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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一十八·惊险

    崔远道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随时都能魂飞天外。

    人生活到了这个岁数,他自认为经历过的事情是常人难以匹敌,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理素质自来是一流的,哪怕如今人人称上一声老狐狸的杨博,玩的也是他当年玩的剩下的招数。

    可是这一刻,多少的经验都不管用。

    多少的手段也都不管用。

    他出离的愤怒了,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悲鸣,像是老虎的嘶吼,让边上的崔六爷睁大眼睛不断后退。

    崔六爷一面后退,身上的裤子一面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差点儿把他给绊了个狗吃屎,好容易才扶着桌子站稳了,崔六爷吓得神魂俱丧,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到这时候却还是不自觉的像是个毛头小子,在父亲面前害怕的张不开口。

    他才出口喊了一声爹,崔远道的巴掌已经又追上来了。

    崔六爷顿时又被脆生生的打了一巴掌,这耳光打的他才想好的辩解又吞回了独自里,心里又气又急又惊又怒。

    这桩秘密本来十分隐秘的,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是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

    这还是他回京城的头一天,老爷子说了今晚要早点休息的,谁知道向来不管他的老爷子却跟到这里来了!

    晦气的是,还不知道老爷子知道多少。

    崔六爷气怒的同时又很怕崔远道被气出个好歹来。

    作为五十年来崔家做官做到最高的宝贝疙瘩,崔远道如今是整个崔家的希望,族中能出力的都在为崔远道起复的事情奔走。

    眼看着马上便要廷推,眼看着前程远大。

    若是这个时候崔远道出了什么岔子,他可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思及此,崔六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磕头,求着崔远道息怒,因为不知道崔远道到底知道多少,他尽量把事情往小了说,只说自己色迷心窍,糊涂至极。

    可崔远道却冷笑了一声:“你是色迷心窍?我看你是色胆包天,鬼迷了心窍!你这个逆子,你是要把我崔家带上绝路啊!”

    崔六爷被崔远道随手抄起的一个烛台打的头破血流,一时只觉得脑壳子嗡嗡嗡的响,怎么也没想到老爹竟然是真的知道了。

    若不是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老爹何至于生气到连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

    心里虚了,崔远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头上的血顺着侧脸往下流,他也不敢伸手去擦一擦,正不知道怎么收场才能哄住老爹,外面的门便被拍响了,李鹏飞哭丧着一张脸站在外面看着这俩父子,声音都是飘的:“老爷,六爷,外头......外头来人了......”

    崔六爷正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分明从前瞒得死死地,这一次也是让李鹏飞父子严防死守,家里也留了人,让人若是有动静就来报信,但是还是招来了自己老爹,他下意识觉得肯定是下人走漏了风声。

    因此他恶狠狠地瞪了李鹏飞一眼:“来了人便赶走,你号丧呢!?”

    “赶不走......”李鹏飞的脸色更白了,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是刑部的高尚书......”

    崔六爷呆若木鸡,随即便克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他心里知道的很,自己老爹知道了这个秘密,最严重也就是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家里,可是这种丑事还是要烂在肚子里的,谁会傻乎乎的把这事儿到处出去说啊?

    而高平却不同。

    这事儿若是被高平知道了,还不得被高平借机宣扬的到处都是,作为攻击他爹的筹码?

    姓杨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到了这个时候知道害怕了,崔远道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冷笑着整理了身上的衣裳迎了出去。

    灯火通明,高平想着得到的线报,有些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根本不管底下人的阻拦,横冲直撞的领着一队护卫跟宅子里的护卫起了冲突。

    眼看着闹的正厉害,高平忽然听见一声喊声,等到顺着声音看过去,他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心中的激动更加多了几分。

    空穴来风,必有究竟。

    崔远道既然都在这里,那么那个消息的可信度便猛然上升了几个度,高平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面上还是一派惊喜和热络:“原来是老元辅.......早听说您老人家到了京城,拜帖早已经送上了,只是没想到还没得到回帖,却先在这里见到了您,这么晚了,老元辅何故在此处啊?”

    崔远道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帖子太多,我老眼昏花,看那些帖子还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你这么晚了,怎的还在这里/”

    双方打着机锋,都对对方十分忌惮。

    高平便试探着笑起来:“接到人告状,说是这里有一桩凶杀案,您老人家也知道,最近是多事之秋,再加上刑部之前追着的几个犯人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刑部不敢怠慢,我便亲自过来查一查,也好放心。”

    他抬出凶杀案的名头,自然是把事情拔高到了另一个高度,就算是崔远道也不好强硬的阻拦人家进去查案的。

    崔远道心中闪过不知道多少个念头,最终扯了扯嘴角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胡乱传假消息,我刚从里头出来,你可是要白跑一趟了,里头根本没什么凶杀案。”

    他说着,见高平还要再说,便温和而坚定的挑眉:“许久都不曾跟你们见面了,再见面简直恍如隔世,不知能否叨扰你一杯水酒?”

    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如果线报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机会就是把持内阁的最好机会,怎么能够白白放任溜走?

    高平立即便打算不再虚已委蛇撕破脸,便听见崔远道又开了口:“老夫好容易回来一趟,过些天便又要回乡去了,多年不见,难不成你还不肯赏光陪我这个老头子吃个饭不成?”

    高平领悟到崔远道的意思,心中惊跳了几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带上了恭敬的笑意:“老元辅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学生自然荣幸之至!”

一百一十九·舍得

    崔远道少有低头求人的时候,毕竟是个大儒,他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让高平放弃眼前的这桩隐秘,高平权衡之后很快便下了决定,等到跟崔远道分了宾主在酒楼的雅间里坐下,他不无试探的道:“老元辅众望所归,您回来这一趟,可是京中的大喜事,也朝中的大喜事,怎么又说要走呢?”

    世道已经变了。

    崔远道莫名想到苏邀那句掉下神坛的提醒,随即便自嘲的牵了牵唇角笑了:“什么众望所归?老头子老了,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活几年尚未可知,哪里还有那个精力折腾?这回来京城,不过就是圣上好意,这些年老头子推却的次数太多,虽然圣上仁慈,可老头子心里哪里过得去?不过是来跟圣上谢恩罢了。”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再参与内阁的争斗,更不会再当崔家的话事人。

    好事天降,哪怕是高平也不免觉得好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兴冲冲的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抓崔六爷的把柄,而抓崔六爷的把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要阻止崔远道入阁吗?

    如今不必撞破崔六爷的隐秘,彻底跟崔家和崔远道撕破脸,又能达到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自然没有任何不甘的道理,当下等到属下进来询问的时候,便很痛快的蹙眉:“什么凶杀案?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乱报消息,你们竟然也信了,当真是糊涂透顶!”

    骂了几句,高平又热络客套的跟崔远道说起了话:“您老人家别跟底下的人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求好心切了。”

    崔远道还有什么好说?他心里的余怒尚未平息,如今心中还被刚才的那一幕幕浓闹的七上八下,听见高平这话,也只是勉强应付的强笑:“职责所在,并没什么好责怪的。”

    两人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等到李鹏飞瑟缩着进来,崔远道就知道那边的痕迹都已经处理妥当了,顿时松了口气,站起来顺势跟高平告辞:“天色已晚,恕我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高平忙着站起身来亲自送崔远道出去,一路毕恭毕敬,周到备至。

    等到崔远道上了轿子,一行人消失在了胡同尽头,高平才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过头问身后的人:“怎么样?”

    跟着他的刑部员外郎轻声回禀:“的确看见几顶轿子从后门出去了,听了您的话,没有去跟。”

    他说着,又有些奇怪的开口:“大人,您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若是真的,那可是一桩大事,别说是要进内阁了,便是......咱们当真就这么算了?”

    跟废帝的那群妃嫔通奸,罪名先就不说了,崔六爷自然是死定了,崔家和崔远道身上也得沾上一身的屎,简直是绝佳的把柄。

    高平就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崔六爷既然做了这事儿,就不可能当真雁过无痕,这个道理,我们直到,难道崔远道不知道?”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若是崔远道真的反悔,那对付他也多的是办法。

    崔家老宅这一夜的动静就没怎么平息过,下人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光看主子们这样频繁的进进出出,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由得一个个屏声敛气,恨不得当自己没存在过。

    崔六爷惴惴不安的追着崔远道的轿子进了后院,等到崔远道从轿子里下来,他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忐忑不安的喊了一声爹,就惊恐的拦住了崔远道自己跪了下来,对着崔远道不断磕头。

    他也知道是犯了大错。

    高平那边如果把这件事捅出去,那他就算是有十个头都不够砍的,从此成了崔家的罪人。

    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打自己的脸,直打的啪啪作响。

    崔远道背着手看着他,神情木然而带着几分自嘲。

    枉他聪明一世,可结果养出来什么样的孩子?这个儿子,他自来觉得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至少胜在老实稳妥。

    创业容易守业难,富贵了几代之后,剩下的子孙能够不败家,便算得上是合格了。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干的出最荒唐的事。

    木雕似地站了一会儿,崔远道冷冷的对跪在地上的崔六爷出声发话:“起来。”

    没想到老爹这样好说话,崔六爷哭了一半有些懵的停住,一不注意打了个嗝儿,又急忙伸手捂住,这才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崔远道已经不想再看他,只是嘶哑着嗓子吩咐他:“去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去汾阳王府。”

    崔六爷很自然的想到老爹去汾阳王府应当是帮自己求情的,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就听见崔远道又说:“这件事但凡是你透露了一星半点出去,你记住,你从此便不再是崔家的人,也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崔六爷一个人怔在原地,没明白过来自己老爹是什么意思,不让把事情透露出去,这是自然的,但是明天若是去求汾阳王妃帮忙的话,那怎么能不把事情说出去?

    他睁大了眼睛。

    夜深了,贺太太今天晚上干脆歇在了苏家,苏老太太等到她换了衣裳出来,才有些不解的问苏邀:“你既然知道崔六的这么大把柄,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事情告诉杨博他们?”

    这样一来,苏邀也根本不必承担什么风险,杨博和高平他们自然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目的一样能够达成。

    “不同的。”苏邀端起梨水喝了一口,轻声跟苏老太太解释:“若是直接告诉杨家,杨家抓住了崔六爷的把柄,自然是要跟崔家撕破脸,大闹一场,可这样也就是能够把崔远道弄倒而已,一个崔远道倒了,他们还有其他的人可用,所以倒不如退一步.....”

    退一步,让崔远道自己知难而退,这件事还有别的用处。

    苏老太太被苏邀说的有些糊涂了,若有所思的思忖半响,忍不住咦了一声。

一百二十章·辞行

    坦白说,这个孙女儿回来到现在也都有几年了,可苏老太太从来不觉得苏邀是个会怕事和给人留余地的人。

    能让苏邀退步,总是有缘故的。

    她咦了一声,就更加心痒痒:“你这个丫头最是狡猾吊人胃口,你倒是快些说说我听听,你专程去给崔远道提个醒,让他来得及在高平发现之前先去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太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跟苏老太太两人少年时便相识,两人都是在少女时期过的无忧无虑,嫁人之后也风光一阵,而后都是中年丧夫,当了寡妇,这么多年来,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苏老太太暮气沉沉的样子,如今见苏老太太这副样子,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人悲伤痛苦绝望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事是麻木不仁的过一生。

    原本苏老太太便是行将就木的样子了。

    如今才算是有了人气儿。

    果然顺境才真的养人。

    苏老太太不妨贺太太陡然笑出声,奇怪的朝她看过去,见她乐不可支,便更是摸不着头脑:“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

    苏邀却莫名能体会贺太太是在笑什么,她轻声跟苏老太太解释:“我给这件事留余地,一来是因为崔远道名满天下,人并不坏,我们只是立场不同。二来则是因为崔远道毕竟是废帝时期以忠勇孤直闻名的,他能出仕,对圣上来说是一种象征,乍然出了这么大丑闻,圣上必然是要过问的。”

    局势好不容易稍稍稳定下来,何必再陡生波折让人不安?

    再说,不是所有的敌人都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有时候,也有别的办法。

    毕竟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可是利益却是永远的。

    苏老太太有些明白过来,思索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这一夜好不容易过去,第二天一早,汾阳王妃便听说崔远道来了,不由有些怔忡。

    她这个叔父她是最知道的,从来都是再清高不过,按理来说,怎么也得再在家中呆一阵子,让那些门生故旧都蜂拥送来拜帖,再矜持一段时间,方才肯出山的。

    可怎么这个时候竟然到自己这里来了?

    他从前可不肯多跟王府有什么接触。

    可心里疑惑归疑惑,面上汾阳王妃还是没有耽搁的把人请了进来,笑盈盈的问候了崔远道,才轻声问:“叔父过来的这么早,还没有用饭吧?刚好,府里新来了一个四川的厨子,您不是说远游的时候最喜欢当时在蜀地的吃食吗?今天让他给您露一手瞧瞧。”

    她态度温和,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本以为崔远道这是想通了,谁知道崔远道却正襟危坐的摇了摇头。

    见他这个态度,汾阳王妃脸上笑意微敛,挑了挑眉狐疑的喊:“叔父?”

    崔远道长出了一口气,敛容肃色的开了口:“让王妃费心了,不必了,我是来跟王妃辞行的。”

    汾阳王妃一怔,手里拿着茶杯的动作都顿了顿,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她便忍不住在心里泛起冷笑。

    辞行?!

    家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做了这么多事,才把路给铺的平平整整,只等着崔远道踏上这条路,带领家族走向更大的荣光。

    可现在,崔远道竟然说要撂挑子?

    汾阳王妃寻常的镇定和风度一时都烟消云散,她甚至都无法再维持自己的端庄和温和,板着脸提高了声音:“叔父!”

    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说不玩便不玩了?

    崔远道自然明白汾阳王妃的愤怒,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老头子不堪用,让族里和王妃费心了,只是这事儿我已经做了决定,等到之后进宫,自然会跟圣上阐明我的态度,还请王妃知悉。”

    汾阳王妃无法冷静,她只觉得讽刺。

    崔远道竟然会头脑发昏做出这个决定,真是让她始料未及,她忍不住拍了桌子:“叔父,这件事牵涉多少人,难道您不知道?您怎能如此儿戏?!”

    崔远道已经不再跟她纠缠,只是重复了自己的立场:“王妃恕罪,若是族中有什么决定,我也没有异议,只是这事儿,已经无法转圜了。我稍后便会回乡,这些时候让王妃费心了。”

    汾阳王妃只觉得荒谬,可是崔远道地位尊崇,他回京之后,想要见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宫中元丰帝也有召见的旨意,她难道还能强逼着崔远道做什么?

    见崔远道走了,汾阳王妃气的忍不住摔了一套汝窑的瓷器,仍旧还是觉得心口钝痛,简直气的恨不得要当面摔给崔远道看一看,让他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蠢事。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外头的下人早已经听见了动静,都缩着脖子当成没听见,没有敢进来问一声的。

    还是崔先生来了,众人才如获大赦的把崔远道来过的事情跟他说了。

    崔先生听说崔远道来过之后汾阳王妃被气成这样,也是忍不住疑惑,等到听见汾阳王妃说崔远道要告辞回乡,便更是脑子里嗡了一下。

    “怎么会?”崔先生觉得匪夷所思:“之前崔老先生也并未有任何不肯的......他这是怎么了?”

    “我如何知道?”汾阳王妃气的心跳加速,面色铁青:“他以为是在干什么?大家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他才说一声不愿意出仕,让别的人怎么办?!”

    可不是,向来云淡风轻的崔先生都忍不住苦着脸。

    “这可不成。”崔先生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来:“现在白先生那边好不容易才松了口,答应了我们接管齐云熙手里的事的提议,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前功尽弃了。可是我们为了表示诚意,都已经给了白先生那边那么多东西!这个时候出事,不仅要打水漂,白先生那边只怕还要恼羞成怒,跟我们反目成仇的。”

    东南那边那些人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

    汾阳王妃烦不胜烦:“去查一查,看看他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我要知道他们昨晚的动向。”

一百二十一·得罪

    汾阳王妃气的简直要疯了,崔先生也疑心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崔远道的态度为什么改的这么快。

    他一面安抚了汾阳王妃,一面急忙吩咐人去查昨晚崔远道跟崔六爷的行踪。

    崔六爷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调查,他从汾阳王府出来之后就傻了,一直跟着父亲到了父亲的房间里,还有些不可置信,他是贪玩没错,但是却也是有脑子的,要是这个消息被传出去,只怕族里的人杀了他的心都有。

    浑浑噩噩了半天,他看着崔远道神色如常的去收拾那些拜帖和藏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抿着唇惊恐的问:“爹,您真的要.....”

    崔远道冷冷瞥了他一眼。

    崔六爷自己心虚,垂下眼不敢跟父亲对视,抖抖索索的摇头:“不行,不行啊爹,您若是因为我放弃仕途,岂不是做儿子的大不孝......”

    崔远道都要被气笑了,他怒极反笑的朝着崔六爷猛地扔了一本书,差点砸破崔六爷的脑袋,见崔六爷痛的惊叫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擦,他便冷然怒斥:“闭嘴!你既然知道,便好好守住你这张嘴跟你的腿!一族名声跟我的仕途比起来,自然是族中百年的声望和你这蠢货的性命重要些。”

    儿子是混账,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真的身败名裂,惹得天下人唾弃。

    崔六爷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心中又是气又是急,猛地抬手又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忙不迭的跟崔远道认错。

    崔远道懒得跟他一般计较,只是十分烦躁的摆了摆手:“不必来这些,我不耐烦瞧,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我保得住你一次,是因为人家恰好有所求,下一次,你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多年积攒毁于一旦,还要被人拿捏,崔远道心中不是不生气失望,但是凡事遇见了便得想法子解决,若是生气便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倒是简单了。

    崔六爷失魂落魄的听父亲说了一堆警告的话,再走出房门的时候只觉得已经是手脚冰凉,脚底一直到胳膊都是僵硬的,板着脸站在台阶上半响,垂头丧气的正准备走,一抬头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要避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避开了,汾阳王妃亲自又过来,蹙着眉头看着崔六爷一眼:“你知道叔父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么?”

    这一眼看得崔六爷心惊肉跳,还以为汾阳王妃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勾当,当即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打了个冷颤猛地摇头。

    汾阳王妃耐着性子盯着他半响,见他一脸的失魂落魄,也不由得心烦-----崔先生已经让人查过了,可是因为崔远道脾气大而且德高望重,他在崔家自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是来了京城老宅,宅子里就他一个真正最大的主子,谁都得听他的,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他若是不想说,底下的下人根本不会知道。

    因此崔先生竟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崔六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好又皱着眉头越过了他去敲门。

    崔远道还在埋头清理东西,他原本虽然不大愿意,却也是答应了要重新出仕的,如今这么快就又得打道回府,竟然没多少东西好准备的,手里整理的差不多了,汾阳王妃也来了。

    他抬头见到了汾阳王妃,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汾阳王妃淡淡的点了点头:“坐。”

    汾阳王妃按捺住性子在边上坐了,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看着崔远道,挤出了一抹笑意:“叔父,先前是我不好,是我太过着急了,以至于口不择言,多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崔远道摆摆手:“你说的不错,我出尔反尔,叫你们措手不及,坏了家族的事,是我的错。”

    听见崔远道这么说,汾阳王妃心里的怒气消融了几分,缓缓的叹了口气:“叔父能体谅我的心情便好,叔父,您若是有什么顾虑,有什么不满的额地方,大可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不管什么时候,立场都是一直的,若是您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金冠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您解决。”

    崔远道抬头跟汾阳王妃对视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若是王妃真的有心帮我,便不要太过记恨我,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一介大儒,其实也不怕得罪一个当了王妃的侄女儿,能说这句话,便有低头和认错的意思在。

    只可惜汾阳王妃哪里稀罕这个?

    跟巨大的利益比起来,这点子歉意和所谓的尊严简直分文不值。

    她听出了崔远道的话外之意,不由恼怒之极:“说来说去,您还是要把这些人当成傻子耍!我们都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眼看着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您忽然.....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远道长长的叹了一声气,见汾阳王妃暴跳如雷,顿了顿才轻声说:“我闲云野鹤惯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愿意再回去尔虞我诈,你就当事是我临阵脱逃罢。”

    汾阳王妃双手撑在桌面上,用力得已经指尖泛白。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道理也反反复复的说给了崔远道听,可崔远道却仍旧如此食古不化,她的耐心也终于到了极致,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崔先生早已经等候多时,见了汾阳王妃出来,急忙迎上来询问的看着她,见汾阳王妃摇头,崔先生忍不住皱着眉头担忧的提醒:“王妃,那边还在等消息......”

    要合作,首先便得有合作的资本。

    原本若是崔远道上位成首辅,那么不必说,东南那边自然便会捧着钱和资源来求着跟汾阳王妃和崔家合作的,可偏偏现在崔远道却临时撂挑子了,这个时候出这样的纰漏,白先生那边会怎么想?

    汾阳王妃自己也头痛的厉害。

一百二十二·选妃

    汾阳王妃这边为了这件事焦虑不堪的时候,高平他们却重重的松了口气,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孙永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朝着高平开了口:“只是,话说回来,你可知给你送消息的究竟是什么人?”

    能给高平送这个消息,便是说明知道高平跟杨博不想崔远道出仕的,背后的人能知道这一点,还选择给送信,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莫名被人送这么大的人情,还不求回报,孙永宁总觉得心里不安。

    高平摇了摇头,提到这件事,他也是咳嗽了一声:“没查到,人家送信送的隐秘的很,我也是奔着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心态去的,没想到却是真的。我也知道你怕什么,可如今为止,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足够了。”

    也是,这世上的事,哪里就真的全部能趋吉避凶的。

    孙永宁笑了起来:“是我自己着相了,你说的是。对了,如今还有一事,皇长孙的册封的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如今既然是要册封了,我看,云南未必会让他去了吧?”

    云南叛乱的事情不是拖了一天两天了,是急着要把那群土人给打服没错,可朝中这么多将领,做什么非得让萧恒去不可?从前还能说是要给萧恒先打下基础,太子的冤屈一平反,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圣上的心思,谁能揣摩的了?只怕就算是元辅,也未必能猜得到。”高平提起这件事也是有些忌讳的:“罢了,不提这个。”

    孙永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咱们怎么能不提?以后这位殿下显然便是太孙了,咱们也不是只做一朝的臣子,难道就不为以后着想着想?若真是册封了太孙,咱们也得为以后考虑。之前元辅不是说了等到殿下拿下了许顺,便为殿下驱使吗?如今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也是高平自己的疑问,他总觉得杨博似乎对萧恒的态度不是很热络。

    可是疑问归疑问,他还是收敛的很好,只是拍了拍孙永宁的肩膀:“好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操心的,元辅自然有他的考虑,到时候我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再说也快了,殿下册封了太孙之后,头一件事怕不是云南那边的事,反倒是有一件事现在正迫在眉睫。”

    孙永宁挑了挑眉,看了高平一眼,恍然大悟的拍掌:“你是说太孙妃?”

    立了太孙,自然就要有太孙妃。

    算一算时间,当年太子像是太孙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定了太子妃了。

    萧恒的年纪也差不多了。

    从太孙妃的人选便能看出各方的心意了。

    惦记萧恒选什么太孙妃的,也不只是高平跟孙永宁两个人,五皇子来凤藻宫给庞贵妃请安,见庞贵妃正在埋头翻着一本画册,便忍不住探头过去看了看,见上头竟然是一本美人图册,不由便喊了一声母妃。

    庞贵妃正看的眼花缭乱,听见他这么一喊差点吓了一跳,嗯了一声瞪了他一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等通传便进来了。”

    五皇子便有些委屈:“我进自己母妃的宫殿,竟然也要等通传了?”

    “怎么不要?”庞贵妃收起画册皱眉看他:“你年纪不小了,还以为跟从前一样,半点忌讳也没有?”

    一说起这些,五皇子便忍不住头痛,他急忙转移话题:“母妃看什么呢?难道是在帮阿恒选妃吗?”

    自从萧恒成了五皇子大侄子后,五皇子很是高兴了一阵,如今他跟萧恒的关系也越发的好,自然也听说了外头的传言。

    庞贵妃便挑眉:“胡说什么?阿恒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来作主?”

    虽然权摄六宫,但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中宫,萧恒却是嫡长孙,论起来,她是没资格帮萧恒选太孙妃的。

    五皇子更诧异了:“外头都这么说啊,说阿恒很快便要被册封了,他既然册封了太孙,那紧跟着便该赐下太孙妃,这也没什么,母妃原本便是如今掌管后宫事务的,就算是选了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庞贵妃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你可真是,阿恒的事自然有圣上作主,我又怎么会胡乱插手?你有空探听这些,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想选什么样的正妃吧。”

    啊?

    五皇子目瞪口呆。

    他自小十分得宠,不管是元丰帝还是庞贵妃都对他十分纵容,可有一点,庞贵妃却是一直对他耳提面命的,便是不准他沾花惹草。

    前两年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想要送人给她,提示他该选妃了,庞贵妃全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而且跟他说成婚不必太早。

    这也让他一直都当真以为成亲还早。

    忽然听说庞贵妃竟然已经开始给他挑选正妃了,他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庞贵妃见他呆呆的也忍不住觉得好笑:“啊什么?一年大似一年了,到了年纪,自然就该要娶妻,这有什么好诧异的?既然你来了,正好母妃也要问问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看见庞贵妃把那本画册递过来,五皇子急忙后退了一步:“母妃,这也太早了.....”

    “不早了。”庞贵妃的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示意他在边上坐下,轻声道:“小五,从前母妃一直不愿意你太早选妃,是因为一旦你要开始挑选正妃了,便意味着你很快便要离开母妃身边-----哪里有成年了且成了亲的皇子还久居宫中的?可如今,不愿意也得愿意了,不能再拖下去。”

    五皇子只是天真,却不愚蠢,立即便明白了庞贵妃的意思。

    是啊,如果萧恒真要开始选太孙妃的话,那么他这个做叔叔的,当然还得在前头。

    而且,如果定下了太孙,那他便更要出宫立府,甚至可能要去外地就藩的。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声气。

一百二十三·记挂

    庞贵妃要给五皇子选妃,消息很快便传到田太后耳朵里,田太后自从景明公主的事情之后便变了个人,放下了许多东西,这些天倒是忽然对庞贵妃和宫里的妃子们和善了许多。

    连带着对五皇子的事,她也难得的比从前上心了,真心实意的问了庞贵妃一句:“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姻缘乃是大事,虽说咱们小五身份贵重,以后也可有侧妃,可到底正妻是不同的,若是夫妻两个能同心合力,自然是最好的。”

    田太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属实让庞贵妃惊讶了一阵,既然田太后是善意的,她便也诚恳的笑了笑:“太后娘娘说的是,这也是臣妾心里的想头,孩子到底还年轻,不稳重,若是有个贤惠的在他边上看着,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说了几句,田太后嗯了一声:“小五的年纪其实跟阿恒的也差不多,既然小五都开始相看了,那阿恒的婚事,想必也得看起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她这么问,庞贵妃一时有些诧异,紧跟着才急忙摇了摇头:“这臣妾倒是不敢僭越,想必圣上自有打算的。”

    田太后也不过是问一句,听见庞贵妃这么说,倒也没有穷追猛打的一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庞贵妃怕田太后是对萧恒的婚事有什么想法,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把话题引到田循身上:“说起来,田二姑娘的病也有好一阵子了,怎么到如今还没有彻底好全吗?”

    说起这件事,田太后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病的这么重,反反复复的,前些时候她母亲进宫来,还说她瘦了许多,如今十分虚弱。”

    田太后原本便十分担心田循,庞贵妃这么一提,她心里的担忧就更甚,等到庞贵妃走后,忍不住便吩咐田妈妈干脆往田家走一趟,看看田循究竟如何了。

    田妈妈欲言又止,上次她跟田循的对话被萧恒撞破,她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若不是萧恒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她都不知道这一关是否能过得去。

    可心里担心归担心,田妈妈还是没有勇气对田太后和盘托出。

    田太后最重视的莫过于景明公主了,若是被田太后知道,她跟田循一道合谋利用景明公主的旧物来骗田太后的欢心,田循下场如何不必说,就算是她,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田妈妈不敢冒这个险,到底还是往田家走了一趟。

    田承忠夫妻没想到田太后竟然还派了田妈妈亲自来一趟,顿时受宠若惊,尤其是田承忠,连连叹气:“太后娘娘慈心,都是这个丫头太不争气,辜负了太后娘娘一片好意,若是她再不好起来,怎么对得起娘娘?”

    田夫人引着田妈妈去见田循。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雅致精美,田循正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靠着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发现是田妈妈,便嘲讽的牵了牵嘴角。

    最近田循的心情一直极差,田夫人照顾女儿,又要担心女儿的精神,被折磨的疲惫不堪,如今看见田循的表情,下意识便挡在田妈妈跟前。

    田循却轻声开口了:“娘,您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田妈妈说。”

    田夫人有些迟疑,实在是最近田循太过喜怒无常,她很怕田循会惹怒田妈妈,到时候岂不是间接又得罪了太后?

    倒是田妈妈自己,见田夫人迟疑,反倒是轻声细语的劝了田夫人几句,又说自己会安慰田循。

    等到田夫人心神不宁的退出去,田循才似笑非笑的阖上了手中的书,带着几分嘲弄的开口:“怎么?妈妈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还是忽然发现,如今我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地位已经非往日可比?”

    “太后娘娘让我来问问姑娘的病好了没有。”田妈妈板着脸,一板一眼的抿着唇告诉田循:“如今宫中正忙着给五皇子选妃的事,许多闺秀都榜上有名,您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以后连伴读的位子都保不住。”

    田循嗤笑了一声。

    田妈妈觉得田循十分可恶,分明是她费尽心思的要得到太后的宠幸往上爬,如今把自己拉下水,却又打算甩手不管了。

    可如今田太后俨然已经当真把田循当成了上天安排给她的补偿,把对景明公主的爱意移到了她身上.....

    思来想去,田妈妈只好压低声音:“二姑娘,您就算是不在意这个伴读的位子,也该在意皇长孙殿下吧?前些时候,皇长孙总是往宫外跑,太后娘娘曾过问过此事,后来才知道,皇长孙殿下乃是去了永定伯府。”

    一直担忧的事情被提到了明面上,本来还能勉强维持住平静的田循猛然抓紧了髌上的毯子,一双手几乎要把毯子给抠出一个洞来。

    她闭上了眼睛。

    田妈妈这边却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看起来是找到了田循的命门了。

    她见田循闭口不言,便提醒道:“二姑娘蕙质兰心,应该明白的,现在您跟苏姑娘比起来,真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尤其是皇长孙殿下如此对苏姑娘上心的情况下,您还能怎么办呢?若是没有太后的帮忙,您恐怕就更别想要当成皇长孙妃了。”

    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田循自己也清楚的很。

    也正因为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田循才会想出要用死去的景明公主的名头来夺得太后的宠爱的法子。

    现在,她攥住毯子,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不甘。

    凭什么她为了萧恒付出这么多,她喜欢了萧恒这么久,但是萧恒却根本不正眼看她,反而还对苏邀格外殷勤?

    苏邀那个丫头到底有哪里好,值得萧恒竟然对别的人都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田循嘶哑着声音开了口:“你回去告诉太后娘娘,说我病好的差不多了,过两天便回宫去侍奉她老人家。”

    田妈妈松了口气,她来的目的便是要请田循回去,现在看来,目的是达到了。

一百二十四·发作

    等到田循再好起来的时候,京中已经又是热热闹闹的了,许家倒台和齐云熙的事情逐渐的在人们的视线中淡去,如今人人热议的,是崔远道,是五皇子选妃。

    田承忠在家中还说起这两件事来,说起头一件事的时候,他哼了一声就说:“什么臣服?人家根本不是回来当官来了,说得清清楚楚的,是因为感念圣上盛情,因此特意来谢恩的,根本不重新回内阁。”

    难怪田承忠气急败坏,他从前是在哪儿都挨不着边,杨博不喜欢他,许顺那头对他也是冷冷淡淡的,他是两头不靠,连个体面的差事也没有,好不容易以为崔远道回来,能提前烧烧这热灶,谁知道却碰了一鼻子灰。他这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也真心实意的送了东西上门,想跟崔远道套套交情,崔远道却连他的面也没见。

    真是奇耻大辱,这么多年了,田承忠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委屈,一直到如今还是耿耿于怀。

    也因为这个,田承忠心里更加憋了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的很,现在这帮人如此看轻他,无非是因为田太后垂垂老矣,眼看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撑不住,分明是一座冰山。

    而等到田太后这座冰山一倒,他们田家承恩公的爵位也就到了头。

    越是如此,田承忠越是气急败坏,回头见了女儿,心里的气总算是稍微平顺了一点儿,他一如既往的交代田循:“别太死心眼了,若是实在靠不上皇长孙,五皇子也是一表人才。”

    真跟庞家成了亲家,难道庞贵妃和庞家难道真的能对田家视而不见?能看着亲家落魄?

    到时候,他怎么也得再要个好的实差,总好过现在看人眼色。

    田循听的烦不胜烦,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说出来的话自然就不那么好听:“父亲这么热络,倒不如自己去。反正父亲也这么擅长揣摩人心,总比女儿更加能干一些。”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很不好听,田承忠面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田循丝毫不示弱的跟他对视,冷冷的说:“父亲想把我卖个好价钱也便算了,若是连买主都要自己挑,是不是吃相就太难看了?”

    这话就真的太难听了,田夫人顿觉大事不好,厉声呵斥道:“小循!”

    而田承忠已经控制不住的上前猛地打了田循一个巴掌,打的田循往边上倒了倒,若不是田夫人搀扶的快,田循已经摔倒。

    饶是如此,田承忠还是不觉得解气,他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这么多年了,田循这个女儿还算的上温顺懂事,谁知道她温柔懂事的外表底下竟然是这样的,说出来的话让人脸上根本挂不住。

    他气的手抖,恼羞成怒的指着田循:“你以为你是谁?少了你老子,你比得上谁?你现在以为自己得了太后娘娘喜欢了,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吧?我生得出你,我就能打死你!”

    田循捂着脸麻木的看着田承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觉得好笑,而且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她其实是知道父母的秉性的,这么多年她也一直都知道如何能够最大限度的得到父母的宠爱,但是她太难受了。

    在萧恒身上受挫的那些痛苦委屈让她本来便已经难以忍受,田承忠让她重新选五皇子的这些话无疑让她心里积攒的怒气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她站了一会儿,田夫人抱着她急忙往外走,家里闹的鸡飞狗跳。

    好一阵,家里的动静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田夫人心平气和的坐在田循对面,亲手给田循上了药,忍不住就叹了声气:“小循,你之前说我对你大姐跟小弟更好,是我的不是,是我以为你听话懂事,便没有重视你的心情,都是母亲不好。”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语重心长的垂下眼:“你恨我跟你父亲,我都能明白。可你不该跟你父亲那样说话,你明知道你父亲的脾气,闹大了,也是你自己吃亏,不是吗?小循,我是不赞同你去宫里的,不管是皇长孙还是五皇子,皇家的人哪里有那么好相处,你委曲求全是必然的。你若是同意,我便去请太后娘娘同意我带你回老家去,咱们回族里住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等到那时候,京中的各种争夺也应该告一段落,萧恒的婚事也应该尘埃落定了。

    田循却讥诮的看着田夫人:“我为什么要走?”

    她看着田夫人忽然变了的脸色,不无嘲讽的轻笑了一声:“娘难道也觉得我真的比不上苏邀,所以怕我到时候摔的太惨,也跟大姐一样没脑子,就这么毁了一辈子吗?”

    这话问的太尖锐了,田夫人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田循就一字一顿的开了口:“我不会,我也永远不会跟大姐那样,成为一个笑话。我就算是坐不上那个位子,也不会让苏邀坐上去。”

    她为什么要让苏邀逞心如意啊?

    还有萧恒。

    若是自己不能如愿以偿,那苏邀跟萧恒也别想要就这么顺心如意的在一起。

    大不了鸡飞蛋打。

    田夫人头痛不已,她简直不明白田循到底哪里来的这样深的执念。

    “你怎么就是不懂......”

    “是我不懂还是母亲不懂?!”田循不耐的拂开了田夫人的手,冷漠的看着田夫人:“我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很少,可从小到大,没有一样真正得到的。我总要让给这个让给那个,我让够了让烦了,萧恒是我真正想要的那个,就算是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田夫人怔忡不已,可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去拉她,田循已经提着裙子飞快的出了门。

    田夫人跟在背后,等到追到门口,田循已经跟宫里来的嬷嬷在一起说话了。

    她颓然站在台阶上看着田循的模样,一时只觉得陌生不已。

    分明是她的女儿,可是其实她却根本完全不了解田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百二十五·笼络

    田循再次回到宫中的时候,田太后对她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了。过去田太后其实对田循也不错,但是那种不错,就是正常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照,可如今不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悲的田太后显然把她当成了景明公主的替身,仿佛只要对田循好一点,再好一点,地底下的女儿便也能受到几分回馈似地。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要好好活着,若是不靠着一点念想,那每一天都是良心的煎熬。

    田太后看着田循,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若是景明公主还活着,也该是有儿有女的年纪了,也该是跟永宁长公主和明昌公主她们几个公主一样,也能时常进宫来走动......

    她心中时常这样想,以至于有时候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宠爱的究竟是田循还是景明公主。

    田循于是在宫中活的越发的如鱼得水,连带着连庞贵妃都亲眼看见田太后对田循的过度偏爱,不由若有所思。

    庞夫人正巧进宫来看女儿,自然也看见了田太后对于田循的偏爱,不由得私底下跟女儿直咋舌:“从来没见太后对于谁家的女孩儿这么偏爱的,就算是如今的几位公主只怕在太后娘娘那里也没这样的待遇,这位田姑娘,真是手段了得。”

    对,对于庞夫人这等历练通达之人来说,好运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什么女儿转世,什么女儿托梦,什么巧合,在她看来,都是邀宠的手段罢了。

    只是田太后不知道是被丢失女儿的愧疚折磨的不堪忍受,还是实在太想念女儿已经走火入魔,才会如此一叶障目。

    可这也不是庞夫人需要操心的问题,反正大家只要利益不冲突,自然什么都好。

    只是,庞夫人见女儿笑而不语,便加紧提点了一句:“只是娘娘还是要小心一些,这个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她有手段不要紧,可她却是十一公主的伴读,别把这份心思用在十一公主身上才好。”

    她要利用别人那是她的事,但是若是把心思使在十一公主身上,那却是不能容许的。

    庞贵妃挑了挑眉:“说起这件事,本宫也有些头痛,她这性子您也看见了,不是什么善茬儿,偏偏苏邀也是个出了名的胆大的,这两人都放在十一身边,本宫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两人若是合得来也还罢了,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那在十一公主身边,好歹也能教这位天之娇女一些东西,可若是合不来......

    “娘娘也该让公主殿下稍稍留心。”庞夫人也有这层担忧:“田循背靠太后,苏邀却有贺太太撑腰,而且看起来,皇长孙对她也是十分关照,让殿下对她们尽量和善些,一碗水端平就是,她们是硬茬儿没错,但是谁若是敢在公主殿下头上动心思,那也容不得她们放肆!”

    庞贵妃嗯了一声。

    庞夫人顿了顿就又说:“娘娘如今恰好在为殿下选妃,要是依我说,娘娘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苏县主。”

    庞贵妃心念一动:“母亲怎么忽然这么说?”

    “也不是突发奇想。”庞夫人实话实说:“见过苏邀几次,当真是十分出色能干,难得的是,她心思也正,并不是那等妖妖调调的人,苏家老太太那样刻薄的人,谈起苏邀的时候都是满嘴的好话,汪老太太等人就更不必说了,由此可见,她人品是过得去的。”

    庞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轻声开口:“何况,五皇子性子天真善良,偏偏手腕不够,不管他将来要就藩还是出宫立府,都需要一个能干的妻子来帮着些,若是依我看,照这么看,苏邀是最合适的了。”

    既有本事,又人品过关,而且相貌也不错,如今又有县主的爵位。

    至于田循,就田承忠那等行事,庞夫人便看不上。

    庞贵妃就苦笑了一声:“母亲当本宫没想过这点?只是,阿恒看似......”

    庞夫人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那便再看看吧。”

    十一公主并不知道母亲和外祖母对于自己的两个伴读的衡量和考虑,她自从被人推了一把之后就变得有些胆小敏感。

    尤其是额头上留了一道疤,不管怎么遮掩,那块疤痕都仍旧在,她最近不能照镜子,一看见自己的模样便忍不住暴躁易怒。

    元丰帝为此十分烦心,他对儿子们是既重视又防备,但是女儿却没那么多顾虑了,尤其是他的女儿还少,少便更显得珍贵,十一公主不高兴,他便也跟着不怎么高兴。

    可谁也没想到,向来连房门都不出的十一公主,却忽然肯出门了,不仅肯出门,还在御花园放起了风筝。

    听见消息的元丰帝怔了怔,哦了一声颇有些高兴,问庞贵妃是怎么能说服女儿的,庞贵妃脸上的笑意便显得有些复杂:“不是臣妾的功劳,是田二姑娘劝了她。”

    庞贵妃对于这件事也是五味杂陈,一方面她自然欣喜女儿的变化,毕竟长期闷在房里怎么是一回事?总得要走出来才好。

    可另一方面,田循心机深沉,庞贵妃对她总是多几分忌惮。

    元丰帝就简单的多了,田循最近又把田太后侍奉的十分周到,如今当伴读竟然也能让十一公主恢复从前的欢声笑语,他当即便答案手一挥,给了田循许多赏赐。

    十一公主对田循很有好感,玩了几天之后,便时常去太后宫中一待便是一天,跟田循的关系也一日千里。

    庞贵妃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趁着十一公主心情不错,旁敲侧击的问:“怎么忽然跟田二姑娘的关系这么好?她从前也在宫中小住,也不见你们这么亲近。”

    十一公主对母亲的盘问不怎么高兴,抿了抿唇摇头:“我才不告诉母妃。”

    庞贵妃摸了摸她的头发,皱了皱眉头想要告诫女儿带眼识人,可看见女儿许久没见的笑脸,又有些迟疑。

    最后她只好咳嗽了一声:“既然你已经大好了,便让苏邀也进宫来,你也该去读书了。”

一百二十六·不同

    诚然如同庞夫人所说,庞贵妃也不希望十一公主过分倾向于田循,到时候冷落了苏邀。

    见十一公主对田循越来越亲近,忙请示了元丰帝,宣召苏邀入宫。

    苏邀要进宫,汪悦榕最舍不得,在苏邀床上滚了滚忍不住叹气:“原本还说趁着天气不是太热,咱们一道去京郊走走,去骑马的,可现在你要进宫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的成了。”

    汪悦榕这次是陪着汪五太太抱着出世已经六个多月的孩子过来的,在苏邀这里说了一会儿话,燕草便进来说老太太她们那边叫她们过去了。

    苏邀就笑着摇头:“本来其实你也没什么功夫去了呀,我可听说了,老太太和亲家老太太已经请钦天监改了日子,你和哥哥下个月便要成婚了,哪里还有时间出去玩?”

    说起这件事,汪悦榕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去拧苏邀的脸:“你这个丫头,成婚不成婚的事怎么就这么挂在嘴边,你羞不羞?”

    越是临近婚期,汪悦榕心里就越是紧张和忐忑。

    其实大周的风俗,男女成婚之前是有避忌的,她跟苏嵘之间的亲事一波三折,最近又临时改期,本来最近都不该见面,可苏嵘非得让她过来看看翻新了的新房喜不喜欢,她这才借着陪汪五太太的借口过来了。

    被苏邀这么一说,她更加羞恼。

    倒是苏邀忍不住笑出声来,促狭的避开汪悦榕的手:“我为什么要羞?大哥总是问我,净室的池子修在哪里,外头的那棵银杏树底下架一架新秋千未来的大嫂喜不喜欢,我已经烦不胜烦了,巴不得大嫂亲自来看一看,也好自己拿个主意,别让我们一家子都跟着大哥着急......”

    汪悦榕被她说的有些恼羞成怒,追着她就要打:“你这个坏丫头,当真是越来越坏了.....”

    苏邀笑着往外躲,两人打打闹闹的,很快到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汪悦榕追的越发的急:“你看我抓住你.....”

    苏邀就急忙转身,一不留神投撞在什么硬梆梆的东西上,顿时捂着头倒退了一步。

    她被撞的头晕眼花,一时有些发懵,刚要抬头,便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声,不由一下子睁大了眼。

    果然,她一抬头,就看见萧恒忍俊不禁的笑脸,这下子她也跟汪悦榕一样,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怎么也没想到萧恒竟然也在这里。

    萧恒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苏邀不大好意思,自从上次苏嵘带着萧恒闯进书房看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她便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在萧恒面前失态。

    谁知道才过去没多久,就又让萧恒撞上,她下意识咳嗽了一声:“没什么,殿下怎么在这里?”

    萧恒便理所当然的挑了挑眉:“我去宋家有些事,恰好听说大姐带着孩子来苏家了,想着恰好要找永定伯有些事,便顺道过来,也看看孩子。”

    苏邀这才想起来,汪五太太如今跟萧恒的关系改善了不知多少,听说萧恒对汪五太太的孩子十分喜欢,因为元丰帝如今的默许,萧恒跟宋家也并没有刻意疏远,因此萧恒的确是对汪五太太的孩子十分上心的,汪五太太带了孩子过来,他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哦了一声,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略有些不自在,便听见萧恒开了口:“对了,崔远道跟汾阳王妃似乎闹的很不愉快。”

    汾阳王妃费尽心机才能够把路给铺平,谁知道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心里懊恼不已,再三的软硬兼施之后,崔远道却还是不为所动,她便终于忍不住,跟崔远道大吵了一架。

    崔远道自然不可能跟她说是因为自家儿子竟然跟废帝的妃嫔勾搭上了,还被高平发现了,两人一度闹的很僵。

    这也在苏邀的意料之中。

    听见萧恒谈起正事来,苏邀这才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她每每想到在萧恒面前丢脸,便辗转难眠。

    最近更是每次见完萧恒,都要反复思量自己有没有什么表现的不好的地方。

    简直烦透了。

    她上一辈子就算是对苏三太太,也没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

    现在听见萧恒这么说,她急忙接过话:“那就差不多了,崔大儒毕竟是身份贵重,就算是当真是他的错,汾阳王妃若是咄咄逼人,他心里也不会好受。何况,汾阳王妃的不满不是只会停在嘴上的,殿下可以关注一下,若是时机差不多了,殿下便该出手了。”

    她似乎有些紧张,话跟炒豆子一般蹦的又快又急,萧恒侧头看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苏邀卷翘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上下翻飞。

    “知道。”他声音便忍不住放的更轻,对苏邀说:“十一公主好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该进宫了?”

    苏邀应了一声。

    “早些进宫也好。”萧恒想起宫里的变化,皱了皱眉才松开:“只是你恐怕要多费些心思了,田循跟十一公主如今好的跟一个人似地。”

    都是伴读,田循把十一公主哄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苏邀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冷落。

    若只是冷落倒也还罢了,可是萧恒自从给景明公主送葬之后,便知道这位田姑娘不是一般的人。

    他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田循.....”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教养让他无法对女人说三道四,但是他又想要提醒苏邀,一时就有些为难。

    还是苏邀自己想了片刻便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萧恒:“田姑娘不喜欢我?”

    她想了想,见萧恒的反应,又很自然的哦了一声:“是因为殿下的缘故吧?”

    她如此敏锐,萧恒一时倒是有些踟躇,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忽然帘子一响,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东西朝着萧恒扑了过来。

    萧恒立即张手把那个小胖子抱在怀里,垂下头去看,就见穿着一身黄色小衣裳的胖娃娃正张牙舞爪的朝着他的鼻子抓。

一百二十七·滋生

    苏邀还是头一次见汪五太太的孩子。

    此时他穿着一身黄色的小袍子,襟口上系着一个小金锁,底下垂着几个小铃铛,他一动,那些小小的铃铛便叮铃铃的响。

    显然他跟萧恒是很熟了,熟门熟路的扑进萧恒的怀里,就把萧恒当成一棵树,揽着萧恒的脖子,笑呵呵的拿两只小脚在萧恒身上踩着往上。

    简直跟个小猴子也没什么分别。

    苏邀见萧恒利落的把小胖子及时的拽住抱在怀里,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一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萧恒就有些无奈,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小胖子的鼻子:“老实些。”

    小胖子还流着口水,头还光光的,脑门在太阳底下泛着光,两只眼睛也是圆滚滚的,脸蛋也是鼓鼓的圆圆的,整个人都是圆的,被萧恒轻声训斥了一声,丝毫听不懂,哇啦哇啦的朝着萧恒喊了几句,继续撅着他的小屁股想要在萧恒身上爬。

    汪五太太及时赶到,见了这样子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东西真是,老远听见了你的声音便坐不住了,闹的奶娘坐立不安的,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小胖子的小屁股:“臻臻,你老实些,不然小心娘打你的屁股!”

    汪家的孩子不管哪一辈都喜欢用叠词,原来眼前的这个小胖子是叫臻臻,苏邀伸手捏了捏小胖子的圆脸,小胖子便睁着两只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扁了扁嘴似乎要哭,正把苏邀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吓哭了孩子,他却又咯咯的笑了起来,猛地朝前一扑

    苏邀下意识张开手把他接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小秤砣做出反应,这个小胖子便蹭了她一脸的口水。

    .....

    她从前是生过孩子养过孩子的,只不过短暂的慌乱便调整了过来,面不改色的单手抱着小胖子,另一只手接过汪悦榕递来的帕子,将自己脸上的口水给擦干净了。

    汪五太太就忍不住惊奇:“他倒是跟你投缘,这小家伙可认生了,若不是熟悉的人,谁抱他他便要扯着嗓子大哭。”

    小胖子听不大懂母亲在说什么,赖在苏邀怀里,头搁在苏邀肩膀上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汪悦榕也忍不住笑:“我看臻臻也是个狡猾的,看见漂亮小姨,便走不动路了。“

    也不知道这辈分是怎么论出来的,汪五太太觉得这辈分叫的不对,不过里头已经叫她们进去了,她便急忙伸手去接小胖子要进去,一面又道:“可不是,再小的孩子也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一路说着话进了门,贺太太便问:“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汪五太太笑着把之前臻臻闹着要苏邀抱的事情说了,解释道:“我是说,这小家伙确实够精怪的,从前也没见过,不知道怎么的就跟幺幺这样投缘。”

    苏老太太和贺太太都笑起来,人老了,便自然会喜欢新生的事物,臻臻长得虎头虎脑的,又十分爱笑,最是讨她们这些老人的喜欢,听说臻臻还喜欢苏邀,贺太太就更高兴了:“那敢情好,咱们小家伙知道好歹呢。”

    说着便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小金锁来,笑着亲自给小胖子带在脖子上:“长命百岁,富贵无忧。”

    汪五太太一看那只锁便知道这锁有来历,金线绞丝缠在一块儿,缠出一个锁样,中间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黄橙橙的闪人的眼睛。

    她急忙推辞:“您满月和洗三的时候都给过东西了,这太贵重了.....”

    贺太太咳嗽一声:“当时给的是当时给的,如今给的又是另一重了,长者赐,不敢辞,这还是当年皇后娘娘给我的,你拿着吧,从此以后臻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汪五太太郑重的应是,又抓着臻臻的手作势给贺太太道谢。

    臻臻却扒拉着只想往贺太太身边坐着的苏邀身上扑。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等到用过饭,苏邀便带着汪悦榕去松涛居,这是苏嵘准备成亲的新房,如今已经翻新的差不多了,才进院子,汪悦榕便看见银杏树下的那架秋千。

    苏嵘为了让新婚妻子住的尽量舒服些,真是用尽了心思的,进了院子上了回廊进了里头的寝室,汪悦榕就更加忍不住眼眶泛红-----这里的布置像极了她家里的闺房的布置。

    也不知道苏嵘是费了多少心思,才把这里布置得这样妥帖细致。

    她之前的那些忐忑和不安都随着参观新房而消失殆尽,握着苏邀的手,声音很轻很轻的开了口:“不必再看了,替我告诉他,我很喜欢。”

    苏邀捏了捏她的手,跟她坐在外头的秋千上:“拔步床是你们家来量了尺寸后搬进来的,其他的家具还等你们那边搬过来,其余的能想到的,哥哥都已经布置好了,他说你喜欢花花草草,打算到时候在这院子中间挖一个小池塘,种些荷花,养些金鱼,给你解闷。”

    多好啊?

    原来人生真的是可以苦尽甘来的,章灵慧的事情过去之后,苏嵘还能碰见汪悦榕这样的女孩子,彼此互相喜欢,互相体贴,都巴不得为对方做的更多。

    有这样的体贴,便能胜过世间绝大多数的人了。

    苏邀感叹的呼出一口气:“瞧我哥哥对你多好。”

    汪悦榕其实感动得无以复加,可听苏邀这么说,歪着头看了看她,促狭的打趣起来:“你一个都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也知道什么好不好?怎么啦,咱们幺幺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啦?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嵘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我带你看看......”

    他看到苏邀跟汪悦榕也在这里,声音便戛然而止,看着汪悦榕的眼神简直温柔得能化出水。

    虽然是未婚夫妻,但是越是婚前本来该越是避嫌,所以他们中午跟着长辈们一道用过饭之后,苏嵘便去前院了,并不知道汪悦榕跟苏邀来了这里,现在乍然看见,自然喜出望外。

一百二十八·掐断

    他们两个含情脉脉,见了面是眼里只有对方,苏邀却被他们害的不轻,想到刚才汪悦榕调侃的那句话或许被萧恒听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咯噔一声,七上八下的有些无所适从。

    苏嵘很快便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才对汪悦榕和苏邀解释:“我是打算带殿下过来看看我收藏的那些印章......”

    几个人一道碰上,苏邀觉得面上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接下来总觉得处处都透着不自在。

    还是贺太太看出苏邀的不对劲来。

    苏邀在她身边几年,两人说是祖孙其实更像是朋友,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见苏邀最近每每见了萧恒便变得沉默寡言,贺太太特意挑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问她:“幺幺,你最近似乎对殿下有些不同。”

    苏邀心中惊跳一声,有些慌乱的看了贺太太一眼,急忙否认:“也没有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便干脆叹了一声气跟贺太太说实话:“外祖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

    她好像没有办法坦然自若的面对萧恒了。

    这也是让她十分恐慌的一点。

    贺太太皱起眉,下意识有些担忧,任何的不同都是代表着在意,她目光沉沉的看了苏邀半响。

    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最后贺太太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女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自然都是最要面子的时候,殿下撞见了你披头散发的模样,你自然觉得丢脸了,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苏邀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恐慌便霎时找到了安歇的理由,忍不住重重的松了口气。

    不是便好,不是便好。

    苏邀心里模糊的那点念头被风一吹,便散了。

    她忍不住轻声在心里附和,是啊,不过是因为萧恒本身就是不同的,上一世在她这里不同,这一世在她这里也不同。

    所以她对着前世今生都是拯救她于水火的人格外尊重,不能在他跟前丢脸,都是正常的。

    把那个念头按下去,苏邀便又恢复了平常的稳重镇定。

    贺太太笑着摸她的头发,一颗心却直直的沉到了底,等到从苏邀房里出来,她深思熟虑之后,去了前院找到还未告辞的萧恒。

    萧恒正跟苏嵘说崔远道的事,在他们的煽风点火之下,崔远道现在跟汾阳王妃的关系到了冰点,双方闹的势成水火。

    苏嵘颇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道:“当初为了不起变故,所以对付许家的时候不便把他们扯出来,可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在其中可也出了不知多少力气,这番许家和齐云熙都倒了,残余的势力自然是他们收拢,若是再让崔远道进了内阁当了首辅,那改天便要替我们自己收尸了。”

    他说着,忽然看见了贺太太进来,不由有些诧异:“亲家太太怎么来了?”

    贺太太站在门口笑着看向萧恒:“我是来找殿下的,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苏嵘哦了一声,十分自动自发的让出位子来:“那我先去后院看看。”

    等到苏嵘也走了,萧恒站起身来,见贺太太想要行礼,急忙止住了贺太太。

    “礼不可废。”贺太太却坚持行完了礼,若有所指的道:“虽然殿下平易近人,可是身份摆在这里,殿下便是殿下,我们该谨慎臣子的本分。”

    苏嵘站在贺太太对面,目光落在贺太太似笑非笑的脸上,一下子便明白了贺太太的话中之意,他咳嗽了一声说:“贺太太,这个身份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身份。撇开了它,我也是寻常人。”

    “可殿下偏偏就是有这个身份。”贺太太打断他,不客气的摇头:“殿下身份贵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后还是少亲自来,若是有事,大可让人通传也是一样的。尤其是.....我听说上次殿下还进了内宅,虽然说殿下心无旁骛,幺幺也不是扭捏的性子,但是到底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还是需要避嫌才好。殿下是聪明人,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贺太太的神情严肃,语气认真,萧恒便也跟着肃然了脸色,停顿了片刻才道:“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上次的事的确是我不对,不管如何,苏姑娘是女子,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说完,见贺太太挑眉,便紧跟着又道:“可贺太太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是心无旁骛,我是诚心诚意。”

    贺太太只是猜测萧恒来的这么频繁是有些旁的心思,所以打算过来敲打一番,让他好就此打消念头,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出狠话,萧恒已经先一步承认了别有所图。

    这下担心真的成了真,贺太太顿时打断:“殿下,齐大非偶,这个典故想必您比我明白,不管您是怎么想,幺幺一定不能进宫,她这个人的性子想必不必我说,殿下也是知道的,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大度如我的姐姐,也就是您的祖母皇后娘娘,她也照样在宫中活的如履薄冰,何况是幺幺呢?我言尽于此,殿下往后不要再来了。”

    她说完,也不给萧恒说话的机会,急匆匆的出了院子,就连遇见苏嵘,也只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苏嵘百思不得其解,等到进了花厅见到萧恒,还问萧恒一句:“亲家太太是怎么了?看着好似不大高兴。”

    萧恒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的说:“因为贺太太让我以后不必再来了。”

    ?

    苏嵘一头雾水,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顿觉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缘故?”

    贺太太向来对萧恒观感很不错,而且现在摆明了苏贺两家都是站在萧恒这边的,怎么贺太太会忽然警告萧恒不要再来苏家?

    苏嵘后知后觉,萧恒便目光清亮的转过头看着他说:“因为我喜欢苏姑娘,所以贺太太不大喜欢我。”

    苏嵘刚喝了一口茶,闻言猝不及防,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

一百二十九·哥哥

    苏嵘自送走了萧恒便不大对劲,耷拉着脑袋回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看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自从他的腿好了之后,他早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潇洒自若,向来气定神闲意气风发,甚少见他露出这副模样来,以至于连苏老太太都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这是怎么了?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也难怪苏老太太凡事都往坏处想,主要是家里就好像是捅了什么马蜂窝,前来找事儿的马蜂从一批换成另一批,只有停歇的长短的区别,反正是没平息的时候。

    苏嵘摇摇头,垂眉敛目的,任是谁都看出他是有心事。

    苏杏仪趁着服侍了老太太休息去了,转头跟苏嵘并肩出来,便问他:“怎么,是纷纷不喜欢家里的布置吗?还是哪里有不顺心之处?”

    弟弟这么多年过的十分坎坷,好容易才碰见彼此喜欢的,苏杏仪只有盼望着他们好的,很怕他们婚前便生出什么嫌隙来。

    “不是。”苏嵘声音闷闷的,带了几分烦躁:“是另外一件事,跟殿下有关。”

    殿下?今天来家里的殿下可就只有一个人。

    苏杏仪若有所思,挑了挑眉就问:“殿下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愁眉苦脸的?你们平常做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他也不会拿身份压人。”

    “这件事,他若是拿身份压人,那我还就敢不敬了!”苏嵘气的不行。

    苏杏仪更加糊涂了:“到底什么事这么喊打喊杀的?殿下要你的印章?”

    苏嵘从小就有搜集印章的爱好,手里很多珍品,平时他是万事好商量的性子,可一旦涉及了他的印章,那事情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是印章倒好了。”苏嵘哼了一声:“他说他想求娶幺幺。”

    啊?

    苏杏仪怔住,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她才轻声恍然大悟的啧了一声:“怪不得呢,我说殿下原也太平易近人了一些,跟他从前在锦衣卫时候的名声可不大符合。”

    原来是心思在苏邀身上。

    她有些明白苏嵘为什么这样生气了,她就摇了摇头,问苏嵘:“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然说不可了!”苏嵘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别的事都好商量,这事儿可不是!幺幺哪里适合进宫啊?”

    这些已经不是新机手腕的问题,而是苏嵘一直都希望苏邀可以活的轻松一些,若是当真是进了宫成了皇长孙妃,日子哪里能好过?

    先不必提皇家那么多的规矩了,首先便是萧恒他的身份非同寻常。

    当年太子萧沛因为只守着一个太子妃,尚且能掀起满朝风雨,最后太子妃也没能当真便善终。

    何况是如今呢?

    苏杏仪察觉到了苏嵘过度激动的情绪,她忍不住出声安抚了苏嵘几句,才轻声道:“你也先别这么激动,如今照你所说,其实殿下也不过就是只是说了几句而已,透露了自己有这个意思,可到底是不是当真便真的有心,他也还没说。他都还没说,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先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好似宫里已经下旨了一样呢?”

    被姐姐这么一说,苏嵘又短暂的冷静了一下,忍了又忍,才缓缓的出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殿下对幺幺太言听计从了一些,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呀要给的恩建议,他便很快就听了,甚至都不必过多考虑。现在想想,或许殿下早就已经对幺幺动心了。”

    苏嵘本身是对萧恒没什么意见的,他跟萧恒之间还算得上关系不错,凡事都有商有量。

    但是再怎么关系好,也不能这样,他还把萧恒当成是盟友呢,结果萧恒却想偷偷做他的妹夫。

    这怎么成?!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落在了苏杏仪眼里,只觉得弟弟偏执的可爱,她就啧了一声:“你也不问问幺幺自己的意思,便自己私底下替幺幺做了决定了?若是幺幺喜欢殿下呢?”

    苏嵘抿着唇,睁大眼睛忍住有些头痛的感觉,冲着苏杏仪仰头:“这怎么成?幺幺又不知道嫁人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嫁给一般人家,尚且还有什么七出,还有什么传宗接代啊继承香火之类的讲究,何况还是成皇妃呢?

    嫁了萧恒,先不说以后得容忍萧恒的三宫六院,若是以后孩子连着是女孩子,说不得还得被言官戳脊梁骨,说是影响了皇室的香火。

    苏嵘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头痛,这个时候什么兄弟那都已经算不上什么事儿了,说到底更重要的还是妹妹以后过日子的实惠。

    她不希望苏邀得变本加厉的提心吊胆过一辈子。

    哪怕那个人是苏嵘也不行。

    见弟弟如此认真严肃,苏杏仪也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就有些感慨:“是啊,你考虑的是,日子可不是看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可以的,更重要的是双方的家庭。”

    萧恒背靠着皇室,天然就有责任和压力。

    嫁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松的了的。

    了解了弟弟的心意,苏杏仪便给了弟弟几个建议,又道:“其实亲家太太也明白殿下的意思,可你看亲家太太的反应,她显然是不想把这件事捅出来,照我看,是因为幺幺,幺幺对别的事或许敏锐,可对于这等事,未必懂,亲家太太怕本来幺幺没这个念头,被说得多了也有了这个念头,所以才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按照我说,你要是真的关心幺幺,倒不如也如此。”

    当作没事发生。

    如果以后萧恒还是锲而不舍,或是他们两个的缘分真的到了,那不是人力可以阻挡,也无话可说。

    如果以后她们两个都有了另外的归宿,那也是命运使然,彼此都没有投入过深的感情,也就不会太难过。

    苏嵘若有所思。

    倒是苏邀自己,她是真的没当回事-----她其实学会的最大的本事,便是尽量的把事情往简单了想,这件事也不例外。

    对于她来说,贺太太说是她想多了,反而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百三十章·姐弟

    放下了心里那点隐隐约约的担心和包袱,苏邀觉得浑身都轻了几斤,离着进宫的日子越近,她便干脆挑了个时间去汪悦榕那里。

    仿佛这样不停的忙碌走动,就能走回从前心无旁骛的日子。

    沈妈妈看着她一趟一趟的往外跑,忍不住便有些着急:“这都快进宫了,进宫了之后可不是好玩的,本身便是当伴读,身边就不能有服侍的人,穿衣梳头,什么都得靠自己,怎么能不先学这些?”

    燕草笑嘻嘻的,对于这个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妈妈尽管放心吧,姑娘都会。”

    沈妈妈不信,直到苏邀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在发间,很快就梳了一个简单的双环髻,她才算是信了,又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梳头可不是一件轻省的活计,否则内院中最吃香的也不会是梳头丫头了。

    苏邀笑而不语。

    她上一世被赶到别院之后,什么事都得靠自己-----燕草已经够忙碌了,时不时还要被苏家其他人指使的团团转,哪里能什么都指望别人?

    她早学会了。

    盘好了头发,苏邀临时又去了沈家一趟。

    沈太太跟沈老爷却都不在家,他们去南京收生丝了,得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家里就只剩下了沈嘉言一个,刚从书院回来,在家中温书。

    苏邀到的时候,沈嘉言一个人坐在八角亭里看书,分明其实年纪还小,看上去鹅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一个小大人了。

    苏邀放轻了步子,不知为什么喉咙忽然有些发堵,好半响才轻声喊了一声:“阿言?”

    沈嘉言猛地回过头来,见是苏邀脸上立即露出笑意来,站起身毫不迟疑小跑着到了苏邀身边:“姐姐你回来啦?”

    他说‘回来’,永远认定这里也是苏邀的家,不管苏邀去了哪里,只要再来,就都是‘回来’。

    苏邀说不出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见他眼睛黑漆漆的闪着光,好半响才笑着嗯了一声:“是啊,我回来了。”

    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太过粗心,沈太太和沈老爷去南京了,家里就只剩下沈嘉言一个,而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从前沈老爷和沈太太出去收账进货,好歹家里还有她,可现在,就只剩下沈嘉言了。

    “姐姐没空过来,你到时候便来永定伯府啊。”苏邀低声重复,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姐姐。”

    她再也不会因为顾忌苏三太太的想法而委屈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也早已经拥有了让他们过的好的能力。

    这大约就是老天让她重活一世的意义,让她能够带眼识人,让她终于能够从那个懦弱愚蠢的苏邀脱胎换骨变成如今的苏邀。

    沈嘉言语气轻快的答应,苏邀自己都还才到桌子高的时候就开始学着抱他,对他来说,苏邀说是姐姐,倒更像是娘亲,教他走路教他识字,他总是最听苏邀的话的。

    两姐弟相对笑起来,苏邀马上就要进宫,难得有时间这样悠闲什么也不想,干脆问沈嘉言想做什么,听见沈嘉言说约了朋友去宝鼎楼聚会等晚上看烟火,便诧异又有些释然,是啊,她都要及笄了,沈嘉言也到了该有朋友的年纪了。

    她想了想,便趁着距离晚上还有一点儿时间,带着沈嘉言去街上买些小玩意儿。

    苏家的马车刚转过正阳大街,钳宝阁里出来的田夫人便皱了皱眉,她自然是认识永定伯府的徽记的。

    想到女儿那执着的样子,她忍不住头痛。

    边上跟着她一道出来的田聪见母亲这副样子,还以为她是不舒服,急忙问她怎么了。

    田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没什么。”

    可田聪已经顺着田夫人的目光看见那辆马车了,他是知道自家二姐要跟苏邀一道成十一公主的伴读的。

    最近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的,来来回回的其实就是为了这个苏邀。

    他早对这人不满透了,撇了撇嘴冷然嘲讽:“娘你担心什么?我二姐貌美如花温柔懂事,便是个瞎子也知道谁更好些,公主殿下肯定是更喜欢二姐的。“

    跟脾气一点就炸的田蕊不同,田循要温柔多了,所以田聪不喜欢刻薄的大姐,但是却十分亲近田循。

    田循受了委屈,那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田夫人猛地回头训斥他:“胡说八道什么!成天没个正形,女人间的事儿关你什么事?便是你二姐,得不得公主殿下的喜欢,那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你若是真的心疼你的姐姐们,你就该争气些,要不便读书读个样子出来,要么就好好学武功以后找个差事,这才是正经,只会嘴巴上能耐,那算什么本事?“

    田夫人心里苦涩,她知道女儿走叉了路,但是女儿已经大了,又在宫中,已经不是她能再敦促着改的。

    那就只好让儿子争气些,以后怎么也是姐姐们的倚仗。

    田聪最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打了个哈哈敷衍的应付几句,像是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转眼便没了踪影。

    剩下田夫人一个,立在原地目光沉沉,眉眼之间都充满了焦虑。

    子女们一个个的好的不学,都跟田承忠学的眼空心大,目中无人,偏偏又眼高手低。

    她气的眼睛通红,深深的叹了口气,才忍住了忧虑上了马车。

    此时田聪却已经溜到了宝鼎楼。

    他对母亲的焦虑全然无动于衷,不仅如此,还带些不屑,母亲真是妇人之见,他努力什么?

    家里是国公的爵位,他生下来就已经比天下绝大多数人要强,已经是含着金汤匙了,若是还得跟那些穷酸一样拼死拼活的读书考科举,那他活着有什么意思?

    心里不怎么舒服,他一仰头看见正上了楼梯拐进雅间的人影,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气。

    真是冤家路窄,往哪儿走都能遇见苍蝇。

    他是见过苏邀的,一眼就把人认出来,见苏邀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儿,挑了挑眉啧了一声。

一百三十一·乞丐

    真是不巧的很,苏邀边上跟着的那个半大孩子,他也认识。

    他被家里送到了河东书院读书,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反正就跟坐牢一样,自己不读书,看谁认真都觉得像是个傻子。

    而沈嘉言自然是傻子中的傻子。

    记住这个小子,还是因为沈嘉言虽说是年龄小,却被师长们口口称赞,有一次还把沈嘉言拿来跟他比较。

    不过就是个商户家的低贱种子,也配?

    原本商户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是最近这些年条件放宽了,否则沈嘉言读书就算是读出花儿来,又有什么用?

    他嗤笑一声,折扇在手里转了一圈,又在桌上敲一敲,招手让过自己的小厮来,指着二楼那个包间轻声说了几句,便挑眉问:“听明白了吗?”

    小厮有些迟疑,咳嗽了一声提醒他:“小爵爷,这位苏姑娘.....不大好招惹。”

    苏邀有些邪门的事儿几乎已经成了上层圈子里公认的秘密,就算是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有些耳闻。

    田聪立即便怒容满面的扇了他一个耳光,把小厮打的原地转了个圈儿,才龇牙咧嘴的冷笑:“我使唤不动你了?”

    小厮哭丧着脸赶紧摇头,被他抬脚在屁股上又踹了一脚,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田聪哼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等着看热闹。

    没过一会儿,楼里忽然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路径直上了二楼,田聪摸着下巴啧了一声。

    楼上的沈嘉言还在兴冲冲的给苏邀说自己在书院的趣事,又跟苏邀说:“我到时候去游学,便是跟这些师兄们一起。”

    苏邀便有些踟躇。

    沈嘉言要去游学,这事儿她早就知道,可现在听他提起来,又觉得自己对弟弟的关心还是太少,偏偏她又是个女子,否则的话,便该请了今天的酒席,让那些同窗师兄好好关照。

    她刚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燕草的惊呼声和何坚压低声音的呵斥声,不由得皱了皱眉。

    没过已汇入,声音不仅没消下去,反而越来越大,沈嘉言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她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一打开门,苏邀便见两个穿着破烂的乞丐正拉扯着燕草的衣服,何坚一手拎着那个年轻些的,正呵斥着什么。

    房门外的走廊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一楼大厅也许多人正仰着脖子朝着楼上看。

    燕草的褙子都被扯的掉了半边,那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还不肯罢休,嘴里念念有词,装疯卖傻的哭着喊着一些含糊不清的浑话。

    苏邀面沉如水,她今天因为是心血来潮突然去的沈家,身边只带着燕草跟何坚两个人,现在燕草和何坚都被缠着,她的目光便落在急着分开人群的几个小二身上,恼怒的问他们到底管不管人闹事。

    几个跑堂的小二勉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陪着笑打着哈哈,但是真要去扒拉那两个乞丐,显然也是不大用心的。

    眼看着何坚被那个年轻的乞丐抱住了大腿进退两难,而那个老乞丐更加变本加厉,苏邀心中戾气猛增,猛地从房里搬出一条长凳,毫不迟疑的朝着老乞丐伸向燕草的胳膊猛砸下去。

    她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一直关注她的老乞丐自然是看得出来,急忙缩回了胳膊,苏邀趁此机会一把将燕草拉至身后,而老乞丐已经又锲而不舍的朝着她追过来了,疯疯癫癫的喊着娘子回家之类的疯话,惹得周遭一片哄笑声。

    沈嘉言气的涨红了脸,拦在姐姐跟前推搡老乞丐,一面怒斥那些看热闹的小二:“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老乞丐身上散发着一阵恶臭,朝着苏邀这边只顾挤过去,又惹得众人一阵笑。

    这样的场景简直难堪至极,田聪在一楼乐呵呵的嗑着瓜子一面乐呵呵的看戏,啧了一声笑的不怀好意。

    要他说,对付苏邀这种人,就得来点下流的法子,看她被乞丐这么纠缠,到时候传进宫里去,哪个人会愿意理会她。

    他当笑话似地看热闹,正悠闲地要喝茶,忽然却听见二楼传来一阵惊呼声,随即便是有人的惨叫声传来。

    他的小厮也挤在人群里,转身急忙拨开人群朝着一楼飞奔下来,小跑着到了他跟前有些惊悚的摇头:“小爵爷,事情闹大了,苏姑娘把人家的手给打断了!”

    打断了?

    田聪皱着眉头,嗤笑了一声之后就咧开嘴笑了。

    打断了乞丐的手不是更好吗?

    这下子就更是摘不清了,事情闹的也更大了。

    这种事不管真相是什么,人家不会记住的,记住的只会是苏邀被乞丐纠缠,而后把乞丐的手打断了。

    怎么听都是一出好戏。

    小厮急的跳脚,刚才他是亲眼看着苏邀那眼神的,他压低了声音急忙劝着田聪先走:“那两个乞丐若是招认出来,认出了我,您也有麻烦.....”

    乞丐们的指认他倒是可以担下来,但是刚才放乞丐进来,可是他给小二塞的银子,再说,他是田家的下人,若是闹大了,也是藏不住的。

    出来就惹事,主子没什么,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田聪正不以为然,楼上却忽然又有了动静,苏邀急匆匆的从楼梯上下来,环顾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在了田聪身上,而后偏过头看着正被何坚拎着的小二,冷然问:“是哪个?”

    小二的脖颈都要被何坚给捏碎了,哪里还不知道是碰上了硬茬儿?当即便把田聪给卖了,指着田聪身边正惶恐不安的小厮喊:“是他!是他!他塞了银子给我,让我把两个乞丐放进来的,还嘱咐我们若是他们闹事,别拦着.....”

    当小二累死累活能赚多少?一个月顶了天就二钱,可这客人一出手给的就是一百两的银票,谁能不动心啊?

    苏邀隔着人群跟田聪遥遥相望,而后她挑了挑眉,面容冷肃的垂下眼睛吩咐边上的何坚:“报官,请顺天府的人来。”

一百三十二·挖坑

    田聪不当回事。

    永定伯府的身份抬出来的确是能唬住寻常人,可他偏偏不是寻常人,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他打交道来往的都是王公贵族,一个永定伯府,说是贺太太和苏嵘如今圣眷正浓,可在田聪看来,那也就是那样。

    圣眷又不是只能分给一个人的,真要说的话,现在他的二姐外表也是不知道多风光,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的下来,不管是太后还是元丰帝,这一次都摆明了很抬举自家姐姐。

    苏邀要报官,他做出一副有些害怕的样子来,挤眉弄眼的朝着苏邀轻佻的吹了个口哨:“哟呵,报官啊?本少爷真是好害怕啊,苏姑娘要告我什么?”

    调唆乞丐闹事?

    那算什么罪名?

    他的小厮不就是专门来负责扫这种事的尾的吗?

    燕草被他那流氓样子气的不轻,之前被那两个乞丐纠缠,她恶心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想到这两个乞丐是被故意弄来恶心人的,她便更是觉得愤怒。

    不管眼前的人是谁,用这样的招数对待一个女孩子,真是人品下作。

    沈嘉言挡在姐姐跟前,义正言辞的道:“告你......”

    田聪啧了一声,看着他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对啊,告我什么?我做了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什么犯法的事儿了?”

    沈嘉言脸涨得通红:“小二已经承认了,就是你身边的下人给了他银子,他才把这两个乞丐放进来的!也是收了你们的银子,才故意拖拖拉拉......”

    “啊!”田聪立即翻脸,转头一脚踹在小厮的屁股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狗东西,看你做的好事!白长了一双狗眼,怎么办的事儿看的人?!”

    小厮苦着脸唯唯诺诺的道歉。

    田聪便装模作样的冲着面无表情的苏邀挑衅的笑了笑:“苏姑娘,这狗东西我就交给你了,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要告官就告官,要打死他也没事儿,我还有事儿呢,便不跟你扯闲篇了,再会。”

    勋贵们在差事上头草包不草包的先不说,可是做这些巧取豪夺的事儿向来都是很有几分狡黠和经验的。

    这也是田聪有恃无恐的底气。

    事情没闹大,苏邀没真怎样,乞丐连她的衣服都没沾到,她的丫头也没事。

    要告官都没个说头。

    便是真的仗着身份告了,那也还有替死鬼在前头挡着呢。

    贺太太再怎么在元丰帝跟前有脸面,也不可能把这样芝麻大的事情拿去御前说。

    这个亏,一早苏邀就已经吃定了。

    他大摇大摆的收了扇子别在腰间,果然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便出了门,半点理会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沈嘉言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勋贵们的嘴脸,握着拳头想要扑上去找田聪拼命,但是再三迟疑之后终于还是忍住了,转过头含着眼泪看着苏邀:“姐姐,他是个混账,就是故意想激怒我,我不上他的当!”

    苏邀差异于弟弟的认知,有些欣慰的轻轻笑了笑:“是啊,阿言真聪明,他分明就是故意想惹怒我们,你若是真扑过去纠缠他,反而不好。”

    沈嘉言重重的点点头,心里犹觉得屈辱和愤怒:“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不,不会。”苏邀面沉如水,田家姐弟当她是什么?他们既然要不择手段,那她也不是那种拘泥的人。

    沈嘉言被这场闹剧气的没了吃饭的心情,拉着苏邀要回家。

    宝鼎楼的东家听了消息赶来,再三给苏邀赔礼道歉。

    苏邀摆了摆手。

    宝鼎楼的东家也不过是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人,又起不了什么作用,为难他没有用处也没有必要。

    等到上了马车,沈嘉言坐在苏邀对面,隔着小几轻声问苏邀:“姐姐,你回苏家,过的开心吗?”

    他每次遇见苏邀,每次苏邀几乎都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圈子跟姐姐的已经完全不同,更令人惊恐和无能为力的是,那些人的身份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算是他奋起直追,不管是从文还是从武,能跟这些人一较高下的时候,只怕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沮丧,他是想要保护姐姐的,所以他一直不敢放松,奋起直追希望有一天可以帮苏邀挡一挡风雨。

    苏邀认真的想了想,也很诚恳的回答沈嘉言:“若是比较起来,那自然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比较轻松开心。”

    沈嘉言便更难过了。

    那个苏杏璇一直都不想离开永定伯府,若是她们两个的身世没有被发现,说不得对谁都好。

    “可是人活在世上,不是只要过得开心就足够的。”苏邀轻声跟沈嘉言说:“也还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你们是我的家人,我的外祖母和祖母大哥她们也是,其实也不是处处都不开心。”

    因为她如果只是沈家的沈邀的话,那么她甚至经不起苏杏璇的一个手指头。

    有得必有失,人不能太贪心。

    她见沈嘉言若有所思,便挑了挑眉解释:“你看,就比如田聪他摆明了是要恶心我欺负我,我其实也可以如数奉还。”

    沈嘉言不大明白,苏邀也不解释,等到马车外面的何坚轻声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县主,苏邀才掀开帘子,轻轻冲着沈嘉言笑了笑:“下来看看热闹。”

    沈嘉言自小就跟着苏邀,一见姐姐的样子便知道姐姐应当是有了法子,他精神一振,跟着苏邀下了马车,就见眼前是一座大宅子,不由得便有些疑惑的看着苏邀:“姐姐,这是哪里?”

    苏邀扯了扯嘴角。

    她之前挖了一个坑给崔六爷跳,又自己把那个坑掩住了,可这不代表这个坑便真的会轻易浪费。

    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挑了挑眉,苏邀并没有避讳的轻声说:“是一座庵。”

    啊?

    沈嘉言全然有些懵了,不明白苏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怔怔的看着眼前这栋建筑,这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宅子,为什么苏邀却说是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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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