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冠上珠华TXT下载冠上珠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冠上珠华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三·失望

    虽然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听见这个消息,田太后还是心中剧痛,深吸了一口气便按着心口急促的喘着粗气。

    边上的田循急忙温柔的喊了一声太后,担忧的望着她:“太后娘娘还是要保重身体......否则公主怎么能安心?”

    可这个时候,田太后哪里还有心情听这些好话?她摆了摆手,对田循的体贴一无所觉,只是盯着萧恒追问:“她.....仵作是怎么说?她......临去之前,有没有受苦?”

    当母亲的,关心的也就是这些了。

    虽然之前玄远供认说是公主乃是被迷晕了之后被掐死的,没受什么苦楚,可田太后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想问一问。

    萧恒沉默半响。

    虽然不喜欢这个势力且多变的所谓的曾祖母,但是对于年纪幼小就被扼杀的景明公主,他心里也是觉得惋惜的,抿了抿唇,他轻声说:“仵作也说,公主死前应当没有遭受什么折磨,因为尸骨完整,也并没有骨裂之类的痕迹......”

    田循也朝他看过去,见他难得的软下语气,心中便是一荡----从前萧恒哪里对着太后有这样好的声气?所以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能够走到萧恒心里,他一样也能发觉她的好。

    田太后顾不上她现在想些什么,惨然一笑,咳嗽了好一阵,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味,才勉强止住了咳嗽,对着萧恒点一点头,面色苍白的道:“多亏你了,阿恒,多亏你,那.....你父皇有没有说公主的身后事如何处置?”

    自来公主去世,丧事都是有规制的。

    出嫁的公主有出嫁的公主的规制,没出嫁的有没出嫁的规制。

    可是严格算起来,其实景明公主算是年幼夭折,对于这种夭折的公主,其实朝中并没有什么太好的措置,从前有些夭折的公主更是连序齿都没有,更别提要有公主的丧事规制了。

    景明公主对于田太后来说是不同的,她不希望女儿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之后还要继续委屈下去。

    萧恒明白田太后的心思,见她这些天看上去老态毕现,再不复从前的精明强健,顿了顿才轻声说:“圣上还未曾说,只是说要召内阁商议。”

    田太后怔了怔,这样的事,还要召内阁商议?

    她忍不住又咳嗽了一阵,有些心绪不宁的勉强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哀家就等着圣上裁决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多亏你了,现在景明的.....存于何处?”

    “先安放在宫中的清净寺中了,太后娘娘可以随时过去。”萧恒按部就班的答了,见田太后已经没有什么吩咐,便要告辞。

    田太后也同样有些意兴阑珊,她如今已经提不起兴致来管其他的了,便只是点了点头,便让萧恒走了。

    一边的田循简直有些不可置信,最近田太后一直都心不在焉,如今更是连这样大好的机会都丝毫不顾及她,看样子景明公主的事情已经牵扯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现在哪里还有精力来管自己的事?若是一直任由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她跟田家怎么还能指望的上太后?

    可她到底只是客居宫中,说起来无名无份,平常太后开口让她给萧恒送东西或是在走动,那都是长辈的吩咐,现在太后不吩咐,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恒走,连一句话都没能跟萧恒搭上。

    说什么喜欢看重,等到真的要分出轻重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什么才是真正的看重了。

    田循不甘的看着萧恒走开,直到被太后喊了一声才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呢?”田太后心力交瘁的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心不在焉的?哀家问你,要不要出宫去?”

    出宫?

    田循讶然的睁大眼睛,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有些茫然的看着田太后,一下子连手都忍不住攥紧了。

    怎么也没想到田太后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她出宫回家去?那是什么意思?不要理会她了不成?

    她没有回话,田太后不解的抬头又催促着:“最近哀家怕是没什么心力照顾你,你若是没事,便出宫回家去住一段时间,过阵子再回来也是一样。”

    景明公主好不容易找回来,田太后自然是要为她的后事操心的,怎么也得让她的丧事办的风风光光,还要做水陆道场,祈福法会,让她能在地下安心。

    自然就没什么心情兼顾得了田循了。

    田循心中又惊又怕,但是却还是急忙扯出一个笑意来:“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最是需要人陪的时候,我在您身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陪着您说说话也是好的,但凡是能起到一星半点儿的作用呢?那也是我的一片孝心了,娘娘,我不回去,我陪着您。”

    她慌乱不已,边上的田妈妈也站出来轻声劝解太后:“说起来,循姑娘的汤水的确是做的好,连宫中的御厨也没她用心,娘娘,她既然一片孝心,您何不干脆成全了她?”

    田太后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缠?其实田循走不走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大,何况田妈妈也站出来这样说了,她便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罢了,既然如此,那小循你照样留下就是了。”

    田循轻声应了一声,这才乖巧懂事的退出门去。

    田妈妈服侍着田太后躺下了,这才也跟着出了门。

    田循早在天井处等了许久了,见田妈妈出来,便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率先走在前头,一直等走到自己所住的配殿当中才停下来。

    田妈妈紧跟着她进去,便听见田循几乎是从牙缝里哼了一声。

    她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

    没过一会儿,田循的目光便朝着她看过去:“不能等了,你现在就开始帮我。”

    田妈妈抿了抿唇,这才有了反应,迟疑着看着她叹了一声气:“姑娘,现在太后娘娘的模样您也看见了,现在她一心一意都扑在公主的事情上,哪里有心思......”

    “那就让她变得有心思!”田循恼怒低吼。

一百零四·追封

    田循忽然变了副模样,田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声妥协:“可如今有什么法子?”

    田循轻轻笑了一声,脸上又忽然变得笑意盈盈:“只要妈妈有心,自然就会有法子的。”

    田太后的低沉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在元丰帝来过之后,景明公主的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元丰帝以景明公主是被妖后而有心谋害为由,让内阁将景明公主追封为护国景明长公主。

    算一算辈分,景明公主若是还活着,也的确该是长公主了。

    而这长公主前头,又加了护国二字,意义便更是不同。

    元丰帝又让礼部和太常寺共同商议护国景明长公主的丧事规制,一切规制都按照长公主的规制来,并且还令皇长孙萧恒为护国景明长公主扶棺。

    田太后哽咽难言,喜极而泣,对于公主能够葬在皇陵,并且是以如此超高规格的规制下葬,她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

    也因为如此,当她听见元丰帝又说出同时下旨追封先太子为端睿皇太子,心中半点不满也没有,反而还点头赞同道:“本该如此,端睿也是被那个齐云熙和许顺害惨了!当年哀家也有不是,若是哀家当年能对他们和缓些.....”

    元丰帝现在已经不想再提当年的事。

    做出追封萧沛的决定其实对他来说并不容易,这毕竟意味着他是承认他自己错了。

    “母后,这些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都过去了。”他垂下眼,接过了边上田循递:过的汤,又特意看了田循一眼:“这丫头还在宫里呢?”

    田循急忙行了个礼,轻声应了一声是。

    田太后便道:“是,这孩子孝顺,这些天一直给哀家熬汤奉药的,倒是个好的。”

    现在田太后的心情元丰帝也能体谅,见田循能够让田太后开怀,便夸赞了两句,又赐下了许多赏赐。

    田循急忙谢恩。

    元丰帝却不放在心上,摆摆手算是免了,又接着对田太后说:“对了,说起此事,朕还有一件事想跟母后商议,如今既然已经追封了太子,那阿恒.....他身份和年纪都合适,也该册封皇太孙了。”

    田循一惊,随即便在心里激动的念了声佛。

    倒是田太后还是镇定的,喝完了汤点了点头:“也正该如此,他这么多年受委屈了,何况他又即将要去云南平乱,提前册立了皇太孙,他出去也便宜些。只是,既然册立了皇太孙,那是不是也该把太孙妃给定下来?”

    田循忍不住咬住了唇,随即急忙又低下头。

    元丰帝却显然没往这上头想,听见田太后这么说才摇了摇头:“现在也不合适,刚追封了太子,他心中只怕正别扭着,再说这个孩子......他跟他父亲颇多相似之处,朕不想难为他,再缓一缓罢。”

    田太后这回并没有勉强,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也是,阿恒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之前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如今不能再逼着他了,那便再议吧。”

    田循忍不住失望。

    她以为太后会趁热打铁在元丰帝跟前提一提自己的,但是田太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自从有了景明公主的事,太后的心思就全部被这件事给占据了,全然顾不上她。

    元丰帝又留了一会儿才走,他一走,田太后便放松的靠在引枕上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次元丰帝的处置还是很让她满意的,她也算是为女儿争取了能争取的一切了。

    放松了心情,田太后这才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田循,她挑了挑眉:“小循,你也听见了,这事儿不是能急的来的。再者,阿恒不是一般的皇子皇孙,他这个人自来便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皇帝都不想做他的主,你若是想要能当他的太孙妃,怕是得从他自己身上入手了。”

    田循心里的失望无以复加,若是没有太后的帮忙,她根本连萧恒都难以接触,何谈从萧恒身上入手?

    而正被他们所议论的萧恒并不在宫里,他此时正对着宋澈跟宋翔宇,说了宫里的决定。

    宋澈还没说话,宋翔宇先猛地叫了一声好,浑身的郁结一扫而空,多年以来的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如今终于都彻底结束了,他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而后他才大笑着拍了一下桌子:“阿恒,现在咱们对得住你父亲母亲了,这么多年的辛苦正总算是有了回报。你不知道,这些天,不知多少人上门来,求着我们网开一面。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们都还不知道许家身后还缀着这些人......”

    宋澈看了宋翔宇一眼,见宋翔宇不再开口,才看着萧恒摇头:“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你这次跟苏家那个丫头配合的极好,两人不约而同都查到了许家和齐云熙这条线,顺藤摸瓜抓住机会把当年的事也给查出来,借着太后和景明公主的事,让许家和齐云熙一败涂地,可是阿恒,你要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圣上如今,已经是做出极大的退让了。”

    你不能指望一个皇帝的愧疚心能够支撑你为所欲为。

    什么事都是有一条线的,踩过了那条线,优势也会变成劣势。

    萧恒笑了笑:“放心吧祖父,我心里都清楚,他问我有没有恨过他,我已经如实回答了,既然他还能追封我父亲,这也就说明我是过关了。”

    宋澈很满意,能屈能伸,这才是能真正成大事的,否则的话,一味的仗着孤勇,这次侥幸成功了,之后照样要跌跟头的。

    他拍了拍萧恒的肩膀:“好孩子,虽然如今幕后黑手许家跟齐云熙完了,可童家这次却并没有被牵连,因为当年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童泰并未求娶,所以说起来,童泰也是蒙在鼓里的,可是这么多年夫妻,难不成他真的对齐云熙的身世一无所知?我看未必,除此之外,还有汾阳王妃,,,,,,”

    这些人这次也没被牵扯出来呢。

    许顺到底还是至死都留了一手的。

一百零五·乱局

    宋翔宇听的便有些纠结的皱起眉来,忍不住有些不赞同的喊了一声父亲:“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些了,好容易现在把许家揪出来了,反正总有一段清净的日子可以过了吧?”

    现在还提这些,那就没完没了了。

    宋翔宇向来是个乐观的人,反正天塌下来在他看来也可以当被子盖,这么多年萧恒跟着他,别的学到多少不敢说,但是这乐观的心态却是如出一辙的。

    在萧恒看来,天大的事情反正也都是能解决的。

    别人觉得累,他却半点不觉得,反而觉得有点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意思,因为他自小学的就是这些。

    再说,从小就跟着宋翔宇在军营中拼杀,年幼的时候就杀过敌人守过城墙,他已经将这些当成一种常态了。

    因此,还不等宋澈呵斥宋翔宇,他已经先一步笑了起来:“祖父和父亲说的我都明白,不过父亲说的原本也没错,现在已经不是许家猖狂的时候了,许顺一倒,依附于他们的人只怕都自顾不暇,就算是要归拢这些势力,也得耗费不少心神和精力,这可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做到的,汾阳王府若真的还有牵扯,现在她们就更不会做出任何的事情来引我和朝廷注意。”

    这段时间反而是最轻松的时候。

    当然,这只是对于他这边的人而言。

    汾阳王府里一片死气沉沉,汾阳王妃坐在书房的桌边,被旁边一盆腊梅熏得头痛,忍不住砰的一声阖上了账本。

    崔先生就在一边呆着,听见动静朝着她看过来轻声道:“王妃若是看的累了,便休息一会儿,这一时半刻也是看不完的,不打紧。”

    汾阳王妃满心都是疲累,看着这些账本简直头痛,听见崔先生这么说,忍着怒气咬牙摇头:“怎么不打紧?许顺马失前蹄,引得现在多少人跟在背后遭殃?东南那一片震怒的很,我们若是不快些把账本厘清,而后做出应对,该杀的杀,该给银子打点的打点,以后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许家可就是死在通倭这两个字上!”

    说起这个,汾阳王妃厌烦不已:“齐云熙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一门心思非得跟那个灾星过不去,如今反倒是反噬了自身......”

    如果不要一直跟苏邀较劲,事情还未必就会有这么糟糕。

    崔先生也知道汾阳王妃最近的压力有多大,任由她抱怨了一会儿,等到她情绪平静了一些,才接过了话道:“您也不要太生气了,齐云熙为人小肚鸡肠,从前她横在中间,哪怕是王爷在的时候,她也把那边跟咱们这边的通道把持的死死的,咱们根本没法儿跟那边有联系,更别提直接如何了。可现在不同,现在齐云熙这个中间人完了,上头如今能撑腰的许次辅也完了......王妃,说句不当说的话,也该轮到咱们了!”

    汾阳王妃怔了怔,随即便猛地抬起头看着崔先生,见崔先生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崔先生的意思。

    是啊,从前齐云熙把那边的消息瞒得死死地,她们汾阳王府也就是分一杯羹而已,要说更多的好处,有什么?

    可现在却不同了,齐云熙完了,许顺也完了,现在朝中能依靠的,还不就是他们?

    她抚摸着手里的账本神情忧虑,而后才抿唇叹气:“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许顺到底是次辅,原本他若是在,能省多少事?换了杨博作主了.....”

    “谁说内阁首辅一定便是杨博了?”崔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提醒她:“王妃,您忘了,现在孙永宁可也被排挤出了内阁,内阁如今所剩下的,也就是杨博跟高平,可内阁难道不补人了?”

    自然是要补的,否则怎么做事?

    汾阳王妃眼睛一亮,明白了崔先生的意思,顿时抖擞了精神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幸亏有先生在,否则我便一叶障目了,先生说的是,现如今,虽然是挑战但是也是机遇到了,只要我们能够抓得住机会,以后我们便会取代齐云熙,不,不只是齐云熙!”

    甚至还有许顺。

    见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崔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头笑了:“王妃能够明白就好了,现在,便是咱们起作用的时候了。现在许顺完了,朝中许党都失去了主心骨,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站出来收拾残局,压下许家的烂摊子,那么岂不是正是时候?”

    “我即刻就写信给父亲。”汾阳王妃反应过来,便迅速的做出了决断,她又道:“时隔这么多年,叔父也该出山了。”

    汾阳王妃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更是曾经做到首辅,便是汾阳王妃崔氏的叔父崔远道,那也是曾被朝廷几次下诏授官的大儒。

    只是崔远道一直都目下无尘,因为当年先帝对他十分尊崇,他便不肯出山。

    只是,如今也是时候了。

    汾阳王妃忍住激动迅速写完信,又仔细的看了几遍,才转交给崔先生:“事关重大,别人我都信不过,就劳烦先生替我走这一趟,再请先生将京城发生的事细细转告我父亲和叔父,我在京城等着给先生庆功。”

    崔先生笑着起身,才刚接过了书信,门便砰的一声开了,淳安郡主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汾阳王妃立即便皱起了眉头不悦的呵斥了一声:“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事让你连都不等通禀便直闯进来?”

    如今汾阳王妃对着女儿越发的疾言厉色,淳安郡主抿了抿唇满脸委屈,忍了又忍,才沉着脸问汾阳王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准我出门?”

    母女俩如今分明是在别苗头,崔先生咳嗽了一声,不想在呆下去惹人白眼,便急忙朝着汾阳王妃拱手告辞。

    汾阳王妃缓和了脸色对崔先生勉励了几句,等到崔先生退下去,才耐心告罄的望着淳安郡主:“你出门要去做什么?让你好好呆在家里,你做什么总想着要出去?”

一百零六·弹压

    淳安郡主气的心口都痛,见母亲还这样冷漠便更是气怒难平:“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就不能出去?倒是您,口口声声说一切都会好的,以后一定会让苏邀好看,可是现在呢?您别当我在家里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连齐家跟许家都完了!凡是跟那个丫头做对的,都没好下场。”

    她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却仍旧不管不顾的宣泄怒气:“反倒是我,被您关在家里,这里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连宫里都不让我进了,从前我还是能随意出入宫里的郡主呢,可现在呢?现在我算是什么?母妃,您到底是在想什么?”

    汾阳王妃转头冷冷的盯着她,直到淳安郡主气鼓鼓的闭了嘴,她才挑了挑眉问:“说完了?说完了便给我回去,自己去抄几部经书静静心,过几天不就是文勋的冥诞了吗?”

    说起邵文勋,淳安郡主的脸色更为苍白,她恼怒的失声喊:“母亲!”而后才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您怎么能这样冷淡?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

    汾阳王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才要对你严苛些,从前就是对你太好了,惯的你没什么脑子。没脑子的人通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自己想一想,不管是许慧仙还是你自己,到底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没有脑子?!心里只想着那点面子,什么才是真正的面子?长长久久的富贵荣华才是面子,放你出去,你又打算做什么?再去找苏邀拼命?”

    淳安郡主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不定,好一阵才咬了咬牙:“那,那难不成就这么算了,让我一直就忍着?”

    “忍着!”汾阳王妃毫不留情的厉声道:“忍得住给我忍着,忍不住也给我忍着!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子平反,萧恒眼看着就要被册封皇太孙,苏贺两家是肉眼可见的炙手可热的,你还想怎么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淳安郡主一时哽咽难言:“她苏邀算是什么东西?我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天之娇女,她凭什么要骑在我头上?我就是.....”

    汾阳王妃的耐心用尽了,现在随着许顺的倒台,等着她去做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这个时候,女儿还是半点不开窍,只知道盯着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这让她失望至极。

    虽然她也不喜欢苏邀,可是理智的想一想,若是苏邀是她的女儿,那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忍住了心烦和头晕,等到淳安郡主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才冷冷的看着她:“你若是有她十分之一的聪明,今天我也不必让你留在家里自省。什么时候你有她的本事了,再来跟我讨价还价。”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汾阳王妃实在没有心思每天都跟淳安郡主讲一遍道理,她见淳安郡主还想扔东西,便猛地上前掐住了淳安郡主的喉咙,引得淳安郡主吓了一跳,呆若木鸡,才伸手拍了拍淳安郡主的面颊:“清醒些吧,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本?权臣如许次辅,该倒也一样倒了,说起皇亲贵胄,难不成你父亲不是皇亲贵胄,可结果呢?你若是想不清楚也不要紧,就少给我出门,若是非得要出门,就给我收起你那愚蠢的样子,我不只要顾一个你,这一家老小如今都担在我的肩上,你若是再犯蠢,我不介意亲手了结你这个麻烦!”

    其实淳安郡主早已经能感受到母亲的变化,可是被这么冷漠的对待却还是头一回,她愕然的望着母亲,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不起要去找苏邀的麻烦了。

    苏邀其实也根本想不到她的仇人里头还有淳安郡主这号人。

    实在是得罪和有利益冲突的人太多,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淳安郡主都还排不上号。

    今年赣南那里送来的最后一批橙子也到了,她有些好奇的问沈妈妈:“干爹不是说,脐橙是冬季才是应景,怎么这个时候了,都还有?”

    沈妈妈替她剖开一个,笑着道:“下头人总有保存的法子,这也是最后一批了,沈老爷说,就是给姑娘留着的,专门让少爷送过来了......”

    苏邀笑眯眯的,听见说沈嘉言来了又有些诧异:“可我没见到阿言啊,他来了,怎么也不过来告诉我?”

    “少爷过来了一趟马上便又走了,那时候您还没回来呢。”沈妈妈笑盈盈的:“他过些天就要去游学了,说是跟着先生和师兄们一道去游历江南,这些天可有许多事要准备。”

    是啊,之前沈家就送了消息来说这件事,当时沈夫人还来问她的意思,十分的不放心沈嘉言跟着先生和师兄们出那么久的远门。

    苏邀叹了声气,连手里的脐橙也不那么想吃了。

    虽然她知道沈嘉言跟着出去游历是好事,也这么劝了沈夫人,但是其实心里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和不舍得。

    从小沈嘉言便跟着她,那时候沈老爷和沈夫人忙着外头的生意,总要出远门,都是她跟弟弟两个人在家里,她从沈嘉言在摇篮时起就带着他,陪着他从长出第一颗牙,到会喊娘亲姐姐,到他摇摇晃晃的学走路.....

    哪怕她后来回了贺家之后几年不见,再见的这几年,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只是有增无减。

    骤然要离开这么久,她也很忧虑。

    正叹着气,苏嵘便跨了进来:“怎么好端端的叹气?什么事这样不高兴啊?”

    见是苏嵘进来,苏邀放下手里的脐橙,正要说话,一眼又看见他身后闪出了萧恒来,不由便眨了眨眼睛。

    虽然她是在自家院子的书房里,但是这也是她的院子啊,苏嵘这样带着萧恒直接进来,不大合适吧?

    沈妈妈显然也吓了一跳,可是萧恒到底是皇长孙,身份尊贵,她也不敢说什么,反应过来急忙行礼。

    萧恒笑着免了沈妈妈的礼,也朝着苏邀看过去。

一百零七·可爱

    见苏邀诧异的睁大眼,萧恒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看见了小时候在军营时救下的小狐狸,它看见生人的时候也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警惕的光芒。

    他握拳咳嗽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意:“你大哥说,你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书房里,跟着进来也没什么关系,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啊,倒也不是时候。

    苏邀有些为难,她向来觉得萧恒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但是不知道这回萧恒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见。

    她手里还拿着脐橙,穿着家常的衣服散着头发。

    这怎么是不是时候?自然是非常不是时候!

    她嗔怒的看了苏嵘一眼。

    苏嵘后知后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知道的,自家妹妹对于形象十分在意。

    让她披头散发的见客,对她来说,是十分难以容忍之事。

    苏邀已经飞快的站了起来:“请大哥带殿下到明间去用茶,我待会儿就过来。”

    苏嵘还没说话,萧恒已经先一步瞪了苏嵘一眼:“我都说姑娘家的院子不能随意便进,说不得人家还得梳妆打扮,你偏偏说不会。”

    苏嵘就难得有些尴尬。

    这一点他就没法儿跟萧恒比了,毕竟他从十几岁开始便断了腿一直呆在轮椅上,大多数时间在河东书院读书,也并没有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自己家这个妹妹还跟寻常的女孩子截然不同,他也就忘了这些。

    好在苏嵘反应快:“幺幺还不是见你在才需要重新梳妆打扮,若是换做是我跟大姐过来,也没这么多事啊。”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的呆了一会儿,苏嵘才硬着头皮领着萧恒去偏厅,一面还不忘记絮絮叨叨:“我妹妹寻常才不是这等惫懶模样,只是她今天才从外头回来,所以才散了头发的......”

    萧恒顿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苏嵘这么前后矛盾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想到苏邀刚才睁大眼又尴尬又恼怒却还得故作镇定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苏嵘立即看他:“殿下笑什么?”

    活似跟他有什么关系似地。

    萧恒更加觉得奇怪:“怎么?还不准人笑了?”

    这倒不是,苏嵘心里叹了声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怕萧恒觉得苏邀失礼,一面又觉得让他这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又不想妹妹嫁给皇亲贵胄。

    他咳嗽了一声:“我就是随意问问,殿下愿意便答,不愿意,我也不能管殿下笑不笑。”

    萧恒懒得理会苏嵘这别别扭扭的小心思,他只觉得苏邀可爱。

    当事人苏邀可不觉得自己可爱。

    可能是前世受到的要求太多,束缚太多,她其实极度的在意自己的形象,很怕做出丢脸难堪的事。

    上一世的经历到底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

    像今天披头散发的样子被外人看见了,她就觉得很不妥,尤其是那个还是萧恒,她就觉得更加不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懊恼不已。

    甚至头一次抱怨了一次苏嵘:“大哥真是.....”

    燕草茫然的上来给苏邀梳头,不知道苏邀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姑娘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从前她这样散着头发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过啊。

    倒是沈妈妈心里一动,若有所思的想到什么,忍不住含笑微微摇头,上来借着给苏邀挑簪子的功夫,轻声道:“姑娘怎么独独这次这样羞恼?”

    一语提醒了苏邀。

    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想到刚才萧恒从苏嵘背后出现时微微诧异的表情和之后含笑的眼,便心中惊动。

    她近乎恐慌的啪嗒一声阖上了妆匣,板着脸抿唇道:“什么叫独独这次?大哥这样做本就不对,若是传扬出去,我的名声怎么办?”

    沈妈妈心中便更加有数了。

    真是个傻姑娘。

    平常姑娘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可就是,名声有什么用,我又不想嫁人的。

    可是意会到归意会到,沈妈妈却不敢表露出来,苏邀是她带大,她最知道苏邀的脾气了。

    因此她便轻声笑了一声:“女孩子大了,要面子了,是该好好说说伯爷,总是这样可不行。”

    苏邀如今有点像是恼羞成怒的小孩子,被沈妈妈这样顺着毛捋,心里说情道不明的焦虑才总算是好了一些,嗯了一声,冷静了好半响,再去花厅见萧恒的时候,才做到了恢复如常。

    萧恒也完全没提之前的事,只是过来跟苏嵘和苏邀说一说如今许家跟宫里的情况。

    许顺的事儿还有他准备被册立皇太孙的事儿还没明旨,过来说一声,也好让苏邀跟苏嵘安心。

    这些处置其实倒是在苏嵘和苏邀的预料之中,他们两个都没太大的意外,毕竟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元丰帝做出这些应对才是合理的。

    苏嵘又道:“这次的事除了除去了许顺跟齐云熙之外,还让太后娘娘也对你改观,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不管怎么说,被田太后看重,总比被田太后憎恨的好。

    苏邀也是这样想,她想了想,又问苏嵘:“大哥,你跟纷纷姐姐的亲事会不会再有变动啊?”

    原本是说开了年便要去云南的,但是后来又在年前出了许家的事儿,一直拖到现在,萧恒跟苏嵘都还没出发,若是再耽搁一阵,那等他们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汪悦榕怎么能经得起一直被耽搁。

    苏嵘其实也为此事有些踌躇,毕竟他也觉得再拖下去不大好,可是这些事也不是他能算得准的,便去看萧恒:“圣上有没有说是在我们走之前册立皇太孙,还是在我们回来之后?’

    若是在之前的话,那还得耽搁一阵,倒还不如趁着这期间把亲给成了,也省的一直悬在半空让人不上不下的。

    只可惜萧恒对于这一点也不能保证,便道:“再等几天吧,圣上原本是说准备在我出发之前册立的,可到底如何,还得跟内阁商议之后决定。”

    说起内阁,苏邀蹙了蹙眉。

一百零八·舍身

    之前一直把持内阁的许顺倒台之后,内阁如今便只剩下了首辅杨博跟高平了,这两人是师徒关系,这一次苏家跟汪家宋家卖了这个好给他们,也得他们领情才行。

    她倒不是信不过杨博跟宋家结盟的诚意。

    但是这世上的事,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是怕杨博他们立场不坚定。

    因此她轻声道:“内阁该补人进去了吧?”

    否则的话,内阁这也不够人做事啊。

    萧恒跟苏嵘都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苏嵘开口:“是要补人,只是内阁人选自来都是廷推决定的,倒也有圣上亲自中旨指定的情况,可哪个大臣敢厚着脸皮真的不经过廷推便接旨啊?”

    言外之意,这事儿其实跟他们关系不大。

    也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事。

    萧恒却听出别的意味来,他静静的看了看苏邀,挑眉问:“你是担心这个空子被许顺他们的余党给钻了?”

    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这也不无可能。

    毕竟汾阳王府还好好的没受牵连,聚海庄也还屹立不倒。

    苏邀见萧恒跟苏嵘都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便嗯了一声,也没过多解释,只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不会有错的。”

    说了一会儿话,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那边便派人过来,请萧恒就留在这里用饭。

    眼看着都已经到了饭点,萧恒才后知后觉,站起来摇了摇头:“我得回宫去了,今天宫里请了皇觉寺的宏辉法师讲经,我得回去。”

    那个夭折的小公主让萧恒对田太后的刻薄有了几分容忍和同情,因此他跟田太后的关系倒是奇怪的缓和下来了。

    这对于萧恒来说是好事,苏邀想到上一世萧恒的情况,闻言不由从心里高兴,笑着行了礼:“那就不强留殿下了。”

    萧恒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对了,说起来忘记了,咱们上次去聚海庄太匆忙了,也没发现什么东西,不然我们挑个时候再去一次?说不定就能把那些余孽也都揪出来呢?”

    留着他们怪不让人放心的。

    苏邀自然答应下来。

    等到萧恒出门,正好碰见六戒兴冲冲的要进府,他停下来看了六戒一眼:“你这是干什么?”

    “殿下!”六戒看见是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听见萧恒问话,又急忙道:“这是汾阳王府送来的东西,说是给县主的赔礼,我正好在门房那儿,便顺手给带进来了。”

    汾阳王府?

    萧恒挑了挑眉,见苏嵘已经跟出来,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苏嵘自己注意些,等到苏嵘答应,便径直出了门。

    萧恒回宫的时候正赶上慈宁宫的素斋,自从景明公主的事情之后,田太后便念起了经,最近这些天都是一直茹素念经的,见了萧恒来,田太后眼里笑意更加深了几分,这些天下来,她对萧恒有了几分真情实意----萧恒对景明公主的事情,实在算得上尽心尽力,也给了她一个交代,她是领这份情的。

    因此田太后笑意盈盈的问了萧恒几句,听见萧恒没吃饭,又急忙让田循:“快吩咐人多上几道菜。”

    田循已经急忙站了起来。

    萧恒已经在田太后身边坐下了,径直摇头:“也不必麻烦,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不麻烦的!”田循急忙睁大眼睛,有些赧然的咬住下唇,轻声道:“素斋都是早已经备下的,我去端菌菇汤上来,这个时候天气还冷着,喝一碗热汤是最好的!”

    萧恒还没说话,田太后已经先反应过来,笑了一声就道:“是了,这个孩子最是细心懂事,这些天哀家这里全是她在伺候照应,她的手艺可不比御厨差多少,你既然来了,尝一尝也是好的。”

    萧恒不置可否,田循便忍住了欣喜,急忙让人将一直温着的汤端上来,期许的看着萧恒。

    萧恒尝了一口,她紧张得心都提起来,揪着衣摆尽量平静的问萧恒:“殿下觉得怎么样?”

    萧恒蹙了蹙眉又松开,淡淡的道:“田姑娘的确是好厨艺,怨不得太后娘娘喜欢你。”

    他不是没察觉田循过度的热情,可她也只是过于热情了一些而已,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田太后看出田循的失望,先咳嗽了一声,等到萧恒吃完了,才对萧恒道:“阿恒先过去等着我,我稍后便过去。”

    等到萧恒走了,她才看着田循微微摇了摇头:“小循,从前总说你是个最沉得住气的,可现在这是怎么了?男人这东西......”

    她开了个头,又蹙眉停住,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去换了衣裳。

    田循就咬了咬唇,连下唇都被咬破了才后知后觉的松开,她又恼怒又觉得委屈,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可萧恒却还是对她视而不见,她能怎么办?

    田太后说的倒是简单,她也知道该欲迎还拒,让男人主动。

    可萧恒是普通的男人吗?

    果然心思不在这上头了,便也不肯当真帮她着想。

    她转过头盯了田妈妈一眼。

    宏辉法师已经替景明公主念了一上午的经,等到下午,便该将景明公主的灵位安放好的。

    年幼夭折不是什么好事,因此长辈是不能为晚辈安放灵位的,元丰帝身份尊崇便更是不能做这事儿,最后这灵位便定了由萧恒这个做晚辈的来安放。

    只是,田妈妈捧了灵位上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的绊了一跤,眼看着灵位便要摔在地上。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都惊住了。

    公主本来便是夭折梗死,若是连牌位都出问题,那便更是兆头不好,田太后惊得面色泛白,连心脏都忍不住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险些要晕厥过去。

    幸亏这个时候,田循飞身一扑,竟然将整个身子都垫在了田妈妈底下,让田妈妈有了个缓冲的时间,田妈妈这才勉力护住了灵位,没让灵位摔在地上。

    幸亏灵位没出什么问题,田太后吓得连声音都颤抖:“快!快看看......”

一百零九·无视

    田妈妈急忙抱着牌位滚了一圈站起来,将牌位小心翼翼的端在手里看着田太后请罪:“都是我不小心.....请太后娘娘降罪!”

    田太后哪里有心思降罪?女儿的灵位差点就出了岔子,她急的一脑门的汗,头晕目眩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伸手也不顾忌讳了,亲自捧着灵位抚摸,抿着唇颤巍巍的查看了,发现确实没有丝毫损坏,才松了口气。

    而边上的小宫女清荷已经急忙去搀扶还在地上的田循了。

    “呀!田姑娘,您的手都流血了!”清荷睁大眼睛,急忙想要帮田循止血,见田循伤口有些狰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阵动静已经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田循咬了咬唇,满眼都是泪水,却还是咬着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不痛的,还是公主殿下的灵位要紧。”

    她说着又急忙去问田妈妈:“妈妈你没事吧?殿下的灵位怎么样了?”

    真是心善的姑娘,众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田太后更是十分感动,难得的还抽出了几分注意力和温情给她:“没事,没事,你这个丫头......”

    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等到看见了田循手肘上的伤口,也是忍不住一怔,她没想到田循的伤势竟然这么严重。

    看着手肘那一片全都破了皮,如今正往外渗血,她紧皱着眉头:“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快,快去请太医来看看。”

    一面又让人带着田循先回宫去。

    田循却不肯,迟疑着摇头:“娘娘,我也想为殿下尽份心,还是等到法会结束了,我再回去吧。”

    “也不差这一时。”纵然知道田循素来是个心里很有成算的女孩子,说这番话也有讨好自己的因素在,可是到底田循刚才的确是豁出去救了灵位,田太后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听着这个话更是感动,板着脸训斥了一句:“知道你孝顺心善,但是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才刚的诚心,大家都已经看见了,景明也一定看见了,行了,你回去包扎伤口吧,别到时候落下了什么疤痕,到底是个女孩子。”

    田循怯怯的应了一声是,下意识去看边上的萧恒,却发现萧恒并没看他,反而是在看田妈妈,她不由得心里惊了一跳。

    田太后见她去看萧恒,立即就明白过来,略一思忖便道:“阿恒,就劳烦你帮哀家送她回去罢。”

    萧恒反应过来,目光落在田循身上一瞬,很快就又挪开了,淡淡的摇头:“这怕于田姑娘的名声有碍,还是让您宫中的管事嬷嬷去吧。”

    田太后也没勉强,她也算是摸准了几分萧恒的性子,知道萧恒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一旦定了主意,你再要强制性叫他做什么,他反倒是反感你,因此她只是咳嗽一声便顺水推舟的嗯了一声:“是,阿恒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那便让小循先回去休息吧。”

    顿了顿又温和的安抚田循:“等哀家回去再去瞧你,你先歇着。”

    田循心中涌现起巨大的落差。

    避嫌?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说这样的话,但是萧恒说这样的话就显得尤为的可笑,他萧恒是在意名声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人吗‘?

    当初晚间宫宴,他可是挡在苏邀跟前射杀了黑熊的人!

    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必避嫌了?难道只因为是苏邀,便不必避嫌吗?

    她心中羞忿难堪,又觉得十分的不能理解,忍不住便直直的朝着萧恒看过去?

    萧恒难道没有心吗?!

    她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的给萧恒送消息,但凡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比萧恒本人都要上心,他就真的一无所觉?

    萧恒却也在看她,看向她的时候,他眼里干干净净的,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在他眼里,她就是一棵树一根草一样,在他眼里看不到半点欣赏。

    田循闭了闭眼睛,泪眼汪汪的被清荷搀扶着站了起来,一直等到回了自己的寝室,也仍旧一言不发。

    清荷看的有些担心,急忙上来要替她剪掉受伤那块地方的衣料,怕伤口会跟衣裳黏在一起。

    田循却面无表情的躲开了,摇摇头示意不必,触及到清荷不解的目光,她压下了心里的烦躁冲着清荷笑了笑:“我怕疼,还是等到太医来了再说吧,清荷,劳烦你给我倒杯茶来,我有些渴了。”

    清荷也就不敢再动,急忙放了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寝室里便只剩了田妈妈跟田循两个人。

    田妈妈见田循手肘的伤有些触目惊心,便不由出声提醒:“你等衣裳跟伤口黏在一起,到时候好的便更慢了。”

    “我知道。”田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只有伤的让人印象深刻,太后娘娘才会记得住我到底是为什么受伤的。”

    田妈妈欲言又止,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小姑娘只是看上去温温柔柔,可其实心里比谁都更心思深沉。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沉沉的呼了口气:“答应帮您做的事我也做了,姑娘,若是没什么吩咐.....”

    不等田妈妈说完,田循便出声打断她:“妈妈说的哪里的话?现在才哪到哪?需要妈妈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若是妈妈都这么说,那我这一场岂不是白忙活了?”

    田妈妈顿时怔住:“可您当时明明不是.....”

    “不是什么?”田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过什么?我说过了,得靠着妈妈让我得到太后娘娘的全然信任,可妈妈怎么就是不听呢?眼下这算是彻底信任吗?”

    这不过只是开了个头罢了。

    田妈妈口干舌燥,被她看的觉得整个人背上都是阴森森的,还不及说什么,太医便来了,她顿时如获大赦的松了口气,等到太医进来,看了田循的伤,顿时忍不住皱眉:“这可不成,姑娘这伤口都跟衣裳黏在一起了,现在得剪开衣裳,只怕姑娘得受些苦楚了,只怕留疤的可能也大一些......”

一百一十·提醒

    太医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等到田太后回来的时候,知道了田循的伤势顿时便是一怔:“怎的竟然弄得这样严重?”

    她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田循是为了护住灵位受的伤,因此她便格外叮嘱了太医,令太医务必要好好的给田循诊治。

    等到换过了衣裳,又亲自去看田循。

    田循受伤的手肘如今已经被包裹好了,看上去倒是不那么触目惊心,田太后坐在田循床沿,轻声道:“哀家一定让太医院好好为你调养诊治,你尽管放心,若是不行,哀家总不会亏待了你。”

    田循有些诚惶诚恐:“太后娘娘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折煞我了,我不过就是做了应当做的事而已,您这样厚待我,我难不成连这点子勇气都没有?再说,就算是父母亲知道了这事儿,也只有夸我的,我一点儿也不怕,太后娘娘放心吧。”

    田太后又忍不住感叹一声。

    看着田循,她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

    遗憾的是,若是景明公主能够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田循这一半的妥帖。

    田太后最后只是跟田循道:“你放心。”

    田循没什么不放心的。

    田太后到了晚间又把这件事跟过来吃饭的元丰帝提起,她轻声道:“皇帝,哀家很喜欢这个丫头,她也是个好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她跟皇帝求个恩典?”

    元丰帝没把这当回事儿。

    他最近有许多事要处置,若不是这群大臣一个个的哭着喊着不肯让他御驾亲征,他其实都想亲自带兵去云南平了那帮土人。

    他当年可也是马背上得来的江山。

    跟这些朝中大事比起来,田循这事儿简直微不足道,元丰帝不假思索的道:“幕后想要如何奖赏她?”

    田太后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十一公主不是也要读书了?不然便让田循陪着吧,这个孩子心思细腻,倒是个好玩伴。”

    田循其实比十一公主还是大了几岁,但是伴读么,本身最好便也是比公主大上个几岁,如此一来,既能照顾好公主,也更妥帖稳当一些。

    十一公主也的确是要人陪着一道读书,想到这个,元丰帝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又道:“选伴读自来都是选两个,另一个.....朕看苏邀不错,便是她了。”

    给田循讨恩典,没想到顺带手还给苏邀弄了个大好事,田太后意想不到,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不置可否。

    倒是田循先是高兴,而后听见说是苏邀也得一道进宫来,顿时便有些咬牙切齿。

    到底她跟苏邀是什么孽缘,为什么凡是她要的,苏邀总得在中间横插一脚?

    只是她这不高兴也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田夫人终于进宫来瞧她了。

    听说女儿出事,田夫人其实早就便急着要进宫来了,只是最近宫中多事,她递了牌子也等了好一阵子才能进宫来,先给太后请了安,说了一会儿话,她得到了允许,便急匆匆的赶去女儿那里,一看见田循便忍不住落泪。

    田循见到母亲也觉得委屈,抱着母亲哭了一会儿,才问田夫人:“家里都好吗?父亲和哥哥身体怎么样?”

    田夫人擦了擦眼泪答她:“好好好,都好,倒是你,忽然说是受了伤,把我们吓得不轻,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没必要让别人知道,田循收起手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太后娘娘待我这样好,我只是做该做的事情罢了。娘,我要留在宫里当十一公主的伴读了。”

    她说起这件事,转而又高兴起来,抓着田夫人的手。

    田夫人自然也为她高兴,握着她的手感慨的道:“你自小就是个温顺聪慧的孩子,跟你姐姐不同,从来没教我们担心过,娘没别的好嘱咐你的,只有一点,希望你一定要记住。”

    她顿了顿,看着田循加重了语气强调:“小循,别听你爹和叔叔的话,权势富贵,这些东西自然是好的,可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终身,如今你能成为公主殿下的伴读,这已经非常好了,当了公主的伴读,又有太后娘娘的喜爱,你的前途不知多好,何苦要陷在宫中这样的泥坑里?”

    田夫人自来不大愿意女儿们一门心思的攀附皇子。

    在她看来,深宫不是什么好去处。

    田循静默了片刻,才对着田夫人笑起来:“母亲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田夫人再留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好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等到一出门,便见田妈妈正在外头等着:“太后娘娘说,国公夫人好容易进宫一趟,请您留在宫中用饭,正好汾阳王妃也来了。”

    太后既然都这样说,田夫人自然只有答应的,到了前头正殿,果然见了汾阳王妃也在,急忙跟汾阳王妃见礼。

    汾阳王妃笑着让免了,大家其乐融融的陪着太后用了饭,便结伴一道出宫。

    才出了太后娘娘的慈宁宫,汾阳王妃便意味深长的看着田夫人笑了:“恭喜夫人了,听说田姑娘即将成为十一公主的伴读,真是可喜可贺。”

    田夫人笑着道谢,便听见汾阳王妃又垂头叹了声气:“只是怪可惜的,偏偏碰上了苏家那位县主也一道做十一公主的伴读,别人也倒是罢了,苏家这位县主可是一等一的聪明灵光的人,但凡是谁遇见她,没有不被衬得黯然失色的。咱们家公府出身,这样好的田二姑娘,真是可惜了。”

    田夫人心中咯噔了一声,满腹疑虑的看着汾阳王妃,汾阳王妃却已经自顾自的登轿走了。

    剩下田夫人一个人留在原地惊疑不定,不明白为什么汾阳王妃好端端的出言有挑拨生事的意思。

    汾阳王妃身边的妈妈也十分不解:“王妃怎的.....”

    不是刚教训了淳安郡主不要惹事吗?

    “我怎么了?”汾阳王妃唇角噙着讥诮的笑意:“正是因为我们不能惹事,才能要别人把水搅浑,把苏家贺家的注意力引走啊。”

一百一十一·主意

    田夫人忧心忡忡的到了家,田承忠早已经等在家里了,见了她回来,喝了口酒问她:“怎么样,小循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怎么的,田承忠这些年行事真是越来越出格,田夫人看不惯他那个样子,皱着眉头越过了他进了里间在妆台前坐下,一面摘耳环一面沉声问:“怎么,你这个当爹的总算是想起女儿来了?你说有没有事?伤口那么大,眼看着都能看得见骨头了,你一门心思的把女儿往宫里送,往高枝儿送,可那上头哪里是那么好呆的?你也不怕女儿将来怨怪你!”

    女儿们被当父亲的洗脑了,成天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偏偏一个两个的都不肯脚踏实地,田夫人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对待田承忠越发的没了好气。

    田承忠就有些不耐烦,眼睛一瞪呵斥起来:“我好好的问你话,你这个婆娘有病不是,好端端的骂起人来了!问你呢,女儿怎么样了?!”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犯浑,田夫人忍了又忍,皱了皱眉头没好气的道:“伤了手肘,我进宫的时候她的手还包的严严实实的,可见是伤的重的,往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相比起田夫人的忧心忡忡,田承忠便要高兴的多了,他觉得妇人便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没个成算。

    “你懂个屁!”田承忠在大事上向来没什么出息,自来被压得抬不起头,也不得重用,如果不是田太后还看重娘家,推恩让他当了个承恩公,他连如今的爵位也没有,所以他向来是眼空心大,在家中说一不二的。

    骂了一句,见田夫人终于老实了下来不再吭声了,他才哼了一声:“你这个不贤良的蠢妇!不要女儿高嫁?那你是想女儿嫁给那些纨绔,还是想女儿嫁给那些穷书生?!说什么补要攀高枝儿便好,好似穷书生就心眼儿一定更好似地,富贵了之后抛弃糟糠之妻的穷书生难不成还少吗?”

    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荣华富贵抓在手里!

    田夫人将手心里的耳坠攥的紧紧地,一时气的说不出话。

    田承忠骂了一顿,出完了这口气,才又催促她:“既然小循是为了太后才受的伤,那难不成太后娘娘就没什么表示?太后娘娘自来对小循是很好的!”

    出了景明公主的事情之后,田承忠也觉察出来田太后的心思变了,他心里着急的很。

    他没什么本事,这些年什么招数都用过了,但是上战场打仗带兵他不行,去守边疆他又实在吃不住那个苦,眼看着这些年家里只有一个空壳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难道不着急?

    之前之所以一直纵容田蕊,无非也就是希望田蕊真的能攀附上庄王。

    外戚本身便不长久的,何况他们还是隔着多少层的外戚了?田太后眼看着年事已高,谁知道几年之后又是怎样?

    如果田太后一命呜呼,那田家就是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达不了多少时辰了。

    担心什么便越是容易发生什么,如今田蕊算是折进去了,家中只剩下一个田循,聪明美貌,又还有几分心机。

    家里不靠着她,还能靠谁?

    田承忠抿了抿唇看着田夫人,心中不满,只觉得妻子古板老实的烦人。

    田夫人不知道他心里眨眼间就已经转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了,她也怕家里闹的鸡犬不宁,想了半天还是妥协,低眉顺眼的摇头:“太后娘娘自然是宠爱小循的,已经替小循求了恩典,让小循当十一公主的伴读了。”

    田承忠立即便转怒为喜。

    十一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元丰帝和庞贵妃的小女儿,田太后对景明公主如何,庞贵妃跟元丰帝便是一样的对十一公主。

    能求来这个恩典,可见太后是真心喜欢田循的。

    他松了口气,语气也放轻松了些:“让小循得谨言慎行,可不许张狂的没边!”

    要是跟田蕊一样一有点儿什么就翘尾巴,那也照样没用。

    田夫人叹了口气:“知道了,她比咱们还要沉得住气的多,哪里用得着多交代?问我只是担心,毕竟苏家那位县主也一并被选上了......”

    苏家?

    田承忠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才十分不高兴的问:“哪个苏家?”

    田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还能是哪个苏家?自然是永定伯府了!苏家那位县主本身便是个极为厉害的,要跟她一块儿当十一公主的伴读,谁能更出彩还说不定,小循哪里有功夫张狂呢?”

    仿佛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田承忠满心的喜悦就被冲刷了个干净,他阴沉着脸问田夫人这个消息是哪里听来的,准不准。

    田夫人自然便把汾阳王妃的提醒说了出来:“连王妃都是这么说,哪里能有错?只是王妃娘娘这么忽然跟我们说这个,瞧着也不是什么好意.....”

    田承忠才不管汾阳王妃是不是好意。

    他只是厌烦苏邀也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毕竟苏邀这个名字最近在京城真是如雷贯耳,谁不知道这个丫头?

    成国公府倒台,章家完蛋,处处都透露着这个丫头的影子。

    她简直跟瘟神似地,而且通常都只祸害别人。

    等到景明公主的法会完成,钦天监算的迁葬的日子到了,田承忠借着送葬的机会,终于见到了女儿。

    一见女儿,他便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问她:“伤势好些了?知道苏邀也要当十一公主的伴读了罢?”

    田循听见苏邀这个名字便十分厌恶,下意识皱了皱眉,才嗯了一声。

    田承忠没怎么在意,见田太后面色惨白,便叮嘱女儿:“可不能让她把你踩在脚底下!这是个好机会,你一定得跟十一公主把关系处好才行。”

    顿了顿,他又咳嗽了一声:“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你的,唯有一样,你也得学着圆滑些,若是此路不通,便试试看别的路子,萧恒不是个好接近的,但是五皇子却是谦谦君子......”

一百一十二·看破

    平心而论,田承忠其实十分不喜欢萧恒。

    从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他就觉得跟宋恒打交道实在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没别的,主要是宋恒太过于精明和狡猾了,态度自来又十分强硬。

    这一点等到宋恒成了萧恒,那就更可怕了。

    因为他的身份还又高了一层,哪怕萧恒以后真的有可能成了他的女婿,扪心自问,他也不觉得自己能从萧恒手底下拿到什么好处。

    所以相比较起来,他对于温润而没攻击性的五皇子要中意多了。

    田循猛然抬起头看着田承忠,目光炯炯,一时无言。

    田承忠被她看的十分不自在,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你也不要太死心眼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田循咳嗽了一声,加快了步子朝着田太后那边走了过去。

    田承忠剩下的话便梗在了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田太后这些天累坏了,如今景明公主总算是入土为安了,她的一桩心事落地,人也瞬间便又更老了好些岁,走路都有些蹒跚。

    等到她总算是听从劝告先去了皇陵边上的行宫休息,她已经疲倦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见到田循过来,田太后扯了扯嘴角:“你爹好容易见你一回,怎的不多说几句?”

    田循乖顺的上来搀扶田太后的胳膊:“爹爹怕您伤心,让我陪着您.....”她抬起手,不经意露出手腕上带着的一个铃铛。

    田太后却瞳孔都震了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这铃铛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田循吓了一跳,睁大眼无辜的望着她,有些迟疑的举起手。

    只是田太后已经激动得有些失控,一把便攥住她的手腕试图把铃铛给摘下来,一面又大声问她:“哀家问你,这个铃铛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田循都快要哭出声了,手忙脚乱的把铃铛摘下来,双手递给田太后,语气带着十足的慌乱和惊恐:“娘娘恕罪,这个铃铛是我前些年跟姐姐一道去游玩的时候,从街边一个小摊子上买的,我当时只是贪图这铃铛好看......”

    这只金铃铛底下又缀着许多米粒大小的铃铛,手腕一动,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看上去精致又漂亮。

    田太后热泪盈眶,根本顾不上她,双手捧着铃铛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等到终于找到铃铛底下刻着的那四个字,便终于克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田太后这一哭非同小可,连庞贵妃那边都专门过来问是出了什么事。

    田循被吓得六神无主,茫然失措的也跟着哭了起来。

    还是田妈妈劝住了太后,田太后方才紧紧的握着铃铛轻声道:“这是当年先帝在景明周岁的时候,让内务府专门给景明打造的,上头还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只有景明一个人有......”

    景明公主已经没了,她失踪多年,她身上从来不离手的铃铛,田太后本来也没想到还能找得回来。

    但是谁能想到,竟然被以这样的方式送回到了自己身边。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田太后心中痛苦遗憾兼而有之,更多的却是奇异的安慰。

    人总是这样,总要靠着一些念想才能坚持的下去。

    “之前便是你护住了景明的牌位,没想到景明的铃铛在多年前也早就在你的身上了,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田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田循的语气更加和缓,将铃铛摩挲了一会儿,又递给了她:“罢了,你带着吧,或许景明也是希望你带着的。”

    田循有些惶恐的抬眼望了田太后一眼,见田太后又催促了一句,才懵懵懂懂的接过了田太后手里的铃铛,战战兢兢的又带在了手上。

    折腾了这么一番,本来便已经心神俱疲的田太后有些支撑不住,被庞贵妃服侍着去禅院里歇下了。

    田妈妈这才得了空,等到出来看见在半山的亭子外头站着的田循,她加快了步子,到了亭子里,才语气沉沉的皱着眉问:“田姑娘,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都办到了,我儿子.....”

    山风吹的田循的衣裙猎猎作响,她头也不回的看着山脚下那群念完了经正在往回走的僧众,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妈妈不要着急啊,我这个人向来是言而有信的,既然说了会保您的儿子没事,自然就说到做到.....”

    田妈妈有些着急:“田姑娘,我能做的都已经为您做了,这个铃铛是景明公主周岁的时候打造的,样式还是我找遍了当年内务府的存档才找出来的,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您想要太后娘娘觉得您跟景明公主有缘,我已经......”

    田妈妈正想再说下去,田循却已经猛地退了一步,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般。

    田妈妈也忍不住怔住,顺着田循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头,竟然是萧恒在那里站着。

    也不知道萧恒已经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田妈妈骇的面色发白,简直跟见了鬼似地,惊恐的看着田循。

    田循的面色也没比田妈妈好看到哪里去,怎么也没想到萧恒竟然也在这里,她见萧恒面无表情的要走,急忙出声喊他:“殿下!”

    田妈妈惊得头皮一阵一阵的揪着痛,见田循喊住了萧恒,忙转身走开了。

    只剩下萧恒跟田循两个人。

    萧恒蹙着眉头看向田循,挑了挑眉:“怎么?”

    田循面色复杂,心中有害怕有心虚也有尴尬难堪,见萧恒这副态度,顿时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委屈:“我.....殿下,我不是......”

    “你怎么样,跟我没什么关系。”萧恒沉声打断她:“只是,有些东西能算计得来,有些东西却是算计不来的,田姑娘好自为之。”

    他说完便要走,田循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我都是为了......”

    萧恒转过头挑眉:“田姑娘,你是为了什么,我没有兴趣。我也希望,你的这份心思,不要浪费在我的身上。”

一百一十三·救赎

    被发现了暗藏于心中的隐秘算计,又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饶是田循再如何少年老成,面上也维持不住平常的温婉和从容,她难堪的咬了咬唇,才忽然疾走了几步挡在了萧恒面前。

    萧恒便有些不大耐烦。

    他对于打听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对于安慰女孩子也没什么爱好,如今田循非得要追着他解释,他更加觉得没有必要。

    “殿下!”田循鼓足勇气,目光炯炯的看着萧恒:“您还记得当年在紫薇关的时候吗?”

    萧恒自幼跟着宋翔宇在边境军营中长大,小小年纪就喜欢跟着巡逻的队伍去关外巡逻,还曾经差点丢过性命。

    但是在紫薇关那段时间是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因为紫薇关被关外那群瓦剌人钻了空子,导致数百个瓦剌骑兵沿着紫薇关偷溜入境,那阵子,紫薇关以内人人自危,宋翔宇花了许多功夫才把那群闯入的瓦剌骑兵杀的杀抓的抓。

    见萧恒想不起来,田循就有些失望:“殿下或许是忘了,但是我却一直还记得,那时候我父亲跟广平侯世子一道去杀敌了,城中只剩下老弱妇孺,我姐姐吓得直哭,母亲那时候刚刚产下小弟弟,府里被瓦剌士兵围攻,是殿下带兵来救了我们。”

    所以后来萧恒回京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不多久就把徐颖给扔到了金水河里差点淹死的时候,满朝都是骂声,都说萧恒草菅人命,被宋翔宇惯得无法无天的时候,唯有她觉得萧恒还是十二岁那年来救自己的小将军。

    萧恒的确不记得了,他从小胆子就大,小时候便敢偷溜出关去,甚至还学了一口瓦剌语,护卫紫荆关那段时间,他已经即将要回京城,是被宋翔宇着意分配去做一些差事的时候。

    他看了田循一眼,实话实说的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便是我带兵去救,那也是职责所在,并没什么值得田姑娘记到现在的。”

    萧恒半点没有感触,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田循更加失望难堪。

    她双拳紧握,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可她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有些可笑。

    萧恒见她不再说话,也并没有多留的意思,朝着她稍稍颔首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下午田太后再醒来的时候,头一件事便是要找田循。

    不知道怎么的,得知了景明公主的死讯,再到如今公主下葬,田太后总觉得周遭的世界都不真实,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有时候甚至坐着都觉得恍惚,可是当看到了那个铃铛,她忽然又觉得有了一些念想。

    弄丢女儿的愧疚和这些年对女儿生死不明的担忧,再加上尘埃落定以后的绝望愤怒遗憾,这些情绪把田太后束缚在一个笼子里,让她简直无法呼吸,可现在,这些情绪都转移了。

    公主地下有知,知道母亲伤心,替她选了个人在身边继续陪着她。

    光是这样想一想,也足够给田太后带来安慰,让她继续打起精神活下去了。

    可田太后却没等来田循-----田妈妈说田循病了。

    田太后便有些失落,问明白了田循是有些风寒,又被庞贵妃劝着,怕过了病气,干脆便让田循出宫养一阵子身体,等到痊愈了再回宫。

    田循回府,田夫人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可是等到她领了丫头去田循房里的时候,却忍不住吃了一惊。

    向来处理什么事都井井有条的田循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将整个房间里的摆设能砸的都砸了,砸了一地的碎片。

    田夫人当即便觉得有些不对,急忙遣了丫头婆子出去,自己快步拉了女儿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田循却不肯说话,她冷漠得不似寻常那个乖巧体贴的女儿,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沿,一直不肯吭声。

    田夫人急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这样了不得,值得你发这样大的脾气?你从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

    田循便忽然有些愤怒:“我就是太听话懂事了!”

    她语气哽咽,心里的悲哀难以言说。

    田蕊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自来便让父母又头疼又无可奈何,弟弟聪慧年纪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唯有她,不上不下在中间,若是再不听话懂事一些,家里哪里还有她的位子?

    可是人人都夸赞她的听话懂事,人人都说她乖巧识大体,结果呢?!

    结果她面目模糊到根本让人记不住!

    萧恒在她寡淡无味的人生当中,是唯一一件值得一提的亮色,可萧恒根本记不得她!

    反倒是那个肆意妄为,乡下来的苏邀还更能得他青眼!

    她哭的难以自已,田夫人在一边手足无措,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等到田承忠回来,听说了田循生病回家,他下意识便忍不住呵斥:“真是不中用,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她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这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

    不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这阵子跟十一公主打好关系,把苏邀排挤出去,到时候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他跌足的模样让田夫人眉头紧皱,心生厌恶,心中如同醍醐灌顶,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女儿们一个个的眼高于顶。

    田蕊是像田承忠像了个十成十,凡事只知道算计利益得失,生怕吃一点儿亏。

    田循却完全相反,她许是因为太过聪慧,聪慧到已经看透了对于父亲来说自己是个可以拿出去交换利益的筹码,所以才对昔年救过她的萧恒念念不忘,好似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十二岁时候的念想一直到如今,田夫人觉得女儿有些可笑的,但是如今看着丈夫的这副嘴脸,又觉得能体会女儿的执着。

    是啊,父亲都靠不住,可萧恒却是实打实的在危难之际拯救过她的性命,偏他还身份贵重之余意气风发,俊美无涛,天时地利人和,谁面对这样的选择能够不动心?

一百一十四·桃子

    田循的病反反复复,好一阵坏一阵,大夫眼看着都已经从名医请到了胡太医,可她的病就是反复无常,急的田承忠差点儿要去上吊,他当年守边关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每天几次的往田循那里跑,恨不得自己是个大夫,能够知道这丫头到底是病在了哪里,也好药到病除。

    唯有当娘的知道田循的心病在哪里,眼看着天气逐渐回暖,初春的薄袄下了身换上了轻便的各色绸缎,田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轻声叹了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循,你自幼聪明,娘只希望你懂的这个道理,不要再魔障了。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不是只有殿下英勇,你快点好起来,娘一定会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但是再怎么优秀,不是萧恒,又怎么能算得上如意?

    田循偏过头一言不发,田夫人心神俱疲,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田承忠气冲冲的跑进来,恨铁不成的看着田循病怏怏的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太后娘娘都已经遣人来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你怎么就是这么不争气?”

    大女儿已经废了,小儿子眼看着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田承忠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二女儿身上,对她的关注度前所未有,恨不能都把田循绑在裤腰带上。

    田循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就听见田承忠还在一边呵斥劝解的田夫人:“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最近这些天,皇长孙眼看着时常都出入苏家,说是跟苏嵘商议云南平乱之事,但是谁不知道苏邀就......”

    田承忠真是觉得女儿不中用。

    若当真是觉得萧恒那边没什么指望了那也没什么,问题是振作起来,五皇子那边不是照样还好好的吗?

    起码也是个王妃吧将来?

    田循侧着身子躺着,眼泪顺着颊边流下来,连舌头都是苦的。

    被惦记的萧恒本身并没有这样厚重的包袱,他最近事务繁多。

    果然如同苏邀所说,许顺的事情余波未尽,朝中便开始起了波澜,人人都在恭贺杨博终于苦尽甘来,熬死了许顺踢走了许崇,能够称霸内阁的时候,廷推的名单中却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选-----崔远道。

    崔远道是前朝大儒,名声地位摆在那里,又有傲骨,天然就是读书人的榜样,人人都恨不得把他当成当代圣人给供起来,可奈何人家就是请不动。

    他忽然答应朝廷起复,哪怕于元丰帝也是意外之喜。

    朝中局势陡然变化,萧恒立即便想到了当初苏邀的提醒,如今这一出,可不就是苏邀所说的变故么。

    他斩钉截铁的摇头,见苏嵘正在摘桃子,颇有些觉得无聊:“我在说正事呢,你能不能不摘那桃子?”

    “不行啊!”苏嵘百忙之中还回过头来回尊敬的皇长孙殿下一句,十分的甘之如饴道:“幺幺跟纷纷都喜欢吃家里的水蜜桃,如今这桃子正是最好的时候,自然要摘下来让她们尝一尝。”

    啊,原来是苏邀要吃,萧恒很快就忘记自己觉得无聊的想法,上前自动自发的指挥得苏嵘团团转:“左上方那只又大又红,啊,右上角,再上面一点儿,那只都红透了,一看就鲜嫩多汁.....”

    搞的苏嵘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头上衣袍上沾了一身的桃子毛,深刻的怀疑起皇长孙殿下是在逗他玩。

    好在他身手矫捷,不一时就摘了满满一大篮子的桃子,个个都红艳艳水汪汪,看上去便让人垂涎欲滴,他从树上蹦下来,正好后院那边也来人请他进去用饭了,苏嵘瞥萧恒一眼,这才想起到了饭点了,可这位殿下眼看着没走的意思。

    他咳嗽了一声,见萧恒显然是不想走的,挠了挠头才请萧恒到苏老太太的康平苑用饭。

    还急忙让人去里头通报了一声。

    自从上回带着萧恒闯到书房碰见苏邀没束发的样子,苏邀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会他,他如今可算是长了教训。

    好在苏老太太跟苏三老爷对于萧恒到来都是喜闻乐见的,见了皇长孙也留下用饭,急忙让厨下又加了几个菜。

    苏邀埋头吃饭,她总觉得最近见到萧恒便十分不自在,这些天都是忙着避开萧恒的。

    萧恒顿时觉得有些莫名,苏邀越是冷淡,他便越是挖空心思想要找些话题来说,便谈起了伴读的事,问苏邀准备妥当了没有。

    萧恒自己跟五皇子关系好,跟十一公主的关系倒是平平,听见苏邀要当伴读的消息,还专门去帮苏邀打听了一回消息,好让苏邀有所准备,对于十一公主的喜好能清楚一些。

    说起这件事,苏老太太跟苏三老爷都很重视,认真的听了之后便让苏邀也多用些心。

    在宫外如何都好,再有什么不是,也就是脸面的问题罢了,但是进宫了却不同,稍不留意,便不知道掉进什么陷阱里去。

    说起正事,苏邀才觉得尴尬略好了些,认真的听了萧恒的话,对于十一公主的喜好大约有了数,便抿着唇多谢他的好意。

    她虽然觉得庞贵妃是聪明人,但是若是能跟十一公主相处融洽,自然是最好的。

    她认认真真的听完了,才郑重的谢过了萧恒的好意。

    萧恒立即便笑起来:“举手之劳罢了,凭你自己一样能做好。”

    苏嵘见缝插针的又说起如今朝中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内阁人选之事,皱着眉头有些忧虑:“不管是从声望还是从资历来说,若是崔远道当真起复,这内阁补位人选必然事他了,内阁向来是论资排辈,若是这么算的话,那崔远道还得压杨首辅一头呢。”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是崔远道是崔家的人,而汾阳王妃就姓崔,他很可能是许顺余党推出来的人选。

    若是让他当权,那么踢走了一个许顺,就又来了一个崔远道,跟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那就让崔远道不能进廷推好了,”苏邀目光亮晶晶的:“我知道一个秘密。”

一百一十五·夜奔

    跟萧恒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崔远道回归起复的消息一传出去,官场中便一片沸腾,读书人们更是欢喜得如同过年。

    崔远道已经老了,论起来,他的年纪其实要比杨博都还大上一些,此次出山,他早已经是两鬓斑白,连胡子都是花白的。

    崔大儒来了京城,头一个觉得心中松口气的就是汾阳王妃,她在聚海庄设下接风宴,给崔远道接风。

    分明是很私人的宴席,但是因为请的客人是崔远道,愣是让整个聚海庄都热闹起来,那些年轻些的学子和读书人听说了崔远道要来聚海庄的消息,几乎是蜂拥而至,将整个聚海庄围的水泄不通。

    聚海庄从主楼一直到两边的园子,所有的雅间都定了出去。

    这样盛大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以至于连汾阳王妃都忍不住皱眉:“这也太过了些。”

    他们是打算给崔远道造势,可是什么事都讲究分寸,过了那个线,同样的一件事就全然不同了。

    崔远道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同样是这样想的:“太过了,太过了。”

    他蹙着眉看着汾阳王妃,耐心的摇了摇头:“我老头子老了......”

    他是当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奈何便是大儒,也不能真的超凡入圣,是肉体凡胎,便要带着七情六欲,他不肯,家族却得用得上他。

    汾阳王妃笑意盈盈的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和缓温柔的点头:“叔父教训的是,是我们轻浮了。”

    她的态度轻描淡写,崔远道看着她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别扭难受,年轻的时候尚且能保持气节,临老了临老了,反倒是处处要看晚辈的脸色。

    他欲言又止,这顿饭不知道怎么的如鲠在喉,食不知味的用完了,才板着脸道:“我要回去了。”

    崔家在京城也是有老宅子的,可是汾阳王妃当即便道:“我这就让人吩咐下去准备车马。”

    “不必了。”崔远道摇头拒绝:“我便回老宅就是。”

    一个清流便该有清流的样子,跟王爵混在一起算是什么事?

    崔远道多年不做官了,但是从前做官时候的那些习惯和禁忌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汾阳王妃不理会崔远道的排斥,听见他这么说,略一笑便改了主意,让人去准备轿子,而后温和的对崔远道微笑:“既然如此,那就随叔父您的意思,老宅我也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叔父不管什么时候过去都是合适的。”

    她处处一副斩钉截铁的口吻,让崔远道十分不适,过了好半响,他隐忍的嗯了一声,随即才拂袖走了。

    半点面子都不给。

    汾阳王妃却不以为意,自顾自仍旧坐下来。

    底下的人已经知机的上来将菜式都撤了下去,重新上了茶果点心,崔先生喝一口新茶,轻声道:“先生他不大愿意,家主让我告诉您,凡事得缓着来,不要让先生最后撂了挑子。”

    汾阳王妃嗤笑了一声:“是我父亲对他太过宽纵了,所谓大儒,名声满天下,莫不是没有崔家出钱出力帮他宣扬的功劳?他处处清高自傲,难道没有崔家的财力支持的缘故?家族供养他,他自然该为家族做出些贡献。”

    她咳嗽了一声,冷淡的道:“不必管他,若真是对权势毫无渴望,也就不会来了,只不过是要脸面罢了,捧着便是。”

    她都这样说了,崔先生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声应了一声是。

    汾阳王妃便又问他:“齐云熙那边的事处置的如何了?”

    崔先生立即会意:“已经想办法联系到了白先生,他说会替我们引见东南那边的人,若真是......”

    汾阳王妃嗯了一声,乱糟糟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叮嘱道:“这件事便由你亲自去盯,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如果能吃下齐云熙的势力和人脉,取代齐云熙的地位,那么利益简直令人心动,哪怕是崔家这种百年望族,也是要钱财供养才能够支撑家族繁荣的,谁也不会嫌银子多。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汾阳王妃才又问:“陪着叔父来的是六表兄吧?”

    见崔先生点头,汾阳王妃扯了扯嘴角:“跟六表兄说,让他耐心服侍叔父,他想要的,都会有的。另外,送一份见面礼给六表兄。”

    汾阳王妃出手大方,五万两的会票拿到手里,崔六爷咽了口唾沫,简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整整五万两,崔家是家大业大,但是同样的,族人也不计其数,大大小小远近加起来,三四万的族人总是有的。

    这里头哪怕崔六爷算是嫡支,可是嫡支的多了,也就显得不那么珍贵了。

    五万两,对于他这样不通庶务不事生产,又不是家族当家人或是接班人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

    崔先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会票是宝通钱庄开具的,六爷什么时候有空,尽管知会一声,到时候我派人陪您去过户改名,随您支取。”

    天降馅饼,崔六爷心中越发沸腾,老爹清高,但是家里这么多房头难道不要吃饭?

    他立即答应下来。

    崔先生满意离去。

    崔家大宅灯火通明,贺太太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朝着崔家那座大宅看了一眼,转头看着苏邀:“幺幺,你当真有把握?”

    崔远道进了内阁,他们之前好不容易做的努力就白费了,如今好容易对他们有利的局势也陡然要起变故。

    这一点自然是他们不乐意见的。

    可崔远道着实是德高望重,他老人家一出山,天下读书人都恨不得顶礼膜拜不说,对于元丰帝来说,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胜利,简直可以说是人人都乐见其成的事。

    如何能够破解这个难题,贺太太跟苏老太太都十分不乐观,但是苏邀却斩钉截铁的说她有法子。

    贺太太虽然相信自家外孙女的本事,可心里难免有些犯嘀咕。

    苏邀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外祖母担心什么,狡黠的笑了笑弯着眼睛:“外祖母等一等。”

一百一十六·神坛

    贺太太心里更加奇怪,可是见苏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只狡猾的猫咪,她便忍不住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个孩子,她看着她怎样如履薄冰,怎样委曲求全。

    见惯了她老成的样子,便更加珍惜她偶尔露出来的天真狡黠。

    她刮了刮苏邀挺直的鼻子,笑着嗔怪一句:“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邀倚在贺太太怀里揽着贺太太的腰蹭了蹭,从前没机会跟谁这样撒娇,也并不抱有幻想,谁想如今却越活越回去了。

    她心中觉得自己幸运,所有的辛苦经营和疲倦在这一刻的温存前都有了意义,外头传来轻声的呼唤声,是阮小九在外头轻声回话:“太太,姑娘,里头有人出来了。”

    贺太太掀开帘子,正好见一辆马车溜溜达达的出来,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她若有所思,摸了摸苏邀的头问她:“你说的便是这个?出来的是谁?”

    “是一个大人物。”苏邀轻声笑了一声,有些嘲讽的道:“崔家四房的六爷,崔远道的小儿子,我说有法子让崔远道不进内阁,关键便在这位崔六爷身上。”

    别人苏邀或许不大了解,但是对崔六爷和崔远道的事,苏邀实在是知之甚详-----上一世崔六爷当了太常寺少卿,却在后头闹出了一桩丑事,以至于让清高了一辈子的崔远道名声尽丧,崔远道甚至把这个儿子给逐出了家门。

    在大周,宗族可谓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若不是真的到了杀人放火的境地,一般来说,是不至于被驱逐出宗族的,可见崔六爷所犯之事到底有多骇人听闻。

    贺太太有些狐疑,思忖片刻挑眉看着苏邀:“那咱们跟着去?”

    “不必跟着去,我已经请大哥通知了高大人了。”苏邀揽着贺太太的胳膊,轻声道:“我们要去拜访一下崔大儒。”

    贺太太被苏邀弄得糊涂了。

    苏邀分明是来抓崔家的小辫子的,事实上苏邀这也是真的通知了高平去抓崔六爷的错处,可都已经是对立的立场了,这个时候再去见崔远道有什么意义?示威?

    不过疑虑归疑虑,对于苏邀做的决定,贺太太从来都是赞同的,听见苏邀让阮小九去敲崔家的大门,她也只是微微一犹豫罢了。

    阮小九跟着苏邀早已经锻炼了出来,如今可以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他上前去跟崔家的人交涉了一会儿,拿了苏邀的信送上去,没过多久,院子里就出来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沉着的瞥了阮小九一眼,哑着嗓子道:“我们主人请诸位进去。”

    阮小九转头牵了马车从侧门畅通无阻的进了崔家的园子,马车周遭毫无装饰,徽记等东西更是全无,从外面看根本无法分辨来路,老头儿的目光落在马车上一瞬,心中更是惊异,但是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引着马车进了园子,才垂眉敛目的让阮小九请人下车:“我们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贺太太跟苏邀对视一眼,苏邀先掀了帘子下了车,而后转身去搀扶贺太太。

    老头子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等到发现竟然是两个女子,心中更觉稀奇,却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苏邀和贺太太进了竹林,走了一段之后才停住:“我们主人便在里头,二位请。”

    阮小九便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跟了,有些担忧的看向苏邀,见苏邀轻轻朝自己摇头,便立住了不再动。

    靠着周围树上的灯笼,贺太太一眼看见前头一座二层的六角亭里坐着一个人,她知道这就是崔大儒了,拉着苏邀上了台阶到了亭子里。

    崔大儒已经转过头来,他年纪老迈,可却精神矍铄,也耳聪目明,目光只是在苏邀和贺太太身上一扫,便挑了挑眉:“这封信,不知道是哪位的手笔?”

    “是我。”苏邀从贺太太身后走上前几步,坦然承认。

    崔远道顿觉有些荒谬,他晃了晃手里的纸,一双眼睛盯着苏邀,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你?你知道这写的事意味着什么吗?”

    崔远道陡然发起怒来,样子也是有些可怖的,这毕竟是曾经的朝廷大员,哪怕是已经久不在官场,可多年积累的威压也惊人。

    苏邀攥住贺太太的手,坦然自若的跟崔远道对视一眼,才轻声笑了笑:“我自来觉得,唯有做错事的人才会心虚害怕,如今也一样这么觉得。我是来给崔大儒提醒的,既然我说的是事实,自然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是吧崔大儒?”

    崔远道手里的信紧紧攥在一起,已经变了形,他冷冷的盯着苏邀看了半响,见这个女孩自始至终都淡然自若,终于忍不住半信半疑的问:“我怎么能相信你?”

    “眼见为实,崔大儒大可让人来问一问,看看贵府六爷如今身在何处啊。”苏邀从容自若:“崔大儒最好相信我,否则的话,只怕从今以后,多年名声一朝丧。”

    这小姑娘当真是嚣张自信得令人牙痒痒,可她偏偏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还有手里这封信.....

    迟疑半响,崔远道转身出去,不一时那个老头子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老头子蹑手蹑脚的进了亭子,低声跟崔远道耳语了几句。

    崔远道立即站了起来,看了苏邀一眼,抿唇问她:“你到底是何人,来这里送这封信,又是为何?”

    “不为何。”苏邀知道他是已经信了,站了起来看着崔远道叹气:“不管什么东西,积累都不容易,可要打破却太容易了。崔大儒,做一尊神像平时不是什么坏事,可一旦神像有了污点,那么这神像便会被拉下神坛,从此变得一文不值,您是大儒,有大智慧,想必比我要更加清楚这个道理,这封信上所写一切都是真的,地址也是真的,您现在赶去,想必还来得及,我们便不再打扰了。”

    一个这样小的姑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崔远道目光复杂。

一百一十七·惊门

    这些年一直躲在老家传道受业,崔家族人都以为他是在蓄精养锐准备着东山再起,可唯有他知道,相比于在庙堂之上指点江山,他倒真觉得在乡间闲云野鹤的度过一生也极好。

    其中道理,正如眼前这个小姑娘所说。

    人是不能真的超凡入圣的,活在这世上,便要受这世上的拘束。

    而当你被碰上神坛,那么将来若是大家发现你是个凡人,你的日子大抵是要过的比最初的时候还要差的。

    只是使人利欲熏心,只想着神坛上得的好处,哪里看得到底下如同烈火烹油,稍不注意便要被吞噬殆尽。

    不如一个孩子明白!

    崔远道沉沉的看着苏邀,又去看了一眼贺太太,沉吟了片刻之后,他忽然退后了一步嗯了一声:“多谢县主了。”

    小小年纪能有这个见识胆魄,深夜敲门送情报连消带打的,这京城想必也找不出第二个女子了。

    崔远道到底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事的人,略一猜想,苏邀的身份便不是什么难破解的事。

    苏邀也并不意外他能联想到自己,只是略笑一笑,示意不必。

    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崔远道招了招手,让人送了贺太太跟苏邀出去,自己才理了理衣裳,沉着眉眼吩咐老苍头:“备车,我们也出去一趟。”

    汾阳王妃是很紧张他,所以崔家上下不少下人,可这些人根本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他一声令下,车子很快便准备好,崔远道沉着脸上了马车,一路脑子里都在天人交战。

    等到马车停下来,车夫在外头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声到了,崔远道才回过神来,掀开了帘子嗯一声,而后缓慢从车上下来,注视着眼前这栋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宅邸,对着老苍头看了一眼:“去敲门。”

    老苍头有些迟疑----他是崔家留在京城的人,也正因为如此,眼前这栋宅子上头挂着的牌匾上头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但是迟疑也不过是一瞬而已,他只是个下人,崔远道若是指使不动他,那成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点头,上前颤抖着手叩响了门环。

    沉重的叩门声一声声的传进去,没过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里头探出一个年轻的面孔来,正趾高气扬的要骂人,一看见老苍头,顿时脸色白的跟见了鬼似地,目瞪口呆的忘记了动作。

    他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但是现在的崔远道却丝毫想笑的心思也没有。

    眼前的人是谁?是崔六爷身边大管事的儿子李玉军,这个小厮自来十分得崔六爷的喜欢,他既然在这里,那崔六爷在这里也是无疑的了。

    想到信上写的内容,崔远道神情凝重,一扫平常的和善镇定,对李玉军皱了皱眉:“开门。”

    李玉军吞了口口水,紧张得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正要陪笑打哈哈,崔远道已经又重复了一遍:“开门,带我去找你们六爷。”

    分明崔远道语气平静,但是不知怎的,李玉军就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顿觉浑身上下都冷透了,他不敢再多说,低声应了一声是,如丧考妣的打开门。

    崔远道穿梭在夜色中,脚步不停的越过了几进的院子,终于见到了李玉军的父亲,也就是崔家族中一个得力的管事李鹏飞。

    李鹏飞都亲自守在这里,那二楼那灯火通明的小楼里有谁,已经不言自明。

    崔远道的步子都在晃,相比起如今忽然得知的这个噩耗,好似之前废帝被废除之时,那时候的震动和痛苦都要显得温柔多了。

    李鹏飞见了崔远道大惊失色,顾不得跟儿子对口供使眼色,先上来想要阻拦。

    崔远道气怒之下,竟然猛地踹了他一脚。

    到底是老了,踹了李鹏飞一脚,李鹏飞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晃悠了几下险些栽倒,好容易站稳了,见李鹏飞还要上来试图阻拦,他恶狠狠的道:“竖子你敢?!”

    李鹏飞被呵斥得不敢再动,崔远道方才目光阴沉的疾步上了台阶,推开了门,径直沿着楼梯上了楼。

    上了楼,便跟楼下仿佛是两个世界,几个房间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之中夹杂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气的崔远道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气急了,摇摇摆摆的踹开其中一间屋子,红烛映的房间透亮,也就把里面的场景也都给照的清清楚楚。

    里头的男女被惊了好事,先没顾着惊慌,反而要发怒,等到回头见到了是个老人,男人当即骂骂咧咧的从床上下来冲出房间。

    崔远道已经马不停蹄的去下一个房间,这一次他不必踹门,因为动静太大,隔壁的房间门已经开了,崔六爷衣衫不整的奔出来,还没来得及问明情况,见到了老爹在场,当场便变了脸色,简直跟从棺材里躺着的死尸也没什么分别了。

    “爹!”崔六爷睁大了眼,满脑门都是官司,下意识要往房间里钻。

    可是已经来不及,崔远道气的险些要晕厥过去,等到见到了房间里的一个女人,更是一股子煞气直冲头顶,他终于克制不住,上前两步左右开弓,猛地打了崔六爷两个大耳光。

    崔六爷被打蒙了,从隔壁房间冲出来的那人也惊疑不定,没想到崔六爷似乎认识眼前人的样子,站在一旁迟疑着没敢再动手。

    而崔远道已经指着崔六爷说不出话,面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他喘息了好一阵才能说的出话来,张口便怒骂:“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畜生!”

    无他,哪怕崔六爷是眠花宿柳,崔远道都不会这么生气,可是问题是,崔六爷如今苟合的,是尼姑!

    而且若是信上说的都是真的,这群还是废帝那群嫔妃们!

    当年废帝的嫔妃们本来都是要被赐死的,但是后来是因为大臣们都觉得元丰帝夺位本身已经死伤无数,杀孽过重,加上这些妃嫔,许多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自然是能保就尽量保一保。

    最后元丰帝折中了,赐了这群妃嫔出家。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452/ 第一时间欣赏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作者:秦兮所写的《冠上珠华》为转载作品,冠上珠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冠上珠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冠上珠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冠上珠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