪里去了,才会出这样的事.......”
如果没几分本事,怎么可能在京城绑了人还光天化日的扔到粪坑里去?
这摆明了是来报复和炫耀的。
苏杏璇到底是在京城长大,哪怕是被苏家赶出来,既然还看不上沈家,那就肯定是还有别的后路和门路,沈老爷思来想去,不想苏邀继续跟苏杏璇纠缠下去。
这个丫头连亲生弟弟都狠得下心这么对待,心肠之狠辣可见一斑,谁跟她对上都只怕是要吃亏的份儿,沈老爷知道苏邀的脾气,若是他不交代这一句,苏邀只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看着是个冷淡的性子,可是其实心里比谁都重情义。
沈嘉言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于这件事的愤怒不会比他们当父母的少。
也不过就是几年的时间而已,沈老爷看上去已经老了许多,分明才三十多不到四十的人,可看上去比年纪还更大些的苏三老爷却要苍老憔悴得多了。
苏邀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过。
她微微哽咽了一瞬,语气才恢复了正常,轻声道:“您放心吧,到底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只是.......只是干爹,您也要心中有数,就跟干娘说的那样,她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心里就没有把你们当一家人......”
说起来很残忍,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苏杏璇是绝不可能再回到沈家了。
沈嘉言遭遇了这样的事,对待苏杏璇也不会再保持平常心,更别提还要把她当成姐姐。
苏邀原本还在想着该怎么样让沈家夫妻更好的接受这一点,可这一次苏杏璇直接对沈嘉言出手了,她觉得也是时候跟沈老爷说清楚这个问题。
沈老爷没有迟疑。
这些年的煎熬和屈辱已经把他的脊背都压弯了,这一次苏杏璇对沈嘉言下手,更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罢了,或许他们本来就没有这个缘分。
他沉沉的看了苏邀一眼,喉咙里又酸又痛,过了好半响才艰难的说:“幺幺,我和你母亲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件事没发生过,他们仍旧是在山东活的虽然不是那么高贵却踏实的一家人。
苏邀只是笑了笑。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何况她已经很幸运,老天爷已经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带上兜帽,静静的看着沈老爷,轻声道:“我也永远把你们当成我的父母。”
马车终于消失在转角处,沈老爷提着灯笼幽幽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去,才发现沈夫人正靠着儿子的床打瞌睡,不由得就有些心痛:“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奶娘呢?”
自从沈妈妈走了,沈嘉言的奶娘就成了管着沈嘉言的吃穿住行的人,沈家对她还是很信任的。
沈夫人醒过来,摇了摇头才不那么困倦了,往沈老爷身后看了看:“幺幺走了?”
“走了。”沈老爷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见他睡的沉了,才松了口气:“这孩子别看嘴上倔强,可是从小就听他姐姐的话,他姐姐来了,他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沈夫人也很感慨:“我们劝了多少都没用,也不知道幺幺跟他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就肯吃东西了,问他也不说话,可不管怎么样,肯吃东西肯睡觉就是好的,这孩子本来就心高气傲的.....这么一闹,我当时多担心他缓不过来......多亏了幺幺!”
沉默了一瞬,沈夫人又皱起眉头:“可幺幺怎么办?苏三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人,我几次听沈妈妈提起来,都说苏三太太对幺幺不好,似乎是嫌弃幺幺在我们家长大,跟她不亲近。现在幺幺为了嘉言深夜赶来,只怕苏三太太要更不高兴了,幺幺虽然得她外祖母和祖母的喜欢,但是以后终归只能跟着父母过日子的......”
她也是为难,一方面十分欣喜苏邀仍旧对他们亲近,可一方面却又真切的替苏邀忧心,怕苏邀在苏家的日子不好过。
说起这个话题,沈老爷难得露出一丝不平:“这叫什么事儿!?她自己的女儿,她有什么好嫌弃的?!若真嫌弃,当初何必接走?反正她女儿也嫌弃咱们家是商户,还不如将错就错,两家就当没这回事算了!”
也省的闹的现在人仰马翻如此难看!
沈夫人默默地抹了抹眼泪。
她握住了沈老爷的手:“就当没生过那个女儿吧,这么多年了,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她看不上我们不要紧,不喜欢我们也不要紧,可我实在想不通我们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要这样对付嘉言来扎我们的心......她待幺幺也不好.......”
沈夫人虽然觉得说出这番放弃的话自己好似也跟苏三太太差不多了,却真的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这个女儿她全然陌生,完全没有相处过,她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可是面对的却是对方的尖刀,这让她实在没法儿再保持平常心。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放弃好了。
再说,也不是她们先放手的。
沈老爷苦笑了一声:“就算是咱们不肯,人家也看不上咱们,这事儿我已经跟幺幺也说过了,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我的女儿永远只有幺幺一个......”
苏邀不是亲生的都比亲生的要好。
离得沈家远了,苏嵘才缓缓出声问靠在车壁上发呆的苏邀:“你弟弟还好吧?”
苏邀转过头来看着他:“若是我做了让苏家丢脸的事,你会怎么样我?”
苏嵘是个护短的人。
虽然他表面上看着很冷淡,可实际上却对苏家的人都不错。
第八十章·攻讦
苏嵘挑了挑眉,他知道苏邀这个时候心里肯定是不平静的,可是听苏邀这话分明是另有含义,稍微想了想,他就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话:“怎么,动手的是苏桉吗?”
可不应当啊。
出事之后苏桉连门都出不了,更别提见他的那些小厮随从了,没人能帮他办事,时间也对不上。再说以苏桉的脑子,他只会直接找人找沈家夫妻的麻烦,不会去动一个小孩子。
当然,如果没有苏杏璇在边上挑拨的话,他是想不起沈家的。
“不是。”苏邀面色冷淡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流苏,语气也是淡淡的:“可苏桉是帮凶,如果不是他赶到别庄闹了那一场,苏杏璇没那么容易脱身,这一次的事有不会发生了。”
苏嵘就明白了,这一次沈嘉言的事情是苏杏璇动的手,他有些诧异:“你上次刚跟我要人,说是要去找人,找的就是苏杏璇吧?你不是说,苏杏璇和苏桉手里都没那么多人手,对我动手的是另有其人,怀疑苏杏璇跟那边的势力有所勾结,这一次的事情也是她闹出来的吗?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苏杏璇能有余力对你弟弟下手,的确是轻而易举。”
他顿了顿,见苏邀的眉眼越发的冷淡,就问:“既然如此,你就算是让苏家丢脸,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动的了苏杏璇呢?要知道,苏桉虽然可恶,可是却只是个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啊。”
“没关系,只要大哥哥你不追究的话,她会跟苏桉一样付出应有的代价的。”苏邀唇角微翘,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带着些微妙的笑意:“自私的人本来就该跟自私的人在一起,是我错了,我不应当只想着把苏杏璇赶出苏家。”
这对于苏杏璇来说是羞辱吗?是。
是惩罚吗?也是。
可是苏杏璇就是苏杏璇,她善于伪装,擅于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而且有着一颗最冷硬的心。
这样不够,远远不够。
既然苏杏璇觉得这样直来直往的还不够,喜欢在暗地里磨刀,那很好,她也同样想让苏杏璇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苏嵘静静的停了片刻看着苏邀,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送苏桉走的计划可以暂时停一停了。”
苏邀正掀起帘子想看一看这大街上的夜景,听见苏嵘的话正想道谢,抬起头却一眼看见了灯火辉煌,飞桥上还有许多美貌女子倚楼招手的凤凰楼,脸色顿时就凝滞了。
苏嵘见她忽然不说话了,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到那栋灯火通明的凤凰楼,就问她:“怎么了?”
“看见一个熟人。”苏邀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过了好久,马车已经将凤凰楼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她才觉得自己僵硬了的身子重新舒展了开来:“我想到了一件事。”
苏嵘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再说苏邀初来乍到,在京城能有什么熟人?
可是苏邀既然只是转移了话题,他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配合的嗯了一声:“说说看。”
“我在想,对方应当已经去找过关系了,我们应当也要行动了才是。”苏邀笑了笑,坐的笔直,像是一棵绝不会被压弯的松:“明天就是朔望日了,大朝会,邵大人应当也要一鸣惊人了。”
次日,才刚弹劾完了长平侯世子的邵文勋再一次做出了一件大事-----他当众递交了一份奏折,弹劾漕运转运使十宗罪。
其中有贪污受贿、勾结党羽,谋夺好处,并且勾结内务府......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贺家二老爷的身份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次虽然扣押了贺二爷,可是大理寺其实也还算是客气,也并未用刑,审案也都是秘密在进行。
这显然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到底是不希望这件事闹大了的-----明白其中蹊跷的都知道,这是圣上看在先皇后的面上。
可是邵文勋这么一捅破,事情又不同了。
这件事一下子被拿出来在百官面前说,这个案子也就曝光在了天下人面前,不查明也是不行了,一时之间,内阁都有些措手不及。
可邵文勋却丝毫没有退缩,径直就指明了:“江南织造署三分之二的贡缎,也就是一年的三分之二的出息,应当是八十万匹,如今去了三分之二,折合成白银,若是如约卖给东瀛,应当是一百多万两白银!一百多万两!这么多银两,就被这些硕鼠给吞噬殆尽!这件事,一个区区转运使如何能做得到?背后一定还另有势力,转运使固然不能脱罪,可是难不成内务府也一无所知?!难不成织造署也全然不知?!这桩桩件件的事,可都不是一个漕运转运使就能做得到的,背后一定还另有指使者,还请圣上彻查!”
邵文勋跪了下来,双手直直的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官帽:“臣,叩请圣上彻查江南织造署贡缎失窃一案,请圣上为国除此等蛀虫!”
杨首辅向来纹风不动的面皮都有些微微的抖。
而庞大人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谁不知道江南织造署是跟内务府息息相关,织造署的提督太监向来也是直接由内务府委派,而内务府总管,可就是亲近庞家和庞贵妃的。
现在邵文勋这样在朝堂上叫破这件事,这不是在光说织造署的事,他这是要扣庞家一个结党的帽子啊!
他顿时有些站不稳。
可他偏偏又投鼠忌器------邵文勋可是汾阳王的女婿,虽然他出身寒微毫无支撑,可是架不住人家有个当王爷的泰山,汾阳王还出了名的护短。
庞家对其他人都可以用权势压制,可是对上邵文勋,却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他宽大袍袖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好半响才克制住了情绪,竖起了耳朵听上头的动静。
跟他的紧张不同,底下好些人都露出了意外惊喜的表情。
没想到这个杀神竟然会站出来,真是意外之喜!
八十一章·主谋
谁不知道邵文勋刚直不阿?可没人敢在邵文勋头上动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有个实在是十分能干的岳父大人。
这一次的确是要找人把这件事闹大的。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选竟然是邵文勋。
太好了!
四皇子底下的人基本上都在心里这么赞叹了一句。
连庄王本人都极力的低着头压抑住内心的欢喜。
好!好啊!
邵文勋的身份微妙,他这么一闹,那汾阳王也等于事被迫站在了五皇子和庞家的对立面了,这简直是在把庞家往他身边推啊!
好!他在心里夸赞了程定安一声。
程定安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比先前直接杀了苏嵘还要狠绝,这样一来,贺家算什么?连庞家都要元气大伤,而贺家就更不必说了,直接要被连根拔起。
哪怕贺太太是父皇很在意的,可父皇的容忍程度也是有限的,人老了就会愈发的多疑,他自己知道父皇如今有多善变和暴躁。
去年过年的时候,父皇甚至还处死了一个年岁很小的妃子。
但凡是扯到了朋党,营私,还有皇子和大臣过从甚密,这都是帝王的逆鳞,五皇子这回可是踩到了铁板了!
果然,他在心里没高兴多久,就听见了上首的皇帝喜怒不辨的声音:“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要让此案水落石出!”
闹大了!闹大了!
庄王压住了翘起的嘴角几不可闻的啧了一声。
这个年,庞家和五皇子只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散朝了,他悠闲的从太极殿中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被众人围住了的首辅和内阁各位阁老,眼里露出得意和微妙的笑意。
谁能想到,这一场风云是他在背后一手搅动?
要变天了,苏邀站在廊下,看着何坚匆匆的推着苏嵘进门来了,就对着他喊了一声大哥。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还是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格外的合得来和默契,苏嵘见了她,就让何坚停下来,仰头看了她一眼:“你听见消息了吗?邵文勋今天当朝弹劾了你二舅舅,如今这件事彻底闹大了,这个案子已经被圣上要求三司会审,若是.......”
若是有任何差错,那贺二爷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贺二奶奶也正这么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哭诉,她实在是没法子了,今天她二哥回来说了这件事之后,她险些没晕过去。
若不是因为要顾忌母亲的寿宴,她早在家里就绷不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婆婆跟前她却忍不住委屈:“娘!您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他,若是他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办.......还有孩子们呢!”
贺太太从没见过这个儿媳妇跟今天这样狼狈,她有些感叹,却也知道贺二奶奶是真心为了贺二爷,就淡淡点了点头,对她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做了决定,若是三司会审真是老二有事,我豁出性命,也会保全他的。”
其实她早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贺二奶奶跟前却不能明说,只好让贺二奶奶以为她是决定了进宫去求圣上了。
贺二奶奶泪眼朦胧,跪在地上朝着贺太太磕头:“多谢娘!多谢娘!只要二爷能平安回来,我二哥说了,这门婚事就仍旧作数......”
这也是贺二奶奶在娘家极力跟娘家人争取的结果。
汪家毕竟也不想贺二奶奶做寡妇的。
苏老太太一直都没插话,也觉得自己毕竟是外人,说话不合适,到了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放下了茶杯,微微皱眉问:“什么婚事?不是说好了,这门婚事作罢的么?”
她敏锐的觉得贺二奶奶的话不太对。
贺太太也回头看了苏老太太一眼,才问贺二奶奶:“你说什么呢?庚帖不是都已经换好了么?”
贺二奶奶就啜泣着摇头:“小姑她......”
苏三太太!
贺太太顿时想到贺二奶奶进来的时候是由苏三太太领进来的,心里就立即明白了苏三太太的算计。
她无非是察觉了贺二奶奶的来意,觉得这件事可以拿来当做筹码,说到底是舍不得苏桉失去一门这么好的亲事。
“罢了。”贺太太扶着贺二奶奶站起来,淡淡的摇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如你所说,老二是我的儿子,是我孙子孙女的父亲,难不成我能见死不救?怎么救我儿子还要你搭上你娘家的一个侄女儿?我没那个脸,也没那个意思,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放宽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如今这些事就还轮不到你们来撑。”
贺二奶奶彻底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婆母跟这个自私的小姑子是完全不同的。得到了贺太太的保证,她总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匆匆的又回汪家去了。
苏老太太放下茶盏,叹息了一声就摇头:“你这儿媳妇可比我的儿媳妇要聪明多了,你有福气啊。”
都这个时候了,苏老太太的嘴巴还是这么毒,贺太太哭笑不得,却并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声:“为人父母的,总是要为子女多考虑一些,这也怨不得她。”
只是苏桉实在不值得罢了。
她想到最近苏桉的表现就觉得头痛,问苏老太太到底什么时候把苏桉送走。
这样天天在家里吵吵嚷嚷的也挺叫人烦躁。
苏桉自己每天都闹着要去找苏如意,说苏如意如何委屈,苏三老爷又成天来负荆请罪,苏三太太更是了,消沉了几天之后就当自己前几天才说过的惯子如杀子的话没说过,又开始天天过来求情。
这么一团乱,贺太太有些烦了,这几天她也着急上火,眼睛都是痛的。
苏老太太却摇摇头,拉了身边的银铃让人进来服侍,等到换了茶水,见苏邀跟苏嵘也都进来了,才道:“他们两个说,苏桉不必送走了,那就别送了罢。”
什么意思?苏嵘和苏邀两个人不让苏桉走了?
贺太太看了苏邀一眼:“幺幺,你不让苏桉走了?”
八十二章·代价
她觉得有些诧异,苏邀的个性她是清楚的,虽然苏邀面上喜怒不辨,旁人永远无法从表面上窥探她的心意,可是她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
哪怕面对的人是她的母亲父亲,身边亲人,也是一样。
苏桉把她得罪得太狠了,做的也太过了,苏邀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都让苏家松口把苏桉远远送出去了,为什么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幺幺,你实话告诉我,你去沈家,沈家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贺太太还没来得及问。
事实上,她现在更想问的原本也是邵文勋当朝弹劾了贺二爷的事。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件跟着一件,贺太太觉得有些疲倦,太久没有在京城呆了,也太久没有被拉入战局,她如今似乎已经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脚步了。
苏邀没有瞒着,把沈嘉言出事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谧。
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苏老太太更是皱眉问:“苏杏璇疯了吗?!沈家对她虽然无养育之恩,却有生育之情,再说一个小孩子能如何得罪她,她竟然心狠至此?!”
亏她想得出来!
读书人的自尊心是何等的重,当初有个举子来京城,就因为银子被偷交不起房费被客栈老板借着由头泼了一盆粪,就上吊自尽了。
说是不能有辱斯文。
何况还是一个小孩子?
贺太太也是见过沈嘉言的,对比一下苏杏璇的狠心无情,她也有些愤怒。
可她不知道这件事跟赶走苏桉有什么关系。
苏杏璇走到这一步,都是苏桉这些人纵容出来的,苏杏璇固然该死,苏桉却也绝不是无辜的,难道苏邀竟然想放过苏桉?
苏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到此刻才咳嗽了一声引开两个长辈的注意:“祖母,亲家太太,这件事她自有她的打算,苏桉也的确该受些教训了,您二位不必管这些。倒是今天贺家二奶奶过来,是不是说的是邵文勋弹劾了贺二爷的事情?”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都嗯了一声,贺太太又看向苏邀:“事情现在算是捅破天了,幺幺,你真的有把握能够让你舅舅平安无事的出来?”
要说冒险,贺太太觉得这件事是异常冒险的。
朝堂之争,京城这边吹一阵风,就不知道多少地方该掀起狂风暴雨,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太复杂的事,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苏邀不是一个胡来的人,她既然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苏老太太此时也转过头看着苏邀,伸手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是了,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也该跟我们说明白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事情怎么还会牵扯上邵文勋?你可知道邵文勋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一弄,就怕庞家动起杀人灭口的念头啊。
“正是因为他是邵文勋,是汾阳王的女婿,所以我才选中了他的。”苏邀也明白两位老人的担忧,就挑明了:“祖母和外祖母怕是不知道吧?邵大人虽然刚直不阿,可邵大人的父亲却不是呢,邵大人的父亲邵老爷子在老家广建大宅,还霸占民田,十分嚣张。”
“这又如何?”苏老太太不解:“谁家没几个这样的亲戚?就算如此,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有的。”苏嵘在苏邀身后缓缓地挑了挑眉:“邵老爷子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跋扈,无非是因为当地的知府装聋作哑,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趣的是,当地知府就是庄王的小舅子,庄王妃的亲弟弟秦大人。”
四皇子!
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这回反应过来了,她们对视了一眼,就都看向苏邀:“你的意思是,要庞家和.......”
她们两人都有些震惊,看向苏邀的眼神就不知不觉的也变得有些复杂。
这一招祸水东引和挑拨离间可真是神来之笔。
贺太太心念一动,眯了眯眼睛,正想问的更清楚些,外头苏三太太的声音就隔着帘子传了进来:“我有要紧事要见母亲,他们两个小辈能有什么事......”
现在贺太太听见苏三太太的声音就忍不住头痛,刚想要说不见,就听见苏邀轻声喊了自己一声,而后道:“外祖母,请三太太进来吧,还有,若是三太太替苏桉求情的话,外祖母和祖母请答应她。”
贺太太怔了怔,她早就想问清楚苏邀为什么要这么决定了,听见苏邀这么说,她就立即问:“为什么?他留在京城可不是什么好事,按照他那个惹是生非的性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贺二爷尚且被人算计,何况浑身都是筛子基本上没有脑子的苏桉呢。
若是他再惹出什么祸事来,还不是让大家都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忙活么?
苏邀跟贺太太之间没什么秘密,自然也就不觉得自己的打算不能说,她想了想,径直跟贺太太说了实话:“外祖母,他的确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所以更不能放他在外面,在京城有大家看着还好,惹出什么事我们心中也都有数,到时候解决起来容易,可放到了外头去,那就是天高皇帝远了,三太太和三老爷想必也不可能委屈了他,不管送到哪里去,他要坏事,都是很容易的。”
贺太太听出点意思来了,她立即就挑了挑眉:“幺幺,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苏老太太也看向了苏邀,目光倒是没什么波动。
“不,我没什么别的打算,相反,我不想再跟苏桉斗下去了,我想成全了他,做一个他眼里的好人。”苏邀脸上有了笑意,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迎上苏老太太和贺太太的目光,她微笑着说:“苏桉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三太太也是一样的,我忽然想要看看,当她们心心念念的珍宝到手了以后,若是不是她们想象当中的样子,他们会怎么样。”
八十三章·可怕
贺太太一下子就知道了苏邀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苏邀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于沈家是极为在乎的,这一次苏杏璇做的太过了,而这一切的根由,说到底都是苏三太太和苏桉的纵容默许。
苏邀要走这一步,虽然有些不近情理,可谁也不能说她做的不是。
何况......
听见外头苏三太太的声音,贺太太只觉得吵闹,她抿了抿唇,最终叹息了一声,就让放了苏三太太进来。
苏三太太有些焦急,疾走了几步进来先朝着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行了礼,就立即道:“娘,二哥他.......这么大的事,咱们该怎么办?!”
她紧张的面色发白,连她也知道,这一次织造署丢失了贡缎的事情闹的十分之大,以至于圣上震怒,如今这罪名被按在了贺二爷身上,一旦三司会审真的确认了,那贺二爷就完了。
不只是贺二爷,还有贺家,也都差不多完了。
想到刚才苏三老爷的嘱咐,苏三太太着急的晃着贺太太的胳膊:“娘!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圣上向来是尊重您的,您一定别跟从前那样不给圣上面子了......”
这个时候,除了进宫去求圣上宽恕,还有什么法子?
若是贺太太肯去求,这件事应当是能大事化小的-----圣上毕竟是愧对先皇后啊,否则的话,这些年也不会这么宽纵贺太太了。
贺二爷也是一路高升成了漕运转运使。
趁着这个机会,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若是能跟圣上化解当年的恩怨和好,那爵位的事情也就不是那么难了。
现在圣上对于当年的勋贵功臣越发的苛刻,永定伯府如今也就是因为有苏老太太这位老封君在,才能维持着没被收回爵位。
可如果苏老太太没了,这个爵位也就没了。
三老爷的官做的不大,若是要等着升官,靠着自己的本事,还不知道得到猴年马月去才能争出一份前程,现成的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只要爵位能够到手,那子孙们也多了一条路走。
三太太现在心力交瘁,直想着能够让家里尽快平静下来。
贺太太打断了她:“这件事我心里自有打算,不必你来操心了,只是你二哥的事情,你也拿去跟你二嫂做交易?你也好意思!”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尴尬,瞥了苏邀和苏嵘一眼,压低了声音哀求的看着贺太太:“我也是为了桉哥儿的前程,娘,二哥也是汪家的女婿,总不能汪家真的一点儿力都不出罢?难不成仙姐儿她们不是汪家的外孙女儿?二哥出事,汪家又有什么好处?我们两家本来就有姻亲,亲上做亲岂不是更好?之前那是没法子,我们理亏,可现在若是您把二哥救出来,这两件事就抵消了,若是汪家能够答应继续婚约.......”
苏老太太嘲讽的笑了一声。
贺太太也严词拒绝,见苏三太太愕然委屈,就忍不住心里的厌烦,她现在只后悔当年被婆母辖制,否则的话,怎么至于把女儿养成了这个样子。
她坚决的摇了头:“继续婚约的事情不可能,也不要再提,我已经跟你二嫂说过了。”不顾苏三太太的失望和苏三太太想要辩驳,她扬起手,直截了当的说:“至于桉哥儿,我跟你婆婆也商量过了,他若是实在不想出京,那也行,只要从此修身养性,不要再生出那些糊涂的念头,就罢了。”
苏三太太原本还想据理力争的,听见贺太太这么说,又忍住了。
算了,若是这次贺太太真的答应进宫去求皇帝,那爵位到了三房手里,苏桉也就能顺理成章的请封世子了,到时候想娶别家的名门闺秀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纷纷究竟是可惜了。
她犹疑了半响,终究还是觉得儿子留在京城比较重要,她正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这两位老太太呢,现在她们既然自己开口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是。”她最终答应下来,又看了苏邀一眼,当着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面,有些讥讽的问苏邀:“你那天晚上夜里出门,还要你大哥护送,是去了哪里?”
苏家的中馈现在是苏三太太管着,那些车夫下人都是要经过她底下的,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邀淡淡的说:“回三太太的话,去了沈家。”
“沈家?”苏三太太的声音猛然拔高,似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当即就尖锐的质问:“你还记挂着她们!?她们不过是商户,你是伯府的千金小姐,你还跟他们来往,让人家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伯府?!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在上户人家长大的是吧?!”
多年的芥蒂终于被引发,苏三太太心里的戒备厌恶全都涌上心头,她看着苏邀,觉得这个女儿眼角眉梢全都是陌生和冷淡。
可是凭什么?!
她是名门望族出生的闺秀,嫁的夫婿也是伯府的公子,她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哪里会比一个商户的妻子差?
不,沈家那个根本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可苏邀却蠢钝如猪,竟然还对沈家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反而对她这个亲娘如此冷淡。
苏三太太心里的不满和恶意都忍不住宣泄出来,猛地推了苏邀一把:“你这么舍不得沈家,舍不得你那些亲人,那你就回去罢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反正我们也不得你喜欢,成天对着我们都是一张丧气脸,我们欠了你的不成?!”
越说越过分了,贺太太忍无可忍,厉声呵斥了一声,看了脸色泛白的苏邀一眼,对苏三太太怒道:“沈家夫妻到底养了她九年,她就算是当成寻常亲戚上门走动走动又有什么不可的?何况人家还救了嵘哥儿,又是在京城出了事,她过去也是我和你婆婆都答应了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们来,做什么这么为难她?难不成你要她学苏杏璇,她倒是对沈家不屑一顾呢,可她都做了什么?!”
八十四章·先手
贺太太对苏杏璇的鄙夷不加掩饰:“商户人家又如何?只要品行端正,商户人家也不是养不出来好孩子!”
苏三太太听出贺太太的言外之意,顿时无言以对。
苏杏璇引苏嵘下山的事情是过不去了,她心里知道,可是她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对苏邀去沈家这件事释怀。
在她心里,苏杏璇犯下这么大的事,又让苏桉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当然是可恶,可苏邀也没好到哪儿去,哪里有女儿这么给自己亲娘作妖的?
现成的亲娘不亲近,却对低贱的养父母摇尾乞怜!
她愤愤然出了门,径直去了儿子那里。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也亲手养大的孩子才跟自己是一条心,苏三太太心里如此想,对于苏邀彻底寒心了。
贺太太被气的了不得,看着苏邀澄澈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三太太现如今在苏如意都被赶出去的情形之下对于苏邀去见沈家的人,反应都还这么大,可见若是当初还没来京城就被桑嬷嬷引着去跟沈家的人私下见面,传到苏三太太耳朵里,苏三太太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更可见苏桉和苏杏璇的可恶和狠毒。
他们根本一开始就是冲着让苏邀这一辈子都跟亲娘有隔阂来的。
“幺幺......”贺太太叫了她一声,语气有些无奈:“罢了,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看开一些吧。”
苏三太太不好好的吃一次大亏,是不会真正彻骨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惯子如杀子这个道理的。
苏邀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了,苏杏璇身上有许多奇怪的地方,最奇怪的就是,如果真是上一世那个苏杏璇,她是个没有落魄过的千金小姐,乍然之间被苏家赶出去,哪怕不去沈家,她也应该要赖在苏家缠着苏桉不放才是。
苏杏璇走的太干脆利落了,消失的也太诡异了。
如果她搭上的真的是程定安的话,时间线也对不上。
上一世这个时候,苏家跟程家还因为苏桉程定安之间的事闹上了御前呢,两家本就没什么交情的,如果苏杏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程定安怎么可能收留她?
而苏杏璇凭什么认定程定安会收留她?
这些都是问题。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程定安跟苏桉不同,苏桉没脑子,手底下可以用的人和资源也有限,他就算是要帮苏杏璇,能帮的东西也不多,可程定安却早就能够对长平侯府的势力运用自如,就像是这次......
这次还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知道是苏杏璇本身只想羞辱沈家,良心未泯,还是程定安给她的权限有限,她只能做到这一步,到底她们只是把沈嘉言扔在了粪坑里,而不是某处的乱葬岗。
程定安可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的。
她不能每次都赌他们的良心或是心情。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些事,一开始发现了就要把苗头给彻底掐灭。
出了房门,苏嵘的轮椅吱呀的响起来,滚动了几圈,让何坚把自己推到了苏邀身边,苏嵘就问苏邀:“这件事还需要做什么?庞家现在应当已经急的跳脚了。”
是啊,苏邀这么说了一句,目光有些讥诮:“不,庞家不只是急的跳脚罢了,只怕已经起了杀心了。”
掌管了漕运这么多年,庞家怎么可能身上干净?
这次织造署的事,也必定是他们早有把柄被程定安和庄王一系抓住了,推出贺二爷来,不过是要在这次对付的名单上再多加一个贺家罢了,顺带好牵连苏家,彻底掩盖住围场那段过往秘密。
庞家身上虱子那么多,全都抓出来,庞家保不住不说,庞贵妃和五皇子只怕也处境堪忧,他们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最好的应对方法,必然就是趁着三司还未曾审就杀了贺二爷灭口。
这样一来,死无对证,圣上哪怕是心里有气,也只能对着贺家去发。
苏嵘挑了挑眉,啧了一声:“信已经送去给邵文勋了,过不多久,邵文勋就会出现在大理寺的,我就等着看好戏开唱了。”
苏邀笑了笑。
而庞家上下都已经陷入了一团乱。
最近这些年,因为庞贵妃愈发的受宠和五皇子逐渐长大,庞家的恩宠也与日俱增,可以说,当年在勋贵中不显眼的庞家,如今在硕果仅存的这些勋贵里头,那已经算得上是前五之数,早不是那些没落了的勋贵之家可以比的了。
更别提庞家还掌握了实权,可见简在帝心。
可是这恩宠越是浓厚,庞家的家主,如今的平国公庞清平就越发的谨慎小心,他从不弄权,除了贪一些,没有别的毛病。
可贪放在勋贵身上,从来不是什么大毛病。
还能够叫人放心。
这一次却不同,事情太大了。
老平国公颤颤巍巍的打开了儿子的信笺,拿了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猛地就将书桌上的东西都给拂落到了地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动。
整个屋子都寂静下来,静的能够听见人的呼吸声。
庞家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已经赶来了,听见老爷子发火,都急忙站了起来,屋子里的门客幕僚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一个字都不敢说。
最后还是二老爷喊了一声爹,引得老爷子看了过来,就面露杀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怪就怪贺二自己倒霉,撞上来了。咱们可不能被牵连进去!”
他有些激动,脖子上的肉都跟着他说话的动作而颤抖起来,让旁边的三老爷忍不住想发笑。
都快过年了,谁都不想摊上这样的事,可既然已经摊上了,那就得想法子解决,想来想去,再没有什么办法比杀人灭口更加一劳永逸的了。
趁着现在三司还未曾开始介入,事情还有可转圜和操作的余地,应当尽早把贺二爷给解决了,省的到时候贺二吐出些不该吐的东西,真的把庞家也给拉进这个泥潭里头不能脱身。
八十五章·找对
庞家老爷子的眉毛抖了抖。
他老人家如今都已经七十有一了,年纪在勋贵当中也算得上是大的,前年才刚把国公的位子给了大儿子,自己在家中过起了几天清闲日子。
可是大家谁都心知肚明,庞家最终能够拍板的,还得是老爷子。
庞家老爷子有一双极为特殊的眉毛,他的眉毛跟老寿星的差不多,长得很长,几乎要垂到下巴上跟胡子齐平了,外头人都说这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庞老爷子是老寿星托生,在人间转世的。
也因为这个,庞老爷子这眉毛从未动过,比他的牙齿还更得爱惜一些。
如今他的眉毛一抖,众人的心也就跟着都抖了抖。
“诸位怎么看?”庞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整个人已经迅速的平静下来,像是从来未曾动怒过,问那些门客:“可有什么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众人发挥的时候了。
资历最老的楚先生就径直点头:“织造署的贡缎虽然每年都要入库盘点,可往年却从未出过差错,今年却闹了出来,户部和内务府乃至于织造署,这三处只怕是都有人盯着啊!”
众人都忍不住点头。
是啊,今年浙江巡抚换了人,后脚就出了这件事。
真的是冲着庞家来的。
庞二老爷哼了一声,圆滚滚的身子在椅子上挪了挪,浑身都充满了戾气:“他娘的!若是被老子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非得生吞活剥了他不可!”
三老爷比二老爷瘦的多,二老爷像是一头肥圆的猪,他却像是一个过瘦的猴子,听见二老爷说生吞活剥,他看了自己二哥一眼,咳嗽了一声,握着拳头对楚先生道:“先生,这个是必然的,只是那些人为何从贺二身上着手呢?贺二不过就是个漕运的转运使,论理,他们如果一开始就存了对着我们来的心思,找大哥的麻烦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楚先生笑着摇头:“这个三老爷就不懂了,贺二的官职的确不算高,跟我们也看似没什么太大关系,可也就正因为这样,他说出来的话,是格外的可信的,一是因为他负责漕运转运,织造署的东西在他那丢了,抓了他不能引起咱们的警觉,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家难道忘了他的身份?他可是贺家的人啊!贺太太近些天还到了京城,听说即将参加汪家的寿宴,他不要紧,更要紧的是贺太太,贺太太若是进宫去求圣上......”
那这个事显然是绝不可能让贺二爷当替罪羊了。
查下去,那庞家就必然浮出水面。
且不说这些,贺二爷是转运使,他或许不知道那些贡缎最后流向是庞家,但是却绝对能揪出底下的一些联系的人,那些人却都跟庞家息息相关的,到最后庞家照样无法脱身。
“可恶!”庞二老爷怒拍了一下桌子,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庞家老爷子:“爹,您倒是说句话啊,火烧眉毛了!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
庞家老爷子的目光就放在了楚先生那一干人身上。
楚先生迎着庞家老爷子的目光,做了个杀的动作:“不管是谁设下这个毒计,或许是要借我们的手除去贺家,也或许是就单纯是想着一箭双雕,冲着我们跟贺家一起来的,为今之计,灭口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杀了,一了百了。
哪怕庞家被众人怀疑,可是没有证据,怀疑就只能是怀疑。
宫里到底还有娘娘跟殿下呢。
圣上哪怕是怜悯贺太太,也有的是法子。
庞家老爷子正要点头,门却忽然被敲响了,刚说完了要灭口的话,大家的情绪不免都有些被影响,乍然听见如此焦急的敲门声,都忍不住精神一振。
庞家老爷子也微微皱眉,等听见外头说是魏先生回来了,就又舒展了眉头,嗯了一声,和颜悦色的吩咐:“请魏先生进来。”
魏先生是庞清平的人,是从浙江那边找到的幕僚,他是个极为有才华的人,却因为出身所致,而终生不能入仕,一直怀才不遇。
直到庞清平去了浙江,亲自上门五次,才把他给请来了做了自己的幕僚。
而此人又被称为浙江第一幕僚。
因为他,庞清平写的奏折屡屡受圣上嘉奖,在浙江那边打倭寇也是屡立奇功,因此庞家上下都对他尊重有加。
他寻常可都是在浙江的,如今回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连庞二老爷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这位魏先生在家里的地位不一般,老爷子尊他为上宾,他可没什么忌讳的,看见什么不爽的事情就要直接说。
庞二老爷当初因为以貌取人看不起这个矮小的老头子,讥笑了他一番,可被他好一番教训,最后老爷子还把他打了一顿,大哥也骂了他一顿。
从此以后庞二老爷就在魏先生跟前老老实实的了。
门开了,形容不整的魏先生从外头带着一阵风进来,面色凝重,一开口就问:“家中出事了?”
庞家老爷子早站了起来,亲自迎上去握住了魏先生的手:“清平在信上说一月之前,织造署就连着死了两个分管东瀛贡缎的太监,这事儿,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对方也太狡猾,不知道如何弄的,先是关了贺二,我们还以为他们是没弄清楚这背后是我们,是冲着贺家去的,以至于放松了警惕,这一次被邵文勋在朝堂上当众闹开了,才知道人家最大的目标恐怕还是我们......先生,这事儿如今闹的,我们也唯有狠心一回了。”
魏先生立即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一声:“谁出的狗屁倒灶的主意?!狗屁!绝不能动贺二,否则才真是害了大人,庞家才真是完了!”
众人都怔住,没想到他又这么不讲究,当场就开骂,顿时有些难堪。
尤其是庞二老爷和楚先生,只觉得了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火烧火燎的。
庞老爷子适应的倒是快,忙问他:“怎么说?”
八十六章·祸首
魏先生在庞家向来也跟在庞清平身边差不多,除了女眷居住的后宅他不能去,其他的地方都随他出入,庞家老爷子也向来听儿子的,对魏先生极为尊重,如今魏先生这么说,他根本就没多想,就明白这里头是有缘故在。
其他人见状自然也都不敢再说什么,要知道魏先生可不跟你客气,说不到一起,他动不动就能一口浙江话把你骂的找不着北。
“邵文勋的老爹,在秦家的护持之下,在老家屯田并地,建了一座比当地府衙都大的大宅。”魏先生眯了眯眼睛,冷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邵文勋蠢吗,非得当这个出头鸟?”
邵文勋!
是了,说起邵文勋,庞家老爷子就忍不住有一肚子的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家也没什么得罪邵文勋的地方,邵文勋这回做也太狠了。
在朝廷里头混,大家彼此都给几分颜面的。
谁家没点儿破事?可大家都是讲规矩的,只要不是利益冲突,基本不会太去管闲事,尤其是这么大的事,动辄就要掀起腥风血雨的。
邵文勋平时也耿直,可没见他这么疯过。
至少皇子们的茬儿,他可都是不找的。
这一次却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疯狗似地,咬住了这件事不放。
听见魏先生说秦家和邵文勋的爹,庞家老爷子还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家?”
三老爷此时再次咳嗽了一阵,提醒他老爹:“父亲,庄王妃的娘家......可就是秦家啊。”
秦家!
庞家老爷子这回反应过来了,立即就明白了魏先生和儿子的意思:“是庄王在背后搞鬼?!可邵文勋是汾阳王的女婿.......汾阳王怎么能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庞家老爷子没想到邵文勋勾结了庄王的原因。
要知道,汾阳王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来对哪个皇子都是不假辞色的。
他的女婿不至于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何况邵文勋本来就是以正派出名的啊。
“他是御史,平时又有直言进谏的名声,做这件事,哪怕是汾阳王也说不了他什么。若不是大人收到了搞迷信,派人跟踪,还不知道原来竟有人私底下送信给他,那些人送的密信,可都有秦家的徽记,这么隐秘的事情,若不是有了十足的默契,秦家如何能这样放心?”魏先生不屑一顾:“庄王这么多年都在装孝顺儿子和慈爱的兄长,可私底下却野心勃勃,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操纵,毋庸置疑。”
被他这么一说,庞家老爷子反应过来,而后迅速浮现上一层怒气。
庄王!
他眯了眯眼睛,眉毛抖了抖,皱着眉头问:“那......”
魏先生哼了一声:“大理寺里头必定已经埋伏好了人,若是你们真的在大理寺动手,杀了贺二,那么就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到时候,不仅杀人灭口的罪名是背定了,织造署的事情也会被闹出来。除了这些,想必老爷子您已经想要知会宫中贵妃,到时候阻拦贺太太在宫中跟圣上求情了吧?别人不知道,可您不应当不知道圣上对先皇后是何等怀缅和重视啊,这分明就是庄王的连环计,您走错一步,这些年的经营可就都功亏一篑,不仅是您,还有五皇子和贵妃娘娘,只怕也是覆巢之下......”
庞家老爷子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庄王为什么要先把贺二推出来了,合着贺二真是生死都被他们利用着,身上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都要被榨干他们才满意啊!
庄王可真是够能装的,真是个狠角色啊!
庞二老爷肥圆的身子在椅子里动了动,有些不安又有些暴躁:“他疯了罢他?竟然敢这么做,他这.......”
这是要当太子啊!
圣上当初冤枉了太子,心中万分愧疚,从后来给太子建了思子台就能看得出来,为此,二皇子三皇子还都被囚禁贬谪。
这些年都没人敢再提立太子的事了,四皇子也一直表现的老老实实的。
连庞家老爷子也觉得庄王如今最想做的事怕就是生儿子。
毕竟当初太子死的时候连带着唯一的儿子也都死了,这是叫圣上最痛心的事,圣上当年还亲自在皇后小像跟前因为这件事而痛斥了告状的二皇子,并且从那之后,二皇子就再也未曾出过王府了。
若是庄王生下儿子来,就是圣上唯一的孙子,到底是值得庆贺,也的确是争太子的筹码,可没想到,庄王私底下竟然还悄无声息的设计了这一出。
“先生才回京,如何能得知这么多讯息?”庞家老爷子目光沉沉:“可能确保消息准确无误?”
庄王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可到底是已经封王了的皇子,圣上儿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几个宝贝疙瘩了,可都格外珍贵。
魏先生哼了一声,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半点也没客气的拿过了边上楚先生还未喝过的茶一饮而尽,这才道:“老爷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去大理寺一趟,邵文勋只怕就在那里守株待兔,只要你们敢动手,大朝会上,邵文勋就敢再次把这件事闹的更大,直到把殿下和娘娘都彻底拖入漩涡,无法翻身。”
庞家老爷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面色陡然冷了下来:“欺人太甚!”
庄王可真是能装啊,装了这么久,只怕就是为了等今天了,他冷笑出声,只觉得牙齿都开始发痛,对于被庄王算计一事十分的恼火。
打了一辈子的鹰,临了却被鹰叼了眼,看着不声不响的庄王,咬起人来格外的用力。
差点儿就上了当!
老爷子又是后怕又觉得憋屈,转过头去看魏先生:“先生,那您说现在改怎么办?难不成就坐以待毙不成?!”
杀了贺二灭口不行,但是就这么等着,那也是死路一条啊!三司会审可不是吃干饭的。
八十七章·合作
庞二老爷气的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听见说这件事是庄王闹出来的,顿时发狠:“前阵子庄王还装呢,有人上书请立太子,他还推说自己德行不够,不敢承受,躲到京郊去泡温泉了,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原来全都是在骗人,分明就是故意蒙骗圣上,麻痹咱们!”
这人可真是太会伪装了。
三老爷眯了眯眼睛,尖尖的下巴显得他的眼睛格外的大,他一直都不大出声,这个时候才接过了自己老哥的话,附和说:“庄王这是直接冲着我们来了,这一次不成,也有下一次,不能就这么算了。”
总得给他一点教训,不然的话,他恐怕是不知道伸手就要被剁的道理。
庞家老爷子目光沉沉的看向了魏先生:“先生,您怎么看?这事儿,不能杀了贺二,那难不成就等着三司来审吗?”
他们可禁不住被这么审啊,织造署在浙江,跟担任浙江总兵的庞清平紧密相关,查下去,这些事可都不是秘密。
怪不得邵文勋一口就咬定是涉及了结党营私,要是这件事被查明,那庞家这行为在圣上和天下人眼里,不就是结党营私吗?!
庞清平和庞家的身份还这么敏感!
庄王这分明就是事先就想好了的,连攻击庞家的罪名都想了一个最重的。
可问题是,既然他们敢闹出来,那就证明是肯定手里还有证据。
现在杀了贺二不行,但是任由事态发展也是死路一条。
真是让人头痛。
庞家二老爷的面色很不好看:“魏先生,您可一定要想个法子,我大哥让您回来,肯定也是有所打算的吧?您可不能放过那等算计我们的小人,这一次是算计我们,下次那头饿狼该对宫里的娘娘和殿下下手了!”
“闭嘴!”屋子里没人敢开口说话,庞家老爷子厉声斥责,见二老爷愕然,就冷声道:“口无遮拦!这些话也是你应当说的?”
庄王到底是王爷,庞家的人仗着五皇子和庞贵妃得宠,这些年越发的嚣张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看看庄王这次悄无声息的出手就知道了。
这么嚣张,有能力还罢了,以后登位的若真是五皇子,那庞家的人也有嚣张的资本,可是若是庄王得逞了呢?庞家就得灰飞烟灭!
呵斥完了二老爷,庞家老爷子自己也牙痛的很,见魏先生脸上没什么怒气,才放心的问他:“先生,如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老爷子不必着急。”魏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脸上是一贯的自得和自信:“我要去见一见贺太太,只是不知老爷子可跟贺太太有交情?”
庞家老爷子怔了怔。
要说起来,庞家当年跟贺太太还真有些牵扯。
可却不是什么好交情。
当初皇后宠爱这个小堂妹,又因为没有女儿,而把这个小堂妹接进宫中陪伴,当作女儿教养,以至于贺太太未出阁之前十分的张扬。
庞贵妃在宫中没少跟这位起冲突。
而每每都是庞贵妃吃亏。
皇后当年还在的时候,不管是谁,在她跟前总要倒退一步之地的,圣上眼里也看不见其他人,对于皇后十分尊重宠爱。
为了这个,庞贵妃十分忌讳贺太太。
后来皇后病倒,太子去世,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贺太太也跟着变了个人,从此再也不曾来过京城,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不是这次出事的是贺太太的儿子,他们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了。
现在再提起,庞家老爷子就有些头痛的问魏先生:“此事是否一定要跟她商议合作?”
魏先生点了点头:“有这位贺太太的话,事半功倍。”
庞家老爷子于是就咬了咬牙,想了个法子:“我们跟她是没什么交情,但是汪家这次寿宴却是邀请了我们的,我那个儿媳妇的妹妹,嫁的就是汪家,若是让汪家牵线,想必见面不是问题,先生以为这样可否?”
魏先生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那还请老爷子尽快安排,此事不宜拖下去。如今我们盼着贺二别出事,可是那边却是一定要贺二出事的,若是我们不动手,保不齐他们就代替我们出手了,须得出其不意。”
庞家老爷子立即就下去安排了,看了三老爷一眼:“让你媳妇儿去汪家一趟,不可耽误!”
庞三夫人当天下午就去了汪家,她去看妹妹也是寻常之举,贺二奶奶也知道自己家四嫂有个姐姐嫁的是庞家,听见消息也并没在意。
她现在也没空在意,只顾着担心贺二爷了,实在是没心思去管别的事,所以听见说是庞三夫人要见她,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庞家在京城如今炙手可热,而且又都是亲戚,不见也不好,她犹豫片刻,就理了理衣裳去了汪家四房的院子。
庞三夫人一件了她就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微笑着打量了一番,而后才轻声道:“不知道亲家太太在何处?论理,我是晚辈,合该去请个安的。”
贺二奶奶顿时怔住,庞家贺家没有任何交情,庞三夫人要见她就已经十分奇怪了,如今提起贺太太,就更是很突兀且突然,她有些警惕的看了庞三夫人一眼,脸上笑意微敛:“我婆婆如今客居在永定伯府,并未过来,三夫人有心了,多谢三夫人盛情。”
庞家三夫人却笑着摇头,轻描淡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手炉:“听说苏家原本跟汪家是有婚约在的,若是退还庚帖,最好也有个长辈来压一压才好,您说是不是?”
什么意思?
贺二奶奶皱着眉头看着她,汪家四太太就低声拉住了贺二奶奶的手提点:“妹妹,关乎着妹夫的事,你下个帖子,请亲家太太过来一趟吧,就用婆婆的名义......”
关乎二老爷的事!
贺二奶奶霎那间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庞家三夫人会要见贺太太了。
她看着庞家三夫人,一时不知道庞家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四嫂都这么开口了,必然有四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