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配吗
“这么重要的事儿......”章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面色阴沉的看着李妈妈,忍无可忍的道:“总得跟我们商量商量吧?再说,这孩子的母亲才刚刚去世,尸骨未寒,你们这么做,让她在地下如何能够安心,如何能够闭上眼睛?!”
章三奶奶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徐家对章家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连过继孩子这种大事竟然都只是过来知会一声,根本没有任何跟章家商量的意思。
何况章灵慧这才刚死没多久,真的算得上尸骨未寒呢!
徐家看来是真的彻底厌恶了章家了。
果然,她就看见李妈妈眉毛夸张的挑了挑,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深了一些。
“亲家夫人说的什么话?这也是我们世子夫人生前的愿望。”李妈妈不紧不慢的,看着章夫人道:“我们世子夫人自己说的,可怜二爷早逝,怕他以后没人供奉,所以求了我们夫人,要把同济少爷过继给二爷,她难道没跟您商量过吗?”
章夫人立即就恼怒的想要反驳。
她女儿的性子她难道还不清楚?章灵慧爱子如命,这两个孩子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一些,她怎么可能舍得把儿子过继给别人?
分明就是徐夫人故意的!
李妈妈却不再说了,只是福了福就要告辞,又道:“对了,我们夫人说,世子夫人生前闹出那么大的事,惹得众人非议,原本夫人若是能够帮她洗清冤情也就罢了,现在既然不能,事情又闹的人尽皆知的,再把丧事弄的太大反而是叫世子夫人在地下也不安宁,因此世子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
她说完,便客气的告辞了。
剩下章夫人瞪大眼睛,气的几乎没有晕死过去。
而章三奶奶也看出了徐家的意思,当时就懵了,半响才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娘。
章夫人面容扭曲,用尽力气将炕几上的东西都扫落到了地上。
屋子里顿时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
“真是狠啊!”章夫人面色冷峻:“徐家根本就是对我们章家不满,所以一出手先逼死了灵慧,然后用同舟跟同济跟我谈条件,逼得我不得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去跟苏家硬拼,成了固然好,苏家的名声坏了,徐家总算能够挽回一些颜面,输了徐家照样不亏------经过我那么一闹,谁不知道灵慧是自尽了?都羞愤自尽了,可见灵慧未必是做下了那种事的,就算是做下了,人都已经死了,人死万事消,谁还会紧抓着这件事不放?”
章三奶奶也一样是佩服徐家这番紧锣密鼓,一环套一环的安排。
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然后我闹了不成,她们就借着这个借口,把同济给过继到徐颖名下去,既能恶心我,也是警告我,以后跟从前不同了,我们章家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别想再靠着徐家谋取什么......”章夫人觉得腿上的痛实在已经是小事了,忍不住骂了一声,觉得徐夫人真是机关算尽,连半点儿人味都没有了。
章三奶奶声音都是颤颤的:“娘,那咱们怎么办?”
章夫人的语气更冷,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脸上绽出一个冷酷的笑:“新鲜了,逼死儿媳,她还有脸了......”
章夫人不想就这么算了。
此时此刻,失去女儿的那种痛楚都几乎不存在了,更多的是害怕从此国公府真的跟他们切割开来。
徐夫人来势汹汹,出手就是快准狠,逼死章灵慧,过继徐同济,下一步呢?或许就是让徐同舟也到跟着国公去外地了。
到时候章家跟两个外孙子都不亲了,自然是两眼一抹黑......
“没那么容易!”章夫人不安的抿了抿唇,目光环顾着自己屋里的摆设,若不是这些年女儿嫁给了国公府,他们家早就已经被章大老爷给败光了。
国公府别想就这么撇清关系!
可章夫人都还没想出个对策,外头就有人匆匆进门来,二话不说的跪了下去大哭起来:“夫人,不好了!顺天府来了人,说,说咱们大老爷他,他畏罪自尽了!”
章三奶奶手里的药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章夫人也张大了嘴,像是脱离了水的鱼儿,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章大老爷死了?!
畏罪自尽?!
简直是笑话!
她的丈夫她还不明白吗?这世上谁都可能会自尽,唯有他章潭不可能。
这人自私自利到了极点,惜命也到了极点,谁都可能会想死,他呢?他是绝不可能的!
可人就是死了。
章夫人张了张嘴,一下子瘫在了引枕上,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而此时,李妈妈已经回了徐家,她熟门熟路的先去看过了徐同济,叮嘱了奶娘上心些,才又去了徐夫人那里。
徐夫人面色苍白,亲手在给徐颖的灵位上红漆。
那场面看得人心里发慌。
李妈妈却司空见惯,她低垂了头,快步走到了徐夫人面前,轻声道:“已经跟章夫人说过了同济少爷的事儿,她不怎么愿意,不过想必她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了。”
徐夫人轻轻的笑了笑,语气很平缓:“明白好啊,明白的早是福分,别像我,明白的太迟了,害了多少人?”
李妈妈叹了口气,急忙上前帮着她把笔放回原处,语气更加的平和了:“夫人当时也是爱子心切,这么多年,您对儿媳妇已经是独一份的好了,谁不说您是个慈和的婆婆呢?奈何章家的确是太不知足了些。”
如果不是章家汲汲营营,怎么会把徐家置于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
章大老爷在狱中都还打着国公府的旗号,竟然还让顺天府的人来国公府,真是笑话!
都是因为这对拎不清的又跟吸血虫一样贪婪的夫妻,徐家的名声才一点点的坏了!
徐夫人画完了最后一笔,把另一支笔也搁下了,搀扶着李妈妈的手站了起来,将灵位端端正正的放回了桌上,面上的表情冷漠至极:“看好同舟跟同济,别让他们再跟那家人有联系,学些不好的习性!”
八十四章·手腕
李妈妈恭敬应是。
徐夫人慢慢的伸直了腰,手轻轻的抚着徐颖的棺木,含着无限的柔情:“匆匆忙忙的,真是委屈了我的孩子......”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妈妈扶着她,急忙劝解:“二爷在天之灵,一定能感觉到您的心意。他最孝顺了,若是知道您为了他哭的眼睛都出了问题,一定会难受的,夫人,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徐夫人呵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
出了院子,透过夕阳的余晖,她能看见几只鸟儿匆匆忙忙从天边飞过。
倦鸟归巢了。
可她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紧紧地攥住手,随即又松开,双手放在栏杆上,看着院子里悠闲踱步的那只孔雀,憔悴的脸上半响没有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转过头,轻声问李妈妈:“国公还未回来吗?”
徐永鸿一早就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李妈妈摇了摇头,见她不说话,又急忙安慰她:“夫人也别太着急,国公爷向来都是简在帝心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徐夫人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半响才嗯了一声。
一直等到晚上,徐夫人安排了两个孙子去休息,徐永鸿才回来。
徐夫人急忙迎上去,步子都比寻常快了些,等到了院中,一眼看见提着灯笼的成国公,她才停住脚,喊了一声老爷。
徐永鸿也朝着她疾步走过来,一把搀扶了她皱眉:“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说过,不必等我,你最近都累坏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自会来找你的。”
徐夫人摇了摇头,声音很是疲倦低沉:“哪里闲得住?”她跟徐永鸿一道进了门,亲自帮徐永鸿把官服脱下来,又给徐永鸿准备了常服,等到徐永鸿洗完了澡出来,才让丫头上了饭菜:“你在宫里怎么能吃得好?先来用一些东西填填肚子。”
徐永鸿顺从的坐下来,很快喝完了一碗粥,就淡淡的道:“今天我跟宋翔宇碰面了。”
徐夫人手里的筷子放在了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响,眉眼间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嗤了一声,忍了忍,才问:“他是个胡搅蛮缠的,平时无理搅三分的,现在就更是.....是不是给你难堪了?”
徐永鸿见她短短一月内老了五六岁,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摇头说:“他闹事也是好事,若是不闹,我心里才没底。”
徐夫人听出端倪来:“圣上怎么说的?”
成国公回来当天就进宫去了,一连去了两天,圣上都没有见他。
他每天都在御书房跪上几个时辰,到天擦黑了才回来。
今天是第三天,总算是见上了,还是因为跟宋翔宇打了一架。
前两天宋翔宇进宫的时候也见了他,那时候就吹胡子瞪眼的了,今天再见,他主动去拦了宋翔宇。
两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元丰帝把他们俩一起叫到了御书房。
宋翔宇当着元丰帝的面冷笑着问他是怎么教的孩子。
徐夫人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忍气:“那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先赔不是,而后呈上了辩折,又请圣上对阿睿从轻发落。”徐永鸿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宋翔宇那个爆碳性子,听说我给阿睿求情,就先跳起来了,我就按照之前商量的,给圣上磕头,求圣上准许我解甲归田。”
这是之前回来的路上,徐永鸿就跟一众幕僚商量出来的计策。
以退为进。
宋翔宇的确是跟元丰帝感情深厚,但是他也是自小陪着元丰帝一起长大的。
最重要的是,徐颖的确是做错了,被抓到了证据,但是宋志远没死。
说到底,宋家没什么损失。
可徐家却死了一个徐颖,而且是被宋恒亲自射杀的。
当年徐颖降生之时他都还在平乱,给元丰帝拼命,元丰帝对于这一切也是心知肚明的。
压上了这些情分,徐永鸿要做的,就是示弱。
徐夫人松了口气,看向徐永鸿,满脸都是心疼:“那,圣上那里是何意思?”
“什么都没说,只是大骂了我一通,说我管教不严。”徐永鸿吃完了,搁了筷子叹了口气:“会骂就好,不骂才真是要担心了。”
徐夫人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握住了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阿睿跟阿颖两个人固然操之过急了些,可庄王殿下这么冷眼旁观,也不是个什么靠得住的。”
她直言不讳,徐永鸿哼了一声:“说是保住了阿睿,可阿睿能保住,靠的还不是我的人脉?!殿下他的确是太薄情了些。”
徐夫人提起这些就深深的呼了口气,眉眼间都是挣扎,她压低声音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自省。”徐永鸿眉眼都没动一下,安抚的看着妻子:“别觉得委屈,现在的确是我们理亏在先,加上圣上对宋翔宇一直都是多有偏爱的,我们退让,才能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辩折已经呈上去了,你做好准备。”
徐夫人沉默一瞬,才问:“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降爵。”徐永鸿语气很平淡:“但是保住兵权,只要兵权在,那这爵位迟早能够再升回来。我已经找了许老......”
许顺,内阁次辅,也是当初推荐徐永鸿去云南平乱的人。
徐永鸿捏了捏妻子的手让她放心:“不管怎么说,我在云南也算是立下了大功,现在阿颖也去了,宋家再怎么闹,也就是这样差不多了。”
徐夫人闭了闭眼睛,满眼都是痛苦:“那宋家什么时候能.......”她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强调:“我要宋恒给阿颖陪葬!”
徐永鸿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重新睁开眼睛,面色淡淡的说:“快了,放心吧。”
宋家还在上蹿下跳的觉得委屈,可是他们徐家的委屈又要去找谁算?
徐颖不能白死,他一定会让宋家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八十五章·示弱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上朝也成了一件苦差事。
寒冬腊月的时候冻得难受,可天儿一旦热起来了,人也没好受到哪儿去,原本大朝会最是让底下的一些家住的远的大臣们头疼的。
可最近京城的官员们却都一反常态,个个上朝的心比等着抱儿子都心急。
无他,实在是最近上朝都变成了有意思的事儿-----前些天上朝,他们还碰见成国公跟广平侯世子打了一架呢。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得到。
两家的恩怨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闹了一场之后,成国公鼻青脸肿,广平侯世子脸肿鼻青的都回去了,听说是都被圣上呵斥了一番,但是到底怎么样,却没说。
既然僵持着没个说法,那当事人怎么能当没事发生?
最近但凡是跟徐家亲近些的人家,都有徐家的人来报丧。
一下子死了个儿子,又死了个儿媳妇,虽然徐家之前许多事做的有些不地道,但是人家都这么惨了,章灵慧的事儿自然没人再提。
何况章大老爷虽然也不是个东西吧,但是人已经死了。
现在大家对徐家的同情倒是多于当初的震惊。
再说,听去徐家凭吊的人说,徐夫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人人都知道徐夫人是多宠爱幼子的,这会儿,大家就更对徐家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此时上门的明昌公主就是不忍人群当中的一人,她一见徐夫人,先吓了一跳-----徐夫人从前保养得宜,虽然是当祖母的人了,但是看上去却最多看着像四十的人,可如今两鬓却已经生了白发,脸上蜡黄,看上去真是没了半点从前的精致讲究。
她没来由的眼睛一酸,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呢?”
徐夫人苦笑了一声,急忙上前来给她行礼,被明昌公主一把搀扶住了,才哽咽着道:“说来没脸,儿子犯了这么大的错,虽然他不好,可到底是我的儿子,他现在丢了性命.....我这心里难受......”
明昌公主的驸马同样是漳州李家出来的,跟徐夫人这里还带着点儿亲戚关系,后来驸马因为起事丢了性命,可两家关系还是亲近的。
见徐夫人哭成这样,明昌公主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拿了帕子递过去,摇头道:“阿颖这孩子,这回也的确是忒大胆,怎么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宋家到底是皇帝的舅家,在他们头上动土,这也太嚣张了。
徐夫人哽咽难言:“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味的护着他,纵容他,这个孩子也不会那么不知事,他就是玩心太重了,被宋恒教训过一次,就总想着找回场子来......我们天南地北的,哪里能料到他会这么冲动?可如今就算是想打他骂他,这都不成了......”
徐夫人嚎啕大哭。
看着她哭的几乎直不起腰来的样子,明昌公主心中软了些,忍不住就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也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哀毁过度,让那孩子在地底下不是更不能安心吗?”
徐夫人以袖掩面,好半响才止住了哭声,眼圈红肿的苦笑了一声:“是啊,一个去了,又跟着去了一个,我若是再不撑着,这一家老小难不成都要压在国公爷身上?他年纪也逐渐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么被折腾?”
陆续又有人来拜祭,徐夫人嘴唇干燥的握着明昌公主的手,声音低低的:“多亏了二弟妹帮忙操持,否则的话,我哪里撑得到如今?”
国公府在从前好歹也是煊赫勋贵,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明昌公主也是忍不住唏嘘:“说起来,你那儿媳妇也是没福气,这京城再上哪儿找你这么好的婆婆去呢?偏她消受不住......”
言语里对于章灵慧的去世没什么惋惜之意。
徐夫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章灵慧死了,那些迂腐文臣和这些来参加过春宴的贵夫人们才能满意。
幸亏这世上的男女之事,不管对错,到头来总是会被归咎于女子。
徐夫人沉默片刻,默默地道:“当年章家只跟我们说她已经退了婚约,是苏家自己不想耽搁了她,我不是不知道阿睿的性子,只想着,既然他喜欢,也就无所谓门第,毕竟章大老爷虽然不怎么样,可老太爷的名声却是有的.......谁知道章家背地里是这样欺上瞒下......”
正说着,李妈妈禀报说是徐二太太来了,徐夫人就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歉意的看了明昌公主一眼,见明昌公主并不介意,才让徐二太太进来。
徐二太太匆忙进来,面上表情青白交加,先对明昌公主行了个礼,才转向了徐夫人,有些难以启齿的迟疑了一瞬,才道:“大嫂,章夫人带着人在外头哭起来了,说是咱们.....”
听见章家两个字,明昌公主就下意识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徐二太太也同样咳嗽了一声,才强忍着厌烦,抿着唇道:“说是咱们刻薄儿媳,苛刻亲家,口口声声要找同舟跟同济......”
徐夫人震惊的攥住了椅子把手,急匆匆的站起来,面色通红羞愧不安的看着明昌公主,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对着明昌公主福了福身子,忍着眼泪转身要出去,却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明昌公主看的眉头大皱,忍不住哼了一声,直言不讳的道:“你也真是忒好性子!这个时节,正是你们最难的时候,她们不说来雪中送炭吧,这还简直是火上浇油,真是令人不齿!你这么个人,难道就看不明白,这是她们故意在要好处罢了。”
女儿才刚刚死,尸骨未寒的时候,她们做娘家人的,半点不为女儿外孙打算就算了,竟然还追到这里来要好处,一副生怕女儿死了以后就沾不上徐家的光了的嘴脸,真是吃相难看。
连明昌公主都有些看不惯了。
她忍不住摇头:“你若是再这样,才是真的害了你那两个孙子。”
徐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又下来了,哽咽难言的摇头。
八十六章·求情
徐二太太也在一边义正言辞的咬唇:“大嫂,公主殿下说的没错。今天我原也不想说的,但是章家实在是闹的太过了,外头多少客人在?咱们家现在已经够艰难了,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多可怜啊,她们却半点也不顾忌咱们家的处境,旁若无人的撒泼,让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做人?又让咱们家里的脸面往哪儿搁?”
对于章家的不满早就已经堆积到了极点,现在有明昌公主开口在先,徐二太太丝毫没有客气,冷冷的道:“他们就是看您太心软了!可咱们若是还这样帮下去,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儿呢?他们都能做出为了退婚逼死人命的事了......”
徐夫人摇摇欲坠,苦笑了一声,擦了擦檐角,沉默了半响,才重重的叹气:“罢了,弟妹,看在灵慧的份儿上,你去让帐房支一万两银子......就说亲家出事,这是我们的丧仪......”
一万两!
明昌公主看着已经十分憔悴的徐夫人,忍不住动容。
等到辞了徐夫人回家,明昌公主在徐家大门口看见仍旧还在大吵大闹个不住的章家的人,顿时大皱眉头,打从心里觉得徐家不容易。
看章家人的这个做派,实在是急功近利,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这种人家,教导出章灵慧那种人一点儿也不稀奇。
先在想想,徐睿跟章灵慧之前的事,只怕真是章家为了摆脱苏家才设了个圈套让徐睿往里头钻罢了。
这么想着,明昌公主放下帘子,径直走了。
李妈妈恭恭敬敬的跟徐二太太一道送完了明昌公主,等到徐二太太去帐房说事了,才转身回了徐夫人那里。
窗台上摆着一只汝窑出的长颈美人瓶,里头养着的几朵粉红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日头的照耀下鲜艳欲滴。
徐夫人伸出手将花瓶移了个位子,听见了动静,头也不回的问:“殿下走了?”
李妈妈恭敬的上前扶着她回去坐下,还不忘伸手给她倒了杯茶:“走了,恰好碰上在门口大哭大闹的亲家夫人。”
她见徐夫人笑了笑,不由得有些不解:“夫人,这是家丑,何况章夫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您为何却故意挑这个时候放章夫人进来闹呢?”
在这之前,其实章夫人已经来徐家闹过好几次了。
只是每次都铩羽而归。
徐夫人挑了挑眉,憔悴的面上现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啧了一声,又好整以暇的将放在桌上的用荷叶盛着的那几朵荷花也都收拾了插进新的花瓶里,亲手又放在了香案上。
案上徐颖的灵位端端正正的摆着,几根清香散发着袅袅的咽,徐夫人伸手摸了摸灵位,看着上头鲜红的几个字,语调猛然沉了下来:“也只有这样,人人都才能看到我们国公府的克制,看到章家的贪婪和肆无忌惮啊。”
堂堂国公府,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一个月内家中两门丧事,国公夫人病弱无法理事,怎么能不引人同情唏嘘?
以国公府在军中的人脉,来拜祭的人看着这样的场景,哪个不感叹一声可怜?
名声坏了,自然要一点一点的洗干净。
而人心,也是这样一点一点重新凝聚起来的。
当天下午,明昌公主入宫拜见太后的时候,恰逢元丰帝也在场,明昌公主就有些诧异:“圣上怎么在太后这儿?”
这个时辰,元丰帝一般都是在内阁议事的。
听见这话的太后就忍不住嗤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因为徐家跟宋家两家的事了,两人现在就跟斗鸡似地,见了面就掐个不住,上回在御书房外头打了一架,这一次就更过了,听说在左顺门就打起来了。”
元丰帝哼了一声:“越发的不成体统!”
提起这件事,明昌公主心念一动,干脆便问起元丰帝来:“圣上,说起来这事儿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您想过没有,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办?”
太后侧头瞧了明昌公主一眼,阖上了眼帘没说话。
元丰帝也有些诧异:“皇姐怎么也关心起此事来?”
明昌公主跟宋家很有些孽缘-----当年明昌公主的儿子到了娶妻的时候,看上了宋家的女儿,为了这事儿,向来不求人的明昌公主还求到了胡皇后那儿,偏偏宋家的姑娘却最终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原本事情到这样也就算了,毕竟公主的儿子再尊贵,也不可能跟太子相比。
奈何明昌公主的长子自小被宠爱太过,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竟然病死了。
从那以后,明昌公主跟太子的关系就一直平平。
而跟宋家的关系也不冷不热。
现在她谈论起徐宋两家的事,连元丰帝也饶有兴致的问了问她的看法。
明昌公主只是叹气:“徐家来人报丧,除了徐颖死了以外,世子夫人也去了。”
这种有品级的诰命去世,消息是会传到宫中的,贵妃已经按照旧例赐下了丧仪,因此这事儿,太后这里也是知道的。
“说来倒是巧,怎么人好好儿的就去了?”太后忽然开口,语气轻描淡写的:“之前并未听说过她有恶疾啊。”
明昌公主说起章家来语气是掩不住的厌恶:“说是病逝的,其实我看那样儿,倒像是被她娘家逼死的,国公府如今也真是倒霉,徐颖固然犯了大错,可到底罪不至死,却一下子死了,如今世子夫人又去了,我看国公夫人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整个人都垮了。也难怪,她生徐颖的时候险些一尸两命,对徐颖一直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太后有些感慨:“这倒是,再没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叫人痛苦的了。”
元丰帝沉默半响。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金吾卫指挥使郑涛出列替成国公世子求情,言语之中直指宋恒公报私仇,公私不分。
邵文勋也同样站出来,恭敬的表明态度:“圣上,这案子宋佥事翻来覆去的审,到如今除了徐二少爷,也没审出其他的来........”
八十七章·大殿
他顿了顿,才道:“严刑之下,必有冤狱。徐二少爷已死,死无对证,宋佥事非要说徐二少爷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早有预谋,被人操纵,这怎么能证明的了?”
众人都点头。
这倒是真的,毕竟徐颖已经死了。
到底是不是徐睿指使,这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证据。
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把超品国公给弄得家破人亡,着实是有些过了。
礼部给事中邓泽也站出来慷慨陈词:“圣上,宋恒手段酷烈,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宋恒之名可以止京中小儿夜啼,可见宋恒到了何等令人惧怕之地步。听说他此番审问徐睿,竟然还借用了前朝酷刑-----将浆糊涂在徐睿受伤的背上,而后强行将黏在其上的浆糊整层撕下,美其名曰是换皮......”
众人哗然。
成国公徐永鸿抿着唇站在武官一列,此时已经双手微微颤抖。
见此情景,早已积攒了不满的成国公一系武官纷纷出列帮成国公说话,连汾阳王也少见的委婉的道:“圣上圣明烛照,向来以仁德闻名......”
元丰帝并不表态,反而点了庄王和五皇子的名,问他们:“你们如何看?”
这个节骨眼上让人表态,庄王心中飞快思索,片刻后恭恭敬敬的道:“死者已矣,既然徐二少爷已经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且并未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成国公世子也牵涉其中......”
“什么叫做没审出其他的来?!”宋翔宇头一个不服,他几步上前,像是一只炸毛的狮子:“他徐颖一个纨绔的二世祖,他知道什么?能够设下这么精密的局?!那毒药连宋恒都是从锦衣卫的密卷里才找到的,徐颖如何能够得到?难道徐家跟前朝有什么牵扯?!”
他冷哼了一声,丝毫不客气的冷笑:“杀我家儿子不要紧,要紧的是怕他藏着这样的毒药是为了杀别人,你们一个个的现在跳出来跳的欢,以后也不想想,若是得罪了他们,他们给你们用这种毒药你们怎么办!?”
宋翔宇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就像是疯狗出笼,庄王面上无奈叹气,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厮也实在是太难缠了。
满朝文武都默了默。
前朝奸细,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真要是被定了罪,那帮徐家说情的,那都得全家人头落地。
“我儿子是没死,没错!”宋翔宇忽然哽咽,对着成国公徐永鸿看了过去:“可那不是因为你儿子良心发现,就在我们得到解药之后,他还试图截杀我们派去拿解药的人!他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他不是没有机会,从下毒再到最后去白鹤观,他每一步都可以悬崖勒马,可是他有吗?!他没有!”
邵文勋低垂着头,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之前一直慷慨激昂的邓泽也闭了嘴。
宋翔宇把事情越扯越远了,但是偏偏他说的又在点子上,把同情成国公府的人都一下子拉了回来。
是啊,徐颖那真的是一时贪玩吗?
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成国公府怎么会有?
他们有这种早已失传的毒药,他们要用来做什么?
再贸然接嘴,那可未必就是求求情的事了,没有人再出声。
大殿里就回荡着宋翔宇的诘问:“怎么?!我儿子命大,最后捡回了一条命,这事儿就能当没发生了是吗!?你们去问问孙院判,我儿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他从此以后连多走几步路都喘,他是勋贵之后,他身上流着武将的血,可从此以后,他跟个废人无异了。难不成我们家倒了这么大的霉,还要我去给徐家磕头谢恩是吧?!”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邵文勋更是在心里啧了一声,面色凝重。
宋翔宇若不是早有准备,那么这番话可真是说得上是字字珠玑,声声泣血啊!
谁说武将的嘴皮子不行了?
若是宋翔宇的嘴皮子不行,那现在殿上站着的一半的文官只怕都得找根柱子真的去撞死。
看看这舌灿莲花的本事!
连庄王也只是露出不忍的神情,没有再顺着之前的话给徐家求情。
宋翔宇噗通一声给元丰帝跪下,将头上的官帽双手取下,恭恭敬敬搁在面前,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哭道:“表哥,我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我没脸面再当广平侯府的世子!父亲他老人家已经年过花甲,我却如此无能,连自己儿子也保不住,让他老人家操心费力,我更不堪为帅,请圣上准许臣辞去世子位!”
众人一片哗然。
辞官这一招儿,之前宋翔宇其实已经用过一次了,就是当时在殿上大哭那一次。
不过大家都以为他是以退为进,是一种手段罢了。
可现在,看宋翔宇这模样,分明好似是来真的啊。
邓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看不上宋翔宇这样儿,一面喊表哥一面喊皇上的,分明就是故意拿他们之间的情分来达到目的。
这个老狐狸!
元丰帝果然动容,咳嗽了一声就训斥:“胡闹!这也是能胡说的?”
一面让五皇子:“快将你表叔扶起来!”
表叔都喊上了,得,圣上是个什么态度,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了。
五皇子果然听话的去搀扶宋翔宇。
宋翔宇却不肯动,他躲过了五皇子的搀扶,对着元丰帝长跪不起:“圣上!臣不敢胡闹,父亲他也是如此说,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如今齐家尚且做不到,如何能担大任?求您了圣上!”
庄王目光沉沉的望着宋翔宇,心里的戒备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陡增。
这么急着抽身退步,真的只是因为宋志远被算计了就吓得胆寒了吗?还是因为之前的试探其实真的戳中了要害?
元丰帝沉吟良久,才转头看着成国公,问他:“你怎么说?”
一直都没开过口,就像是一根柱子一样立在一边的徐永鸿也噗通一声跪下了,膝盖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见决心。
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八十八章·发落
徐永鸿也二话不说,端端正正的把自己的官帽给取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家不敢出声,却也都忍不住在心里整整齐齐的咦了一声。
都来这一招。
啧啧,那五军都督府一下子就得左右都督都没了。
这可不是巧了么。
邵文勋目光闪烁,趁人不备偷偷看了庄王一眼。
庄王岿然不动。
五皇子茫然不解。
老平国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看自己那个站在一群狐狸当中显得分外不和谐的外孙子,心里有些发愁。
而徐永鸿已经朝着元丰帝磕完了三个头了,相对于宋翔宇的声情并茂,他的语气仍旧是刻板的,恭恭敬敬给元丰帝磕了头,就径直说:“圣上,臣有罪!臣疏于管教,让那个不孝子犯下此等杀人大罪,是臣的过错!可广平侯世子指责臣私藏毒药,图谋不轨,臣不敢认,臣冤枉!”
宋翔宇立即恼怒道:“你臭不要脸!你还敢说冤枉!”
徐永鸿不理他,旁若无人的道:“圣上,他指责臣私藏毒药,可这毒药,并不是臣家中所藏,更不是臣家中所有!而是那个不孝子跟人一起在市井中所购。”
他抿着唇,又朝着元丰帝磕头:“该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敢不认,可臣也不敢背上勾结前朝的罪名,臣惶恐!”
宋翔宇嗤笑一声:“你惶恐?我看你大胆的很!说来说去,你倒是说,难道你儿子给我儿子下毒是假的?!”
“这个不假。”徐永鸿抿着唇,一张坚毅的脸上丝毫表情也没有,掷地有声的说:“可这事儿扯不到别的地方去,就是一群孩子之间玩闹失了分寸而已!因为这毒药,是我儿子跟阁下之子一道买的!”
宋翔宇僵住。
庄王也愣住了。
文武百官都在心里喊了一声乖乖。
这可真是够精彩的,比看戏都精彩。
元丰帝在上首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然后才问:“你如何得知?”
徐永鸿似乎已经疲惫不堪,他朝着元丰帝拱了拱手:“回皇上,臣自得到您的允许后便星夜赶路,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审问所有跟着徐颖的人,包括当天原本打算跟徐颖一道去白鹤观,却又没去的一个老管事。”
“据他所说,徐颖前年得罪了宋恒,被宋恒给扔在了金水河里,自此以后对宋恒深恶痛绝。他又跟广平侯府大少爷宋志斌是好友,而宋志斌也不喜欢宋恒......”
众人了然。
这倒是,宋家的不和其实是摆在明面上的。
徐永鸿顿了顿,才紧跟着又道:“他们两个原本就成天混在一起,经常去酒楼戏院胡混,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臣绝无虚言,可派人查证。后来据说是因为宋大少爷在青楼想要梳拢一个女子而被人捷足先登,宋大少爷竟对那人大打出手,被宋恒教训了一番,回家又挨了侯爷的训斥,所以一直对宋恒怀恨在心......”
宋翔宇沉着脸一言不发。
“臣那个不孝子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一时脑热,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个人就说是要整治一下宋恒。恰好,那天宋家十一少爷在赌坊赌牌输了,跟人大打出手而被宋恒抓了,他们两个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想要把罪名推在宋恒身上......”徐永鸿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有人证可以证明,因为去买毒药的时候,宋大少爷身边的贴身随从也是跟着我儿子的人一道去了的......”
众人哗然。
原来这还是宋家自己太乱,祸起萧墙。
那说起来,徐颖的罪名也不是那么大。
宋翔宇也不该对徐家喊打喊杀的-----你们自家内斗,自家的孩子闹得你死我活的,你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在别人身上吧?
徐永鸿再次朝元丰帝磕了头,对比宋翔宇,他显得克制而坚忍:“圣上,臣无能,对子女管教不严,以至他们犯下大错,臣自请除爵!”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宋翔宇狠,徐永鸿比宋翔宇还狠,人家好歹只是要换自己的弟弟当世子,成国公却连爵位都不想要了。
惊怕过后,大家对于成国公更多的就是同情了。
犯错的是徐颖跟宋志斌一起。
可徐颖却死了。
宋翔宇说得好,宋志远的确是差不多成了废人,但那也不是徐颖一人造成的啊,刚才宋翔宇还说人家有勾结前朝的嫌疑.....
两代成国公都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现任成国公那也是拼死杀敌的将军,却被逼成这样.....
成国公一系的武将纷纷站出来求情。
支持广平侯府的人却也不少。
庄王站在这风暴中心,眼神幽深。
成国公真是能人!
所有的退让,所有的蛰伏,还有章灵慧的死,每一步都是有深意有目的的,没有任何一步是多余的。
此人真是心机深沉得可怕。
而成国公还是跪在地上,他哽咽了一瞬,又立即坚强的忍住了,朝着元丰帝磕头:“圣上,臣不敢辩驳,不敢说冤枉,臣只请圣上圣裁,留臣儿子一条命,臣.....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平国公继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在心里轻飘飘的出了口气。
宋翔宇对上成国公还是太大意了。
他固然跟圣上是情分深厚。
可成国公跟圣上同样是少年相伴,一路互相扶持,是简在帝心之臣。
而且,成国公揣摩圣意的本事,看一步走三步的能耐,真是如火纯青。
果然,他听见元丰帝开口:“起来罢。”
成国公和宋翔宇都站了起来。
元丰帝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皱了皱眉,忽然点了首辅杨博出来:“爱卿看该如何处置?”
被点了名的杨博谁也不看,拱了拱手:“老臣不敢妄言,圣上圣明烛照,想必心中早有处置。”
元丰帝就笑了一声,也不再多问,语气也是淡淡的:“那好,要说治家不严,教子不善,你们两个都有过错。着礼部负责督办,广平侯世子之位,由宋翔飞继任。另,成国公,着降为安宁侯,仍旧世袭罔替。”
各打五十大板,看起来可真是够一碗水端平的。
八十九章·相逼
这场早朝散了许久,大家仍旧议论得热火朝天。
元丰帝单独叫了宋翔宇到御书房,才进门,就砰的一声朝着宋翔宇砸过去了一本奏折,把宋翔宇砸的哎哟了一声。
“你之前哭的可是够情真意切的!”元丰帝没好气的看着他,哼了一声:“朕怎么没听你说起这件事儿原来阿斌也有份!?”
宋翔宇苦着脸喊了一声表哥,期期艾艾的跟过去,苦哈哈的缩了缩脖子:“阿斌他懂什么?他就是个没脑子的,他肯定是被徐颖给算计了啊!”
元丰帝见他凑上来,面色沉沉的问:“所以你就把这一段给隐去了,干脆把责任都推在徐颖一个人身上?还对着徐家穷追猛打?”
他看着宋翔宇,眼神里带着审视。
宋翔宇恍若未觉,振振有词的反驳:“这怎么能叫穷追猛打?表哥,你知道我家那情况,瑶华她一直就不喜欢阿恒,恨阿恒恨得要命,所以阿斌这几个孩子也都跟着排挤阿恒这不错,但是阿斌真的有那个脑子想出这种栽赃陷害的计谋吗?他要是真的有,我也不愁侯府后继无人了。”
元丰帝没说话。
宋翔宇就愤愤然:“至于买毒药,是,我承认,阿斌或许也跟着一道去了。可阿斌哪有能耐找到这种毒药啊?说到底,还不是徐家出人出力吗?再说,徐颖派人截杀蒋叔一行人,那可是下了死手的,我冤枉他了吗?他可是又要阿远的命,又要阿斌的前途尽毁,最主要的,他就是想让阿恒死啊!”
说完这些,宋翔宇有些颓然:“表哥,爹已经骂过我了,我闹出这事儿,让阿恒在家里地位更加尴尬,瑶华埋怨我,阿斌和阿远也恨我。我是真的想回老家去......至于徐永鸿,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说完了?”元丰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滚回去反省!”
宋翔宇唉了一声,苦哈哈的凑上来:“表哥,会不会就是徐永鸿故意让徐颖来害我们啊......”
元丰帝瞪了他一眼。
宋翔宇就不说了,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怪我胡说,您瞧瞧他家一开始那架势,说不是针对我们,谁信啊?”
等他一边嘟囔一边出去了,元丰帝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变幻不定。
而宋翔宇出了宫,二话不说直奔家中,先去拜见老爷子。
宋澈正跟一个老头子喝茶,见他火急火燎的回来,一开始还不搭理他,让他有什么事儿都待会儿再说。
宋翔宇却跟火烧了屁股一样根本停不住,他急急的问那个老头子:“清源道长,你徒弟呢?”
老头子呵呵呵的笑,端着茶抿了一口,挑了挑眉说:“别提啦,我一回来就没见到人影,听六戒说,是去找什么伯府的姑娘了,小时候洗澡都不要道姑帮忙呢,现在你看看.....”
宋翔宇一口没喝进去的茶噗的一声全喷出来,顾不得咳嗽抹了一把嘴无奈的看着他:“别贫啦道长,出大事儿了!”
他一字不漏的把今天在大殿的事儿给复述了一遍。
宋澈给清源道长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倒了茶之后拎着茶壶放到一边,面无表情的道:“真不愧他的外号是智将,果然是出手又闻又准又狠。”
“不只如此。”宋翔宇收起在大殿上的胡搅蛮缠,沉着脸道:“他每句话都把阿恒扯进去,而且有备而来,一招以退为进用的真是出神入化。我只好退的比他更彻底,可阿恒的事儿,我怕瞒不住多久了......”
那个风声放出去后没多久,宋恒就被人这么陷害。
成国公府这一次是在示弱求退路,同时却也是在试探。
宋翔宇原本想要带着世子夫人他们先回老家避开风波,好让人对宋家的关注小一些,但是被成国公府揭穿宋志斌也跟陷害宋恒一事有关,现在焦点又在宋恒身上了。
宋家所有人都对宋恒如此在意,这本身已经是一种不寻常。
宋翔宇现在的退,在某些人眼里,只怕又有了不同的意味了。
他现在才显露出了焦灼,恼怒的骂了一声:“这个徐永鸿,真是滑不溜手!爹,这一次咱们是跟他不死不休了。”
原本宋恒杀徐颖,还有保住宋志斌不被牵扯进去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徐永鸿可是把徐颖看的比命根子都重的。
他叹了声气。
宋澈却丝毫不慌,他瞥了儿子一眼,再看看对面一声不吭的喝茶的老头子,道:“急什么?就算是没这次的事,那也是不死不休。”
从他们选择了宋恒开始,有些争斗就不可避免。
宋翔宇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有些烦躁:“可阿恒的身份到底是个问题,被这么一闹,阿恒的身份若是曝光,那圣上肯定会觉得我们另有图谋,不仅是阿恒,连带着我们家也不可能脱身了......”
“藏不住了。”清源道长缓缓放下茶杯,漠然的道:“经过此事,成国公.....哦不,安宁侯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查下去的。”
至死方休。
宋翔宇满头大汗,他握拳狠狠地砸向边上的盆景,恼怒道:“我就不信,圣上还真的能杀了他的亲孙子不成?!”
“圣上不能。”清源道长一针见血:“可其他人能。”
多年前陷害太子的幕后凶手。
如今的庄和徐永鸿,甚至是五皇子和庞家。
宋恒的身世若真的曝光,这些人只怕都会调转枪头。
先太子的名分含含糊糊,到底是废了还是没废,到如今都没个定论和说法,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要杀死宋恒了-----一旦确认了先太子的名分,那宋恒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前朝也不是没有舍儿子而立皇太孙的先例。
气氛有些凝重,宋翔宇终于忧心忡忡的问:“那.....阿恒怎么办?”
风刀霜剑严相逼。
形势眼看着已经严峻到千钧一发,可他们却如同是困兽一般,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九十章·无能
替宋恒担心的大有人在。
平国公就是其中之一,他啧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将茶盅放在桌上,笑着看了常先生一眼,挑眉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常先生看见平国公那两条长长的垂下来的眉毛就有伸手的冲动,他操着一口浙江话,骂了两句人之后才勉强用官话对答:“的确如此,有杀子之仇在,徐宋两家绝不可能和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庞三老爷在一边续茶,闻言忍了再三,才不解的问自己父亲:“爹,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什么?
平国公哼了一声,把问题又抛给了常先生。
常先生高深莫测的端着茶,皱起眉头来,莫名其妙的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关心他们为何闹到这种地步?反正又不关我们的事。”
庞三老爷顿时一怔,紧跟着就想反驳,但是随即就又瞪大了眼睛。
是啊,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闹,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闹起来的话,对于如今的平国公府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不管他们怎么闹,作壁上观永远不会有错。
他笑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正在听田循绘声绘色的说起今天朝中发生的大事的田蕊却皱了皱眉。
她对于宋家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要是说起来,徐家稍微能引起她兴趣的,也就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章灵慧了。
田循在一边说的眉飞色舞,田蕊始终八风不动,喝了口茶看着自己手里的绷子,等到她的丫头香玉过来了,才抬起头,微微挑了挑眉。
大家都清楚她的脾气,这是有话快说的意思,香玉立即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姑娘,二老爷在外头花厅......”
田蕊就站了起来。
田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喊她:“你做什么去?”一面飞快的赶上了,狡黠的朝着田蕊弯了弯眼睛:“我也要去。”
田蕊也没理会,快步出了二门,正好碰见承恩公田承忠进来,脚步就顿了顿。
田承忠也有些诧异,看了身后一眼,才问她们:“怎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平常就很平易近人,除了对待儿子严厉,对女儿们都是很放纵的态度。
因此他问话,田蕊也没有隐瞒,笑着说:“去找二叔有些事。”
田二老爷惯会做人,跟孩子们的关系向来处的跟同辈似地,孩子们想要什么小玩意儿,想去哪儿玩,多半都是找他的。
田承忠就没当回事,习以为常的嗯了一声,又提醒女儿:“别为难你二叔,你二叔最近忙着哪,你们六哥要娶媳妇儿了。”
田二老爷是族长,他是要负担起族里的事情来的,族中有什么事儿,都得他来。
田蕊跟田循都答应了,这才到了前院花厅。
田二老爷刚好写完了红纸,正在跟承恩公府的几个先生说:“封箱和嫁妆上头的字儿,那都得陆先生去帮忙写,女方那边说是还要挑属相......”
他说着就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一扭头见到了田蕊跟田循两姐妹,顿时又笑起来:“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儿?”
先生们见了她们两姐妹,也纷纷都站了起来避让出去。
田二老爷就招呼田蕊坐,很和善慈爱的笑起来:“你们两个丫头专门跑到这外面来找我,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儿,说说吧,到底又有什么事?总不能又是让我去找小二张做的风筝吧?那可不能,上回给你们弄了一只回来,被大嫂骂了好半天呢。”
田蕊咳嗽了一声,并不避讳妹妹,径直开口问田二老爷:“上回的事儿,您还只办了一半。”
上回的事儿?
田二老爷怔住,看了田蕊一眼,有些茫然的啊一声:“什么事儿啊?”
田蕊也愣住了,狐疑的看了看田二老爷:“就是我上回请您去找人......”
田二老爷哦了一声,就挠头:“我这还没来得及办呢!”又急忙道:“不过你别急啊阿蕊,我回去就给你办好了,你放心!”
什么?!
田蕊彻底怔住,一时竟然没有说话。
田循也看看田蕊又看看田二老爷,惊住了,过了一会儿,还是她最先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问田二老爷:“您没办?那为什么章家已经有人上门闹事了啊?”
之前田蕊找田二老爷帮忙,就是请他帮忙办这个事儿。
出了小翠先的事情,章家再出一桩悔婚的事情根本不会惹人怀疑,田循是想让田二老爷直接再找个人去章家闹一番,败坏章静蝉的名声。
这样一来,章静蝉就别想进庄王府了。
她眯了眯眼睛,面上有狐疑也有莫名。
如果田二老爷没这么做的话,那难道章家还真的之前悔婚,所以被人找上门了?
田二老爷见她们两个都是一脸震惊,忍不住也有些着急:“我之前为了你们六哥的事儿去了一趟保定府,所以你这事儿我打算回来了以后再给你办,说起来,我还是前天才回来呢。这是怎么了这是?章家有人闹事.....”
他反应过来了,哎哟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我还没找人呢,这是什么缘故?”
田蕊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田二老爷顿时很是窘迫,他对于侄女儿们向来是很宠爱的,见田蕊生气,急忙冲田循使了个眼色:“小循,快快快,你快跟上去,这事儿是我的错,我一时忙的糊涂我忘记了。你跟她说,让她别着急,我马上去办!”
田循没急着跟上去,立即就道:“二叔,这事儿你可别再帮忙了,已经有人办妥了,您再插手,反而就坏事了。”
田二老爷被弄得一头雾水,哦了一声,见田蕊已经走远了,就叹了口气,问田循:“行吧,你跟我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被弄晕了我。”
田循把章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现在章大老爷都已经死了,顺天府这个案子也即将宣判,我们都以为是您办成的呢,哪想到您去了河北,根本跟您没什么关系......”
九十一章·偏执
田二老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随即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怪我怪我,我是想着了的,但是一耽搁就给忘了。”
他抿了抿唇无奈的摇头:“行,你去帮二叔劝劝你姐姐,跟她说别钻牛角尖,这不一样事儿也办成了吗?不管是谁办的,反正这事儿章家是倒了大霉不可能翻身了。”
庄王府的侧妃,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现在坐实了章家悔婚的话,那章静蝉自然没了当侧妃的资格。
还是田蕊如愿了啊,有什么好生气的?
田循笑而不语,等到回了房,听说田蕊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就挥退了伺候的丫头,自己推门进了屋,笑意盈盈的喊了一声姐姐。
屋子里摆着一盆栀子花,是宫里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只有暖房才能培养的出来,此刻闻着幽香扑鼻。
田蕊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她幽幽的盯着那盆花,一句话也没说。
还是田循咳嗽了一声,上前坐在她对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好了大姐,其实二叔说的也不错,说到底这件事不管怎么样,到底是成了,你不就是想让章静蝉嫁不成殿下吗?她现在哪儿还有机会?”
田蕊不答反问,忽然转头看向她:“你说,这件事是谁所为?”
啊?
田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迟疑一瞬,低声道:“除了庄王妃,还能有谁?”
毕竟庄王妃如今还怀着身孕,到底是男是女,谁能说得清?若是她生下来的不是个小皇孙,而只是个皇女,那么后头进府的侧妃自然是个威胁了。
田蕊却嗤笑了一声,很是笃定的摇头:“不!不会是庄王妃,也不会是秦家。秦家出事,庄王妃在庄王那里恨不得装贤良,她原本就是个惯会装贤良淑德的,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贸然去做留下把柄?”
庄王妃自以为了解田蕊,但是在田蕊看来,她对于庄王妃的了解才要更深一层。
说完这句话,她才松开了妹妹的手,冷然道:“小翠先的事儿......”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田循立即就反应过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这件事跟苏家有关?!”
小翠先的事,说是要帮母亲报仇,但是她一个小小的在贱籍的戏子,谁信她有这么大的胆量?
说句实话,背后若是没人保她,十个小翠先都不敢站出来当众闹上那么一场。
田循见田蕊只是冷笑不出声,就啧了一声:“那.....难道这梁成的事儿也是苏家在背后指使?”
除了苏家,还能有谁?
章家跟谁有深仇大恨,非得让人用这种方式羞辱报复不可,还用说吗?
田蕊剪下了一朵栀子花,手里的剪刀搁在一边,端详着那朵花半响,才忽然将花扔在了地上,狠狠地用脚将它碾碎,冷然道:“苏邀!”
这个名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是现在苏邀就在边上,想必田蕊真的能将她生吞活剥。
田循皱着眉头看着姐姐发怒,等到外间响起丫头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就扬声道:“没事儿,我不小心摔了个碟子。”而后才转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想对付章家,她也想对付章家,不还省事吗?”
田蕊怒气冲冲,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只丢了小鸡崽的母鸡,她恼怒的看向妹妹:“那怎么一样!?那个下等人,她也配跟我想出一样的法子?!”
......
向来镇定且冷静的田循吃惊的看了田蕊一眼,没想到田蕊竟然这样奇怪。
这有什么?
按照这个说法,难道田蕊吃米饭,苏邀就不能吃了?
别说田蕊只能当个庄王侧妃了,就算是当了庄王正妃,也没这个能耐吧?
她皱起眉头,慢悠悠的说:“你说这话就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难道还不让人家活了不成?
田蕊冷冷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头的花儿抖了抖,才冷漠的道:“谁都可以,她不行!她还装模作样,一副清高的样子,可还不是一样觊觎殿下!?”
否则的话,为什么急吼吼的去对付章静蝉?
之前可没见她出手把那个苏嵘那个瘸子讨回公道,怎么章静蝉要当庄王侧妃了,她就出手了?
她对苏邀的敌意简直到了极点,还没等田循说什么劝解的话,就又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田循的面色沉下来,看着她的背影,缓慢的摇头。
不想跟苏邀相提并论?
可田循虽然没有见过苏邀,只从田蕊这些描述当中,就已经能略微窥见一二苏邀的为人处事了。
田蕊看不起苏邀,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不明智。
以后恐怕也要因为这一点而吃亏的。
被两姐妹区别对待的苏邀这个时候倒是没想到自己对付个章家都能犯到别人的忌讳,她收起了一本厚厚的名录,对着坐在对面的宋恒眨了眨眼:“前有狼后有虎,宋佥事有什么打算吗?”
她说起这话题的时候云淡风轻,好像讨论的不是能决定好几家人生死存亡的大事,而是明天去街上该买什么首饰。
宋恒紧紧盯着她,这些天以来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理所当然的摇头:“徐家缓过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苏邀已经完全能领会他的意思,嗯了一声,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了笑:“是啊,徐家缓过来了。”
才刚他们坐下不久,宋恒身边的亲信就来送了信,把朝会上发生的事都复述了一遍。
宋恒在锦衣卫当差,虽然还受赖伟琪掣肘,但是显然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消息收到的绝对是头一份的快。
徐家缓过来了,可徐家会甘心吗?
死了一个徐颖,徐家还破釜沉舟,自请降爵才稳住了根基,不管是谁,绝对都不能忍下这一口气。
那么,接踵而来的,就该是徐家的报复了。
苏邀看着自己桌上的杯子,缓缓抬头看着宋恒:“欲擒故纵,宋佥事早就算准了徐家能脱身的吧?所以你压根就没想着能从徐睿身上真的审出什么东西来。”
九十二章·彼此
宋恒抱着双臂靠在帘栊处,虽然悠闲懒散,但是苏邀却知道,他悠闲的表象底下,永远是高度紧绷的精神,像足了一只在暗处蛰伏的豹子,只要有任何的机会,他都能够趁机一跃而上,咬住猎物的喉咙,一击毙命。
三元楼底下是人声鼎沸的街道,就算是身处二楼的雅间,也能听见底下的动静。
宋恒没回答苏邀的问题,反而挑了挑眉,忽然说:“徐家接人回去了。”
苏邀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一点儿窗户,果然看见徐家的护卫围着一辆马车小心的往前头去了。
成国公府的动作是真的快,这才刚下朝,得了元丰帝的准许,就马不停蹄的去诏狱接徐睿了。
宋恒这个佥事不在,放人的自不必说,必定就是赖伟琪了。
苏邀哼了一声,看着徐家的马车远去,敲了敲桌子提醒宋恒:“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宋佥事,你胆子也太大了。”
“彼此彼此。”宋恒丝毫没有压力,他看着苏邀一瞬,忽然笑了:“要钓大鱼,当然就得冒一点儿风险,不是吗?”
反问完了这一句,宋恒坐在苏邀对面,看着她素白纤细的手拿着镊子将白瓷杯从沸水中拿出来,动作优雅的倒茶,才道:“你最近小心些。”
这话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让素来觉得自己还算聪明的苏邀也怔了怔,下意识抬头:“什么?”
“你为你哥出头,同样也是徐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倒霉的是,当初我跟我爹连番去了苏家一趟,后来发生了徐颖的事儿,纵然是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宋恒给了个你明白的眼神,慢悠悠的道:“但是架不住人多想么,再说,母狼失去了小狼崽子,一般都会变的很疯的。”
......
宋恒对徐夫人的评价可真是.....
苏邀有些想笑,但是忽然又停住了。
她认真的想了想,终于记起来,宋恒刚回京的时候,因为把徐颖扔进了金水河,就曾被徐夫人到太后跟前告了一状。
这位徐夫人告状也十分的有新意,她不说宋恒这人没救了太过分了,她只说龙生龙凤生凤。搞的京城一度都兴起了宋恒的生母是娼妓这种说法。
阴损,精准,而且狠毒。
苏邀终于反应过来宋恒的这提醒,示意自己知道了:“徐家之后一定动作频频,他们想对付我们,这同样也是我们的机会。”
就怕他们不动,人总是这样的,做的越多,越容易出错。
宋恒还想再说什么,外头三省却敲了敲门,像是火烧屁股一样的催促宋恒:“少爷,道长让您回去呢,说是有急事儿!”
在这儿呆的也的确是够久了,宋恒站了起来跟苏邀告辞,忽然又停下来,站住脚问她:“你很喜欢喝茶?”
怎么这么问?苏邀将剩余的茶水倾倒在茶宠上,想了想就道:“也不是,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喝茶是唯一的消遣。”
她自从回了贺家开始,就习惯性的开始学习茶艺,一开始是因为听说苏三太太喜欢,后来......这门技艺没用上,可是她已经逐渐的习惯了,有烦心事或是想安静一会儿的时候,就喜欢端着茶自己呆着。
宋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出去了。
燕草随后就进来,帮忙收拾了茶具,一面跟苏邀说:“姑娘,都打听好了,做饼的地方最出名的是城东的九鼎斋,听说咱们京城达官贵人家里办喜事,一大半的喜饼都是从九鼎斋出来的。”
沈太太要过寿,按规矩是该女儿定喜饼的。
苏邀嗯了一声,打开燕草买来的点心尝了尝,便让燕草待会儿去给银子定下这件事来。
燕草答应了一声,问苏邀:“那咱们现在回家去了吗?”
差不多了,苏邀随口答应了一声,等燕草收拾了东西,便领着她下了楼。
楼下于冬早已经等着,见了她急忙喊了一声姑娘,苏邀点点头,扶着燕草的手上了马车。
到家时她们的马车还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儿,于冬在外头低声解释:“今天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出丧的日子。”
今天?
送二儿子,接大儿子......
苏邀垂下眼帘,说了一声知道了,等了一会儿,她们的马车才继续一路驶进了侧门。
她的马车进门,苏家的角门就砰的一声关上,对面大树底下一直停着的一辆马车里,淳安郡主放下了帘子,淡淡的问同在车上的邵文勋:“苏家人现在倒是喜欢出门了。”
她略微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就变得冷淡且讽刺:“我思来想去,灵慧的事儿,跟苏家脱不了关系。”
她跟章灵慧是好友,虽然她恼怒于章灵慧的欺瞒,可说到底,人总归是先论亲疏,再论对错的。
“苏家也太狠了。”淳安郡主垂下头,眉头皱起来:“就算是灵慧做的过了些,可到底罪不至死,她们却出手就逼死了一条人命,竟然还若无其事。”
一边的邵文勋正在奋笔疾书,闻言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看见苏家的侧门,他挑了挑眉,想到了当初那封匿名信,就冷冷的笑了一声。
拿他当台阶来对付程家和秦家,让他把多年积攒的名声一朝丧尽,苏家的确是好的很。
“别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邵文勋伸手揽着她,脸上的笑容颇有些微妙:“毕竟她们也没多少机会再继续闹腾了,在这之前,总得蹦达蹦达。”
淳安郡主转过头跟他对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是啊,苏家这回出手的确是很过分的,小翠先当着京中上层圈子里大部分人的面,直接把徐家和章家的脸给扯下来了,这还觉得不足,还放在地上踩了踩。
像这种委屈,别人能受,但是徐夫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见淳安郡主若有所思,邵文勋摸了摸她的头发,饶有深意的笑了:“再说,世子这回回去,想必对苏家那些人同样是恨之入骨的。”
徐睿这个人可没什么道理讲。
九十三章·来宾
徐睿从马车上被抬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先用血迹斑斑的手挡了挡自己的眼睛,随即就看见铺天盖地的白色。
围栏上、树上,触目可及的几乎都是这令人觉得刺眼的白色。
他喉咙有些发痒,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忽然就觉得喉间一痒,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边上等着接他的丫头仆妇们被弄的措手不及,之前一直服侍徐睿的丫头更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众人顿时争先恐后的上前,擦嘴的擦嘴,让叫人的让叫人,忙的不可开交。
都知道诏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但是没想到锦衣卫真的敢下这样的狠手,一众人小心翼翼的把徐睿送进了院子,才进门,徐夫人已经从廊上快步下来,没有任何停顿的就拉住了徐睿垂下来的手,泪盈于睫,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睿儿!”
徐睿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同样喉间一梗,哽咽着道:“娘!”
他浑身上下都伤的不轻,虽然徐家去接他的人应当已经替他换过药也换过衣裳了,但是透过这簇新的衣裳,徐夫人还是眼尖的瞧见他手腕上的伤痕。
眼泪不受控制的又要涌出来,徐夫人听见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却勉强对着徐睿绽放出一个笑容,重重的嗯了一声:“娘在这儿,你放心,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就问安妈妈:“那些大夫呢?”
赖伟琪之前就派人来暗示过徐睿的情况,徐家一直都在做着最坏的打算,四处寻访名医,此刻都已经在后院候着了。
安妈妈急忙道:“都在等着,您放心。”
徐夫人就对着徐睿点点头,低声安慰了几句,让安妈妈把大夫都叫来帮徐睿诊治,正要跟着一道进房里去,就被后头赶来的李妈妈匆匆喊住了,李妈妈冲徐睿行了个礼,见他面色惨白,连额头上都有伤口,顿时就是一怔,可却不敢耽误事儿,抹了抹眼泪马上对徐夫人道:“夫人,国公爷请您出去一趟。”
今天徐颖出丧,徐夫人照旧称病,女眷们都是由徐二太太出面招待的。
但是徐永鸿既然是进来请,肯定是有要紧事,徐夫人擦了擦眼泪,俯身对着徐睿交代了几句,转身带着李妈妈去了外头。
徐永鸿正在书房里,见徐夫人进门,朝她招了招手,才道:“你看谁来了?”
背对着徐夫人坐着的那个背影转过身来,徐夫人顿时瞪圆了眼睛,顾不得其他,惊喜的问道:“大哥,您怎么来了!?”
她惊喜过后就又有些委屈,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李大老爷脸上没有笑容,见她哭,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阿颖的事儿......”
他的语气很有些沉重,招呼了妹妹妹夫坐下,才皱着眉头面色凝重的问:“你们谁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弄的,怎么就能弄成这样?我一进京城,都还没落脚,就听说出事了,结果出的还是这么大的事儿!真是......”
徐夫人在兄长面前就更加委屈,她带着浓浓的鼻音,把徐颖跟徐睿所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我们都远在云南,别的不说,阿睿的本事您也是知道的,我们怎么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就这样,还是我跟国公爷紧赶慢赶的回来,才保住了阿睿,否则的话......”
她说着,又自己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眼泪都还挂在脸上:“说错了,不能再叫国公爷了,从此以后,家里就只是侯爵了。”
她心里的难受终于在此刻发散出来:“连牌匾都去做了,国公爷的意思是不要给人把柄,既然都已经降爵了,就该一切都按照规矩来......”
所有的规制都要跟着改。
李大老爷怎么会看不懂妹妹的心思,他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转过头看着徐永鸿:“阿睿跟阿颖两个人也是太急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当年我们留下的窟窿太大,这些年一直在堵,可这边在堵,那边却要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年轻人看在眼里,自然是替我们心急。只可惜了......都是我的过错,否则,他们也不至于那么着急的想讨好庄王。”
徐永鸿的脸色也不如何好看,在大舅兄的招呼下坐下,看着面前的茶水出神片刻,才冷然道:“一步错,步步错,这世上的事情哪里说的准?”
他们当年是跟着二皇子的,二皇子的封地在晋地,李大老爷那时候就在晋地任巡抚,后来二皇子跟三皇子相继出事,李家就呈现尾大不掉的颓势来。
不说别的,他们支持二皇子的时候,把持晋地的煤矿铁矿,得来的钱财绝大部分都供给了二皇子花用。
二皇子倒台之后,他们为了脱身,又不得不花费巨款来上下奔走谋求脱身。
后来好不容易真的脱身了,却也困在晋地走不动了-----不管是徐家还是李家,都是大家族,两个家族的兴旺,那都是要花费无数的银子的,他们之前为了脱身已经拉了亏空,若是不继续留在晋地经营,家族根本难以为继。
而最重要的,晋地那些账目,但凡是下任官员不是他们的人,那么迟早要曝光。
一旦曝光,对于徐家和李家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们为了此事已经烦闷很久了。
后来徐永鸿出征云南,家里只留了徐颖跟徐睿,他们得到了消息,知道即将接任山西总督的就是唐欣,唐欣是庄王的人。
为了能够成为庄王的心腹,徐颖跟徐睿无疑是把宋恒的事情当成了投名状,以期能够一举打动庄王,成为庄王的心腹。
这么一来,西北的难题自然也迎刃而解。
只是没想到却输的这么惨。
徐夫人沉默下来,觉得心脏沉痛得有些难以承受,孩子们这么懂事,可是结果却是这样。
徐永鸿也长长的吁了口气,安慰李大老爷:“舅兄别这么说,你疼爱阿睿跟阿颖,我们都是知道的。”
九十四章·折磨
徐颖小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一直都是李大老爷在各地寻访名医给他调理身体,这么些年,每年徐颖都得去漳州住上一段时间,简直把李大老爷看的跟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李大老爷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都懵了,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说到这里,徐夫人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着捂住了脸。
徐永鸿也是眼眶泛红。
李大老爷听见妹妹哭,顿了顿,才道:“阿颖虽然冲动了些,但是却不是无能的人,阿睿就更是了。他们两个既然都觉得宋恒的身世有问题,那......”
徐夫人顿时明白了自己哥哥的意思,她也急忙道:“是,阿睿他也说,宋恒的身世大有可疑的,那边......”她隐晦的暗示了一下:“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否则怎么会默认阿颖跟阿睿这么试探宋家?”
宋恒的身世......
李大老爷收起悲伤和难过,背着手站了起来:“听说阿睿也回来了,我想去看看他。”
徐夫人二话不说就跟着站起来了:“我也才来得及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不好看,瘦的几乎脱了相,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全都是宋恒所为!”
说到这里,徐夫人的语气像是要吃人。
徐永鸿倒是克制,只是眼神沉了沉。
一行人去了徐睿的院子里,廊下章嬷嬷魂不守舍的站着,见了她们来急忙行礼。
徐夫人看见章嬷嬷,眉头立即就皱了皱:“你怎么在这儿?”
章灵慧死了以后,徐夫人就把章嬷嬷给调去了外院浆洗处当个管事婆子,虽然比从前是比不得,但是好歹也算是个管事嬷嬷,不必去受苦。
她不想章嬷嬷接近徐同舟跟徐同济,觉得这样已经算是仁慈了。
章嬷嬷瑟缩了一下,面色顿时有些泛白。
徐夫人的眉头皱的更紧,她现在只是外表平静,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十分的紧,现在看见章嬷嬷这副鬼祟的样子,她立即便有些失态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已经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徐永鸿面色一肃,立即就掀了帘子进去,李大老爷紧随其后。
徐夫人已经听出了是徐同舟兄弟俩的声音,顿时冷冷的看了章嬷嬷一眼,只把章嬷嬷看的遍体生寒,才也跟着进门。
徐同舟跟徐同济正跪在徐睿的脚踏上痛哭。
两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乍然见到父亲,全数的害怕委屈都涌上来,扯着徐睿的袖子不肯离开。
徐睿正低头跟他们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徐睿抬起头来,见到了进来的人,他嘴唇动了动,才激动的喊:“父亲!舅舅!”
徐永鸿的目光落在他放在徐同舟头上的手上,见上头遍布伤痕,目光就是一暗。
李大老爷更是快步到了他床边,一下子坐了下来,伸手拽住了他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提,徐睿胳膊上的伤痕尽数暴露在他们眼中。
徐夫人的眼泪当即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尖声喊了一声阿睿,就扑过去趴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徐睿顿时闷哼一声。
李大老爷眼疾手快,顾不得孩子们,拉开了徐夫人,目光幽深的问他:“全身上下都是这样?”
他不等徐睿回答,就一拳砸在了床沿上,恼怒道:“宋恒!”
徐同舟跟徐同济两个人没想到父亲受了这么重的伤,顿时都吓住了,面色发白的在脚踏上瑟瑟发抖。
还是徐夫人一左一右的牵着孙子站起来,温和的劝他们:“父亲身上还有伤,不适宜跟你们说得太多,你们先回去,等到他伤好些了,祖母再让你们过来,好不好?”
徐同济身上还穿着重孝,原本是不该在这里的。
徐夫人眼眸沉了沉,等到把孙子交给了安妈妈让安妈妈带回去,自己便出来看了一眼章嬷嬷,不无讽刺的笑了:“你对章家可真是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你仍旧回章家去吧。”
徐同济本该在外头跪着答谢亲友,而后摔盆捧灵的。
但是这个时候却进来了,跟徐同舟一道跪在徐睿跟前哭,是为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章夫人还以为现在是从前章灵慧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天大的事儿,只要往徐睿跟前哭一哭,自然就全都解决了。
可她不知道,现在已经变天了。
章家都快完了,自从章大老爷死了以后,坏事就接踵而至,先是债主都涌上门纷纷要收银子,而后就是章三爷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跟人家打架,结果被人打破了头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章夫人也不会一天三趟的上门来,只为了求徐家帮忙。
徐家的态度十分的冷淡,章夫人一开始也逐渐死了心,但是直到听说徐睿回来了,章夫人才又陡然生出了信心,十分的想试一试-----她也想过了人走茶凉的道理,知道自己女儿现在都没了,或许徐睿不会顾及情分了,所以还特意绕了绕,打算用外孙子去求情。
徐睿或许会迁怒章家,但是总不能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顾吧?
可没想到事情没办成就先被徐夫人发现了,章嬷嬷吓得魂飞天外,急忙跪下来,可都还没来得及哭求,就先被人一把拽住,而后拖出去了。
章嬷嬷哭的简直如同是天塌了一般,等到在后门见到了一直等着的章夫人,更是腿都软了。
章夫人一直不安的来回踱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花点银子让人进去探探情况的时候,就见章嬷嬷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出来,而后被扔在了地上。
她顿时一怔。
等到反应过来,立即就猜到了是因为什么,忍不住面皮紫涨,指着她们就要骂,可人家二话不说,一进门就猛地将门给关上了,真是连半点的面子情都不做了,完全没有任何把她们当成亲家的意思。
章夫人这些天积攒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看着呆若木鸡的章嬷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的问她:“你怎么办的事?!世子就什么话都没说?!”
九十五章·央求
章夫人满怀希望的来,怒气冲天的走了。
再回家的时候,都眼看着是要吃午饭的时辰,可他们章家大门口仍旧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都是来要银子的。
章大老爷靠着放印子钱才能维持一家开销,现在章大老爷出了事,那些放出去的印子钱收不回来,但是之前欠下的那些银子却又是要还的,章家为了这个已经焦头烂额,急的根本没了法子。
看见这架势章夫人就觉得头痛,急忙嘱咐车夫:“绕后!”
章嬷嬷陪在一边,到现在还哭丧着脸,虽然在国公府是被派到了外院当管事婆子,可那到底是国公府,哪怕降爵了,那也是个侯府啊!
章家现在却风雨飘摇的,眼看着自身难保。
她心口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来气,等到跟着恶声恶气的章夫人下了马车,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章三奶奶飞一样的奔了出来,气喘吁吁的道:“娘,不好了,阿蝉不见了!”
章夫人心口一滞,一下子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现在她们章家上上下下可就指望着章静蝉了-----虽然是闹出了这等事,但是大家心里都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总觉得只要一天没有宫里的人来说,那章静蝉的侧妃就还有希望。
如果章静蝉都出事了.....
章夫人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恼怒的看着絮叨个不停的章三奶奶:“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知道什么?人到底去哪儿了?!她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
章静蝉还带着病呢,之前都病的下不了床,能跑到哪儿去?
她只担心章静蝉是想不开,那可真就糟了。
章三奶奶被婆婆训斥的张不开嘴,有些委屈的摇头:“我,我就是去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人几不见了,上午还好好的啊,我守了她一上午......”
章夫人烦不胜烦,指了指她,又颓然的忍住了情绪,转过头去找管事。
好在管事是知道这事儿的,急忙道:“是三爷带走的。”
什么?
章夫人跟章三奶奶都不约而同的愣住,没有想到是章三爷给带走的,章三爷自己都伤的那么重,好端端的,他带着章静蝉出门干嘛?
在徐家软磨硬泡了一阵,章夫人已经是精疲力竭,有气无力的回了房,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看看,到底人是去哪儿了,把人给找回来,家里已经够乱了,他到底还想闹什么?!”
管事应了是,小心的出去了。
章三奶奶这才凑上来给章夫人端了杯茶,有些迟疑的道:“娘,上午的时候,田家来了人。”
田家?
章夫人怔了怔,一下子反应过来,便有些激动:“承恩公家?他们家怎么会来?”
现在章家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那些平常往来的人家要么是嫌恶章家名声要么是怕沾惹是非,把章家看的跟瘟神也没什么两样。
承恩公家来人,实在出乎意料。
章三奶奶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个婆子,说是给阿蝉送东西的,毕竟是田家的人,我不敢多问,就放进去了。”
章夫人顿时若有所思,从前田家跟章家也没什么往来,毕竟人家是太后娘家,腰杆子硬,做事自然也傲气些。
没交情,还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章夫人不免就有些担心,怕章三爷这次带着章静蝉出去,是有什么事。
可别再出什么事了,章家可再也经不起了。
章三爷此时正捂着自己的头在永定伯府门口叫嚣,他带着女儿来了,但是永定伯府却怎么也不让他进门,不仅不让他见苏嵘和苏杏仪两姐弟也就算了,竟然连门都不让他进,他顿时气的跳脚大骂苏嵘苏杏仪狼心狗肺,不认亲舅。
他嗓门大,又自来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蛮横惯了,这么一闹,左邻右舍顿时都被惊动了-----说起来,苏家上次闹起来,就是章夫人。
怎么现在娘不闹腾了,改儿子闹了?
门房又急又怕,上次章夫人也是在正门闹,闹的鸡飞狗跳的,现在又来了一个,眼看着就已经引来了不少人注目,他们飞快的跑进去报信了,青竹也觉得这所谓的舅家实在让人尊敬不起来,正在心里咋舌,就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弱不胜衣的姑娘,摇摇摆摆的走到了侯府门口,而后噗通一声跪下了。
......
青竹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意思?
章三爷却气势顿时更足了,嘴里嚷嚷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一会儿指责苏嵘是个死瘸子,丢尽了他爹娘的脸,一时又说苏杏仪怪不得被婆家赶出来,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先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自己公公。
活脱脱像是个无赖。
眼看着牌楼那里已经有胆大的百姓驻足观望,青竹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苏家的大门却从里头缓缓地开了。
他顿时惊了一跳。
章三爷得意洋洋,他冷哼了一声,正要大摇大摆的拉着女儿进门,就见从门里霎时又跑出来十几个家丁,每人手里都抄着家伙,像是要奔赴战场。
他只愣了一瞬,就止不住的冷笑:“怎么,吓我啊?!”
而他身边一直没反应的章静蝉忽然有了反应,她扯了扯章三爷的衣摆,虚弱的喊了一声:“苏四姑娘!”
苏邀面无表情的推着苏嵘的轮椅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父女两个,挑了挑眉。
章三爷已经指着苏嵘颐指气使:“你舅舅来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的?老话都说,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怎么的,是没人教你了是么?”
这话说得诛心,简直是在指着鼻子骂苏嵘没教养。
没出来之前,苏邀在里面听了门房的回话,知道章三爷在外面骂苏嵘瘸子。
因此她目光放在了章三爷的膝盖处,微微的停了停。
然后她才漠然的问:“章夫人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她跟伯府再无干系了么?她说没有关系,是仇人,你又跑来认亲戚,说你自己是舅舅,到底你们母子谁说的算?”
九十六章·回头
章三爷不假思索就要答,等到转念一想才发现这话里的陷阱,竟然被自己给噎住了。
苏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本来没想把章家往死路上逼,冤有头债有主,章大老爷逼死的梁成的父亲,他一个人死了,章家名声也彻底毁了,她原本打算到此为止。
可是现在看来,果然好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挑了挑眉,目光放在了一直安静柔弱的章静蝉身上,见章静蝉二话不说的就跪了下去,顿时挑眉。
苏嵘的耐心同样也到了极点,对于他来说,章家所有的情分都随着他母亲的死而终结了,这一次若不是想一劳永逸,他根本不会出来搭理。
因此他见到章静蝉跪下,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怎么敢劳烦未来的侧妃娘娘给我们下跪?”
没有心思再跟这些人纠缠,苏嵘紧跟着就问章三爷:“听说章家如今围着大批人上门讨债,我猜想,你忽然想起十几年都不存在的亲戚,应当是为了这件事吧?”
他没有遮掩,声音是众人都能听清楚的程度:“要多少银子?”
什么?!
章三爷都已经准备好破口大骂胡搅蛮缠了,没想到苏嵘却忽然神来一笔,在讽刺过后直接问了这个问题。
他心中顿时一喜。
人都是现实的,家里现在父亲死了,徐家撒手不管,上下都垮了,大哥二哥向来是嫌弃他只会坏事的,根本不可能给他一毛银子。
如果没了银子,他往后可怎么办?
爹亲娘亲都不如银子亲。
他顾不得章静蝉在扯自己的衣摆,也顾不得周围人在看,心中窃喜,生怕说的慢了的大喊:“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章静蝉却急了,她推了章三爷一把,咬着唇苍白着脸色看着苏邀,此时也不虚弱了,立即就哭了出来:“苏四姑娘,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
章三爷被她这么一哭,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忍不住有些犹豫。
女儿说,只要带她来求苏邀,她就仍旧能当上庄王侧妃。
庄王侧妃啊,那不等于家里又出了个章灵慧吗?
他这才急吼吼的带着来了。
只是,这马上就能到手的银子,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成的侧妃......
门口的苏邀跟苏嵘却对视了一眼。
苏嵘有些狐疑,不知道章静蝉怎么会跑到家里来找苏邀说这样的话,苏邀却立即就明白了。
她陡然笑了笑,放开轮椅飞快的下了台阶,一把将章静蝉的双手给扶住,带着她站了起来。
章静蝉怔住,但是动作却不慢,当即就道:“苏四姑娘......”
“我劝章姑娘不管想说什么,都最好不要说。”苏邀面色不改,脸上的笑容仍旧还是那个弧度,说出口的话却让章静蝉的脸色白了白:“我猜,章姑娘特地过来,是为了你当侧妃的事儿吧?”
章静蝉怔怔的点头,忍不住道:“苏四姑娘,我只想求您.....”
“求我没用。”苏邀言简意赅:“章姑娘,长廊上那番话,还记得吗?”
章静蝉点头,她当然记得,她要当人上人,她不想仰人鼻息,所以她选择了去听雨轩。
可苏邀说这个做什么?
她正反应不过来,就听见苏邀轻声说:“那章姑娘就该知道,我是很乐意成全你的。既然如此,章姑娘今天为什么要来求我呢?”
章静蝉被说懵了。
她病了以后脑子就很糊涂,想事情比从前要慢上许多。
现在苏邀说完这个,她才慢吞吞的摇头:“可.....”
“不管是谁让章姑娘来找我的,一定没安好心。”苏邀笑吟吟的替她整理衣裳,贴近她声若蚊蝇的在她耳边提醒:“章姑娘想一想,你若是当众跪下来求我帮你当这个庄王侧妃,那我成了什么?”
章静蝉的脑子转的很慢,但是她也明白了苏邀的意思,诧异的张了张嘴。
是啊,苏邀算是庄王府的什么呢?
庄王对苏邀的确是有那层意思,否则的话,章灵慧也不会安排苏邀去听雨轩了。
但是问题是,这一切都是隐晦的,秘密的,绝不能宣之于口的。
明面上,庄王跟苏邀没有任何关系。
自己跑来求苏邀.....
“这不是坐实了我跟庄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吗?”苏邀嘴角上挑,体贴的帮章静蝉把衣裳给理顺了,退后了一步微笑着道:“傻姑娘,谁让你来找的,你应当去找谁,因为能让你来找的,必定才是真正想要你这个位子的人,你说是不是?”
苏邀的声音如同是涓涓细流,张静混沌的脑子思索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觉得苏邀说的话毫无破绽。
是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求苏邀让她当侧妃的话,那岂不是坐实了苏邀跟庄王府关系匪浅?
到时候说不得苏邀才真要当上侧妃了。
她有些僵直的转身,拉了拉章三爷的衣摆:“爹,我知道了,我要去田家。”
什么?
怎么又要去田家了?
章三爷有些迟疑的看着她,又狐疑的看着苏邀,正拿不准主意,就忽然见苏邀拿出了一沓银票:“带她去,这些都给你,就当是我大哥给你们的最后一点心意。”
银票就摆在面前,章三爷都没有思考,一把将银票抢过来,连话都不再跟苏嵘说一句,看着章静蝉飘一样的上了马车,也跟着蹿了上去,还不忘记吩咐车夫:“走!去田家!”
苏邀目送着章家的马车消失,面上的笑容始终未减。
苏嵘看她一眼:“章静蝉到底来找你做什么?田家又是怎么回事?”
“章静蝉最想做的无非是庄王的侧妃,能让病怏怏的她来求人的,当然也是帮她当上侧妃。”苏邀推着轮椅转了方向,目光淡淡:“是谁挑拨她过来的,我当然是让她去找谁了。”
九十七章·猜测
她推着苏嵘回了家,苏杏仪已经在里面焦急的等着了,见了她们进来,忍不住又恨又气的呸了一口,恼怒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不要脸成这样的,他们当年是怎么对我们的,现在竟然还有脸上门来攀亲戚!”
哪门子的亲戚?!
至今苏杏仪也无法忘记当年在大夫人死后,章家那副急吼吼的嘴脸。
那时候章夫人甚至还过来撺掇她跟苏嵘去找老太太要大夫人的嫁妆,说是给他们姐弟保管。
一家骨肉,章家却阴险至此,苏杏仪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了,章家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哪怕是泥捏的人儿,也免不了被激出了真火。
骂了一句,她见苏嵘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又强行深呼吸平静下来,问他们:“没受委屈?”
苏嵘就真的笑出声来了,他点了点身后的苏邀,冲苏杏仪道:“有她在,哪儿能受得了委屈?”
苏杏仪满腔的怒火瞬间消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可不是,苏邀在,哪里有能受委屈的机会?这小丫头面甜心苦,多少委屈,她都能给你原封不动甚至连本带利的给还回去。
想通了这一点,苏杏仪顿时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堆积在心中的郁结也一扫而空,她跟着苏邀并排而走,心情好了许多:“那他们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苏邀挑了挑眉。
她听见当时章静蝉说田家了,那不必说,自然是那个从第一眼开始就看她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位田蕊田姑娘了。
说起来她当时还觉得奇怪。
按理说这种出身豪门,自来觉得高人一等的人上人就算是看不惯她这等名不副实的伯府姑娘,也应当是用高傲的鼻子哼一口气也就罢了。
可田蕊却见她一次针对她一次。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不过现在一切就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了。
庄王殿下啊。
这块在她眼里已经是臭了烂了的肥肉,原来在别人眼里,竟然是个值得前赴后继的香饽饽。
真是没有眼光。
苏邀在心里嗤了一声,也觉得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直接了当的说了自己的猜测,又道:“既然那位对于这个位子这么在意,那我就成全她。”
她向来是很能成人之美的。
苏杏仪和苏嵘都有些诧然。
等到回了康平苑,苏老太太自然也要问起外头发生的事,听见苏邀说了缘故,她却许久都没有出声。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对苏邀道:“你做的不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区区五千两就能买尽人心,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完了,外头的人怎么也再说不出嵘哥儿一个字不是,也不影响嵘哥儿的身份前程,好,好的很。”
她说完了,又将目光放在苏嵘的腿上,眉毛扬了扬,又道:“对了,庞家来人送了帖子,说是庞夫人回京来给老国公贺寿,特意给你送了帖子,想见见你。”
庞夫人之前一直跟着庞清平在任上,她回来以后开宴,请的人当然是非富即贵,庄王固然是热门,但是庞家却也不是冷灶,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庞家给苏邀发帖子,属实算是看得起她。
苏杏仪就有些闷闷不乐,看了看苏邀深深的叹了口气:“真是处处都是事儿,怎么就不能让人清闲几天?”
不过就是最近这阵子的相处,已经足够让她喜欢上苏邀这个小妹妹了,她有些心疼,想到这里又低声叹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苏嵘的眼神便沉了沉。
倒是苏邀自己很无所谓,她的心态超好,听见苏杏仪这么问,还十分自然的就接话道:“其实也没什么,咱们换个思路想一想,没有谁就是真的能安心混吃等死的。”
承受了多少好处,自然也就得承担多少风险。
连皇帝也同样有诸多的烦心事,披星戴月的议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再说,她向来都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老天给她安生日子过,那最好,她只想守着家人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可老天要是非得让她的日子过的波涛起伏,她一样会把船划得稳稳地,让准备凿她船的人提心吊胆。
这样也挺好的。
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她心态这么好,惹得连苏老太太也笑起来。
她看着苏邀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笑意,嗯了一声很是赞同:“就是这个道理,幺幺说的是,正天无绝人之路,日子总还是要过不是?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儿过!”
又笑着让纪妈妈进来:“你吩咐厨房,今晚将庄子上新送来的乌鸡给炖了汤,做几个孩子们都喜欢吃的菜,晚上就在我这儿吃,热闹。”
她难得这么高兴,纪妈妈自然也急忙笑着答应,顿了顿才道:“只是,二夫人跟七小姐......”
苏二夫人在家里一直就是个隐形人,几乎从来不出来露面走动,苏邀回来以后到现在,拢共大约也就才见过苏二夫人三四次。
七小姐是苏二夫人唯一的孩子,她一直宝贝的很,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看着也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
苏老太太今天心情好,随意道:“让人去问一声,若是有空就来,若是没空,就随她们自己。”
她从前对三房都淡淡的,何况是二房,所以对于二夫人来不来,她并不怎么在意。
纪妈妈转身出去了。
趁着这功夫,苏杏仪转过头轻声跟苏邀咬耳朵:“你说,章静蝉真的会去求田蕊吗?”
章家可是欺软怕硬的主儿,矛头在苏邀这里,她们会攀附上来这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但是当换了个硬茬儿.....
苏邀难得见她开心的样子,很配合的笑了笑,饶有深意的道:“如果没有选择的时候,不管是多软弱的人,都会迸发出无限的勇气的,对于章姑娘来说,也同样如此。”
这是她脱离章家那个泥泞的唯一机会了,她当然会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