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怪事
汾阳王妃立即就反应过来明昌公主说的是犯错被送回老家反省的李嘉敏。
李嘉敏竟然跑了?!
汾阳王妃震惊不已,忍不住张口结舌:“这,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件事是大事啊!明昌,你跟圣上说了此事了吗?”
李嘉敏不是自愿回乡去的,而是被元丰帝亲口下旨让他滚回老家去读书反省的,他现在竟然私自跑了,这可是抗旨不尊啊!
往大了说,这可是要杀头的!
明昌公主的脸色顿时更差了,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冷森森的说:“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孽障现在是犯下了大错?这件事暂时只有我知道,否则也不来麻烦你了,嫂子,我是信得过你.....”
原来李嘉敏胆大包天的跑了,怪不得明昌公主要来让自己帮着去找人。
汾阳王妃心念一动,并没有拒绝只是愁眉苦脸的自嘲:“你说说咱们这是什么命,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你家还好些,总算是还活着,只要能找回来,趁着没人发现仍旧送回去,天长日久的,总有圣上消气的时候,等他消了气,自然便能继续回来做他的小爵爷了。像我,我还有什么指望?”
说起这个,明昌公主心里的邪火便蹭蹭的往上冒。
忍了又忍,她终于轻轻哼了一声:“是啊,可真是咄咄怪事,不知道怎的,有人一帆风顺,如今名利双收,可是咱们家,但凡是只要跟她扯上关系的,没一个不倒霉的。”
她心里对于苏邀已经厌恶至极。
汾阳王妃就沉默不语,只是说:“形势比人强,谁让她如今是贺太太的心肝宝贝,贺太太呢?偏偏又是圣上偏袒的小姨子。”
小姨子三个字戳痛了明昌公主。
她立即便想到当初先皇后还在的时候,贺太太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目下无尘。
只是没想到,孝慈皇后在的时候贺太太风光无限,现在孝慈皇后都死了多年了,贺太太还能凭借死人得脸。
她静静的坐了半响,忽然说:“没事,这份深情厚谊,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淳安郡主若有所思。
等到明昌公主告辞而去,她看着从隔壁走出来的崔先生,眯着眼睛说:“看来深恨苏家的也不只是我一个。”
崔先生点点头,问汾阳王妃:“那我去信给家里,让大爷他们帮着找人?”
“找人?”汾阳王妃笑了:“是要找,好好的找。”
崔先生转身要走。
汾阳王妃却出声叫住他:“你怎么跟父亲和哥哥他们说?”
崔先生有些不解:“这....自然是请老太爷和大爷想法子把人送回给明昌公主。”
“不。”汾阳王妃轻轻垂下眼帘:“我之前一直都糊涂了,简直是一叶障目,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恨苏家跟苏家有仇。还有明昌呢。”
明昌公主也是对苏家和贺太太都厌恶透顶的。
再加上李嘉敏是因为苏邀才丢了唾手可得的爵位,被赶回了老家,云章县主也是因为苏邀,多年来的光环顿失,如今变得黯淡了许多。
骄傲了一辈子,抢先了一辈子的明昌公主哪里能忍?
崔先生若有所思。
汾阳王妃饶有深意的看着崔先生:“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要找到人,或者说,不要找到活人。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掠过,崔先生整个人打了个冷颤,急忙应声是,不敢再问匆匆跑了。
汾阳王妃便不再多说,只是站在窗台前看着外头的院子出神。
她在想王大人的话,什么叫住人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引开的,只要发生一件更大的事,就可以了?
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事?
眼下京城大街小巷,街头巷尾,所有人议论的如今都是这一件事。
难道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不过几天之后,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八月二十二,福建有八百里加急送上,大家这才知道,海盗沈海带着九千倭寇大肆进犯漳州一带,漳州附近损失惨重。
满朝哗然。
沈海早已经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都知道这根刺插在肉里难受,但是偏偏沈海滑不溜手,常年在海上,而且又能驱使得动倭寇,又有自己的人马,实在是难以对付。
可这些年,沈海已经转行做了走私生意,在海上以保护神自居,已经不再做强盗的勾当了,或者说,要抢也是在海上抢了。
谁知道这一次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消息很快传到民间,百姓们对此咬牙切齿,许多人痛骂沈海缺德,数典忘祖。
虽然跟他们挨不到边,但是想一想沿海的百姓们的惨状,再想想年底或许又有许多流民,大家心里难免难受。
至此,陈夫人的案子终于不再那么轰动了。
消息传到汾阳王府的时候,汾阳王妃跟崔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又是震惊又忍不住觉得松了口气。
怪不得王大人能笃定的说出再过些天就能找到机会的话,原来是这个机会。
是啊,现在,满朝的眼睛可不只是盯着陈夫人的事了。
应该说,官员们都忙着讨论到底该不该派兵追剿沈海的事了,陈夫人的案子陡然失去了之前的热闹。
这一点便是连张推官也感觉出来,因此他忍不住找了个机会,去求见苏邀。
苏邀在家里的花厅见了他,听见张推官的困惑,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张推官气愤的问:“那眼下怎么办?我们难道就看着这件案子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他担心没有了这么多人的关注,这件案子最终会不了了之。
苏邀却笃定的摇头:“不,不会的,剑已经出鞘了,就不可能再收回去。这个案子,不只是下面的百姓看着,上面的人也在看着。”
上面的人?
张推官忍不住低头,上面的人,指的是高平他们吗?
苏邀看出他的疑惑,轻声说:“不必担心这件案子会不了了之,现在更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有人浑水摸鱼,搅乱局势。”
张推官诧异的问:“县主的意思是?”
三十九·灭口
随着沈海胆大妄为挑衅朝廷的消息传到京中,陈夫人陡然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少了。
刚进京那阵子和前一阵子,不管她去哪里都是不少人跟着围观,哪怕是去街上买个菜,大爷大娘们都得抓着她说上几句话,让她想开些,老天自有公道之类的话。可是最近,大家都没了这个心情,讨论的都是沈海如何可恶,沿海百姓如何遭难的话。
她挑拣了一些青菜萝卜,听见沈海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好一会儿才控制住了情绪,把萝卜都掐出了印子,付了钱起身,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她是首告,也不是犯人,自然不能在大牢里头住着,便在京城租了一间屋子先住着,好随时去过堂。
虽然是官夫人,可是她骤然丧夫丧女,又为了要来京城告状而耗费了不少银两花费,她如今也不能租那些寸土寸金的地方,干脆在黄大仙庙附近租了一间小院,拿着东西转过了黄大仙庙,她便已经见到了自己租的房子,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
只是才走出一段,她就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疼,随即整个人便猝然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陈夫人心里挣扎惊怕,她想张嘴呼喊,但是却发现自己连叫喊都喊不出来,虽然喊不出来,可是思维却是清晰的,她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暗算了?
当初她的丈夫也是这么死的。
现在轮到她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帮女儿讨回公道,还没来得及看着那些人得到报应,她怎么能死,怎么能就这么死?
她要是死了,谁还来指证徐凤青和邱楚星他们,谁还来让聚海庄付出代价?!
她努力的挣扎起来。
“真是烦透了!”她动个不停,扛着她的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忍不住骂了一声娘:“做什么还得费力的扔到井里边去?要我说,就直接宰了不是一样?”
边上一个刀疤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别人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闭嘴吧你!”
两人一面骂骂咧咧的抬杠,很快就到了黄大仙庙附近那口已经废弃了的古井边上。
周边杂草丛生,因为这口井出的水是苦的,所以早已废弃多时,又因为当时挖的深,附近大人都不许孩子们来这里玩耍,这里向来是人迹罕至的去处,只要把陈夫人往这里一扔,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找她的尸体说不得都得找上个十年八年。
等到找到了,人也造成骨头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瘦高个儿呸了一口,迫不及待的催促刀疤脸:“大哥你倒是快点儿,早点办完事儿,咱们也好去快活快活!他娘的,要不是这娘们儿,咱们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惨......”
“行了行了!”刀疤脸没好气的骂了他一句:“你急什么?!把那婆娘抬起来!”
自己动手去扒拉了几下,伸头去看了看那口古井,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瘦高个儿立即伸手去拖陈夫人。
陈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如今只怕是九死一生了,眼泪不断流出来。
眼看着她都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头已经被按进了井口,她忽然听见边上的刀疤脸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瘦子,出事了!”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自己被砰的一声扔下了。
张推官带着十几个官差飞奔而至,眼看着陈夫人差点就被扔下废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大声喝止那两个人几句,连话也顾不得说,便冲了上去,先不管那两个人,而是先一把拉住了陈夫人。
其余的官差朝着那两个人跑去,一直追到后山,仗着人多,总算是抓住了那个刀疤脸。
张推官心中后怕,想到之前苏邀的提点,说是要担心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心里便更是忍不住咬牙。
事情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刑部还在审案,这些人竟然还敢大胆至此,实在是嚣张至极!
看见官差们押着那个刀疤脸回来,张推官面沉如水哼了一声,冷淡的吩咐把人带去刑部衙门,自己另外领着几个人送陈夫人回陈夫人的住处,给陈夫人请了大夫。
好在陈夫人在大夫的诊治下醒了过来,也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张推官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松了口气轻声道:“真是对不住,让夫人您受此大难,险些丢了性命。”
陈夫人刚才惊怕到了极点一时失声,如今劫后余生,好半响还缓不过来,一直等到张推官说这番话,她的理智才逐渐回来,惨白着脸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这次受的惊吓太大了,张推官皱了皱眉,再三保证之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又留下几个官差专门保护她的安全,自己转头回衙门去复命。
高平正在跟徐凤青较量,徐凤青这人十分狡猾,虽然认罪,但是问起他跟聚海庄到底什么关系,聚海庄那个徽商老板背后又是何人,徐凤青却死活都不肯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像是握不住的滑不溜手的泥鳅。
听说陈夫人出事,高平吃了一惊随即便大怒:“真是没了王法了!那人捉到了没有?”
张推官点了点头:“跑了一个,抓了一个活口。”
是活的就好,高平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的看着张推官:“你去审,不管是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幕后指使给问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杀人灭口!”
张推官等的就是这句话,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让人将刀疤脸押进了刑房,挑眉看了他半响,却不问他任何话。
刀疤脸被看的心里发毛,他原本是想被抓的时候就自尽的,奈何晚了一步,如今再要自尽,又已经没有那个机会,还以为被抓了以后必定是要被立即逼问的,他连如何推脱都想到了,但是张推官却一个字也不问。
四十章·大喜
朝廷正在为了到底是对沈海赶尽杀绝还是招安争执不休的时候,远在泉州的白七爷也收到了消息,连日以来的疲倦和担心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他松了口气,挑眉看向秦风:“京城那边都安置妥当了?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最近做什么事都不顺利,白七爷难免对局势抱有几分忐忑。
秦风也明白自己干爹的顾虑,忙道:“谁也没想到沈海这次会忽然大肆进攻漳州,漳州那边死伤加上失踪的百姓听说有三千多人,可以想象这个消息传进京城该掀起何等轩然大波,原本大家都关注陈夫人,这桩案子才会进展的那样快速,现在这个消息传到京城,谁还会理会陈夫人的死活?趁着这个机会,陈夫人觉得案子久久没有进展,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杀个把人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丝毫没有任何负担感的事情。
杀了陈夫人能解决眼前困境的话,这个决定根本不需要任何迟疑。
白七爷也是一样这样想。
他哼了一声,眯了眯眼睛,又问秦风:“少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萧少爷说是出门游玩去了,已经接连几天没有露面。
白七爷知道萧少爷的脾气,会这样显然是故意在宣泄他的不满,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萧少爷单独出门,他实在是不放心。
秦风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干爹也知道,少爷若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底下的人哪里拦得住?而且少爷还特意不准他们跟我们透露消息.....”
想要找到萧少爷就更不可能了。
白七爷不由得就有些烦躁,觉得萧少爷实在太过任性。
“接着去问去打听,若是一旦有消息就马上来回报,不能任由少爷这样胡闹下去。”白七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听见敲门声响起,就挑了挑眉:“进来。”
秦冲快步进门,轻声说:“干爹,瘦子回来了。”
瘦子,他在京郊狗场的心腹邓受成。
白七爷立即便道:“让他进来!”
秦冲应是,不一会儿就带着邓受成进来。
“七爷!”一见了白七爷,邓受成便飞扑着到了白七爷跟前,没有丝毫停顿的跪下磕了个头:“七爷,我可算是见到您了!”
虽然有些太过夸张,但是这个头磕的是真心实意的实在,白七爷的面色缓和,嗯了一声让他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邓受成又噗通磕了个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跟白七爷说:“王大人让我回来避避风头,七爷,我们幸不辱命,把那娘儿们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夫人死了?!
白七爷立即便站了起来,一改从前的镇定自若,挑眉问:“当真?!”
让王大人抓紧时机把陈夫人解决掉,白七爷的确吩咐过,但是没有想到会真的这么容易便实现,毕竟京城那边也不是傻子,陈夫人这么重要,自然是该被重点保护起来的才对。
秦风秦冲两个人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如果陈夫人真的死了,那眼前的困局可就迎刃而解了,的确是个最大的好消息。
邓受成有些得意的咧开嘴:“是真的七爷!那个陈夫人自命清高,不肯去住驿馆,自己租了间屋子。”他说着压低了声音:“还就在黄大仙庙附近......”
黄大仙庙附近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聚海庄的人自然在那儿也有人专门盯梢和做事的。
白七爷想到陈冲的为人,就觉得陈夫人做出这种事也是合情合理。
“我和刀疤两个跟了她几天,确定真的没人跟着她保护,便寻了个机会,把她拖到了后山那口废了的古井里了。”邓受成说的眉飞色舞:“她死的透透的了,放心吧七爷!”
“好!”白七爷深深看了邓受成一眼,顿时开怀大笑:“你小子机灵,算我没看错你!那现在京城那边......”
“王大人说让我出来避避风头,刀疤他也跑了,我想着他到底是半路才来狗场做事的,并不敢把他带到泉州来,便找了个由头让他去他老家了,若是到时候您还用得上他,我也知道去哪儿找他。”邓受成笑嘻嘻的:“七爷,那婆娘都死了,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王大人说,王妃催着您回去呢,说是那边找您找了许久了。”
白七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让秦风把邓受成带下去休息。
等到邓受成兴高采烈的跟着秦风走了,白七爷才立即让秦冲:“去驿馆等着,若是一旦京城有消息,立即来报给我知道。”
秦冲马上答应了一声。
两天之后,白七爷捧着京城中的来信,顿时笑的志得意满,心中一口浊气终于尽散。
王大人来信透露,陈夫人确实是死了无疑,刑部如今少了苦主,自然不能再追根究底,徐凤青那边也一口咬定,聚海庄的老板就是那个徽商无疑,他之所以纵容拐子把女孩子往聚海庄送,是因为那个徽商给了他巨大的一笔银子。
白七爷重重的把信拍到桌上,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了,他说他已经上下打点好,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如今看来,果然是没有再有差错。
好的很!
他叫来秦风跟秦冲:“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城去。”
秦风有些诧异:“干爹,不再等一等吗?”
虽然这桩案子看着已经不会再牵连下去了,但是稳妥起见,也该再等一等才是。
白七爷却笃定的摇了摇头,他等不得了。
萧少爷的态度,那十几艘商船的损失,这些东西都告诉他,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何况京城还有大事在等着他回去处理-----袁大人那边,还需要他去接洽。
还有之前已经谈好了的跟西域几个商人的交易,也需要回去进一步商谈。
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原本如果没出这件事,这些事都早该已经办妥了的,不能再拖下去。
见他已经决定,秦风跟秦冲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去收拾了东西,白七爷又专门让人去萧少爷的宅子里送了封信。
四十一·赶回
一路上白七爷归心似箭,他这回还专程把邓受成也带在了身边,原本之前在狗场的时候,邓受成就十分机灵,很懂得随机应变,让他十分满意,现在又帮他办成了一件大事,白七爷有心要提拔他。
说起来,邓受成也的确是也十分会来事,一路上鞍前马后,不仅白七爷觉得他尚且能用,连秦风秦冲对他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也正因为如此,等到临近通州码头,邓受成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说是家里老娘病了,要先在通州逗留几天的时候,不仅是秦风秦冲没有怀疑,连白七爷也想起来,邓受成的确是自幼父亲早亡,家里全靠他娘一个人里外操持,才能够把她们姐弟们抚养长大。
邓受成孝顺是出了名的,从前在狗场的时候,邓受成专门是最后一个走,狗场里不要了的生肉和那些细碎东西,他都要带回家去。
后来得了白七爷赏识,在狗场做上了管事了,他才不做这些事了。
现在听见邓受成老娘病了,白七爷略一皱眉,便问:“要紧么?”
邓受成急的舌头起泡:“我之前一路跑回泉州去,他们送信去的狗场,但是狗场哪儿还有人呢?也是今天我回来了,这通州码头上大部分苦力都认识我,我这才知道我娘病了许久了,七爷,实在对不住,我得回去看看我娘才行,您也知道,我娘千辛万苦......”
白七爷摆了摆手。
别说邓受成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劳苦功高,便是从前,邓受成也很是得他喜欢的。
他这个人用人,自来恩威并施。
白七爷嗯了一声,让秦冲去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他,顿一顿又道:“这银子你先拿去请大夫,若是不够,就又再说。”
邓受成顿时千恩万谢。
只是他下了船,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直接回通州家里,而是转了个方向,直奔京城德胜门。
另一边的秦风正捧了茶具进了白七爷的船舱,帮白七爷取了茶叶出来泡了茶,他有些担忧的问白七爷:“干爹,咱们进了城是先去.....”
他们回京城来,是因为那件要命的事。
白七爷摇了摇头,气定神闲的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不急,先在城外住下。”
秦风顿时有些茫然:“袁大人那里,咱们已经连着一阵子断了联系了,怕他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着急,您急着进京,不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吗?”
既然陈夫人都死了,那么这件事最多牵涉到的也就是那个明面上的替死鬼徽商罢了,不可能再牵扯得到白七爷,应当不必顾忌这些了。
白七爷笑了笑:“这些事是急,但是做事总是谨慎些的好,等一等罢。”
秦风就反应过来,白七爷这是还要再等一等问问看形势。
他便忙答应了,安排着白七爷上了岸,让人去准备住宿。
到底是赶了远路的,一行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秦风服侍着白七爷睡下,自己也早早的躺下了。
谁知道睡到半夜,秦风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他原本就身手好,因此声音一传来,是他最先被惊醒,听见动静不对,他吓了一跳,马上从床上翻身坐起,二话不说就披上了一件衣服往门外跑,他们住的地方是之前的一个老伙计的宅子,现在这个老伙计也已经是乡下的地主了,宅子是两层的小围楼,他这里也雇了几个长工看屋子的,这么大的动静,一看就知道是有蹊跷。
他下意识想先跑到白七爷那里去提醒,但是等他一冲出门,立即便看见了冲天而起的火光,他一时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面色惨白-----哪里是冲天的火光?根本就是几十把火把围在一起,把这宅子照的如同白昼,而此时他才适应了强烈刺眼的光线,清楚的看到了底下站着的那一排排举着火把的人-----全都穿着甲胄!
这些是朝廷的兵马!
秦风吓得六神无主,脑子里已经懵了,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觉两边的楼梯口都已经被守的密不透风。
出事了!
他在心里想,冷汗涔涔的看着同样已经听见动静从隔壁房间推门出来的白七爷。
白七爷要比秦风沉得住气多了,哪怕是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脸上也看不出太多惊慌的表情,反而还不紧不慢在系衣服上的带子,直到把衣带系好,他才往前走了两步,把手放在围栏上沉声问:“不知道诸位是哪里的驻军,深夜来访,我们又是犯了何罪?”
底下静悄悄的,那些兵丁一个个的目不斜视的站着,没有人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人轻笑了一声,从后排越众而出站在了中间对上白七爷的眼睛:“七爷这话问的,这话该是我们问白七爷您哪,曾经跟沈海一样,纵横海上的海盗头子,竟然洗心革面,在我们京城开了一间酒楼,这事儿可真是比戏文上写的还要曲折离奇些,我们为什么找上门来,七爷难道心里还不清楚吗?”
完了!
秦风吓得面色煞白,额头上的汗一直滚落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
不是说陈夫人已经死了吗?王大人在信里分明也已经说了,陈夫人死之前所查到的那些东西根本牵扯不到白七爷。
那现在.....
白七爷沉默了一瞬,还没反应,底下的那个年轻官员已经扬了扬手,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之前站着的兵丁站着不动,他们身后却齐刷刷的出来了几十个弓箭手,此刻正张弓搭箭的对准了白七爷一行人。
“白七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说呢?”张推官笑眯眯的站在中央对着白七爷笑了笑:“我们有一桩案子,需要七爷您跟着回去问一问,问明白了就行了。”
问明白了就行了,但是问题是,问明白了,那就更完了。
秦风惊慌到了极点,侧头胆战心惊的喊了一声干爹。
白七爷却仍旧还是稳得住,嗯了一声说:“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小人自然不敢违拗。”
四十二·轰动
漳州的事越闹越大,朝廷两派官员所持意见不一,两边闹的沸反盈天的,最终内阁还是拿了个章程出来,派了钦差下去调查此事,才算是暂时把事情给压下了。
与此同时,陈夫人的案子终于有了更大的进展。
高平从刀疤脸和后来主动投案的邓受成嘴里得到了白七爷的身份,把京郊狗场和京城聚海庄真正的幕后操纵人白七爷给抓获归案。
消息传出去,惊掉了朝野一大帮人的下巴。
“是哪个白七爷?!”明昌公主是来汾阳王府问李嘉敏的消息的,谁知道却听汾阳王妃正在问白七爷的事,便睁大眼睛问:“是哪个白七爷?”
汾阳王妃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听见明昌公主这么问,她一时竟然没有能反应过来,还是边上的明昌公主喊了一声嫂子,她才急匆匆转过头,胡乱的笑了笑:“还有什么?就是.....就是陈夫人告状的那桩案子,说是,说是聚海庄的老板实际上是什么白七爷,我们也是刚听说的。”
明昌公主同样震惊不已:“白七爷,难道是从前在海上闹的鸡犬不宁那个白七爷?他竟然在京城开了酒楼!?”
而且还一开就开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聚海庄在京城可是风光无限,多少达官贵人在那里宴客消遣,谁能想得到这个这样有名的酒楼竟然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海盗开的?
明昌公主简直觉得这件事离谱的过分:“他是疯了吗!?简直太胆大包天了!”
从前白七爷销声匿迹的时候,倒也有传言说他是死了,也有传言说他是在海上某座岛上做起了海大王。
谁知道他竟然就在京城呢?
汾阳王妃心里已经慌张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再跟明昌公主虚已委蛇,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这谁能知道呢?今天我们听见的时候,也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明昌公主摇摇头,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又忍不住问汾阳王妃:“我托你办的事,有消息了吗?”
汾阳王妃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件事?但是她还是尽量稳住了情绪:“我已经让人写了信回去给族里了,我父亲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去找的,若是人在阳谷那边,便不必怕,迟早能找得到。”
听见这么说,明昌公主顿时松了口气,诚心实意的冲着汾阳王妃道谢:“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多谢嫂子了,等我找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一定让他过来给您磕头。”
汾阳王妃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打发走了明昌公主的,等到明昌公主一走,她登时瘫软在椅子上,一叠声的喊人:“快去请崔先生来!”
崔先生急急忙忙的进来,他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见了汾阳王妃,也没了平时的运筹帷幄了,只是颤声抿了抿唇:“王妃,怕是不好了。”
汾阳王妃自然是知道不好了,白七爷被抓,她这里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汾阳王妃心乱如麻,此时此刻根本已经顾不得要给淳安郡主报仇的事,只是惊慌失措的质问崔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白七爷为什么会忽然被抓?!”
哪怕陈夫人的案子在查,说得难听点,哪怕徐凤青真的供出了白七爷,但是白七爷可是已经出了京城啊!
他在哪里走不掉,怎么会被抓回来!?
崔先生的脸色难看的跟白纸也没什么分别,听见汾阳王妃抱怨,他自己也是又惊又急,紧紧攥着拳头摇头:“王妃,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当真是不知道具体的缘故,我已经让人去找王大人了。”
自从王大人主动找上门来之后,他们跟白七爷之间的中间人就成了王大人。
前阵子王大人示意他们,说是沿海那边会出大事,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关注陈夫人的案子,示意她们可以对陈夫人动手,崔先生跟汾阳王妃商量了之后,专门去找了狗场的人来办事-----做这种事,汾阳王妃也不愿意动用王府的人手,怕惹来祸端。
但是那之后就没传来任何消息了。
他们还以为是事情还没办成,还在等着消息,谁知道如今却等来白七爷被抓的消息。
汾阳王妃哪里等得住,她简直急的心里冒烟,站起来又坐下,重复几次之后方才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崔先生:“再找个人去看看.....”
崔先生不敢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且他自己也着实是没心情再多说,便二话不说的要出门去。
谁知道才出了书房的门,都还没出院子,王府的长史和管事便提着袍子飞奔进来,说是府里现在被围住了,前后左右全都是锦衣卫。
崔先生顿时面如金纸。
屋子里的汾阳王妃也已经听见,她不可置信的从里头快步出来,扫了他们一眼,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谁府里被围了?”
三个人都面色惨白的看着汾阳王妃,不敢开口。
汾阳王妃只觉得脑子里哄了一声,好似是无数的烟花炸开了,让她整个人都混沌起来,懵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仰头朝着后头倒下去。
管事和长史人都已经吓傻了,呆杵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崔先生先反应过来,奔上去不顾一切的喊汾阳王妃:“王妃,您可不能现在倒下,王妃!”
汾阳王妃已经听不清崔先生在说什么,只看到崔先生的嘴唇不停在动,她的头此时更晕,晕的简直无法思考,好一会儿,她才听见崔先生说了一句孩子。
孩子。
是啊,还有淳安的两个孩子,还有她的儿子和孙子,她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若是她就这么倒下去了,那.....这些孩子们的一辈子也就废了。
不,还不止于此,还有崔家,若是白七爷的事真的牵连开来,崔家族中所做的事哪里能遮掩住?到时候崔家非得灭族不可。
想到元丰帝对于前朝余孽的憎恨,汾阳王妃挣扎着爬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崔先生的胳膊:“快想法子!快想法子!”
四十三·推手
汾阳王府闹的怎样厉害苏邀丝毫不关心,她此时正在高翰林家中做客,高夫人见了她高兴的了不得:“早听说长宁县主温柔和气,如今一见果然是让人喜欢,以后可要常来呀,我们家这几个没一个令人省心的,若是能跟着你学些眉眼高低,我便是死也放心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没边了,高大人在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人家是崔大儒请来的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
高夫人顿时有些不满:“虽然是崔大儒请来的,未必我以后就不能请了?我们女人家说话,你多什么话?”
高大人顿时哭笑不得,只好跟苏邀笑着道:“真是对不住了县主,她妇道人家啰嗦,你别同她一般计较。”
苏邀便忍不住笑。
她来了京城之后,见惯的要么是跟汾阳王妃明昌公主那样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的贵妇人,要么就是端庄冷淡的诸如平国公夫人那样的,像是高夫人这样亲和而且爱说话的,的确还是头一个。
她觉得新奇又亲近,便忙摇摇头:“夫人喜欢我,我也喜欢夫人。”
高夫人顿时笑的更加高兴了:“可不是,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县主,以后要常来做客,我给你做我的拿手菜吃。”
高大人也忍不住笑了:“既如此,今天便请留下来用顿便饭吧,我先带你过去见崔大儒。”
高夫人笑眯眯的冲苏邀眨眨眼:“好孩子,你去忙你的,待会儿再来说话。”
等到高大人带着苏邀出去,高大小姐高敏便忍不住奇怪:“母亲从前也不认识这位长宁县主,怎么这么喜欢她?”
而且喜欢的未免有些过头了。
高夫人回头见她眼睛亮亮的,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颇有些语重心长:“傻孩子,要看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未必非得从前认识不可。这么跟你说罢,我一早便十分喜欢她,她从商户人家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可我从不曾见她怨天尤人,且她对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孝顺体贴,对伯爷和伯爷夫人亲近,对余下的弟妹们温和,连她的养父母家里,她也不曾避讳疏远,跟她们相处和睦,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不令人喜欢呢?”
高敏更加诧异了:“这些事,母亲你怎么直到的这么清楚?”
“因为上次这位县主在正阳大街上救人的时候,我也正在那里呀!”高夫人笑一笑:“当时那疯马撞了不少人了,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唯有她冲出去试图拦住那匹马,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相交吗?便是你,以后也要多跟她亲近,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高敏若有所思的点头。
另一边崔远道跟苏邀分了宾主坐下,他一面拾掇自己的书,一面冲苏邀点头:“县主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运筹帷幄,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布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苏邀抬眼,见崔远道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便笑了笑:“不知道崔大儒所说的早,是早到何时?”
“去杀陈夫人灭口的那两个人.....”崔远道也并没有遮掩,径直问:“是你安排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苏邀的心机当真深得可怕。
提前找到那两个人,让他们去杀陈夫人灭口,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陈夫人救下来,一来让官府震怒,觉得权威被挑衅,二来又让陈夫人对于那些人的恨意更深,让这件事进一步发酵。
苏邀直截了当的摇头,她没有遮遮掩掩把事情复杂化的爱好,便干脆的点明:“我不会也不屑于这样做,我之所以会提点张推官及时赶到,只是因为我已经让阮小九提前盯住了狗场的人,正好发现狗场的人动静不对,又觉得刚好发生的漳州海盗入侵一事太过蹊跷巧合,所以多想了一下而已。”
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并没有任何躲避闪烁,崔大儒望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嗯了一声,才又说:“这件事牵连甚广,崔家.....”
“崔大儒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崔家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苏邀毫不讳言,紧紧盯着崔大儒,直言不讳的挑明了利害:“崔大儒,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不知道崔家到底做了什么,但是这其实也不难想象----看看汾阳王妃一直跟聚海庄过从甚密,而聚海庄的幕后操纵人是白七爷就知道了。海外的事,沾上了掉脑袋都是轻的,我不信这其中崔家毫无参与。”
崔远道闭了闭眼睛。
而后他叹了口气:“是我执着了,县主说的是,这次的事说到底,是他们贪心太过,与人无尤。”
苏邀哼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怕把话说得太伤人:“不只是贪心太过,据我所知,聚海庄和狗场所害的人命便不下数十,这些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再说,陈夫人进京之时您也在场,您心里是清楚的,陈夫人的女儿到底是去了哪里。聚海庄可以做把贵女送给海寇的勾当,崔家呢?崔大儒或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您儿子们不会不知道,您自己也心知肚明,崔家所做的事只怕也不少,他们既然敢做,那就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崔家的任何一个人,还有汾阳王妃和白七爷,都半点不冤枉不可惜。
人总要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崔大儒无话可说,好半响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苏姑娘说的是,走到这一步,崔家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是我着相了。”
苏邀静默一瞬,才轻声摇头:“先生,您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懂的很多道理,我希望您能明白,走到今天这一步,正如您所说,是崔家自己的选择,何况,如今这一切已经摊开到了明面上,到底结果如何,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四十四·君臣
苏邀留在高家用了午饭,等到回程的时候,高夫人还专程拉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后常来,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虽然说不算聪慧伶俐,但是却也温厚老实,可做个伴。”
苏邀答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径直回家。
苏老太太早已经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问:“崔大儒不会是觉得你牵连上汾阳王妃觉得是你的错吧?”
汾阳王府被围的事儿瞒不住人,最近这几天闹的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苏老太太却知道,崔家一早就已经显露出了对苏家的企图和恶意,尤其是在出了淳安郡主的事情之后,苏老太太便更是对汾阳王妃深恶痛绝,这次汾阳王府被查出来跟聚海庄的事情有关,苏老太太便更是明白这些年,汾阳王府也是在暗处窥伺的毒蛇之一。
她问明白了苏邀汾阳王妃跟这件事有关之后,除了希望汾阳王妃和崔家快些覆灭之外,就怕崔远道那边的态度会有反复。
虽然崔家之前已经把崔远道逼出了崔家一族,但是到底世人都重视所谓的落叶归根,崔远道这种读书人,说不得就想不开的。
苏邀也知道她的紧张,快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轻松的摇头:“没有没有,祖母放心吧,崔大儒自己也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在背后揭发推动,可是若是崔家和汾阳王妃无关,我也不能凭空栽赃,他不至于如此不明事理。”
“那就好。”苏老太太心绪稍平,眼眶红红的摸了摸苏邀的头发:“幺幺,这些人.....也不成了个人了。我实话告诉你,从你大伯死了到现在,我也大约是摸到了些脉搏。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所以嫌弃太子碍眼,嫌弃支持太子的人碍眼.....”
苏大老爷和贺大老爷当年的死,跟如今的一切多么相像?
简直就像是一个轮回。
苏老太太从这些事情上头看出了很多影子,她反握住苏邀的手,有些颤抖的问:“幺幺,他们把陈姑娘送给了沈海.....他们跟海上有联系,那.....那当年你外祖父的死......”
还有太子的死.....
他们是被倭寇所杀。
倭寇从威海上岸,准确的找到了当时奉诏进京的太子,然后对太子赶尽杀绝,这一切当真都只是巧合吗?
苏老太太只要想到,就觉得心脏钝痛。
苏邀摇摇头,这些事情太久远了,她想了想才轻声说:“这些事,朝廷会查的。”
元丰帝想要的那个机会已经来了,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一定会一查到底,而杨老太爷那边也已经被宋澈说动,杨博的态度也不会再暧昧不明,这件事不会跟从前那样草草结束,一定会有一个交代。
苏老太太每一天都在翘首等着结果。
汾阳王妃同样每一天都在煎熬,但是跟苏老太太不同的是,她不是在期待这个案子快些结束出结果,她煎熬的是,刑部到底已经审到哪一步了,白七爷那边又到底透露了多少。
她焦灼不安,夜不能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纵然锦衣卫并没有对她不恭敬或是严刑逼供,但是她自己首先要撑不住了。
崔先生陪着她被困在王府,见状还是轻声安慰她:“王妃,您别太着急,事情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说不定.....”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安慰实在太过于苍白无力了。
汾阳王妃侧头看他一眼,咬牙切齿的扑在桌上把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上,狼狈的坐在地上盯着狼藉的书房发怔:“白七爷不是很能耐吗?那边不是很能耐吗?!他们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白七爷此时正在锦衣卫的刑房里。
高平在抓到白七爷并证实了白七爷的身份之后,便立即上报了内阁和元丰帝,元丰帝当即便下令让人将白七爷交给了锦衣卫。
这个流窜在海外多年的大海盗头子,竟然躲在京城多年,还开了一家酒楼,并且能收买徐凤青这等大臣,实在是让元丰帝震怒非常,他亲自召见陈东,让陈东不计后果,问出白七爷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元丰帝便深恨萧恒不在了。
以至于宋澈进宫的时候,他还要专门提上一句:“若是阿恒在,他应当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
宋澈抬头看他,便见元丰帝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阵,元丰帝喊了一声舅舅,而后问他:“你这些年其实也一直因为太子妃的死,而耿耿于怀吧?”
太子妃宋安歌,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如一颗被细心擦拭放到人前的明珠,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她是宋澈的掌上明珠,是宋翔宇的妹妹。
宋澈沉吟半响,很痛快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几乎就是直接承认他知道宋恒的身世,并且一直细心隐藏了这十几年。
也证实了之前找的那个所谓的宋翔宇的外室的私生子的借口是假的。
宋澈退后一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圣上,臣罪犯欺君,罪该万死!”
元丰帝定定的看他半响,却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缓缓叹息了一声,而后才让宋澈起来:“朕一早就知道了,舅舅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外室子那样宠爱,冒着家宅不宁的风险也要留着阿恒,再者,您若真是想让宋大夫人服气,多的是法子。可您跟翔宇却让宋大夫人闹的几乎满城皆知她厌恶阿恒是个外室子.....”
到了这个地步,倒也无所谓这些细节了,宋澈一口都承认下来:“她越是闹,他们夫妻越是不和,别人才不会怀疑阿恒的身世,阿恒才能有这十几年的时间安稳长大,圣上,我们也是没办法.....”
他们毕竟不是元丰帝肚子里的蛔虫,不能估计元丰帝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到底是什么反应,既然如此,就只能尽量的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说出宋恒的身世。
四十五·监审
宋澈的年纪已经不年轻了,看着他两鬓的斑白,元丰帝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元丰帝才问:“那....阿恒其实也都知道的吧?”
宋澈一时难以回答,他思量半响,看着元丰帝道:“圣上,阿恒很敬重您,对您的亲近也不是作假。”
元丰帝轻笑了一声。
这些话如今再说已经没有意义。
他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是对宋澈说:“舅舅,这个案子,你想不想去审?”
宋澈便皱起眉头有些惊疑,不明白元丰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去审?他既不是刑部的官儿也不是都察院更不是大理寺,三法司才有审案的职能,他不过是个武将而已。
可是元丰帝问这话总不能真是心血来潮,他目光亮了亮,忽然明白过来:“您是说.....”
“舅舅去做监审吧。”元丰帝阖上卷宗,转头看着宋澈:“我知道,这桩案子对你和对宋家来说都意义非凡,其实对于朕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当年的那些倭寇乔装成山匪杀了太子,说是老四做的,但是其实老四也只是别人的刀罢了,后来又查到齐云熙,可齐云熙.....也只是别人的马前卒,现在查到白七爷了,朕也想要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棋局,舅舅,朕信得过你,朕等着你给朕一个答案。”
宋澈到南镇抚司的时候,陈东正从白七爷的刑房里出来,见了宋澈忙行礼。
宋澈摇了摇头,并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让同来的夏公公宣了圣上口谕,便径直让陈东带路,他径直去了关押白七爷的刑房。
白七爷已经遍体鳞伤。
陈东是被萧恒带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对白七爷这样的人心慈手软,白七爷既然什么都不肯说,他自然便用了刑,宋澈到的时候,白七爷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宋澈眉头也没皱一下,伸手拿了这些天陈东审白七爷的卷宗,看完了之后便扔在一边轻哼了一声:“是个硬茬儿啊。”
陈东立即在边上嗯了一声:“是啊,肉都被刮掉一层了,嘴巴却还是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拿盆水来。”宋澈吩咐了一句,等到锦衣卫把水端上来,便示意人把白七爷泼醒,而后便笑着冲已经悠悠转醒的白七爷打了声招呼:“七爷好啊。”
见白七爷似乎有些茫然,宋澈便稍稍提醒了他一句:“白七爷在京城这么多年,难不成不认识我?”
白七爷瞳孔猛地一缩,这回是真的认出来了。
也正因为认了出来,白七爷终于有些惊慌。
怎么会是宋澈过来了?!
他这些天一直被关押着不见天日,锦衣卫守他跟守什么似地,连蚊子都生怕会飞进来,他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免不了有些经受不住,何况他到底已经不是当年纵横四海的那个白七爷,而是养尊处优了好些年。
此时见了宋恒,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宋澈会出现在此,肯定是元丰帝的旨意无疑。
可元丰帝为什么会让宋澈介入此案?
他立即想到当初先太子的死。
果然,宋澈挑了挑眉,大马金刀的在白七爷正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白七爷:“我听说白七爷纵横海上,当年在海上连倭寇也能驱使得动,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先生竟然又销声匿迹了?”
白七爷心中突突的跳,到了这一刻,他才恍惚间觉得有了些失败的真实感。
他当然听的明白宋澈话里的深意,当年能驱使得动倭寇.....而先太子死之时,便是被那些倭寇所扮成的山匪所杀。
只是这些事,在齐云熙出事的时候,已经归结在了齐云熙身上。
糟糕了,这个案子最终还是牵扯出了许多不该牵扯出的事。
齐云熙那时候已经说是前朝余孽作恶。
现在自己又被抓,还牵涉勾结朝中大臣,这件事在朝廷只怕要掀起滔天巨浪,元丰帝哪有不追究到底的道理?
他脑子里一时乱纷纷的,身上被折磨的痛跟此时心里的惊惶比起来,竟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不行,不能牵连更多人......
少爷那边若是被牵连出来,那么这么多年的所有布置,所以经营,就全都毁于一旦了。
宋澈离得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听说那些海盗在沿海的时候,遇上不听话的百姓,就把他们的肉一片片的片下来,以此震慑那些不听话的人,不知道白先生在海上呆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白先生眼皮颤了颤,冷着脸没有出声。
宋澈也不着急,不动声色的夸赞了一声:“真不愧是曾经在海上称霸的人物,白先生可真是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您那几个贴心的心腹,是不是也跟您一样,浑身都是硬骨头呢?”
白先生顿时睁开眼睛,双眼赤红的盯着宋澈。
宋澈哪里会怵他的这眼神,宋安歌死了多少年,他等这一天就等了多少年。
机会终于到了,谁都别想阻止他。
他转身吩咐陈东:“去把那两个人一起提过来。”
陈东应了一声,扬了扬手,立即便有两个锦衣卫经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把秦风跟秦冲带了进来。
跟白七爷一样,秦冲跟秦风也都已经被刑讯过,如今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
白七爷在刑架上挣扎了几下,此时方才意识到宋澈想做什么,几乎是目眦欲裂的朝着宋澈嘶吼:“你想干什么?!”
宋澈嘲讽的笑了笑,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当着白七爷的面看着秦风跟秦冲:“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秦风跟秦冲两个人被折磨的已经有些不成人形,听了宋澈这句话,当即便有些心动,但是等到看见白七爷,又都目露恐惧的欲言又止。
宋澈又讥诮的开了口:“是了,怎么忘了,你们既然能成为他的心腹,自然是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的,怎么可能会轻易背叛主子?”
四十六·手段
宋澈最终并没有再对他们三个用刑,只是要求把他们三个都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刑房,而后自己才冷冷看了白七爷一眼,转身便走。
陈东跟了出来,很有些好奇宋澈为什么对他们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半点动作都没有,便也忍不住问了宋澈到底想怎么办。
宋澈背着手下了台阶,看着镇抚司的锦衣卫来来往往,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他说:“有时候不闻不问,也是一种刑罚,你当锦衣卫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陈东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等到三天之后,看守秦冲的人过来说,秦冲要求见宋澈,陈东才明白了宋澈的用意。
宋澈的动作十分的快,听见秦冲那边要见,他当天下午便赶到了镇抚司提审秦冲,见了秦冲,也并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直截了当的冷淡看着秦冲开口:“若是你只是要跟我说聚海庄背后老板是白七爷,那些花娘的死也是白七爷所为的这些废话,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因为这些事,徐凤青都已经吐露过了,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若是没有比徐凤青更有用,那你的价值也不过就是个废棋,废棋,不管是在哪边,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秦冲的牙齿因为太过紧张而咬的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走出这一步就不可能有回头路了,哪怕他真的什么都不说,白七爷那边也不可能会相信他了。
而这边,他若是给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那朝廷这边也绝不会让他活着。
他抖抖索索的颤着嘴唇,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出声。
宋澈也不催促,淡淡的靠坐在边上冷冷瞧着他,手里正看着顺天府和刑部一路以来的对于这个案子的各种文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冲才终于喊了一声大人。
宋澈懒懒的抬起眼皮看着他。
秦冲鼓足了勇气,张了张嘴艰难的开了口:“我....我知道七爷背后听命于谁......”
宋澈终于笑了笑,伸手将文书阖上,嗯了一声:“说。”
当夜,镇抚司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早,宋澈整理了衣裳,直接从镇抚司进宫面圣。
当天下午,元丰帝传召汾阳王妃入宫。
汾阳王妃在家中已经熬得快要疯掉,日子一天天的过,锦衣卫只在门口围着,却并不进门,府里每天要采买的东西,他们也并不克扣,只是让人拿了单子出去,之后便有东西送回来。
可越是如此平静,汾阳王妃心里就越是不安。
直到这一天,宫里来了人宣她进宫。
她怔了怔,看着站起身表情担忧的崔先生,她此时竟然也能笑得出来了。
崔先生担忧不已,他们被关在这王府里,已经许久接不到外面的一点消息,根本不知道现在外面形势如何,元丰帝忽然召见,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的。
可眼前这种形势,不管是好事坏事,已经不由得他们作主了,崔先生忽然起身,遥遥的朝着汾阳王妃磕了三个头。
他从汾阳王妃在娘家开始,便是汾阳王妃的先生,而后一路跟着汾阳王妃从清河到了这里,这些年一直为汾阳王妃出谋划策,双方感情深厚,早已经超越了主仆情谊,汾阳王妃这一去凶多吉少,他这也是跟汾阳王妃表明决心和心意。
汾阳王妃难得眼里有了一点动容,冲着崔先生点了点头,决然的登车而去。
太极殿巍峨雄伟,再次立在殿前,汾阳王妃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悸,埋头在夏太监的带领下进了东配殿,一眼瞥见前面明黄色的身影,一时怔忡,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得了口。
还是元丰帝转过身来,见了她淡淡的喊了一声皇嫂,又挑眉:“皇嫂,当知道朕这次让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事罢?”
竟然连试探都没有,便单刀直入把话挑明了。
汾阳王妃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她沉默了半响,声音嘶哑的点了点头:“知道。”
元丰帝便坐在书案后头看着她:“朕至今还记得,当年朕冒险进宫,却中了废帝的圈套,差点被当场斩杀,是嫂子你冒着危险救了朕,还把朕藏在宫中,等到援兵到来。当年嫂子的深情厚谊,朕一直记到如今。”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汾阳王妃再也无法克制心内的怒气,她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愤恨望着元丰帝,目光冷峻咬牙切齿的冷笑出声:“圣上真是深情厚谊,深情厚谊到先杀我的女婿,再杀了我的丈夫!最后还看着我女儿死于非命,却不肯给我女儿作主!”
她忽然崩溃。
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锦衣卫围着他们的府邸已经围了大半个月,若是没事怎么可能这样围着?
既然元丰帝已经查到了她身上,她再哭着求着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别人的笑料罢了。
她干干脆脆的把这两年来积攒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指着元丰帝不住冷笑:“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嘴里说着记我们的情,可你当真记了我们的情分吗?!这么多年,你给我们王爷什么了?封地也不准他去,无非就是把我们当成囚犯囚禁在这京城,把我们当贼一样的防着!”
元丰帝端坐书案之后,听了汾阳王妃这么大逆不道的指责的话也并未动怒,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汾阳王妃,轻声问:“嫂子真是这么想?当年皇兄也是这么想吗?”
汾阳王妃怨忿的盯着他,到了这时候,她也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坚定的应了一声是。
元丰帝便轻笑了一声:“若是这么说的话,那朕也想问一问皇嫂,皇兄当真是因为欠了赌债,才会被威胁帮人做事遮掩?当真是因为亏空,才会铤而走险,由着门下人刺杀当朝伯爵?”
汾阳王妃咬了咬唇,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元丰帝,只看见元丰帝冰冷的眼神。
“朕这些年,给过你们很多机会。”元丰帝最终轻声叹了口气。
四十七·服输
东配殿的那只紫金瑞兽三角香炉里燃着龙涎香,四处寂静无声,汾阳王妃的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后知后觉终于有些害怕,但是事到如今,原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只好冷笑一声:“那也只是圣上您自以为罢了!我们得到过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吗?
元丰帝轻笑了一声,脸上有淡淡的嘲讽:“这些年,宗人府交由皇兄掌管,皇兄一人掌管宗室的俸禄和各种赏赐发放,在宗室中地位崇高,这算不算是好处?对你娘家屡屡加恩,崔家被算于皇商之列却免除商税,这算不算是好处?淳安落地即封郡主爵,类比郡王,这算不算好处?”
说起来,这些年元丰帝对待这些余下的明面上还算是安分的宗室,着实算得上是待遇丰厚了。
尤其是汾阳王府这个拿来做牌坊的,更是一等一的地位尊崇。
元丰帝想不通,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到底还要怎么样才算是好处?
他也因此真心实意的笑了一声问汾阳王妃:“皇兄地位也有,银子也有,名利双收,到底还要怎样才算是好处?还是说,皇嫂嘴里的好处,指的是,就算是朕的家事,也须得听你们指派?”
说到这里,汾阳王妃心里咯噔了一声。
“若朕真的不顾念亲情,当初皇兄在宗人府的死,朕就会一查到底!他到底是不是畏罪自尽,想必没有人比你心里更加清楚!”元丰帝忽然冷笑:“你还来指责朕逼死了他,到底是谁逼死了他?!是他自己的贪心不足,是你们自己的胆大妄为!你们当真以为,你们这两年开始在京城跳脚,朕毫无所知?!朕若不是顾念情分,会等到如今证据确凿,还仍旧宣召你进宫?!朕早让锦衣卫抄了你们的王府!”
他冷然盯着怔住不语的汾阳王妃,将手里的一沓奏折扔在汾阳王妃跟前:“还要朕再跟你重新对一遍吗?皇嫂!这些年,不,在更早之前,你们跟成国公府跟许顺,跟齐云熙,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们真的当朕是瞎子聋子,可以随意耍弄?”
汾阳王妃说不出话,她想到元丰帝说这番话的意思,浑身都颤栗个不住。
元丰帝最后又笑了一声:“皇嫂,这些年朕不是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有小动作,可朕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大,竟真的跟前朝余孽有关联?怎么,皇嫂是觉得朕这个皇帝给不了你的,废帝就能给?前朝那些余孽就能给你!?你醒醒吧!皇兄对他们来说,还是旧主至亲,可他们下手的时候手软了吗?你怎么就是想不通?!”
汾阳王妃面色惨白,脑子里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让她简直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她不是真的不怕的,人哪里有不怕死的?何况她还有人要顾,她还有几个孩子,还有崔家.....
元丰帝似乎是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声音缓和下来:“皇嫂,现如今证据摆在眼前,你好好看看吧,如今摆在明面上的这些证据,便足够让宗室妥协,足以把你们汾阳王府从宗室除名了,还有你们崔家.....徐凤青说的明明白白,海上生意,你们崔家可是也插了一脚的,朕.....”
汾阳王妃听出这话里的威胁,她哪里真的能接受让崔家出事?
她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元丰帝跟前,哭的连头都一阵阵发晕发痛:“圣上,求您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孩子们一条生路!我们是做错了,是我们的罪该万死,但是除了淳安,其他的几个孩子们,您是知道的,老大自小就老实,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孩子更是还小.....圣上,您圣明烛照,请您不要牵连他们,臣妾求您了......”
元丰帝淡淡的看向她:“皇嫂,想必您也终于明白为人父母者担心孩子的心情了,那您想过没有,沛儿的死,还有老二老三老四他们的自相残杀,朕该有多心痛?!”
汾阳王妃面色泛白,听见元丰帝说这个话,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是啊,白七爷都被活捉了,他可是在齐云熙背后,给齐云熙出谋划策的人。
落到了锦衣卫手里,他哪里真的能扛得住?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怕都已经说完了。
现如今,他们所有人的死活,已经全都在元丰帝的一念之间。
正如元丰帝所说,涉及了谋反和前朝欲孽的罪名,其他宗室哪里还可能站出来帮他们说话?
若她再不给元丰帝一个说法,元丰帝就算是要让汾阳王府灭门,宗室们也不会反对的。
她趴在地上权衡半响,终于艰难的开口:“我认罪.....”
汾阳王妃一直在太极殿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元丰帝才令宗人府如今的管事直接来将汾阳王妃接走,自己去了慈宁宫。
田太后正从小佛堂出来,听见说是元丰帝来,先叹了口气,才出了佛堂去正殿。
才进了正殿,她便见到元丰帝坐在上首一声不吭,忍不住便喊了一声皇帝。
元丰帝起身行礼,扶了她坐下,她轻声问:“怎么样?审出结果来了?”
最近这桩事越闹越大,一个聚海庄竟然从全国各地掳人,明晃晃的逼良为娼,而且朝廷大臣还帮忙遮掩,这就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谁知道查下去才发现,聚海庄的罪恶远不止于此。
田太后如今越发超然物外,原本倒也没有过分关注这件事,只是后来元丰帝才说起,先太子的死竟然也跟聚海庄有关,她才忍不住震惊。
而今,元丰帝已经见完了被徐凤青和白七爷那边的人指证的汾阳王妃,田太后猜到,这件事当已经出了结果了。
元丰帝嗯了一声,沉默了半响,方才扯了扯嘴角:“原来这些年,汾阳王府当真是跟之前的许顺一样,都是替那些人做事分好处的,只是您说可笑不可笑?他们竟然还没有齐云熙的地位高,这番这么闹腾,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取代齐云熙在那边的地位。”
四十八·雷霆
田太后握着拐杖静静的听完,忍不住就扯了扯嘴角:“不服?若说齐云熙不服,哀家倒也能理解几分,毕竟从前是妖后族人,横行霸道惯了,换了个天地,她的日子就是天差地别,她走了歪路,也是能意料到的。可她汾阳王府不平什么?这些年还不够宽待她们?”
就这么着,都还没能焐热他们的心。
田太后冷笑了几句,便问元丰帝:“这桩案子,你准备如何处置?”
“抓人。”元丰帝言简意赅,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最初的愤怒和失望已经过去,元丰帝已经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喜怒不动于色的皇帝,他冷然说:“这些年,朕该给他们的都给了,该忍的也都忍了。皇后死之前,对朕唯一的要求是,善待沛儿夫妇......”
想到当初的胡皇后,元丰帝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跟她是患难夫妻,最难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掉进冰湖里必死无疑了,是胡皇后毫不犹豫,不顾阻拦的跳进湖里把他捞上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胡皇后再难受孕,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也夭折了。
元丰帝因此把萧沛抱给胡皇后养着。
胡皇后精心养育这个孩子,甚至都不肯假手于人,萧沛早产身体不好,夜里总是哭闹不止,她就彻夜的抱着他游走。
这个孩子是她一心一意抚养长大,她曾说过不指望他当什么太子储君,只希望他健康平安过这一生。
可他怎么忍心?
何况萧沛被她教养的样样都好,自小就聪慧果断,又聪明仁孝。
这么好的孩子,最终却走在了他前面。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哽咽:“母后,沛儿之死,朕当初一直以为是老天对朕的惩罚,惩罚朕起义,惩罚朕废了废帝,对废帝一脉赶尽杀绝,所以才会让朕的儿子们自相残杀,以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可是.....;”
可是原来不是的。
他要这些人通通付出代价!
田太后不期然想起了景明长公主,对于元丰帝的切骨之痛也就感同身受,静默了一瞬,她才长长的叹了一声:“他们做出这等事,本就天理不容。汾阳王和崔氏,真是糊涂透顶,不值得人怜悯可惜。她招认出来什么?这些年,到底是谁在背后,能够驱动这么多人为他们卖命?”
田太后一问便问到了关键处,元丰帝淡淡说:“废帝与原配皇后之孙,萧源。”
“啊!”田太后恍然大悟,随即又忍不住诧异:“他们竟然还活着?”
当初废帝在宫中自焚而死,妖后等一众人自然也没好下场,被元丰帝亲手斩杀,其他的废帝的子孙也都被元丰帝圈禁的圈禁,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已经都死完了。但是废帝之前的原配皇后迟皇后还育有一子,只是后来妖后得了废帝欢心,把废帝迷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
废帝为了讨妖后欢心,废了迟皇后,把皇长子贬去了岭南,后来皇长子在去岭南的路上失踪了,人人都传说他是遭了妖后的毒手,被妖后暗中杀害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元丰帝继位之后,派人去寻找过迟皇后之子并没有找到,便没有再继续追寻这个人。
谁知道,在背后这些年聚拢了那些前朝余孽的势力的推手,竟然就是这对父子。
事关重大,田太后忍不住正色:“皇帝,如今你大位已定,他们不过就是些螳臂当车的跳梁小丑,实在不必顾忌,只是......他们既然能收买这么多朝廷大臣,勾结海盗,甚至还能把齐云熙安插到皇后跟你身边,这些年做出这么多事,背后没有人支持,那是不可能的。之前你就动过充盈国库的心思,只是如今.....你可得深思熟虑再做决定。”
萧源他们在福建存身,秦冲他们口中的少爷想必就是萧源了,听他们所说,萧源在福建沿海跟土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而他们之所以能在东南沿海一带横行无忌,说到底,是因为他们背后是东南豪族。
迟家当年便是掌管福建市舶司的。
这么一想,这些年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好似又合情合理了。
只是要对付他们,却不能跟如今对汾阳王妃这样,毕竟那些东南豪族事关沿海百姓的生计,他们那边宗族观念极强,而且素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若是一力镇压,反而容易出大乱子。
可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实在经不起什么大乱子了。
元丰帝也明白田太后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让田太后宽心:“这些朕心中都有数,母后请放宽心,朕只是难免觉得对不住沛儿和孝慈。”
对得住对不住的,都已经过去了。
田太后抬头看着他:“斯人已逝,你再悔恨痛苦也于事无补,孝慈和沛儿已经没了,可阿恒却还好好的,你当能分得清楚。”
人死了就死了,不会再复生,但是活着的人却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田太后陡然想到苏邀当初说过的那番话,心中有些酸痛,随即便加重了语气:“皇帝,你是做大事的人,是真龙天子,当初的事难道是你所愿?是人都会犯错,有些事是无可奈何,阿恒迟早会明白的。”
那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
元丰帝没想到田太后这样通透笃定,他将那些后悔和烦躁都压下去,起身朝着田太后又行了个礼:“母后说的是,朕受教了。”
他大踏步出了门,随即召内阁议事。
第二天,汾阳王府被抄,京中刑部主事王世全家中被抄。
京城中一队锦衣卫接着一队,不断有锦衣卫奉命抄家,一时之间京中人人都惶惶,不少百姓都关门闭户,生怕会惹来灾祸。
接到消息,苏老太太先是担心,而后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强自定下神来,等到苏家过来请安,她才问:“幺幺,锦衣卫抄了汾阳王府,是因为聚海庄白七爷被抓的事吧?”
苏邀有些疲倦,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等结果,如今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了。
四十九·清理
苏邀的面色苍白,苏老太太抬眼看见她的时候,才惊觉最近这阵子苏邀又瘦了很多。
她原本已经到了嘴里的质问和困惑此刻全都说不出来,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她总觉得别人不好,三太太自私二太太心中藏奸,可其实她自己又好到哪里?
苏邀对着她和这个家已经说得上是掏心掏肺,可她真正关心过苏邀吗?关心过苏邀的难处,苏邀的事吗?
如果不是苏邀在外面奔走想办法,苏家今天哪里还能这么安稳的立着?
她已经习惯了苏邀凡事都要计算到最准最好,为苏家做出最好的选择,却总是忘记苏邀也只是个小姑娘,才及笄的小姑娘。
苏邀并不知道苏老太太在想什么,她最近的确是很忙。
狗场的事情她能想起一些,但是许多事还是得慢慢的去调查摸索,阮小九去抓邓受成和刀疤脸的事,她也花费了无数心力,得先确认上一世邓受成的老娘住在何处,而后又通过她引出邓受成。
再跟邓受成谈判,让邓受成去泉州找白七爷,并且将白七爷骗进京城。
每一步棋都需要算的很准,而且不能出纰漏,她这些天熬得嗓子哑了,喉咙痛的连喝水都痛,舌尖上也起了好几个火泡,连饭也吃不下。
听见苏老太太问话,她捂着脖子点了点头:“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聚海庄肯定是跟汾阳王府也有关系的,这一次汾阳王府出事,自然是跟聚海庄的事脱不了关系。”
苏老太太反应过来,已经顾不得再去打听这件事的原委究竟是什么,她一把攥住苏邀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见苏邀目光清亮的看着自己,她转开目光,半响才开口:“幺幺,你辛苦了。”
苏邀怔住。
她其实并不觉得怎么辛苦,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任何的事情。
眼下她就是如此,她有爱护她的家人,她也很想保护他们。
她在京城尽心竭力的时候,苏嵘也为了她们在云南的战场拼命。
付出从来都是双向的。
苏老太太更加说不出话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意:“你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
苏杏仪正好从外头进来,见苏老太太的情绪不对,也忙着劝苏邀去休息一会儿,又抱怨:“申大夫已经说过咱们好几次了,若你再不听话的好好歇息,他可再也不管你的事。”
之前申大夫帮苏邀夸大其词,说她怎么也得休养几个月才能下床,虽然这话是为了帮苏邀才传出去,好让汾阳王府更加理亏无话可说,但是申大夫也说了,苏邀那样滚落下马,本来就是自损八百的做法,是很伤身体的,本来就该静养。
最近苏邀哪里还顾得上静养?不仅没有静养,简直还是在可着劲儿的折腾自己。
申大夫早就看不下去,恨不得亲自提溜着苏邀数落她几句。
苏杏仪见苏邀眼圈底下一层青黑,又是气又是心疼:“别的事先暂时放下,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让厨房熬了你最喜欢喝的竹荪鸡汤,等你醒了就能喝了。”
苏邀看出苏老太太心事重重,想了想点头答应,转身出来。
苏杏仪不知道苏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还轻声问她:“祖母,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苏老太太欲言又止,看了大孙女儿半响,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杏仪,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幺幺,这孩子当真是很好.....”
苏杏仪便忍不住摇头失笑,坐下来搀住苏老太太的胳膊:“祖母您在说什么呢?幺幺自然是好,这还用特地说吗?”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苏邀很好。
可她其实是真的到今天才发觉这好的沉重,苏老太太扯了扯嘴角笑了:“不,我是说,我以后应当要对她好一些。”
苏杏仪搞不懂祖母为什么忽然这样感慨,但是要对苏邀好,她是举双手赞成的,当即便笑:“是啊,只是幺幺虽然是妹妹,考虑事情却比我还要周全的多,说是要对她好,真正论起来,是她在照顾我们呢。”
苏老太太没有再详细追问汾阳王妃的事。
等到过了几天,刑部终于把陈夫人的案子给审出了一个结果----陈夫人所告之事确有其事,当地一伙拐子私自掳掠陈姑娘之事罪证确凿,聚海庄接受这些来路不明的少女,并且加以虐待逼迫接客也是事实,聚海庄主事者如今也已经查清,除了海盗白七爷一手操持聚海庄之外,汾阳王妃也与此事相关。
接下来,聚海庄被彻底查封,里头的管事和老鸨之流,被判秋后的秋后,流放的流放,那个挂名的徽商老板,也因为帮白七爷掩人耳目隐藏身份,被抄没了家产,充军岭南去了。
至于汾阳王妃,也因为参与此案,而被夺了王妃尊号,贬为庶人,从此圈禁。
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聚海庄还涉嫌勾结汾阳王妃娘家崔氏一族,私贩绸缎绫罗出海,现如今朝廷正在进一步经办。
这个案子越闹越大,最终连汾阳王妃都被牵连进去,邸报传到各地,邱楚星心中咯噔一声,拿着邸报疯狂的攥紧了:“不会的,怎么会?!”
算计多年,筹谋多年,铺排多年,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才有了聚海庄传递京城的各种消息,拉拢朝廷官员,送礼,原本他们的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经营这些东西,他们用了十多年,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但是要摧毁它,竟然只需要短短两个月就够了。
他想到陈夫人跟陈冲,目光里的愤恨不甘再也隐藏不住,痛苦的捂住了头,而后他冷冷的一脚踹翻了自己面前的凳子,恶狠狠地吩咐:“来人!准备.....”
他说着,拿起这封邸报,重新又看了一遍,忽然变得面色发白。
对啊,陈夫人陈冲分明知道他在其中起的作用,为什么......至今为止却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五十章·变故
事情闹的这么大,连白七爷都被抓去,他既然会供出汾阳王妃,那就不会供出其他的人?
还有汾阳王妃,人到了绝境的时候,通常什么都会说的。
白七爷从前或许不会,但是这一次,最后那个罪名明晃晃的在邸报上写着。
私自出海。
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邱楚星更清楚了。
朝廷已经清楚聚海庄的勾当了,也知道他们在走私。
那.....
他想到那个可能性,心里咯噔了一声,整个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呆立在原地,过了好半响,他才猛地拉开门喊自己的随从:“快,准备快马!我要出门!”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心存侥幸。
就算是白七爷只是交代了走私这一项,那元丰帝哪里会想不到这背后藏着的勾当?
再严查下来,少爷的事.....哪里瞒得住?!
底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这么激动亢奋,但是见他急匆匆的,又知道他的脾气一向都十分不好,不敢违逆,忙答应了转头去准备,邱楚星攥着邸报在穿廊立着,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
也就是这个时候,之前奉命去备马的扈从飞奔着跑进来,面色惨白的看着邱楚星:“大人.....出事了大人!外头来了很多兵马,把我们的府邸都围住了!”
围住知府衙门,这事儿放在从前要是别人跟邱楚星提起来,邱楚星会毫不犹豫对着他们吐一口唾沫,要笑掉大牙。
但是现在这件事当真发生了,他竟说不出话,呆愣在原地片刻,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扈从急的已经抓耳挠腮,见邱楚星跟平时看起来也状态迥异,心中觉得不对,战战兢兢的还要说话,外头却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一阵阵,越来越近,在暗夜里响起来,显得格外的诡异。
邱楚星抬起头下了穿廊,才走到月洞门,已经跟带着大队人马正要进门的人碰了个正着。
而后他嘴唇动了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咕咚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已经认出来,带队的人就是广平侯宋澈。
怪不得这些天不管怎么闹,他这里都是风平浪静。
怪不得朝廷审这个案子的动静闹的这么大,但是抓住了白七爷等人的消息却是直到今天才送到他的手上。
原来朝廷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朝廷没有查到他们所担忧的地步罢了。
宋澈一身甲胄,虽然他如今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了,可是却仍旧老当益壮,对上邱楚星的目光,他冷冷的扬了扬手,宋翔宇立即带着几个人从他身后一跃扑出,稳准狠的朝着邱楚星扑了过去。
这个架势,哪怕邱楚星真的能以一当十,也绝不可能跑的了。
邱楚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被宋翔宇纵身一扑扑的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朝后倒,猛地后脑勺着地摔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闷响。
他被撞的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便被宋翔宇这势头弄的又惊又急,立即朝着反方向滚去。
不能落在宋家父子手里!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白七爷那边还不知道吐露了多少要命的东西,若真是什么都说了,那这宋家父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阎王爷,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官位不官位,他只想撒腿就跑,远远的跑走。
宋翔宇追上前毫不迟疑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他钉子一样钉在了原地,低着头朝他冷笑:“大人,你这么急着要跑去哪儿?”
邱楚星张了张嘴,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生出些侥幸来:“这话正该我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知府衙门,可知是死罪?!”
宋翔宇嗤笑一声,伸手朝后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一个兵丁上前将一块令牌放在他手里,他拿着令牌冲邱楚星晃了晃,讥诮的问:“怎么,邱大人认不认得这个东西?”
邱楚星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宋翔宇拖着,像是拖一个麻袋一样从院子里一直往台阶上拖。
虽然入了秋,但是到底还不算冷,他穿的单薄,被这么拖着在地上走,他后背的衣裳被磨破了,整个人的后背都火辣辣的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宋翔宇毫不客气,把他给拖到了花厅中,扔一条死狗一样往地上一扔,便直截了当的问:“你当年是怎么知道先太子的行踪,又是如何勾结了齐云熙,对先太子动手的?”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邱楚星魂飞魄散。
白七爷真的什么都说了!
他心里冰凉一片,想到白七爷当时在泉州时说的话,牙齿一下子磕在了舌头上,一时痛的忍不住龇牙。
宋澈随后进来,他比宋翔宇还是要客气一些,在上首坐了之后,挑眉看向邱楚星,沉声说:“邱大人,你也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们既然会来这里,便是已经有了证据。为了你自己少受些苦,还是不要彼此麻烦,你说是不是?”
邱楚星舌头发麻,被宋翔宇给踩的又喘不过来气,他只好糊弄的转过头去:“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是么?”宋澈轻笑了一声,见宋翔宇暴躁的又要动手,便摆了摆手让宋翔宇稍安勿躁,自己悠然看着邱楚星:“邱大人,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们大家心中都有数。好吧,既然你还是如此坚持,那也没什么,你掌管惠州海域,白先生说,你这里是有法子联系上沈海的人的,到底是不是,我想也不能求证,既然邱大人存心想要把事情弄得复杂,那咱们也就干脆弄复杂一些,最好是跟白七爷那样,闹出个轰动全大周的案子来。”
他说着,冷冷吩咐底下的人:“把知府后衙所有人都看管关押起来,女眷单独关押,邱大人的书房,一张带字的纸也不能漏下,我们都是有大用处的。”
宋澈令行禁止,他一发话,他手底下的人便毫不迟疑的去执行命令了,看的邱楚星右眼皮跳了跳。
五十一·莫测
接下来的好几天,邱楚星都被关押在自己知府衙门的一间柴房里,里头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堆木柴和拿来引火的松***仄得连光都似乎懒得透进来。邱楚星被扔在柴房里,连睡觉都只能睡在松毛上头,时常被磨得醒过来,如此反复几天,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累又倦,脑子也慢慢的糊涂起来,连日子也记不清楚了。
他原本以为宋澈父子肯定是要对他严刑逼供,逼出当年的事,还有这些年在福建任上的事的,可是宋澈父子却好像丝毫不急,不仅不问,还直接把他扔在这柴房里头,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他们一次都没来过,甚至连送饭的人都只在门外放下饭碗就走,也不收碗走,这些剩下的空碗散发出的馊臭一开始把他熏得眼泪直流开始作呕,可是等到几天下来,他已经没有丝毫反应了。
原本挖空心思的想着该如何敷衍应付宋澈他们的盘问,但是宋澈他们似乎要这样无休止的把他晾下去,他又从心底生出一阵恐慌。
他们在书房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他平时虽然十分谨慎,把东西都保存的很好,但是谁又能做到万无一失呢?难道他留下了什么线索被宋澈他们发现了?
还是说,宋澈不来逼问他,而是去逼问他的妻子孩子了?
若是如此,他夫人会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邱楚星心绪涌动,又担心又惶恐忧虑,整个人都焦躁得不行。
一直等到再被关了几天,他开始觉得度日如年,也开始不肯吃饭,可就算是这样,外头除了送饭的人之外,也没有任何人来看他一眼。
他们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邱楚星害怕起来,他扒着柴房昏暗的小窗户,歇斯底里的大吼:“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跟宋澈说!我要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宋澈没来,宋翔宇倒是来了,隔得远远的捂着鼻子嫌弃的看了邱楚星一眼:“邱大人,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住的好好的吗,要见我们做什么?”
邱楚星觉得有点荒谬,分明是宋澈他们该来想尽办法从他口里抠出些东西来的,但是现在却是自己先熬不住。
他两只骷髅一样的手朝着宋翔宇伸出去:“我......我可以说当年的事......”
他嘴唇干渴得全都是起了皮,随着他说话冒出一点点的血珠,往前爬了一段路,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宋翔宇,再次重复:“只要你们保住我的性命,放了我,我就跟你们说当年的事!”
不同于他想象当中的场景,宋翔宇没有欣喜若狂,甚至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讥诮的问:“你当真以为我们在乎吗?”
什么?
邱楚星有些茫然,等到见到宋翔宇脸上的讥诮嘲讽,他才恍然大悟----是啊,自己能交代的,自己知道的,白七爷难道不知道?
所以宋澈父子不是用手腕让他屈服主动开口。
他们是真的不需要他开口了。
邱楚星挣扎着往前扑了一下,正好扑到了宋翔宇跟前,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尊严顾不得之前的那些算计和顾虑,只是哆嗦着嘴唇开口求饶:“不不不,我还知道很多,我还知道很多秘密,世子,世子你救救我.....”
宋翔宇一脚踹开他,蹲下身来跟他对视一眼:“你忘了吗?我早已经不是广平侯世子了。”
邱楚星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糊涂,而后又反应过来。
是啊,宋翔宇的大儿子给小儿子下了毒,这事儿闹的很大,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成国公府的人做的,他们还曾经看过好一阵的热闹。
从那以后,宋翔宇把成国公打了一顿,他就已经不是世子了,还被送回老家反省。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涌上许多念头,一时头痛欲裂,只好求着哭着朝宋翔宇哀求的问:“那大人,你们需要我干什么?我能帮你们很多忙的......”
真的能帮的上很多忙的。
他最知道一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的下场了,他绝不能落得那个地步任人宰割。
宋翔宇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半响,忽然问:“你当初提议并且一力促成陈冲的女儿被送去沈海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嘴脸吗?”
说起这个,邱楚星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宋澈父子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会从京城过来。
他们真的不是为了查当年先太子的死因,安歇经过接二连三的许顺齐云熙,再加上现在的白七爷,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他们早就已经能过拼凑出来了。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沈海。
邱楚星如遭雷击,惨白着脸后退了几步。
做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是死,但是通敌卖国,那不仅是死,还是灭族的罪过。
不,他早就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要灭族的错事了。
但是,他从前总觉得这一切要被发现是很难的。
毕竟这十几年,他们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邱楚星才觉出怕。
宋翔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邱大人,若你没别的要说的,那我就不奉陪了。”
邱楚星伸手做出个阻止的动作,但是手又僵在半空,抿了抿唇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宋翔宇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走了。
回到签押房的时候,宋澈还在忙碌,他进了门喊了一声父亲。
宋澈就转过头来,对他挑了挑眉问:“他要开口了?”
“什么开口?”宋翔宇想到邱楚星,脸上带着几分不屑:“是怕死,但是却还遮遮掩掩,狡猾的很,想要抛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糊弄我们,这些人胆大包天,都敢掳掠朝廷命官的女儿送给海盗了,他们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宋澈抬起眼皮,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朝宋翔宇招手:“你过来看这些东西。”
宋翔宇急忙朝着他疾走过去,宋翔宇便指给他看:“邱楚星的后宅私账,可不大对头。”
五十二·漏洞
因为他们来的秘密,邱楚星的书房没有经过清理,但是他们找到的东西还是很有限,这个人太谨慎了,这几天一直盘账和查找邱楚星的往来书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异常的排查过去之后,最后也都一无所获。
宋澈这回说有了发现,宋翔宇便往前几步拿到了账本,一页页的翻过去,皱起眉头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邱楚星明面上的账目是做的很好的,内宅四张跟他的俸禄也对的上,甚至连老家的人来托人情要了多少银子,他这里都有记载,但是这样的账目有什么好看的?
宋翔宇不解的看向自己父亲:“爹,你到底看出了什么不对?”
“你没发现吗?他们每个月都有老家的亲戚过来。”宋澈笑着拍了拍账本:“邱楚星的老家的人可真是够多的啊。”
经过宋澈这么一说,宋翔宇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忙的又拿过账本,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之后便忍不住点头:“我看出来了!爹,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这些来要钱的人其实就是跟邱楚星勾结的海盗?
也就是沈海他们的人?
若真是如此.....
宋澈的手指滑向账本上的日期,沉声开口:“是不是的,等一等,就知道了。”
反正隔得时间也不远了。
宋翔宇嗯了一声,在旁边坐下抹了一把脸,忽然有些感慨:“一直想做的事儿,还以为怎么也得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也不知道,不知道阿恒那里知不知道。”
如果萧恒知道,应当也会觉得开心吧?
他的父母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他们是死于一场阴谋,一场前朝欲孽跟朝廷重臣勾结布置好的惊心的陷阱,并不是一开始他们猜测的那个最可怕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这总值得令人觉得更加安慰一点儿。
听见宋翔宇提起萧恒,宋澈的目光里带了一点儿温度:“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
云南瘴气多,自来都是许多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苏嵘他们一路走过来,不少士兵和底下的人都染上了瘴毒,弄得十分狼狈。
对此,唐源也只能叹气:“已经尽量给了防备的药,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真的防的密不透风的,这已经比预想当中的情况要好的多了。”
越是临近云南境内,萧恒就越发察觉出这西南边陲之地跟京城的区别,唐源见连苏嵘他们都有些适应不了,便拍了拍边上的一块石头坐下,对萧恒道:“殿下,你知道为什么从太祖时期打到现在,已经说了无数次要收服云南,但是这边的叛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平息么?”
已经是傍晚了,远处云霞满天,五彩的云彩环绕落日,远远看去瑰丽雄壮,萧恒若有所思,他来之前自然不是毫无准备,早已经阅读过无数典籍记载,路上也问过了木三小姐跟唐源,知道云南地形复杂,土人居多,如今还未彻底归化,皇权在这里还不如当地土司的话来的令人信服,他嗯了一声,坐在唐源边上:“您也已经说过了,一来是土人对朝廷归顺之心还不强,二来就是他们本身更听土司的话,第三.....”
唐源笑着看向他:“第三是什么?”
“第三,当地的人信仰不一,有信奉佛教的,也有信奉巫族的......”
要让这些人归心,只靠打,当然是打不死的,你总不能把这些土人全都打死。
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唐源满意的看着萧恒点头:“殿下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十分不错了,你说的是,所以我们要平乱,也不能贪功冒进,一味的打压,这样不仅不能成事,反而还惹人生怨。”
当初太祖之所以设立土司,也正是因为当地百姓实在是难以教化,便想着以当地人治理当地人,只要土司是顺从朝廷的便是了。
只是如今几代发展下来,土司未免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这一任的土司木桐就更不必说了,他就是直接杀了自己的亲兄长上位的,并且还差点赶尽杀绝,要把长兄留下的子嗣也杀死。
说起这个,唐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看了一眼天色招呼众人:“快些上路吧,天色不早了,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再休息。”
云南境内多蛇虫鼠蚁,一到晚上若是碰见这些东西,那可真是够让人喝一壶的。
唐源之前是镇守贵州,那边情况跟这边相似,他的经验丰富。
众人都听了话,忙都起身列队,开始收拾行进。
他们这一路出来,不可能从京城带兵过来,跟着出来的是皇太孙仪仗和钦差仪仗,算过去一共是五六百人,因为是来平乱的,这一路上他们都尽量避开地方官员的拜见,一路风餐露宿加急赶路,如今终于到了云南境内,自然要更加小心。
收整了队伍,苏嵘从后头跑上来看着钦差仪仗摇了摇头:“说是尽量避人耳目,可是到底这么多人要吃喝住,哪里真的能避的开有心人的探听?已经到了云南了,木桐连大理巡城御史都敢杀,接下来我们更加要一切小心谨慎,不能最后关头出事。”
唐源深以为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是啊,更加要小心了,行了行了,让大家打起精神来,离前头的驿馆也不远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昭通了,再过曲靖,便要在曲靖先停留一阵,跟云南总督和总兵会和之后再商议之后的事了。
他们早有人提前到了驿馆去打好了招呼,等到他们到的时候,驿丞和驿馆内的一众人已经都迎了出来,苏嵘带着人先将驿馆巡视了一遍,确定了没什么异常才放心,让驿馆烧水做饭,他跟萧恒和唐源并木三小姐等人上了二楼,一面忍不住摇头:“我们人太多了,这里的东西怕都未必够,还得派人去镇上采买些东西才行。”
五百多人都要吃要喝,计较起来也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