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御状
一进八月,京城的天气便凉了许多,令人窒息的暑热逐渐散去,金桂飘香,风一吹就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这一年元丰帝到底没能去成避暑行宫,原因也无他,等他忙完了京城这一摊子事,天都已经转凉了。
可到底是几年都未曾出京了,元丰帝大手一挥,决定既然没能去避暑,干脆就趁着九月去行宫秋围。
文臣还好,一些勋贵跟武将可都乐翻了天,元丰帝已经许久不曾秋围了,他们这些人的身手反而都成了摆设,换做从前,哪一次秋围不是武将大显身手的时候?如今元丰帝总算是愿意动了,众人都跟着兴高采烈,便是文臣也开始琢磨自己能不能在随扈名单当中,一时人人高兴。
高平也自然是如此,他是刑部尚书,不管是从圣眷还是身份上来说,随行名单之中也必定有他的名字,这次回了家,他还特意叮嘱了夫人带上最宠爱的几个孩子:“圣上已经说了,五皇子和十一公主并几个年纪小的皇子都去,既然他们都去,自然也需要年纪轻的玩伴,这是个好机会。”
哪怕不能跟公主皇子们玩的好,这也是一个认识人的好机会-----他都想着带儿女去,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从前困在京城,亲事也只能从有限的那些人家里头选,可有限的那些人家又未必有合适的年纪的孩子,如今有一个秋围,家家都带着孩子们去,若是有看对眼的,便能着手打探情形和互相试探心意了,岂不是大好事?
高夫人也笑了起来,接了高平递过来的衣裳,又伺候他换上了在家里的常服,这才问他:“晚饭是在家里吃罢?”
跟一般的官员不同,高平向来是个顾家的,人人都知道他若是没事,一般都是要赶回家中陪老人和孩子用饭的。
可这次高平却摇了摇头:“今天却是得出门一趟,去见老孙去。”
孙永宁在家里赋闲好一阵子了,又逢他今天生辰,高平跟他既是同僚,又是朋友,自然该去贺一贺的,只是孙永宁并未摆席,也没请客,所以跟好友小聚,也没必要大张旗鼓,跟平常一样就是。
高夫人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就道:“正好,我给他家的才哥儿寻了几条人参,你带着一道过去吧。”
两家关系好,高夫人的娘家又出产人参,她自然是记挂着孙文才的病的。
高平答应了,带上人参正要出门,还没上轿子,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截住他,拦在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大人。
高平吃了一惊,等到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刑部的侍郎冯浩,就又反应过来肯定是出了事,忙问:“怎么了这是?这么匆匆忙忙的,你干什么呢?”
“出事了!”冯浩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一阵,顾不得解释清楚,就摇头:“大人,快回衙门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高平蹙眉,看了自己手里的人参一眼,终究还是招手唤来管事:“你亲自带着东西去孙大人府上一趟,替我告罪,就说我这里临时有事,不能去贺他的生辰了,等我忙完了,一定亲自去找他赔罪。”
等到管事的听了吩咐去了,他才示意冯浩:“走吧。”
冯浩狼狈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大人,我的轿子堵在前面大街上了,过不来,我就自己跑过来的.....咱们恐怕还是得换条路去衙门。”
高平顿时有些错愕:“这是怎么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前面大街还会被堵住?
他家前头可是正阳大街啊!
冯浩苦笑了一声:“说起来还跟咱们衙门的事儿有些关系,您去了就知道了,湘潭县县令您记得罢?”
这自然是记得的,说起来,湘潭县的知县陈冲还是他当初看着吏部侍郎点的空缺呢,哪里有不记得的。
“他死了!”冯浩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的夫人上京城告状来了,一路从正阳大街跪着到刑部衙门去的,一路上吸引了也不知多少百姓,五城兵马司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身份强行要驱赶关押,后来犯了众怒......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高平右眼皮猛地一跳。
朝廷命官无端死在任上,他的夫人又上京城来告状,这可比戏文写的还要精彩。
他也知道冯浩为什么这么着急了,立即嗯了一声招呼他:“上我的轿子,边走边说!”
等高平赶到刑部衙门之时,往常因为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轮番值守而格外肃静的刑部衙门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当官的夫人为夫告状,从正阳门大街一路哭诉冤屈一路跪到刑部衙门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回,好容易碰上一回,哪里能忍的住好奇心?早里三层外三层把刑部大门围的水泄不通了。
以至于高平一下轿子,先被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吓了一跳。
好家伙,多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简直比他审庄王巫蛊案的时候都还要大阵仗。
这位陈夫人......真是不简单呐!
冯浩随后从轿子里下来,忙着招呼衙差挤开一条道来,自己护着高平往里走:“事情闹大了,这个陈夫人一路哭到这里,见到轿子就拦,分别拦了元辅大人、次辅大人和平国公的轿子.....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先哭一顿委屈,元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拥而上的百姓围住了,那些百姓纷纷帮陈夫人说话,求情,元辅狼狈的很......”
高平眼皮跳了跳,这还没正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倒是被陈夫人先给了这么一通下马威。
陈夫人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这案子的关注度空前,只怕明天御前都要知道。
说话间终于已经挤到了前面,高平一眼看见身着素衣,披麻戴孝的端着一块牌位跪在台阶下的女人背影,忍不住先在心里点了点头。
怪道能引出这么大声势,看这打扮先就让人同情了几分了。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陈夫人?”
第九章·黄雀
陈夫人缓缓转过脸来。
看到她的这一刻,高平也不自觉的升起几分怜悯----因为哭的太厉害的缘故,陈夫人的眼睛红红,眼睛都是肿的,看上去格外可怜,加上她如今披麻戴孝,手里还捧着她丈夫的牌位。
他叹了一口气:“陈夫人,先请起来罢。”
陈夫人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牌位放在身旁的空地上,随即双手撑地,朝着高平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虽然嘶哑却大声的喊:“求大人,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百姓们眼见着她这样可怜凄惨,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帮帮人家吧!”
“人家官夫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怪可怜的,朝廷管不管啊?!”
高平面色不变,声音仍旧沉稳:“陈夫人有什么冤屈,既然到了我们刑部,我们自然会秉公查明,陈夫人实在不必如此,还是快请起来罢,有什么事,还是先进衙门再说,如何?”
陈夫人这案子如今轰动京城,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么大的关注度,谁敢把她的事放在一边漠视不管,或是暗中给她使绊子,只怕自己的官途也差不多就要到头了----百姓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但是众怒难犯,这么多百姓聚在一起,那能量可就惊人了,当官也要注意官声和影响么。
他想到这里,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和了然。
陈夫人哽咽难以自已,结结实实的又磕了几个头,才哭着喊:“求大人给我做主!我丈夫湘潭县知县陈冲,因为不肯和人同流合污而被打击报复,我们的女儿被人拐走杀害,我丈夫为给女儿伸冤,写了折子要告状,谁知道折子却中途被人拦截,以至于我丈夫含恨而终!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还有此等贼人一手遮天,甚至在我丈夫死后还要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求大人给我们伸冤,为我们作主啊!”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跟着陈夫人从正阳大街到这儿来的,也大约知道陈夫人是有很深重的冤屈,可是惨成这样,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听见说是连知县大人的女儿都能被人打击拐走杀害,更是有许多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看陈夫人弱质纤纤,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哪里还能忍住胸中的怒气?一个个的都义愤填膺的喊着要请高大人为这苦命的夫人作主。
这一刻,只怕若是高平说个不字,这些围观的百姓都得扑上来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心知肚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若真是按照陈夫人说的这样,那这桩案子可真就是大了去了。
这桩案子轰动全城,一时连秋围的热度都被盖过去了,如今上人家家里去做客,谁不说上几句陈家的案子,简直就没法儿出门交际跟人家说到一块儿去了。
连永定伯府里头,汪大太太过来给苏老太太请安,她都陈夫人缓缓转过脸来。
看到她的这一刻,高平也不自觉的升起几分怜悯----因为哭的太厉害的缘故,陈夫人的眼睛红红,眼睛都是肿的,看上去格外可怜,加上她如今披麻戴孝,手里还捧着她丈夫的牌位。
他叹了一口气:“陈夫人,先请起来罢。”
陈夫人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牌位放在身旁的空地上,随即双手撑地,朝着高平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虽然嘶哑却大声的喊:“求大人,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百姓们眼见着她这样可怜凄惨,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帮帮人家吧!”
“人家官夫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怪可怜的,朝廷管不管啊?!”
高平面色不变,声音仍旧沉稳:“陈夫人有什么冤屈,既然到了我们刑部,我们自然会秉公查明,陈夫人实在不必如此,还是快请起来罢,有什么事,还是先进衙门再说,如何?”
陈夫人这案子如今轰动京城,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么大的关注度,谁敢把她的事放在一边漠视不管,或是暗中给她使绊子,只怕自己的官途也差不多就要到头了----百姓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但是众怒难犯,这么多百姓聚在一起,那能量可就惊人了,当官也要注意官声和影响么。
他想到这里,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和了然。
陈夫人哽咽难以自已,结结实实的又磕了几个头,才哭着喊:“求大人给我做主!我丈夫湘潭县知县陈冲,因为不肯和人同流合污而被打击报复,我们的女儿被人拐走杀害,我丈夫为给女儿伸冤,写了折子要告状,谁知道折子却中途被人拦截,以至于我丈夫含恨而终!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还有此等贼人一手遮天,甚至在我丈夫死后还要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求大人给我们伸冤,为我们作主啊!”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跟着陈夫人从正阳大街到这儿来的,也大约知道陈夫人是有很深重的冤屈,可是惨成这样,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听见说是连知县大人的女儿都能被人打击拐走杀害,更是有许多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看陈夫人弱质纤纤,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哪里还能忍住胸中的怒气?一个个的都义愤填膺的喊着要请高大人为这苦命的夫人作主。
这一刻,只怕若是高平说个不字,这些围观的百姓都得扑上来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心知肚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若真是按照陈夫人说的这样,那这桩案子可真就是大了去了。
这桩案子轰动全城,一时连秋围的热度都被盖过去了,如今上人家家里去做客,谁不说上几句陈家的案子,简直就没法儿出门交际跟人家说到一块儿去了。
连永定伯府里头,汪大太太过来给苏老太太请安,她都
第十章·狗场
天气转凉,永定伯府的桂花树金灿灿的,被风一吹便散发出阵阵浓厚的香,阮小九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阶前不一会儿已经铺下了一层薄薄的桂花,像是一层金黄的薄毯,他视线一转,见长廊尽头转过来一截鹅黄色的裙角,不由怔了怔,随即顺着百褶裙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穿着鹅黄色挑线裙子搭着米白色衫子的苏邀,脸上立即便现出笑意来,大声喊了一声:“姑娘!”
不管苏邀的身份如何变,在他心里,还是那个一眼挑中了他,从此让他的人生改变的那个四姑娘。
他一面喊着,一面又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是从前那个姑娘,但是又好像不是从前那个姑娘了,现在的苏邀,看上去比前两年刚来的时候更加从容,像是被擦干净的夜明珠,让人挪不开眼。
不过这想法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他已经立即垂下了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苏邀没有察觉,径直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了花厅,才坐下,便问他:“六戒的信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阮小九急忙在边上回答,又补充道:“姑娘,六戒说,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段大人已经去过了徐家,沈海那边的压力加上白七爷的背叛,徐凤青已经支撑不住了。”
支撑不住了的人,通常都是要寻找救命稻草的。
这个时候抛出去的这根救命稻草,徐凤青一定会抓住。
苏邀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少惊讶。
自从头一次萧恒带着她去聚海庄开始,她就已经盯着聚海庄很久了,阮小九、六戒和胡英于冬,这些人都帮她盯着,虽然聚海庄的确是算得上守卫森严,但是天长日久的,滴水石穿,总会有些东西渗透出来。
就像是她知道聚海庄时常有花娘寻死,而这些死了的花娘甚至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来----若是要留下尸体,总是避免不了要安葬,哪怕被扔去乱葬岗呢,次数多了也要引起人怀疑的。
后来六戒就真的发现了这些死了的花娘的去处----这些尸体都被运送到了郊外的一个狗场。
狗场,当时听见这两个字,苏邀的心里就发颤,许多上一世的,太过久远的记忆便疯狂的涌入脑海。
狗场,京郊的那个狗场,在上一世的时候,是程定安的。
程定安喜欢一切疯狂的可以带来刺激的东西,她勉强跟他周旋,为了让儿子名正言顺的当嫡子,她不敢也不想让出侯夫人的位子,结果程定安转头就把苏邀亲自为儿子挑选的管事妈妈送到东郊狗场去了。
而且程定安亲自带着她去看了全部过程。
她吓得都快要疯了,一直在尖叫挣扎,程定安摁着她的头,津津有味的欣赏她的表情,一字一顿的问她:“以后还跟我作对吗?你看看,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那之后,苏邀大病了一场。
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程定安,可是至此,她才是真正的恨程定安恨得咬牙切齿。
在那之后,她面上装成已经被吓破了胆,从此根本不敢对程定安再说半个不字,小心翼翼的处置着后宅的事,可实际上,她已经暗地里联系上了宋恒,并且开始把程定安的事事无巨细的搜集起来透露给宋恒。
她越来越懦弱,程定安把她当成一只猫狗,目光都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只是见她管内宅还算是帮了他许多忙,伺候他的爹娘又算是十分尽心,便干脆不再搭理她。
该收集到的情报都搜集到了,在宋恒决定动手对付程定安的前夕,苏邀也知道自己该功成身退。
而要从程定安身边顺利脱身也不是太难----她想办法挑拨了程定安的白月光几句,程定安的白月光便迫不及待的要踢开她进门,而她表现得懦弱像是一只鹌鹑,这让向来疯子一样的程定安都不大忍心把她灭口了----没人会把一只蝼蚁看在眼里。
程定安只是让她收拾东西滚蛋,休了她把她赶回娘家。
她哭哭啼啼,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若是程礼没有受不住苏家人的冷眼而掉头回去找程定安的话。
苏家人冷眼对她,她是伤心的也是灰心的,可她那时候伤心归伤心,还是已经找好了退路-----宋恒那时候已经去五皇子的封地,叔侄两个人举起了清君侧的旗帜对庄王宣战,他已经打点好了要把她接走。
程礼把这一切计划都给打乱了。
她忽然就意兴阑珊----压抑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她从来不敢表露出真实的自己,她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牺牲,为了哥哥为了姐姐为了母亲父亲,为了儿子,可是这些人全都背弃了她。
她忽然打算留在苏家,想亲眼看一看,当绝境临头的时候,苏桉那些人已经没有一个她可以牺牲的时候,到底会在苏如意跟他们自己之间,如何选择。
只可惜她没活的那么久,没来得及看到那些人的下场。
想到从前的事,苏邀的表情变得冷淡,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了情绪。
没想到这一世的狗场还是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个主人。
或者说,上一世程定安已经爬到了庄王身边第一心腹的位子,那狗场就是聚海庄敬献的,这一世是没有程定安了而已。
只是那些罪恶并不会因为一个程定安就消失。
那些女孩子,被当成牲畜一样拐卖来,一层一层的转手最后被卖到聚海庄,漂亮的懂眼色的,成了聚海庄达成目的献给人的玩物,而那些不幸的,就连尸体也留不下来。
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苏邀久久的不说话,阮小九抬头小心的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困惑的出声:“姑娘?”
苏邀惊醒过来,嗯了一声。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复杂和厌恶,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想事情有些出神。徐大人支撑不住是好事啊,他的罪孽可太深了,能在最后迷途知返,做一件好事,也能积攒一些阴德。”
十一章·公主
苏邀少有把话说得这么刻薄不加遮掩的时候,但是这一次却直截了当的把对徐凤青的厌恶表现的十分明显。
阮小九并没诧异,事实上,他听说了陈夫人的遭遇的时候,也是万分同情,谁能料得到,连堂堂朝廷官员也会遭遇这样的惨事?而且徐凤青在其中可出了大力的,陈冲的女儿不见,差人查到了上头的拐子的时候,是徐凤青出面掐断了线索,并且一面通知了白七爷那边,一面稳住陈冲,对陈冲威逼利诱。
陈冲不同意,徐凤青便借着知府的身份,派陈冲去赣南抓山匪,结果陈冲死在了途中。
何况,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孩子。
那些从湖南、江西、福建各地山区中被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出来的女孩子,何其无辜?
作为一个父母官,徐凤青真是该死一万次。
苏邀对于徐凤青丝毫没有任何同情,他现在所受到的任何煎熬和磋磨,都是应当应分甚至还显得格外的轻放了的。
“姑娘说的是,他心肠也太狠了,刀子不割在自己的身上感觉不到痛,从前多少女孩子出事,都被他们沆瀣一气糊弄过去?我听六戒说,还有些父母为了寻女儿告官,结果却反而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给打了一顿赶出衙门,最后丢了性命的。”他摇摇头,对这些人也深恶痛绝:“幸亏姑娘心细如尘,根据狗场的线索挖出了一个蝶舞,得以知道了沈耀娘这么一个大秘密。”
一个沈耀娘的身世,把聚海庄跟徐凤青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
徐凤青会吐露很多东西的。
聚海庄到底是谁在作主,也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她受够了这些躲在暗处窥伺的毒蛇,既然一条一条的蹿出来咬人,她就一条一条的都给拿住七寸打死,不,还不止,她要把蛇窟给堵住干脆一把火烧掉。
“盯住徐凤青吧,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过的太轻松,继续两边给他施压。”苏邀把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声音也跟凉了的茶水一样冰冷:“还有陈夫人这里,上次安排下去的事情别忘了。”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一声。
陈夫人的案子牵动所有人的心弦,连在宫中的田太后也听见一句,听说陈夫人丧女又丧夫,田太后立即便被触动了心事,想到了夭折的景明长公主。
她的景明还是四五岁就失踪了的,到去年年底她才有了确切的答案,可饶是有了这十几年的缓冲时间,她也仍旧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何况是陈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挑苦命人。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早已经不过问外事的,还是忍不住问了元丰帝一句。
元丰帝显然也早知道此事,他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奏章,对田太后温和的道:“母后放心吧,高平办案是有一套的,若是事情真如陈夫人所说,此事当真,那么该处置的一个都逃不掉,朗朗乾坤,朕还没死呢,容不得这些蛇虫鼠蚁出来乱钻!”
话说的这样重,田太后怔了怔,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念头,可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忽然进来的十一公主给打断了。
十一公主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飘了进来,先给田太后和元丰帝请了安,才亲昵的上前揽住元丰帝的胳膊:“父皇父皇,这次去秋围,我想多带上一个人。”
田太后含笑看着她。
元丰帝也微微露出笑意:“带谁啊?”苏邀少有把话说得这么刻薄不加遮掩的时候,但是这一次却直截了当的把对徐凤青的厌恶表现的十分明显。
阮小九并没诧异,事实上,他听说了陈夫人的遭遇的时候,也是万分同情,谁能料得到,连堂堂朝廷官员也会遭遇这样的惨事?而且徐凤青在其中可出了大力的,陈冲的女儿不见,差人查到了上头的拐子的时候,是徐凤青出面掐断了线索,并且一面通知了白七爷那边,一面稳住陈冲,对陈冲威逼利诱。
陈冲不同意,徐凤青便借着知府的身份,派陈冲去赣南抓山匪,结果陈冲死在了途中。
何况,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孩子。
那些从湖南、江西、福建各地山区中被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出来的女孩子,何其无辜?
作为一个父母官,徐凤青真是该死一万次。
苏邀对于徐凤青丝毫没有任何同情,他现在所受到的任何煎熬和磋磨,都是应当应分甚至还显得格外的轻放了的。
“姑娘说的是,他心肠也太狠了,刀子不割在自己的身上感觉不到痛,从前多少女孩子出事,都被他们沆瀣一气糊弄过去?我听六戒说,还有些父母为了寻女儿告官,结果却反而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给打了一顿赶出衙门,最后丢了性命的。”他摇摇头,对这些人也深恶痛绝:“幸亏姑娘心细如尘,根据狗场的线索挖出了一个蝶舞,得以知道了沈耀娘这么一个大秘密。”
一个沈耀娘的身世,把聚海庄跟徐凤青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
徐凤青会吐露很多东西的。
聚海庄到底是谁在作主,也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她受够了这些躲在暗处窥伺的毒蛇,既然一条一条的蹿出来咬人,她就一条一条的都给拿住七寸打死,不,还不止,她要把蛇窟给堵住干脆一把火烧掉。
“盯住徐凤青吧,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过的太轻松,继续两边给他施压。”苏邀把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声音也跟凉了的茶水一样冰冷:“还有陈夫人这里,上次安排下去的事情别忘了。”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一声。
陈夫人的案子牵动所有人的心弦,连在宫中的田太后也听见一句,听说陈夫人丧女又丧夫,田太后立即便被触动了心事,想到了夭折的景明长公主。
她的景明还是四五岁就失踪了的,到去年年底她才有了确切的答案,可饶是有了这十几年的缓冲时间,她也仍旧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何况是陈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十二章·疯狂
被人在背后议论的汾阳王妃也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焦躁的来回踱步,自从崔大爷走了之后,汾阳王府这边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想要找白七爷,可怜白七爷如今也不在城中了,派人过去聚海庄找了好几回,那边的管事也说不出白七爷究竟去了哪儿,只说不知道白七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真是做什么都不顺利。”汾阳王妃吐出一口气,怔怔的坐下自言自语:“见了鬼了。”
她这么想着,抬手揉了揉眼角,觉得酸涩的眼睛格外难受,忽然又听见外头一阵吵嚷声,随即她的房门就被砰的一声给大力撞开了。
汾阳王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侧头看出去,就见淳安郡主飞一般的蹿了进来,像是一团火一般要让人退避三舍,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看着淳安郡主,想到前些天淳安郡主指责她冷血刻薄的话,立即冷笑问道:“干什么!?不是说没有我这样刻薄的母亲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我来了?”
人在逆境的时候,脾气自然就会变得很差。
淳安郡主瞪着眼睛看着汾阳王妃,不顾丫头婆子跪了一群,嗤笑了一声毫无顾忌的反唇相讥:“是啊!我自然是没有你这样刻薄的母亲,只是母亲不是一直骂我蠢吗?我现在倒是想问问母亲,到底是谁蠢,秋围的名册已经下来了,连苏邀都有份,可咱们家却并没有在册上,母亲不觉得丢脸吗?!”
汾阳王妃心里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又痛又麻的瞪了淳安郡主一眼,胸口那口浊气越发的让人堵得慌不舒服。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汾阳王妃冷淡的看着这个自小宠爱有加的女儿,再也忍不住脾气,没有了任何耐心:“你爹死了多久,你心里没数吗?怎么,在父孝期间,你还想着去吃喝玩乐,去打猎,去出风头!?你岂止是蠢啊,你简直是丧良心!你可真是给你爹争气!”
母女俩唇枪舌剑,说出来的话像是嗖嗖的飞出去的刀子一样,最亲的人才知道扎你哪里最痛,她们都被对方指责得喘不过气,最后终于又不欢而散。
对于这样的情景,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头一次见这种场面的时候,自然是吓得厉害,但是见得多了,谁还能一直跟之前那样又劝又哄?
汾阳王妃被气的不轻,最近接连出事,她为了家族为了孩子们不断的筹谋,可是结果呢?她生了一个蠢钝如猪的女儿,这个女儿不仅帮不上半点忙,反而还处处拖后腿,如今更是动不动就来戳她的心窝子。
见她气着就飞奔着跑走,底下的仆妇们要去拦,汾阳王妃气怒的挑眉:“不必管她,让她去!本来就是出了嫁的人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后不要再管她!”
淳安郡主飞快的跑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扑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跟着她伺候的丫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喊了一声郡主,讷讷的哄她:“郡主,您别生气,王妃娘娘不是那个意思,王妃自己也是心烦,家里家外都是要她操持,她脾气不好说些难听的话也是有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淳安郡主哭着又摔了一只杯子。
什么心烦?都是骗人的鬼话,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想要让她好罢了。
淳安郡主想到母亲的冷脸,想到崔三爷的死,心里如同针扎。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从前母亲和蔼可亲,明明舅舅从前对她和颜悦色,几乎把她一切喜欢的都捧到她眼前来。
她是被众星捧月的郡主,是人人看了都要讨好的存在。
可现在,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眼泪一阵一阵的落下来,淳安郡主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苏邀。
都怪苏邀!
如果不是苏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都是这个灾星,从邵文勋算计苏家不成开始,这个灾星就把灾祸带给了汾阳王府。
她为什么就不能心甘情愿的被算计啊?
她转过头双目赤红的瞪着跟进来的丫头:“上次我们是在酒楼看到了苏邀吧?”
边上的丫头被她吓了一跳,见她情绪有些不对,不敢惹怒她,只好心惊胆战的应是:“她经常去那家酒楼的,不过不是为了去酒楼,而是因为要去那里的绸缎铺子盘账,对账完了就去那里带上一份炙牛肉回去,听说是因为他们家老太太爱吃。”
他们家老太太爱吃。
淳安郡主双目血红,忍不住发笑:“好啊!好啊!”
他们家老太太爱吃?
一个本来跟活死人一样,躲着不敢出来见人的老太婆,现在也学着矫情了,还要吃宝鼎楼的炙牛肉。
这一切也都是因为苏邀。
苏邀苏邀苏邀!
这个小贱人死了就好了!
她吐出一口气,忽然对着丫头吩咐:“去给我把我的马儿牵出来。”
丫头茫然的看着她,有些踟躇,不知道她怎么转变的这么快,前脚还在哭个不住,后脚就忽然说要牵马出来。
淳安郡主却立即就又摔了一只杯子,恼怒呵斥:“怎么,我现在说的话都不算话了吗!?我让你去备马,你听不懂吗?!”
丫头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说不,忙着应是,飞快的转头飞奔出去了。
外头的仆妇丫头都围上来,打听到底淳安郡主怎么样。
丫头叹了声气,摇摇头:“郡主说给她备马,她应当是想要出门了。”
众人都没怎么意外。
两母女闹了意气,想要出去散散心也是常事,再说了,郡主以前本来就是喜欢往外跑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出了事,她也不会被关在家里这么久。
“出去走走也好。”仆妇率先说道:“那快去帮郡主准备吧,只要她能不再跟王妃僵着就好。”
再在家里,若是再闹起来,谁都吃不消。
最近为着她们母女吵架的事,多少下人被牵连了,简直是飞来横祸。
众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忙去催促了外院给淳安郡主备马出门。
十三章·惊马
淳安郡主的马很快就准备好了,丫头进去回话,不一会儿淳安郡主穿着一身的青布衣裳出来,冷着脸谁也不看越众而出,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随即催动缰绳,飞快的骑着马从大门口风一样的消失了。
仆妇丫头们才松了口气,见她骑得这么快又忍不住提心吊胆,忙着让护卫们也快跟上。
府里就这么些主子了,真要是再出点儿什么事,外头估计不知道该怎么传难听话了。
正阳大街上热闹非凡,苏邀才从绸缎铺出来,对着跟出来的掌柜摇摇头:“沈叔不必这样拘谨,往后这账目,一季一对就是了,干爹干娘既然信得过你,我自然也是信得过你的。”
沈老爷跟沈太太回了老家,京城的铺子自然就托给了苏邀。
苏邀最近除了管贺家的产业,也分出精神来查对沈家的生意。
沈掌柜笑了一声:“是是,既然县主这样说,那往后到了时间,我便送账目过去给您核对,也省的您来回这样跑。”
苏邀的脾气很好,沈掌柜跟她相处过几次,已经逐渐放下了拘谨。
苏邀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呼声。
“这是怎么回事?”沈掌柜有些愕然,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大街,治安向来是一等一的好,五城兵马司时常巡视,普通人是不敢在这里故意闹事的,可现在听这架势,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骚乱一阵高过一阵,人群惊慌失措的四散开来,还有一些人慌不择路的蹿到附近的店里头,路上两边的小摊子被撞的人仰马翻,东西散了一地,有妇人拉着小孩儿的手,被这汹涌的人潮一冲,顿时握不住孩子的手,不由得惊慌失措的大哭。
沈掌柜更加愕然,下意识的让苏邀快些进店:“这是怎么了,外头着火了吗?走水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闹的这么厉害?
除非是走水了,否则的话,这些人怎么会怕成这样?灯节的时候人可更多,可那时候也没出现过这样鬼哭狼嚎的场景。
苏邀站着没动,她一直盯着人群,所以眼尖的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儿被人潮冲的跟母亲分开。
这么小的孩子!
现在这些人不知为了什么都在胡乱奔逃,小孩子本来就走不稳,若是一摔倒,这么多人踩过去,小孩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快点救人!那个小孩子被冲散了!”苏邀的汗毛都竖起来,看这些人都疯了一样,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坚叔!”
何坚身手敏捷,一听她说话,都顾不得答应一声就飞扑了出去。
人潮拥挤,何坚仗着身手了得,接连在空中踩着人的肩膀,好几次都险些被人也带着摔倒,但是最后幸好还是有惊无险的把那个眼看着就要被人踩到的孩子给拎了起来。
沈掌柜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的问:“到底是怎么了,这些人怎么这么跑?是疯了吗?”
京中往年也出过踩踏的事儿,一旦发生踩踏,便死伤众多,沈掌柜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可这不年不节的时候,这些人到底干什么跟疯了一样被惊得这么抱头鼠窜、
不过沈掌柜也没有震惊太久,何坚拎着那个孩子便被淹没在人群里了----带着个孩子,他再有本事也得顾着孩子,不能再跟之前那样飞来飞去的,这么想着,人群却忽然又想起尖叫声,有人在慌乱中踩到了别人的鞋子别人的裙子别人的袍子,有人因为被踩到了而跌倒,随即人群更加慌乱的从这些人身上踩过,不断有人发出惊恐的哭声喊声求饶声,但是这阵骚乱并没有平息,随着人渐渐的四散开,一些人倒下,有一团影子飞快的朝着这边奔了出来。
沈掌柜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的骂了一声:“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太常寺的马匹疯了吗?”
这么高大的马一看就知道是军马,品种高贵,这样的马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太常寺的马儿发疯了吗?所以才会冲撞百姓,横冲直撞?
沈掌柜吓得厉害,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朝着边上跑,也吓得抬腿要走,又忙让苏邀:“县主,快快!快进铺子里躲一躲.......”
那个疯马看起来是疯的不轻,还是快躲一躲的好。
苏邀皱着眉----这里到处都是普通人,前面已经有许多人躺在地上,有的还在动有的已经没动静了,这马儿要是再跑下去,还不知道要踩到多少人。
“这样不行。”她皱起眉头,等到马跑的再近一些,看到上面高坐的人,顿时又扬起眉来。
淳安郡主。
马背上的人,是淳安郡主。
她直直的朝着淳安郡主看过去,就看见淳安郡主也正好看到了自己。
四目相对,淳安郡主高高在上,脸上的笑意狰狞扭曲又得意。
苏邀立即便推开了拉自己要跑进店里的燕草,头也不回的吩咐:“进店里去,绝对不许出来!”
“姑娘!”燕草惊得心脏都快要停了,扶着门框就要往外冲:“姑娘你要干什么啊姑娘?!”
那么多人都在四处求着进店避难,苏邀怎么还要往外冲啊!?
沈掌柜已经吓蒙了,看着苏邀跑开下了台阶,朝着大街上去,顿时也惊得目瞪口呆:“县主,县主这是要干什么啊?!外头这么乱.....”
、刚才也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走过,但是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们也不敢冲上去直接拦马,只好一边拿着棍棒呵斥,一边也狼狈躲闪,苏邀这个时候不跑,她还朝着那边过去。
是疯了吗姑娘?
苏邀扶起街边一个摔倒了的小姑娘,面色淡淡的头也不回的朝着街中间走去。
不能进店。
这不是疯马,也不是人控制不住马,而是有人故意纵马在闹市狂奔,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冲着她来的。
她要是进店,淳安这个疯子会毫不犹豫的冲马进店。
店里还有刚要成亲的准新娘子,还有要给孩子扯新布做衣裳的母亲。
十四章·飞驰
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愤怒过,苏邀面色平淡,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总是这样。
前世今生都是,这些权贵高高在上,自恃身份高高在上,不把不如她们的人当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别人只是不曲意顺从,那都是对他们的不敬,对他们的亵渎,高高在上的太阳,哪里看得到底下凡尘的辛苦。
苏邀冷冷盯着越来越近的淳安郡主,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近的几乎都能看见淳安郡主脸上疯狂又带着十足的挑衅的笑。
街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夹杂着喊叫声,那匹疯马越来越近,能跑得动的都跑了,大家四散躲在人家的店铺檐下,心有余悸的想看清楚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而后他们就看见了站的笔直,简直如同是一颗老松那样的女孩子正立在中央。
“天哪!”有个妇人惊呼出声,捂着嘴问:“那是谁家的姑娘?!快躲开!快躲开!”
被那匹马撞上,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的。
何坚被人群簇拥着,有心想要把孩子给放开,但是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又受了巨大的惊吓,吓得紧紧的掰住他的衣襟,半刻也不肯放松,他才稍微动作,孩子就被吓得哇哇大哭,哭的连声音都转不出来。
他无奈,只好双手环住这个孩子,动作轻柔的拍抚安慰,正要哄他,就听见有人在喊快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他就惊得魂飞魄散----那个在路中央站着的女孩儿,不是苏邀是谁!?
四姑娘!是四姑娘!
何坚的心都漏跳了几下,下意识向前猛奔:“姑娘!姑娘!”
十多年前,也是在围场,他看着那些乱兵围着苏嵘,苏嵘滚落下马受了重伤,从此不能站立。
这十几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受着护主不力的煎熬。
好在苍天有眼,苏嵘最后终于被申大夫给救了回来,能够重新站起。
苏嵘才把苏邀交给他多久?
若是苏邀在这里出了事,他怎么跟苏嵘交代?怎么跟还在战场上拼命的苏嵘交代啊?!
离得越来越近了,淳安郡主策马飞奔,不仅没有丝毫要控制马匹的意思,反而还暗暗地夹紧了马腹,借着缰绳的遮掩,将一根细小的毛针插进了马脖子。
苏邀!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这个本来该是商户女的倒霉蛋,她本来一辈子也不该有机会站在京城的贵女圈,更连跟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早该死了!
马疯狂的嘶鸣一声,朝着苏邀这边冲的更快,转眼已经到了眼前。
刚刚尖叫着喊救人快跑的那个妇人已经连喊也不喊了----这么短的距离,正常人哪里反应的过来?谁也来不及过去救她,她是死定了。
妇人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马匹闪电一般到了苏邀跟前。
只要撞过去,只要撞过去,把这个讨人厌的贱人给撞飞,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有不如意的生活,死去的邵文勋,死去的父亲,还有三舅舅,这些人都会大仇得报!淳安郡主扬起一个冷笑。
惊马带起来的疾风将苏邀的衣裙和头发都吹的猎猎作响,她冷眼看着马儿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过来,不躲也不闪,直到马真的到了距离她十步远左右的地方,她才忽然侧身,动作之快简直不像是个在深宅大院里养着的姑娘。
淳安郡主带着满心的愤恨和痛快,朝着苏邀飞奔而至,她想象着这一下过去,苏邀是如何的被如同一张破败的席子一样被撞飞撞烂,脸上的笑意简直有些抑制不住。
可是预想当中的撞到东西的感觉并未降临,淳安郡主略有些错愕----是苏邀蹲下去了吗?
可是就算是蹲下去又有什么用?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马儿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往后头看了一眼,她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是苏邀!是那个疯婆子!她竟然抓住了马鞍,整个人腾空踩在半截马镫上,试图从自己身后翻身上马。
这疯婆子!
这个贱人!
淳安郡主最初的错愕和震惊退去,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戾气和憎恶。
逞强吗?
是啊,这个小贱人最喜欢逞能了,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要出风头的,这个时候也是一样。
刚才见着自己,那个贱人应该就猜到了自己是冲着她去的了,所以她才从店里出来。
好像自己有多好心似地,好像自己永远都能在任何的险境中全身而退。
多令人厌恶的自信啊!
淳安郡主冷笑。
她年年都要跟着父亲去围场打猎,从来都是贵女中马术最好的,否则的话,她又怎么敢让马发疯?
苏邀不知道吃了几年马尿,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逞英雄,还想制服惊马。
简直一如既往的可笑。
淳安郡主嗤笑了一声,手里还剩下的半截毛针不动声色彻底的扎进了马脖子里。
马吃痛,剧烈的嘶鸣挣扎,以至于一时因为被缰绳勒的太紧而扬起了前蹄。
淳安郡主死死地抱住马脖子勒紧缰绳,俯身压在马背上。
她坐在马上,攥的又这么紧,她是不会掉下去的。
会掉下去被踩成肉酱的,只有苏邀那个贱人,只有那个该死的贱人!
苏邀被颠地在马镫上站不住,手里只能拽到一点缰绳,整个人都几乎在半空中摇晃,所有人都被吓得尖叫起来。
沈掌柜远远的看着,整个人都颤了起来:“天老爷啊!县主她,县主她......”
燕草已经扒住门泣不成声。
何坚总算是能够放下孩子,朝着惊马那边飞扑过去,但是来不及,已经来不及,他不过是个人,哪里能有马跑的快,马一跑起来,苏邀就会被甩在地上,这么剧烈的被摔下去,只怕五脏六腑都要被摔碎。
“县主!”何坚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淳安郡主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去死吧,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个惹人厌烦的瘟神,她该堕回地狱里去,再也不要出现在人前。
十五章·坠马
马儿飞一般的跑向前,因为有了之前的缓冲的时间,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心有余悸的都散的差不多了,空空的街道一眼就能望到底----街道尽头,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假山,那是工部特意为了纪念当初的太祖皇帝而建造的,其上怪石嶙峋,一眼看过去如同是野兽张牙舞爪。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淳安郡主脸上带笑,头发被风吹的都散开,耳边只有风声在响,她的骑术精绝,只要她到时候在马匹撞向假山之前滚落在地,那么就一切尘埃落定了。
虽然很难,但是她的骑术是当年汾阳王亲自教导,又从来不曾荒废,在马匹上如何保持平衡,摔倒的时候如何护住头脸怎么滚开才能不被踩踏,这些技巧她已经烂熟于心。
没关系,哪怕是摔下去真的那么倒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有苏邀这个贱人先行一步在黄泉等着,她也算是划得来了。
母亲,看到了吗?你总说我蠢,可实际上,你才是蠢!看着敌人风光而自己却只能干坐着咬牙,看着敌人耀武扬威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谁说这世界上要害人只能背后畏畏缩缩的设局。
她光明正大,一样能把苏邀踩的粉碎!
马越跑越快,眼看着就已经要撞上假山,何坚已经不抱希望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一时万念俱灰。
当初伯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要保护好四姑娘。
可是现在,他怎么对得起伯爷?!
预想当中的尖叫声来的很快,一声高亢而尖锐的女声在半空中响起,其中蕴含的恐惧和震惊透过这一声划破云霄的尖叫,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有小孩子当即就被吓哭了。
何坚跪在地上双手发抖,心里又是痛苦又是难过,打了个冷颤之后才鼓足了勇气抬头。
不行,就算是四姑娘真的出了事,他也不能就万念俱灰,他答应过伯爷的事,就要做到,若是四姑娘真的死了,他就去给四姑娘陪葬!
可是这一抬头,他就忍不住又激动的声音发颤的喊了一声:“四姑娘!”
老天爷啊!苏邀竟然没事!在这样极速飞奔的状态之下,苏邀竟然死死地攥住缰绳,在马腹底下贴着跑了一段之后,又迅雷不及掩耳的翻身上了马,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跟淳安郡主一前一后。
燕草又是尖叫又是惊恐又是高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隔壁的沈掌柜已经目瞪口呆的指着苏邀颤声喊:“县主好样的!”
他激动得有些发飘:“怎么回事?!县主不是该娇生惯养的吗?她的马术怎么这么好啊?”
燕草缓慢的直起身子来,想到跟苏邀一起在贺家的那几年,骄傲的扬起脸:“什么娇生惯养?我们姑娘从来没有娇生惯养过!”
贺家的少爷姑娘们都要练骑射,这是贺太太严令要求的----毕竟当初的贺大老爷就是死在倭寇追杀当中,所以贺太太要求家里的晚辈们一定要弓马娴熟,以求遇见不测的时候有自保的能力。
连最听话的贺仙衣和贺连城都经常不想去演武场,但是苏邀不同。
苏邀从不懈怠。
有恒心有耐力,才能成就现在的苏邀。
淳安郡主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感觉到软软的身体贴住了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过头狠狠地看见是苏邀,顿时更加气恼和厌恶:“果然祸害遗千年,你这个贱人!”
这是淳安郡主头一次这样不顾一切的宣泄出自己的愤怒,不再隐藏不再忌惮。
她一面说着,一面丝毫不曾减速,纵着马匹朝前飞奔,另一只手摸到袖袋中的毛针,狠狠的朝着背后刺去。
马术好又怎么样?能从马腹那里翻身上马又怎么样?照样要去死!
可这一次她的手没能如期的把那根毛针刺进苏邀的身上,苏邀的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背,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淳安郡主的手,两人互相用力,很快马就又朝前飞奔出一大段距离,眼看着已经距离假山更近。
周遭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和喊叫声。
但是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淳安郡主用力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恶狠狠的压低声音怒喊:“你这个小贱人!你本来就不该在这个世上活着!你该去死!”
“这句话郡主应当说给你自己。”苏邀面无表情,手依旧十分用力的扣着淳安郡主的手腕,直到淳安郡主逐渐力竭有些颤动,她才又冷声出声:“你享受郡主爵位,百姓供奉,朝廷供养,锦衣玉食,高于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可你仍旧不懂知足,甚至为了私仇不惜把这么多人的命都踩在脚下,你才是真正令人厌恶!”
苏邀自来不喜欢逞口舌之快,但是有些话,她实在是觉得不说不行。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身居高位,锦衣华服,荣耀加身,该有的一切都应有尽有,不用跟普通人一样为了衣食住行奔忙,不用跟她一样自小被抱错而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更不用提防躲在暗处的毒蛇而心惊胆战,不过就是因为别人没有顺从她的意愿轻易的去死,就要这样践踏人,就要这样生气。
淳安郡主的手腕被苏邀牢牢扣住动弹不得,她只好抬起另一只手,不顾一切的横了心手肘朝着苏邀的下巴撞去。
好,!既然如此,她也不逃了,她就要抓住苏邀一起死!
看看这个小贱人真的要死了,是不是还能如此的道貌岸然!
可是她这一撞却落了空,她的手肘狠狠地朝着后头撞去,但是身后却陡然一轻,以至于她的手肘朝后撞去,整个人也朝后倾倒,随着马匹奔跑的越来越快,她一时手忙脚乱的想要直起身重新拉住缰绳,但是电光火石之间,马匹已经如同离线的箭猛地冲了出去,淳安郡主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随后就凌空飞起,如同是落叶一般被卷到半空,随即又如同落叶一般坠落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响。
十六章·有救
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震碎了,淳安郡主趴伏在地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在地上不断的抽搐发抖,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来,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前面又发出轰隆的闷响,随即淳安郡主便看见红马撞在了假山上,痛苦倒在地上嗬嗬嗬的拉风箱一样的喘着粗气。
呼吸有些困难,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鼻腔里流出来,身上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痛的。
真痛啊!她痛得痉挛,双手握拳,可就算是这样痛彻心扉,她还是尽力的转过头,想去寻找刚才先她一步滚落在地的苏邀。
没事,没事,没事。
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她本来就不想活了,邵文勋死了之后,她就不怎么想继续活下去了,只要在临死之前,能够把那个贱人也一起带走,她就不亏,反正母亲也已经看她不顺眼,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留恋。
可那个小贱人就不同,她如今正是顺风顺水最风光的时候,她把苏邀拉去死,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
她艰难的转过头,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却还是在找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找到了滚落在台阶边上不远处的苏邀。
此刻看着,苏邀也是一动不动了。
淳安郡主嘴角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意。
到了这一刻,之前就已将去调集人马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总算是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使吴登一过来便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淳安郡主,顿时面色一变,吓得立即朝底下的人喊:“快!快去找大夫!快找太医!”
天哪,是淳安郡主!
他的头皮立即都绷紧了,像是由无数的蚂蚁一下子爬上了他的胳膊和头顶,让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
一面吩咐人快去请太医,他一面有些害怕的往前走了几步蹲在淳安郡主跟前,见淳安郡主的头发散在血泊中,已经变得黏腻而散乱,心脏当即就是一个咯噔,随即他又大着胆子去看淳安郡主的伤势,这一看他心里就一下子凉了。
淳安郡主此刻的姿势诡异,他作为行家,哪里看不出来这肯定是摔得手脚都断了,此时只要一把淳安郡主给挪动,淳安郡主只怕立即就要断气。
“我的娘啊!”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一下子喊出了声。
淳安郡主在他的辖区内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没有及时救助百姓,也没能阻止惊马,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只怕都是个问题了。
“大人!大人!”他才抹了把脸,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正心里哀叹的时候,忽然听见心腹连声喊自己,不由就有些不耐烦:“干什么!?死人了吗?!”
“大人大人!”一个官差蹬蹬蹬的跑过来,惨白着脸看着他:“吴大人,你,你过去看看吧,另一个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好像......好像是长宁县主啊!”
吴登的脑子一下子懵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心脏已经像是被一只大掌一下子给握住了,他痛的一下子瑟缩了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是谁!”
开什么玩笑?!
这里一个郡主还不够,又来一个县主吗?!
他当然知道长宁县主是谁了,那可是贺太太的心肝,最近这几年,京城谁不知道长宁县主啊!
来不及再反应,吴登噌的一下朝着那边跑过去了。
淳安郡主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攥紧自己的拳头,艰难的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得意的微笑。
好啊,好啊,都死了,都死了!那个小贱人终于死了。
吴登的喊叫声在那边响起来:“他娘的你们吃什么的?!让你们请大夫,你们死了吗?!人呢?!”
“已经去请了!”有人大声的回答吴登,有人惊慌失措的开始喊:“怎么办怎么办啊?!长宁县主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一生喊出来,吴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陡然响起来。
淳安郡主笑的更加畅快。
小贱人,你也有今天,风水轮流转,你终于要去死了。
不远处的何坚和燕草等人已经飞奔着过来,看着满身都是伤的苏邀,燕草下意识的就要朝着苏邀扑过去。
何坚忙一把扯住了她,坚定的冲她摇头:“不行!姑娘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这个时候绝不可以贸然的移动她!快去弄一张担架来!军营的那种担架!”
吴登现在心里只想骂娘,他心里清楚的很,淳安郡主伤成那个样子,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是活不成的了。
若是连长宁县主也一起死了。
一个郡主一个县主,都死在这场惊马里头,加上死伤的那些百姓,他不仅是官做到头了,只怕脑袋也不能呆在脖子上多久了。
听见何坚喊,他也跟着急促的吩咐人快去找担架来抬人,又遥遥的往淳安郡主那里看了一眼,面容凝重的问:“去通知王府和伯府了吗?”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儿,瞒当然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一定要通知汾阳王府和永定伯府。
底下的人那里不知道这个,忙都回话,说是已经让人去找了。
吴登焦躁的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淳安郡主一会儿看看苏邀,心里提心吊胆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疯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倒霉遇上这样的事儿。
心里这么抱怨,他忍着焦躁和愤怒,终于听见外头有人扬声喊了一声太医来了,忙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胡太医。
“胡太医!”此刻看见胡太医的心情简直如同跟见了亲爹也没什么分别,吴登抢上前去,一把攥住胡太医:“快快快!快给郡主和县主看看,刚才惊了马,郡主跟县主都从坠马了,如今情况紧急!”
胡太医被拽了个趔趄,却也顾不得生气,被拽到了淳安郡主跟前,他颤巍巍的蹲下身,才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小心翼翼的伸手搭上了淳安郡主的手腕,过了一会儿,他神情凝重的又去翻看淳安郡主的眼皮。
十七章·没救
“郡主,听得到老臣说话吗?”胡太医一面说着,一面顾不得礼数规矩了,问着话的同时伸手沿着淳安郡主的腿脚一路往上,皱着眉头着急的问她:“郡主,痛吗?”
路边响起高高低低的哭声,那是受了伤的百姓们,有些是痛的哭,有些是因为看着亲人受了伤而伤心的哭。
吴登看着,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淳安郡主是很可怜,但是这些百姓也一样可怜,沿途他走过来,看见的伤员只怕是不下于十几个,这些百姓们的命也同样是命。
淳安郡主噗的又呕出一口血,没有回答目光逐渐开始有些涣散。
胡太医眉头皱的死紧,见吴登走过来,便冲着吴登摇了摇头,隐晦的道:“通知王妃罢,怕是......”
纵然早有察觉,但是听见这个吴登还是忍不住黯然的叹了口气。
谁能料到竟然会出这么严重的事,真是无法可想。
他静默一瞬,才道:“已经让人去通知了,胡太医,还请快去看看县主。”
这个已经没救了,另一个可别也不行了。
淳安郡主努力的掀了掀眼皮,心里有些冷笑。
胡太医却已经跟着迈步,等到了那边他看见了苏邀,就忍不住下意识的摇头,还以为也跟淳安郡主一样了,但是等到查看了苏邀的伤口和脉搏,他又忍不住松了口气,转过头来长出一口气高兴的说:“还好还好,看着是十分严重,但是如今看来,性命暂时是无碍的,先止血,先止血!”
何坚猛地抬头,眼里立即迸出光亮来,忙着应是,又急吼吼的起身让人把这里给围起来。
燕草已经扑上去按照胡太医的指示,先帮苏邀包住伤口,又止不住的颤抖:“太医,我们姑娘怎么还不醒......”
这边忙忙乱乱的,淳安郡主涣散的目光又聚集起来,吃力的盯着苏邀那边死死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让快抬担架。
担架?!
她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但是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随即就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烧。
没事!
那个小贱人竟然还是没事吗?!
这么重摔下去都摔不死她?!
淳安郡主火冒三丈,恼怒得目眦欲裂。
正在这时候,吴登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忙从人群中脱身出来,一眼看见几匹快马飞奔过来,右眼皮一跳,又忙越众而出,等到那些马停下,他才朝着上头拱了拱手:“陈指挥使。”
陈东竟然也来了!
他有些措手不及。
陈东却不是冲着他来的,已经翻身下马,皱眉问:“怎么回事?听说这里一路上伤了不少百姓,出了什么事?”
“是惊了马。”吴登叹了口气,上前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目光落在那边的淳安郡主身上,压低声音摇头:“郡主已经不行了。”
陈东没有往淳安郡主那边看,加快了脚步朝着苏邀那边走过去,见胡太医神情凝重,便问:“胡太医,长宁县主现在情况如何?”
“伤的不轻,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摔下来的时候也护住了头脸,暂时看来没有性命之忧。”胡太医拨冗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伤势还是不轻,看这情形,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说。”
也就是说,终究还是要看命了。
燕草呜呜的哭。
陈东也目光陡然转冷。
而此时,汾阳王府一群人正在为骑马走了的淳安郡主担忧不已,却又都不敢去惊扰汾阳王妃----母女俩刚吵架,而且淳安郡主走之前还跟汾阳王妃大吵一架,汾阳王妃说过不再理会这个女儿了。
正纠结着,外头门房上的管事飞快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通报,说是要见汾阳王妃。
汾阳王妃心情不好,原本不打算见的,但是听见说是急事,还是忍耐住了,宣了管事进院子,自己站在廊下问:“到底什么事?”
府里最近简直就是霉运缠身,基本没有几件好事发生。
也不知道是又出了什么倒霉事。
管事的面色发白,擦着冷汗抬头胆战心惊的看着汾阳王妃:“王妃,刚才五城兵马司来人,说是,说是郡主出事了。”
汾阳王妃的眉头一挑,想到淳安郡主冲出去之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有淳安郡主那个语气,心中如同是被针扎了一样,世上哪里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自问为女儿考虑的也足够多,但是淳安郡主却半点不懂她的心和她的筹谋,一意孤行,而且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想到这里,她哼了一声:“她不是能耐的很,出了什么事,让她自己想法子就是了。”
淳安郡主这脾气也不知道是像了谁,简直是古怪的很,凡事都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谁都会错,反正只有她自己是永远不会错的。
汾阳王妃已经有些腻烦了。
管事抿了抿唇有些为难,眼神闪烁的摇头:“王妃,郡主.....郡主坠马了!”
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汾阳王妃也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立即问:“在哪儿?!”
她还以为淳安郡主是在外头又惹了什么祸,以前也是这样,淳安郡主不高兴了,就会让更多人不高兴,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坠马了。
从马上落下来,那可不是小事,五城兵马司会派人过来通知,应该是受了伤。
到底是母女,虽然心里又气又恨,但是听说女儿受伤,汾阳王妃也顾不得再生气了,立即吩咐管家和长史准备,又让人去请崔先生,自己忙忙的去换了衣裳,朝着出事的正阳大街赶去。
一路上汾阳王妃心神不宁。
淳安郡主的骑术她是知道的,自幼就因为喜欢骑马,又跟着汾阳王年年打猎,一般来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至于摔马才是.....
她心急起来,等到马车停下,她顾不得让丫头搀扶,自己便一把打开车门,直接下了马车,而后一眼先看见了躺在假山附近的那匹马,然后目光便落在了旁边的淳安郡主身上。
十八章·痛苦
夕阳西下,天气虽然已经不再炎热,却也没有彻底转凉,太阳的余晖仍旧刺得人眼睛发热,汾阳王妃一瞬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看东西的时候也双眼朦胧,仿佛是所有东西都罩上了一层雾,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以至于她疾步走了一段,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才真的彻底的看清楚了躺在血泊中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真是自己的女儿淳安郡主。
有无数个念头一下子在脑海中炸开。
然后她踉跄了一下倒在了淳安郡主跟前,手软腿软的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淳安!”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淡去了,淳安郡主的瞳孔放大,对于母亲的呼唤已经没了什么反应,汾阳王妃扑上去,手忙脚乱的探淳安郡主的鼻息,又撕扯着嗓子喊太医。
这一番折腾让边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心里过意不去。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惨状向来是让人不忍的。
吴登硬着头皮上前,嘴唇蠕动,半响才轻声道:“王妃节哀......”
摔成这样,一看就知道已经没救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汾阳王妃头疼欲裂,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刺痛难受,她抬手抚摸了一下淳安郡主的脸,颤抖着试图让淳安郡主起来:“淳安,淳安,母妃错了,母妃不该大声呵斥你,不该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母妃错了!”
她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痛哭失声,不能自已,整个人都绝望又崩溃,哭的喘不过气。
淳安郡主费力的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用尽了全力,喊了一声母妃。
真是太可怜了!吴登有些不忍心看下去,转身趁着那边担架来了走开了,也让她们母女能够能最后说上几句话。
汾阳王妃哭的几乎作呕,颤抖着点头答应:“是,母妃来了,母妃在这里,母妃错了,是母妃错了,母妃再也不会这么对你,我们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你想要什么,母妃一定都给你办到......”
谁能真正做到铁石心肠?
邵文勋和汾阳王再加上崔三爷的死,汾阳王妃心里的那根弦其实一直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会断掉,所以她才会变得格外的暴躁易怒,现在,她心里的这根线终于彻底的断了,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淳安郡主艰难的笑笑,血顺着她的唇涌出来,她费力艰难的问汾阳王妃:“苏邀.....苏邀.....死了吗?”
苏邀死了吗?
你不是说苏邀比我强吗?
你不是说苏邀很难对付吗?
母亲你看,我终于把苏邀弄死了。
汾阳王妃怔住,下意识顺着淳安郡主的话朝身后看去,吴登他们正安排着担架把苏邀抬起来。
隐约能听见吴登在那边喊着小心小心,千万小心的话。
这么喊,那就说明人没有死。
汾阳王妃的手用尽力气的攥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是因为苏邀.......
她手脚僵硬的看着满怀期望的淳安郡主,眼泪啪嗒的掉在淳安郡主脸上,好半响,她颤抖着抚摸淳安郡主的脸低声应了一声:“是,你做的很好,她已经死了。”
哪怕这一次不死,苏邀也会死的。
淳安郡主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一歪没了声息。
边上的妈妈和丫头立即放声大哭,哭声引得周遭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心酸。
汾阳王妃却不再哭了,她停止了哭泣木然的盯着淳安郡主的脸,整个人神情空洞,面无表情。
过了许久,她木然的吩咐人:“去准备准备,接郡主回家。”
吴登从那边走过来,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讷讷,搓着手干巴巴的叹气:“王妃,郡主已经仙去了,您请千万节哀。”
汾阳王妃搀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神情木然的看着吴登半响,直到看的吴登有些头皮发麻,她才平静的朝着那边忙忙乱乱的地方看过去,沉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女儿坠马?”
刚才吴登已经把事情问清楚了,听见汾阳王妃问话便抿了抿唇有些为难:“郡主的马不知道怎么的受了惊,一路上飞奔过来,把许多百姓都给撞伤踩伤了,一直到正阳大街,长宁县主挺身而出,想要制服惊马,可是还是没用.......”
在外头的人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马匹受了惊带着淳安郡主狂奔,淳安郡主无法控制,苏邀为了救人挺身而出,但是最后还是不能阻止这场悲剧,两人纷纷坠马受伤。
只是苏邀比较幸运一些,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淳安郡主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汾阳王妃扯了扯嘴角,快步走上前去看苏家来的人忙碌,几个丫头哭的厉害,担架上的苏邀看不出死活,头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
虽然狼狈,但是她还活着。
而自己的女儿却死了。
真是笑话。
边上的百姓们此时已经全都聚拢在了苏家人前来接人的马车面前:“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都是多亏了县主,否则的话,我的孩子就要被那匹疯马给踩死了。”
“县主真是个好人!”
吴登在边上叹了口气:“王妃,长宁县主为了救郡主,也是尽了力了,只可惜还是......”
真是尽了力了,为了害死自己女儿真是尽了力了。
汾阳王妃垂下眼帘,木然的转过身对着家里赶来的护卫做了个手势。
地上的马躺着,汾阳王妃目光落在它身上,快步走了几步。
吴登急忙跟上,见汾阳王妃盯着马,忙道:“王妃,这匹马为什么发疯,还要继续查下去,等会儿便会让兽医过来验一验,看看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汾阳王妃没有说话,等到边上的崔先生低声喊了一声王妃,才声音冰凉的嗯了一声,转过身大步而去。
吴登松口气站在原地,他原本还以为汾阳王妃得大喊大叫的,毕竟死了的可是一个郡主,但是汾阳王妃却只是哭了一阵就算了,并没有纠缠不休,他叹了一声气,转过身去问底下的人:“兽医来了没有?!太仆寺的人来了吗?!”
十九章·活该
汾阳王府哭声一片。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两年王府跟被什么诅咒了一样,接二连三的死人,府里的主子现在都不剩下几个了,如今更是连淳安郡主都死了,家里上上下下哭成一片。
反倒是汾阳王妃不再哭了。
崔先生在廊下驻足一刻叹了口气迈进书房,见汾阳王妃正在书案后头端正坐着,便整理了表情,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王妃。
汾阳王妃面色苍白,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心情不好,崔先生不由得出声安慰:“王妃节哀,郡主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您如此伤心的。”
“她不愿意看到我如此伤心?”汾阳王妃讥诮的笑了:“若真是不想我伤心,就不会去做这样的蠢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这是要报复我,要挖我的心!”
何况自己死了,苏邀还没什么事。
崔先生知道汾阳王妃是太过心疼所以才会口不择言,顿了顿轻声道:“这也怪不得郡主,实在是......苏邀带给郡主和王府的伤害太多了,郡主早已经不堪承受,才会选择如此玉石俱焚的方式。”
汾阳王妃静默不语。
她心里不是不后悔的,想到每次淳安郡主迫切的要对付苏邀的时候,自己都严词拒绝又不耐烦,她心里升起无限的后悔来。
“可她到底还是做了蠢事!现在她自己死了,苏邀却平安无事,这算什么?”她木然的说道,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崔先生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女人气急了的时候情绪反复无常,崔先生便等到汾阳王妃数落完了,才缓缓的说:“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王妃,郡主其实是思虑周全的,她的骑术很好,自小就是跟着王爷打猎炼出来的骑术,那匹马受了惊,会踩死人撞死人,但是......”
他没有继续说出来。
但是汾阳王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会伤到淳安郡主自己。
淳安郡主虽然看上去很无脑,但是这件事却不算是做的没脑子,当然,前提是这匹马真的撞死了苏邀的话。
原本把苏邀给撞死了,也能说淳安郡主不是故意的----疯马啊,疯马谁能控制的了?
可现在,淳安郡主的这个计谋被苏邀反将一军,将计就计。
事情的原委他们都已经问的清清楚楚,知道苏邀上马的事情。
外面的人看来苏邀是要帮助淳安郡主降服疯马,只是没能成功反而还自己摔落在地。
但是实际上,府里老成的护卫看过角度和现场,回来禀报说,苏邀摔落的角度十分巧妙-----周围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和障碍物,她滚落在地看着受了重伤,但是实际上却几乎都是皮肉伤,而且还护住了头脸。
汾阳王妃气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苏邀竟然害死了她的女儿!
崔先生见汾阳王妃的面色更加难看,住了口摇了摇头:“王妃,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要想想办法,如何能把这件事处置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若是淳安郡主被证实了是故意纵马伤人,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汾阳王妃拍了一下桌子愤愤然:“怎么?还要怎么处置?我女儿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吗?!”
她这么一说,崔先生恍然,忙点头应是:“王妃说的是,咱们郡主如今已经......”
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淳安郡主死了,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汾阳王妃拍完桌子又冷冷的哼了一声,面色冷酷:“想法子,我不管怎么样,要尽快见到白七爷,若是不能见到白七爷,那就见其他人!”
反正只要是能代表那边的人,都可以。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要让苏邀现在就付出代价。
崔先生知道她现在是根本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毫无理智,也并不反驳只是顺着她答应,忙下去办事了。
而此时此刻的苏家也一片忙碌。
苏杏仪站在门口搀扶着苏老太太,急忙安慰她:“没事没事,胡太医已经说了,不会损伤性命,幺幺福大命大,一定会很快没事的。”
苏老太太哪里能真正放心?从飞驰的马背上落下来,她简直都不敢想得是多痛,尤其是听说纵马的还是淳安郡主,她哪里猜不到事情是淳安郡主惹出来的?
真是欺人太甚了!
她攥着自己的拐杖摆了摆手,不肯走开:“有没有事,等申大夫出来了再问问。”
胡太医给看过了,但是苏老太太不大放心,还是去找了申大夫过来。
不一会儿汪悦榕从里面出来,眼圈红红的喊了一声老太太一声姐姐。
苏老太太顾不得答应便急忙问:“怎么样了?申大夫怎么说?”
“说是没撞到头,虽然看着严重,但是大多数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养一阵子就能好了。”汪悦榕心脏跳的厉害,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我了!”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松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苏邀没事,苏老太太叫了何坚和燕草过来,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怎么会出这种事?!”
燕草跪得直直的:“我们在盘查账目,原本已经要回府了,谁知道外头忽然传来吵嚷声,后来才知道是淳安郡主惊了马,路上踩伤了不少人,姑娘让坚叔去救一个孩子,又不许我们出去,自己去拦了淳安郡主的马.......”
苏老太太听的心惊动魄。
这么说,淳安郡主就是冲着苏邀来的,她肯定是查到了苏邀的去处,所以才故意过去找麻烦的。
这也符合淳安郡主的脾气。
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觉得气愤的同时又很有些幸灾乐祸。
“真是活该。”她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想要害人,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别人没事,她自己反倒是死了,看来果然是报应不爽。”
苏老太太极少把话说的这么刻薄,可见她心里对于淳安郡主是何等的看不上。
二十章·宫中
申大夫很快从里头出来,虽然已经得了汪悦榕的话,但是苏老太太还是急忙喊住申大夫打听情况:“不会有什么事了罢?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当真没事吗?”
申大夫表情就有些古怪。
是啊,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竟然只是那么巧合的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最关键的部位却没半点事。
要知道,同在一匹马上的淳安郡主可是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申大夫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性命无忧,但是能不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有旁的事儿,还是得等她醒了再说。”
苏老太太定定看了申大夫半响,陡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苏杏仪跟汪悦榕也都跟着哭起来了,永定伯府哭声一片。
“别哭了。”田太后此时也正在慈宁宫中叹了口气,看着底下哭的已经直不起身来的汾阳王妃:“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没法子,淳安......”
虽然淳安郡主最近的确是做了许多糊涂事,但是宗室的人本来就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田太后心里也不是没有惋惜,她对汾阳王妃温声安慰:“你节哀吧。”
汾阳王妃哭的不能自已难以自控,她死命的摇头:“娘娘,我不能节哀,我怎么能节哀啊?我......我恨不得一起死了,王爷出了事,淳安出了事,我.....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田太后叹了口气:“尽说些胡话,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却还是得活下去,再说,这是意外,谁能想得到?”
汾阳王妃眼睛通红浮肿,因为没有涂抹任何脂粉,她的整个人都显得老了十几岁,再也没有平时的雍容华贵,听见田太后这个话,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田太后磕头:“娘娘!我.....臣妾求您跟圣上,还淳安一个清白!”
田太后蹙眉还未说话,元丰帝的声音已经从外头传来。
田太后跟汾阳王妃都朝着外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快步进来的元丰帝。
“什么清白?”元丰帝看着站起身又跪下去行礼的汾阳王妃,顿一顿才道:“王妃起身罢,你刚才说,要还淳安什么清白?”
汾阳王妃用手支撑着膝盖站起身,在一边轻声抽泣:“圣上,臣妾觉得淳安的惊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田太后的目光顿时犀利的朝着她看过去。
元丰帝却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怎么说?”
汾阳王妃便又忍不住的哭起来:“淳安的马术十分的好,这一点圣上和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惊马,她也不会摔下马.......我觉得,那匹马发疯有蹊跷!”
元丰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汾阳王妃,好一会儿才开口:“朕让大理寺去查,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绝不会让淳安白死。”
汾阳王妃立即又跪下磕头谢恩。
田太后摇摇头让汾阳王妃起来,又皱着眉头问:“听说淳安一路上撞倒了不少百姓,可有伤亡?”
汾阳王妃急忙抿唇:“是,撞伤了九个人,还有两个.......死了,臣妾已经吩咐长史妥善安置赔偿了。”
田太后便没有再说话,毕竟淳安郡主已经死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也罢了,那永定伯府那儿呢?”
汾阳王妃垂着头遮住了眼里的恨意。
“长宁县主为了救淳安,奋不顾身的以身犯险,听说如今也还未脱离危险,虽然淳安最终还是出了事,可她是为了宗室犯险,咱们不能不记这个情。”田太后没有再看汾阳王妃,只是转头看着元丰帝:“这孩子怪不容易的,年纪小小,却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实在难得,该重赏。”
汾阳王妃猛地抬头,又想到什么忙垂下头,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手掌。
她的女儿都死了!淳安郡主再怎么说,好歹是宗室贵女,是郡主,她死了,结果竟然也不过是得到田太后一句可惜的评论,然后他们就毫无顾忌的开始讨论另一个人的封赏。
封赏!
要给害死她女儿的人封赏!
她心里的怒意滔天,但是却死死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敢有丝毫的异状露出来----原本汾阳王府的处境就已经够艰难了,再加上淳安郡主本来就死的不算是光彩,如果惹怒了元丰帝跟田太后,那么淳安郡主连死后的哀荣都没有。
沉住气,她在心里这样劝自己,干裂的嘴唇因为想要扯出笑意而瞬间破了,腥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腔,忍了忍,她才勉强笑着开口:“是啊,还得多谢.....长宁县主,若不是她站出来,还不知道惊马得再跑多久,只怕又要伤到人。”
这话听着还算是像那么回事。
田太后点点头。
元丰帝显然也觉得正该如此,嗯了一声就道:“她已经是县主爵位了,论理来说,非宗室女能得县主爵位的,天底下也屈指可数,总不能再给她封个郡主罢?既然不能再给爵位,那便赏赐她黄金白银和田庄罢。”
田太后在一边笑了出来:“那这样,幺幺可就成了一个小富婆了,也算是不枉她受这么重的一场伤了。”
真是可笑!
这些人竟然还笑的出来!
汾阳王妃浑身颤抖的从宫中出来,一直等到上了马车,整个人都还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边上一直等着的崔先生忍不住压低声音担心的喊了一声王妃:“是不是宫里发现什么了?”
汾阳王妃回过神来,表情冷漠又带着十足的怨恨和讥诮,胡乱的摇了摇头。
她不肯说话,看起来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现在不是再追问的时候,崔先生压下心里的担忧,缓缓地摇了摇头,一直等到回了府里,崔先生才跟着汾阳王妃进了府里,轻声问:“王妃,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您似乎......是不是宫中为难您了?”
汾阳王妃抬手扫落了书桌上的东西,顿时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响起一阵东西落地的碎裂声。
二十一·苏醒
屋子里的响动惊得外头的人一阵安静,半响没有再有任何声音。
崔先生在屋子里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和惧怕,他看着汾阳王妃一会儿,很是恳切的摇头:“王妃,这不是您的错,郡主她也不想看见您这样伤心的。”
“怎么会不想看我伤心?!”汾阳王妃理智丧失,在皇宫里积攒的怨恨委屈发泄出来:“她若真是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嘲讽我没用,竟然连她死了,我都没能帮她在皇帝和太后跟前讨到好处!她都死了!可皇帝跟太后竟然也只是说了几句可惜的话而已,接下来的事情便扔给了宗人府和礼部,他们就不再过问了。反而还议论起了苏邀的封赏!”
多可笑啊!她女儿是为了对付苏邀死的,结果现在淳安郡主自己死了,却还成全了苏邀,让苏邀得了无数赏赐。
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崔先生还来不及说话,汾阳王妃就阴狠的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真是报应!皇帝接二连三的死了儿子真是报应!他这种人,他的皇位本来就来路不正,所以他活该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家里的孩子死了一个又一个!”
这是真的气的太狠了,才会这么口不择言,崔先生终于有些惊慌,低声呵斥:“王妃,慎言!”
“怕什么?我现在这样还怕什么!?”现在淳安郡主也死了,王府总共都没几个人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崔先生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等到汾阳王妃把屋子里能砸的该砸的东西都砸完了,情绪也已经平静下来,他才坐在汾阳王妃对面,给汾阳王妃倒了杯茶,慢慢的出声劝解:“王妃,我知道您骤然失去郡主很难接受,可如今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就不能太过于感情用事,咱们还是要好好商量之后的事。”
“是,我正要问你。”汾阳王妃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终于又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坐得笔直的看着崔先生:“找到白七爷的人了吗?我等不及了。”
崔先生苦着脸摇了摇头:“聚海庄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仅如此,白七爷从前用来跟我们联系的几个暗桩也不见了踪影。”
这也是为什么崔先生会让汾阳王妃一定要先尽快平静的原因。
白七爷那边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劲。
汾阳王妃皱了皱眉,一时没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
聚海庄可是白七爷和东南那边在京城的一处窝点,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的。
“恐怕是出事了。”崔先生并没有遮遮掩掩,跟汾阳王妃说:“我们的人在聚海庄附近发现了锦衣卫。”
什么?!
汾阳王妃才刚升起的怨恨和委屈陡然散去,一时之间惊慌不已,有些失措的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惊动锦衣卫?”
难道白七爷办事这么不小心?!
那......
“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应当不是七爷的身份暴露。”崔先生若有所指的道:“否则的话,就不只是这个阵仗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聚海庄被盯上到底是让人无法接受,汾阳王妃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的嘱咐崔先生:“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联系上白七爷!”
她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先别说若是之前做的那些事被元丰帝发现了之后会怎么样,只要看元丰帝对淳安郡主的态度,汾阳王妃也不会再走回头路。
崔先生应是转身要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汾阳王妃出声叫住。
“再去苏家一趟,给苏家送份礼,然后替我看看,苏邀死了没有。”汾阳王妃的声音淡淡,听起来毫无情绪。
崔先生也知道现在汾阳王妃最恨得便是苏邀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答应了出门。
苏家正热闹的很,苏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汪悦榕正守在床边,见了她睁眼先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然后才急忙去搀扶她坐起来:“怎么样?还晕不晕?”说着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紧张的问:“你没什么事吧?申大夫说,若是运气不好,撞成了瞎子也是有可能的。”
苏邀准确的抓住她的手放下来:“嫂嫂,事情怎么样?”
见她刚醒过来面色还苍白着,汪悦榕心里有些不忍心,也就不再逗她径直道:“淳安死了。”
死了,苏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点了点头:“是啊,那么快的速度,从马上摔下来,不死也难。”
汪悦榕握住她的手,不再开玩笑,神情凝重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幺幺,是部署淳安郡主她......”
“她是冲着我来的。”苏邀想到当时的场景皱起眉:“她只是想假借惊马撞死我罢了。”
果然是跟老太太猜想的差不多,汪悦榕浑身上下都绷紧了,气怒的低声骂了一声:“疯子!真是疯子!她是不是疯了?”
不是疯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苏邀昏睡了一天一夜有些渴,接过了沈妈妈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才问汪悦榕:“有人找上门来吗?”
“现在还没有。”汪悦榕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又很担心:“不过淳安郡主到底是死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但是汾阳王府那边,肯定是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了,幺幺,要不要想想法子?”
如果不是早就恨之入骨,淳安郡主也不会这么疯狂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苏邀想到淳安郡主当时的眼神还有那疯狂的举动,心里没有因为她的死而起任何波澜。
有些人为了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可有些人分明活的好好的,无病无灾还大富大贵,却从来不懂珍惜,还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这种人死了也不值得可惜。
“街上那些受了伤的百姓伤的重吗?”苏邀没有再提淳安郡主,只是问起了百姓的伤亡:“后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应当赶去了吧?”
这件事汪悦榕已经听何坚说过了,闻言便点点头:“死了两个,伤了十几个......”
二十二·家人
到底还是有伤亡,苏邀想到当时因为孩子松开手而哭的撕心裂肺的那个绝望的妇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傻子!”汪悦榕急忙呵斥一声,愤愤的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有什么意思?作恶的人是淳安郡主,她要跟疯子一样谁能拦得住?再说如果不是你拦住了她,死的人只会更多。”
沈妈妈终于有些忍不住,也忍不住哽咽点头:“是啊姑娘,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您自己也受了重伤。”
正说着申大夫因为听见说人醒了走进来,见苏邀果然醒了,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命挺大的,你也真是够大胆,疯马你也敢去拦,也不怕就这么摔死了。”
申大夫自来都是嘴硬心软,一面说着却已经上前撑开苏邀的眼皮看了看,皱着眉头道:“别以为醒了就万事大吉了,摔得不轻,需要将养,没个三两个月是别想好了,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待着吧。”
可是,过些天元丰帝就要带着众人去围猎了啊!
汪悦榕忍不住问申大夫:“有没有旁的法子让她能好的稍微快些......”
申大夫开的药带有安神的作用,苏邀才醒了没一会儿就又觉得困,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这回在房里的是苏杏仪,见她醒了,苏杏仪温柔的伸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醒了?”
“大姐!”苏邀笑着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又狡黠的弯了弯眼睛:“别听申大夫说,申大夫也知道我没事呢,我摔下去的时候,是故意护住了头脸的,没有摔着。”
苏杏仪就瞪了她一眼:“不说这个也就罢了,说起来还要再数落你几句,那是能预料的事吗!?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呢?!”
有个什么万一,那到时候就算是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杏仪想到这里恨恨的伸手戳了戳苏邀的额头:“你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苏邀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姐妹俩打闹一会儿,有婆子过来请苏杏仪去议事厅听管事媳妇们回话-----苏邀落马受伤,许多走的亲近的人家都送了礼物来,连平国公府也送了东西,这些都是需要人出面去处理的。
苏杏仪只好站起身来,却还是看着苏邀:“不管怎么说,申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你可不许阳奉阴违。”
苏邀忙笑着答应:“遵命遵命,大姐姐放心,我不敢的。”
苏杏仪没好气的指了指她,转身出去了。
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苏邀拥被而坐,发了一会儿呆后喊了一声燕草。
燕草忙走过来,低声喊了一声姑娘。
“我没事的。”苏邀知道这一次是把燕草给吓坏了,忙笑着摇头,又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燕草看着苏邀身上包着的伤口便觉得难受,哽咽着把苏邀晕过去之后的事又极详细的说了一遍:“陈指挥使也来了,说是刚好在附近有事,听见这边出事便过来查看,后来那匹马被陈指挥使带走了。”
苏邀挑了挑眉。
陈东一定是认为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才要查验马匹。
也好,淳安郡主的马到底是怎么疯的,的确是该问清楚。
她若有所思,又问燕草:“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别的事发生吗?”
燕草歪了歪头,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涨红了脸不安的看着她:“姑娘,我.....我不知道,这两天我太紧张了......”
以至于阮小九几次送消息进来,但是她也没能顾得上。
苏邀见她惊惶不安,心知自己坠马的事情让这些丫头们乱了套。
她摆摆手,直截了当的摇头:“不,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是我忘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可能顾得上外头。”
外头?
燕草就有些紧张:“姑娘,阮小九那边送了好几次消息进来想要见您,但是因为您当时还在昏睡,我也不敢让他进来。”
苏邀嗯了一声:“去让人通知他一声,把他带到书房去,你替我更衣,我要去见他。”
可是大小姐才刚吩咐过不许苏邀下床的,燕草有些担心,但是还是没有迟疑的下去叫了锦屏来,叮嘱她出去给阮小九报信,自己便转身进了屋子,扶着苏邀去换了衣裳。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到底是受了不轻的伤,才落地,苏邀就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扶着燕草的手好一会儿才缓和了过来,晃了晃头往隔壁的书房去。
书房里已经布置好了,燕草将软垫铺在椅子上,小心的搀扶苏邀坐下,不一会儿,锦屏便敲门禀报说是阮小九来了。
见苏邀点头,燕草快步上前把门给拉开,阮小九焦急的脸立即便出现在眼前。
他顾不得什么,跟燕草点了点头便快步进入房中,见苏邀坐在书桌后头,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看上去精神却还不错,这才松了口气,忙跟苏邀行礼。
苏邀摇摇头,开门见山的问他:“我昏睡了这两天,有没有耽误什么事?”
知道苏邀是什么意思,阮小九忙摇了摇头:“姑娘放心吧,陈夫人那里我们一直都按照您的吩咐,远远的跟着看护着,没出什么事。如今刑部已经公开审理此案,陈夫人出入都有官差跟着,暂时是安全了。”
陈夫人那里的事情关乎着整个聚海庄,也是苏邀引出狗场和齐云熙背后势力的引子,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因此听见阮小九这么说,她也并没有放心,反而还挑眉问:“公开审理此案,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阮小九一直都是紧盯陈夫人那边的事的,那边的状况他了如指掌,苏邀这么问,他忖度了一会儿:“姑娘,即将要提堂了,就在明天。”
一般来说,刑部办案,若非证据充足,是不会提堂的,现在却已经要提堂了,足以说明陈夫人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