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乱心尘（五）
“我肯定得先保护好你啊，而且，楼下那么多高手，你这却只有你一个人。”
谢道之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璎珞鼓起了腮帮子瞪着他，活像一只青蛙。
“我们赶紧下去看看吧。”
她拉着他就走。
“也好，不过……”
刚才他上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遇到，难道这里都没人守卫的吗？谢道之不满地皱眉。
混乱的审判庭简直是一团糟。
那个姗姗来迟的“紧急事件处理小组”总算是到了现场，一片兵荒马乱之后，白色的“烟雾”被全部打扫干净，伤员们包括邱浩真人都被救护车拉走。
当陆广韵收起了结界，吃瓜群众全都就位之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一个人孑然泪下的邬先生。
他一个人愣愣地坐在证人席，傻傻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铁笼子。
姜由此人就这样消失了？
这世上一点他曾经存在的证明都没有了？
就连他的残骸，都只配被吸尘器吸走吗？
他默默地垂泪，眼中哀伤无比。
卫氏不忍地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不用担心，方才我已然用御魂术收起了他的一缕魂魄，他终究不算是完全魂飞魄散。”
“他这是做什么呢？
邬先生眼泪汪汪地问道。
“我猜想这应该是魔教一种禁术，使自己的魂魄和肉身都灰飞烟灭，我也只是在古老的卷宗上看到过似乎有这种法术存在，因为根本没有威力，所以几乎不会有人使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氏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身后一定另有主使，如果刚才不是审判长的结界，也许我们都会被乱心尘波及，那种邪物一旦沾染上就很难完全根除。”
“那刚才那个问我话的混蛋……？”
邬先生惊讶道。
“对，他身上已经沾染了乱心尘，如果他法力够高，就能将它封印起来，如果他的法力不够，那……”
卫氏黯然道：“那他也许此生都走不出狂悖和混乱的阴影，一辈子都无法恢复神智了。”
“我的天！”
邬先生吐了吐舌头。
虽然他刚才心里想的的确是，希望那个混蛋思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但是他真的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他的意料之外。
罪不至此啊……
他怜悯地看了看那个空着的位置，自己的同情心也太泛滥了。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引得她情不自禁地回头。
“怎么了？”正在按电梯的谢道之问道，伸手放在了她的额上。
仅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竟让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谢道之扬了扬眉毛，没有说话。
“不是，我就是吓了一跳。”
她勉强解释道。
然而她眼中的那一丝躲闪，早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璎珞……”
“我真的没事，真的！”
她连忙说道，只怕他问出她无法回答的话来。
“我们快去看看卫姐姐和海棠她们吧，我担心她们。”
她转过身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按下了电梯。
不对啊，李璎珞，你在心虚什么？
她按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自我宽慰着，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是隐瞒了一些小事，那也是因为你不想让他不安，仅此而已，你都是出于善意的，你没错。
然而即便这样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她还是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一种冰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失落。
她清楚地知道这情绪会把她带往何方，但是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根本就没有办法开口。
“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啊？什么？”
璎珞不知道自己是又幻听了，还是谢道之真的说了这句话。
她吓了一大跳，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唯有惊恐和不安，和一种自欺欺人的强自镇定。
“我在问，你是不是见到了阴元华？”
谢道之扳正了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没有！”
她本能地抗拒道，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不对劲，谢道之立刻察觉到了她回答的速度过于快了，以至于根本没有任何惊讶，这题的标准答案难道不应该是生气地一撅小嘴，转身就走么？
“乱心尘又现世了，你知道吗？”
他微微皱眉，正色道。
“乱心尘？”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就是当初壸罡前辈被算计中毒的那件法器，千百年来没人用过，如今竟然又出现了。”
“我十分怀疑，它是梁渠的法器，在梁渠被关的那些年里，它就销声匿迹了。”
“啊？哦。”
璎珞稍稍顺过了气来，几乎不敢相信刚才谢道之竟然会问她那个问题，而如今又如同没事人一样，开始说起了乱心尘。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姜由身上中的毒，就是乱心尘所化……”
谢道之继续说道：“沾染上乱心尘的人，固然会失去理智，然而，即便没有沾染上，法力浅的人也会因之而被影响。”
“而乱心尘最大的功效，就是找出每个人心中最为恐惧，最为不堪的回忆，然后让人永久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也是为何当初壸罡前辈用尽了法力也无法驱除乱心尘，最后唯有以死来求得一线解脱。”
所以呢？
璎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所以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见他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垂下了眼帘。
谢道之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许，有一些话在他心中已横亘许久，他却只能咽下这苦涩。
他已经死了，魂飞魄散。
你从来都不欠他什么。
他接近你，对你好，都是有目的的。
即便在这过程中他发现了自己对你的情意，从而设法救你，但是你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欺骗。
会有这样的结局，完全是自作自受！
痛快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是很简单，他眼中失神，唯有一片黯然，然而，这根本什么都无法改变。
在她的心里，他还是那个无限包容她的保护者。
第五百一十七章 乱心尘（六）
算计她，欺骗她，设计拆散他们，他却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破绽，他做的每一件事，表面上看都无懈可击。
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立场去思考，她的所有不安和困惑，他都能及时发现，立刻就为她解决。
她痛失爱情的时候他默默陪伴，她不自信的时候他主动教她法术，任何时候他都在她身边随时保护她。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直到最后。
实在是佩服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要如何去和一个完美的死人争辩？
在乱心尘的影响下，会看见阴元华的幻影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那一次，他似乎真的……
谢道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
如果那次他感应到的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实的呢……
看着她惶然的脸，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所有语言都噎在了嗓子里，根本无法向她问出那些话。
她在害怕自己的责难。
而他，不得不承认，他也一样心中惴惴。
璎珞提心吊胆地等他问话，可等来等去也不见他开口，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俊美的侧脸十分严肃，半点血色也无。
就连他的唇色，也似乎变得苍白。
他紧紧地抿着嘴，这绝对不是开心的表情。
比起让他不安，不如她还是告诉他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好像看见了一个魂魄而已，至于是谁，她也不知道。
她默默地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说道：“其实……”
“不想说就别说了……”
谁知他竟也同时说道。
“乱心尘的影响不过是暂时的，而且，我已经感应不到姜由的气息了，他应该已经被制服了，先前我不过是担心你会害怕，所以才告诉你这些的。”
“待一切都结束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他急急地说道。
“哦。”
她愣了一下，只能默默点头。
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只见人来人往，一片乱糟糟的，一堆男男女女挤在外面，担忧地看着里面不断抬出来的担架，担架上，受伤的人痛苦地呻吟着，血流了一地。
“好像是出事了。”
谢道之说。
“我们赶紧趁乱混进去。”
璎珞乖巧的小手伸进了他的掌中，两人故作镇定地往里走。
不仔细看也就罢了，看清了她的面容，好几个人惊讶地相互议论了起来。
璎珞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大厅，立刻就被台上那个看上去很是阴冷压抑的铁笼子惊到了。
她指着那个笼子，脸色苍白地问道：“这个笼子……是用来关人的吗？”
谢道之为难地点了点头。
“那我娘……也会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吗？”
她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依偎在他身上避开旁人的目光，她只觉得突然悲从中来，再也无法抑制。
“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叫上应龙，再加上邬先生，我就不信不能从那个小破房间里把我娘救出来，他们都打不过我们！”
“大不了，我让阿离出来把他们全都烧死！”
她泪水涟涟地说道，眼中一片散乱。
谢道之拥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答应你，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一定会帮你的。”
“但是我就想要现在！他们做这个笼子，就是为了让我娘难堪，若是我娘真的被关进这个笼子里，不管有理没理，都变成是罪人了！”
她哭着喊道，几乎是歇斯底里大发作，若不是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就太显眼了，即便如此，也有好几人看了过来。
“嘘……”谢道之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早就想到了，只是现在菡萏真人被关在地下，没法下手。”
“啊？”
璎珞抬眼看他，惊讶地问道：“你已经想好怎么救我娘了？”
“恩。”他轻轻低语：“他们若是不提审菡萏真人我也没办法，但是若是要把人从地牢里提出来，那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也是，那一把一把的大锁谁都没办法。
璎珞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姜由还有救吗？”
邬先生问道。
卫氏抬头，刚好看见了旁听席的璎珞和谢道之，她愣了一下。
来不及说话，来不及回答，只听审判长广韵真人重重地敲了三下法槌。
“请各位安静，庭审继续。”
“审判长大人，鉴于邱浩真人的身体原因，接下来的庭审环节只能由我来代替他进行陈述和提问，还请您批准。”
茗茶真人起身，十足礼貌地说道。
“申请允准。”
陆广韵点头道：“控方在证人的选择上还需更加慎重，不可再有刚才那样过于危险的证人出场了。”
“是。”
茗茶真人从善如流地答道：“既然如此，我建议不可再提请当前正在服刑或监禁的犯人或嫌疑人出场，不知审判长大人意下如何。”
“……”
陆广韵饶是见多识广，也没想到他提起邱浩真人竟然是这个用意，不由得愣了一下。
然而刚才他话已出口，而且茗茶真人的用词也很委婉，特地加上了“嫌疑人”这种身份，表面上看，并没有任何轻视别人或者特意将别人污名化的用意。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一番说辞针对的是谁。
迟疑了几秒，广韵真人唯有当机立断道：“为了保证在场所有人的安全，的确不适合继续提审身份过于危险的证人，你的建议非常好。”
他这么说也算是同意了，只不过没有把话挑明说死罢了，茗茶真人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过是尽我绵薄之力罢了，听证会是小事，大家的安全才是首位的。”
海棠兀自不知，悄声问道：“我怎么听着他们俩像是在争辩什么？茗茶真人说的也没错啊。”
“哎？”卫氏愣住了，这……
这么明显的话赶话都没听出来吗，她无奈道：“我们还有一个证人没有到场的，他的身份就十分敏感，公诉人是针对我们，不过广韵真人并没有说破，为之后留下了余地。”
“啊！羽蝉真人！”
海棠柳眉一竖，便要开口。
幸而卫氏把她拉住了：“嘘，我们现在不可以提起此事，于情于理，公诉人说的都没错，之后可以看情况再提，如今说，就是往钢板上撞了。”
“……”
“好吧。”
海棠悻悻不乐。
第五百一十八章 十字（一）
“青姬姐姐，我能闻到一种特别的气味……”
小牛窝在青姬怀里，吸着鼻子说道。
“什么味儿？你是不是又肚子饿了？”
开明吼道。
“不是的，是一种很特别的香味，越靠近，越明显。”
“我怎么没闻到。”
开明兽越跑越快，没闻到什么香味啊。
她的肚子是真的饿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特别的气味，每次我闻到这样的气味，我都能找到一些特别的宝贝。”
“你说的宝贝，该不会是你兜里那些破烂吧。”
开明兽不客气地说道。
青姬闻言也含笑看着小牛，他恼羞成怒，怒道：“你们两个根本什么都不懂！”
“哼，想当年我可是西王母座下的神兽，把玩过的奇珍异宝比你见过的还多！”
“你也说了想当年了。”
“那小青儿也是王母的侍女，她平时就是负责帮王母娘娘管东管西的，比我还熟练呢，小青儿，你说，你说说看他手里这些，但凡有一件是什么法宝吗？”
“我也没研究过呀……”
望着小牛期望的目光，青姬歉然道。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一经发现了，小牛很有自己的想法，比如他的父母，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了，一般这年纪的孩子，很少有不赖着要找妈妈的，然而他似乎对这些破铜烂铁更感兴趣，路过一个城镇就要逛半天，这也是为什么她们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总算快要到平湖了。
“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青姬自言自语道。
“来不及就来不及吧，大不了我帮你把他们的大门撞开，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门能比昆仑虚的门更牢实？”
平湖。
一切似乎都归于宁静，除了离开的伤员和被族内长者赶走的一些小辈，以及那个突兀的铁笼子，似乎什么改变都没有。
姜由就这么突然地来了，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明白的，知道是广韵真人救了所有人，不明白的，还兀自疑惑姜由去了哪里。
“请问邬先生，方才姜由使用的法术是什么，您知道吗？”茗茶真人并不只是对审判长恭恭敬敬，对证人也是和颜悦色，和邱浩真人的咄咄逼人很是不同。
“我不太清楚，但是他的手里都一直在冒黑气，应该是鬼道的法术吧，以魂魄的怨念驱动灵力。”
邬先生见他问得诚恳，倒也愿意回答。
“邬先生这样严肃的样子，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
璎珞已经平静了下来，和谢道之一起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认真地听着台上的发言。
“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好好说话。”
谢道之牵着她的手，舍不得放。
她就在自己身边，这真是太好了。
“您可以告诉我，他逃去了何处吗？”
茗茶真人好奇地问道。
“逃？”邬先生眼中亮起了光芒：“你是说，他刚才没有死，而是用某种方法逃走了？”
“方才他在这里，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不论生死，他都已经成功地逃脱了，不是吗？”
茗茶真人指了指那只空着的铁笼子。
“哦……”邬先生失望道：“姜由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他罪不至死，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一心寻死，要说该死，还是他幕后谋划之人更加该死……”
“您知道指使他作恶的人是谁吗？”
“当然啦，就是鬼门的那些……”
“您认识他们吗？”
“认识吧……只不过……”
“辩方委托代理人卫氏，我想顺便也请问您一个问题。”
他颇有风度地走向卫氏，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您认识道门的罪人玉虚子吗？”
卫氏脸色微变，款款起身，斟酌着答道：“曾有一面之缘。”
“您说的一面之缘，是指他曾经与您朝夕共处，相谈甚欢的那一个月，还是指您用灵药令他起死回生的那一晚？”
茗茶真人睁大了眼睛，十分好奇地问道。
卫氏惊讶地看着他，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她认识玉虚的时候，他应该都还没出生吧。
“我竟不知道，原来委托代理人也是可以说谎的。”
“审判长大人，辩方几乎所有的人都和魔教有来往，有交情，这样来看，他们会互相辩护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你们都是蛇鼠一窝，不是吗？”
“审判长大人，我们真的有必要听这些和魔教中人来往甚密的一丘之貉做这些所谓的辩解吗？”
“清者自清，这不过是那些身处淤泥之人的自我宽慰之辞罢了，真正的君子，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处于令人怀疑的灰暗之中呢？”
“在菡萏真人自己眼中，也许自己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即便交往之众都是江湖草莽的非正道人士，也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出身而嫌弃他们，但是……”
“在我看来，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没有身为高位者的自觉，需知身为一门之主也好，一部之首也好，首先就要为所有的晚辈做出洁身自好的表率，若是所有的人都和菡萏真人一样，随随便便和出身来历暧昧不清的人交往，我们又如何能自称为正道？”
“等你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出身来历暧昧不清？你这是把我也算进去了吗？”
邬先生不满道，然而他的异色瞳仁本身就令人遐思。
“抱歉，我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让审判长大人看清，我们的前路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了，整个内部结构和制度都亟需整顿，而这些大刀阔斧的改革，菡萏真人是不能胜任的。”
他谦逊地解释道，然而目光却没有落在陆广韵身上，而是扬起了头，非常自信地发表着自己的想法。
相较于邬先生，他的言辞更加逻辑清晰，更令人信服。
“菡萏真人本就立身不正，又对那些邪魔歪道过于宽容，知道的，说是她待人宽和，仁爱慈悲；不知道的呢？难免会怀疑她是不是和那些人本就有所勾结，所以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么？”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可不是能够随便表态的时候。
“你胡说！”
寂静凝滞的气氛中，一个清亮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第五百一十九章 十字（二）
李璎珞站起身来，她眼中含泪，面色苍白，可是丝毫没有任何退缩，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这女子的面容和菡萏真人几乎一模一样。
方才大屏幕上出现她的照片的时候，还是几年前的孩童模样，如今她真人站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一下子认出了她的容貌。
“菡萏真人的女儿……”
交头接耳声四起，有嗤笑，有幸灾乐祸，更有嘘声。
更多的是无声的赞赏的目光。
她稳稳地站在那里，容貌艳绝，眉头平平地紧锁着，腰身纤长而挺直。
方才邱浩真人那些抹黑和隐晦的暗示都不攻自破。
即便几乎成为了众矢之的，旁人的目光和议论也都没让她有一丝一毫地退缩。
广韵真人一愣之下，才意识到她身在旁听席却自说自话站起来说话属实是藐视法庭。
“砰！”
“旁听席的观众请坐下，如果再有喧哗打扰庭审，法警会将你驱逐。”
他连忙说道。
“审判长大人，我要求提审辩方证人，神鸟青姬。”
卫氏及时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个证人在列表上没有的吧……
茗茶真人毕竟没有邱浩真人熟悉情况，他翻了半天文件也没找到刚才写着流程的那个表格，只能不高兴地坐了回去。
这个什么神鸟的，刚才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谁呢？
这个邱浩，也没给留个小抄什么的。
“申请允准。”
广韵真人点头道。
卫氏再偷偷看去，只见李璎珞已经被身边的谢道之劝好了，乖乖地坐了下去，她松了一口气。
“刚才我遇到司采了。”璎珞连忙告诉谢道之方才遇到司采的时候，她身边那个诡异的男子。
“他们看着像是恋人，可是司采姐姐好像很怕他，而且，最一开始，司采姐姐就吵着说那人就是梁渠。”
谢道之凝眉，问道：“你说，你看见那个人的瞳仁和猫一样是竖线的？”
“对！”
“梁渠的确就是一头狸猫，不过……”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梁渠被关了那么几百年，好不容易逃出来，竟然还敢来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
“你做得很好，幸好你没再去追问。”
“若不然……”
若不然……
他一阵后怕。
看来这什么神秘事务1721局的也不是很安全，和他想象的戒备森严完全不一样。
说话间，青姬已然款款上台，她仍是那件白色的长袍，金色的刺绣十分耀眼。
认识她的人很多，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和她打招呼。
毕竟谁都不想招惹是非。
“最初会认识李璎珞是因为菡萏真人嘱咐我要照顾好她，最好把她尽快带回家，别让她在西域闯祸。”
“但是你并没有把她带回家，为什么？”
“哎？对呀，为什么？”
青姬愣了一下，回忆道：“我找了他们好几次，让他们赶紧回去，又是警告又是连哄带骗的，可是他们不回去啊，我有什么办法？”
“我又打不过他们！”
“请问，您说的’他们’，具体是哪几个人？”
“在丰镐的时候……”
青姬说道这里立刻住嘴，下意识地避开了璎珞和赵子玉在一起的那段，继续说道：“她身边有个火修很厉害，我打不过，叫谢道之，我找了他几次，想要劝他带她回去，西域很危险，可是他们不听我的……”
“后来，我就跟丢了……”
她无奈的说道。
“再后来，就是丹珠卓玛那个大案，我已经写过报告了，你们可以去翻报告，总之他们两个走到哪里，哪里就没好事，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就喜欢惩奸除恶，结果就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
最后还害得我丢了工作！
她忍不住抱怨道。
“后来呢？”
卫氏问道。
“后来？后来我为了帮丹珠卓玛找不死药，就和他们一起去了昆仑虚，后来……”
青姬的神色黯然了，她低头道：“当时同行的有一个巫，我们都被他算计了，他害死了我收养的小女孩。”
“所以那个小女孩是被巫害死的？”
“对。”
“审判长大人，我申请提请另一位知情者，开明兽作为证人，她是昆仑虚的守卫者，她的证词十分重要。”
“抗议！”
“这个什么神兽根本就没在审讯程序之内！”
茗茶真人总算从卫氏一连串的花式操作中回过神来，得意洋洋地拿起了那文件，抗议道。
“审判长大人，开明兽身为神兽，立场本就中立，更何况她是昆仑虚的守护者，对于昆仑虚的情况最为熟悉，我保证她能为我们提供非常重要的线索。”
“抗议无效，辩方可以提请新证人。”
“开明兽，请问您认识李璎珞吗？”
“认识啊。”
“请问您知道李璎珞最后取得的不死药了吗？”
“哦，我在门口等了他们半天，他们最后总算是出来了，但是死的死伤的伤，那可实在太惨了，啧啧……”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
“哦对！”开明兽大笑起来：“哈哈，那几个傻瓜，好不容易拿到的不死药，一出昆仑虚的大门就被那条胖蛇给抢走了，你说好笑不好笑，肥遗给自己起了个美不死的名字叫什么妃夷，还化身成美女的样子，真是不要脸！”
“她在门口和我墨迹了半天，就是想进去，可我哪能让她进去，黏糊糊的，要是把王母娘娘的宫殿弄得脏兮兮的，小青儿又要抱怨我了。”
“不过她也够损的，就等在门口守株待兔，最气人的是，还真被她等到了。”
“请问……您的意思是，最后不死药是落入了上古神兽肥遗的手里，并不是由李璎珞决定给谁吃的，对吗？”
“那当然啦，她还不服气呢！”
“感谢您的陈述。”
卫氏转向审判席说道：“审判长大人，根据两位神兽方才的陈述，李璎珞并不是得到了菡萏真人的授意，将昆仑虚获取的不死药送给任何人。”
“但是陈墨染吃了不死药，这是事实吧，不死药是菡萏真人的女儿去昆仑虚拿到的，这也是事实吧，既然如此，菡萏真人就脱不了干系。”
茗茶真人听得头昏脑涨，只能坚持自己的主张。
“您可以有您的意见，也可以有您的推测，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无法作为合议庭可采信的证据。”
卫氏温婉地说道。
第五百二十章 十字（三）
“……”茗茶真人无言以对，不过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微微一笑，他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座位。
“审判长大人，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和这两位证人确认。”
“公诉人，现在你可以提问。”
青姬戒备地看着他，而开明兽显然没什么心眼，他转了转眼珠，就转向了开明兽。
“开明兽也是上古神兽之一，世传您守护着昆仑虚，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可不是真真的吗，你看，这就是昆仑虚大门的钥匙，不过你们凡人去了那里也是看不见山门的。”
开明兽果然炫耀起来。
“那我想请问一下，为何作为昆仑虚的守护者，您会允许李璎珞以及她的朋友进去呢？”
“哎？”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想起了当初的前因后果，她颇有几分恼羞成怒道。
“总不可能每个想要进的人，您都让他们进去吧，那也太草率了，当时是什么原因让您最终妥协了呢？”
“跟你没关系！”
开明兽生气得吼了一嗓子。
“呵呵，凡事都是有原因的，我猜，也许是李璎珞用了什么东西来威胁你，对吧。”
茗茶真人一看有门，立刻追问了起来。
“差不多吧……”
开明兽皱眉道。
“诸位，李璎珞只不过是个年轻女孩，据青姬和邬先生的描述，当时她根本连法术都没有学会多少，但是，她却能知道用什么东西能够胁迫守护昆仑虚的开明兽，诸位，你们还认为这其中，没有菡萏真人的参与吗？”
“众所周知，菡萏真人通古博今，根本没有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要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去昆仑虚，事先没有指点过她，那怎么可能？”
“可是我娘是真的不知道啊，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璎珞气愤得又要站起来帮娘亲辩白，谢道之连忙一把拉住她。
“切切不可，就算广韵真人有心维护，也不可能容忍你第二次。”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开明兽点头道：“当初我在我的沙海过得好好的，都是这个小女孩找上门来，非要我去帮她开门……”
喂喂喂，你到底是哪拨的？
青姬忍不住踩了她一脚。
“嗷~”一嗓子，开明兽总算是闭上了嘴。
“更何况，当初菡萏真人招揽青姬，说不定也是因为对昆仑虚里的宝藏起了觊觎之心，而她又不希望别人看出她的用心，所以才用了这样迂回的方式。”
“他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海棠瞠目结舌。
“这都是他的推测，没有证据的支持，不能被采信的！”
卫氏摇头道。
“采不采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信了怎么办？”
“谣言止于智者。”
呃……
海棠突然发现卫氏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太过天真了也是每个避世而居的人的通病。
从前庚辰也是这样，自己想当然的，从不用恶意去揣测别人。
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喂，你胡说八道也要有限度啊，你说的那个菡萏真人，就是李璎珞她妈对吧，我在三清山陪了她女儿三年，也没见她感激我什么的，就丢给我一群魅让我照顾，害得我们三年都没造成一座道观，要是她真的见谁都招揽，怎么没来招揽我，还有那一大家子的魅呢。”
开明兽很是不满意地抱怨道。
“魅？”
茗茶真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你是说菡萏真人在三清山藏了一群魅？”
“对呀！”
开明兽理直气壮地答道，青姬迟疑了一下才踩她的脚，可她已经说出来了。
顿时大厅里又乱成了一团。
众所周知，魅大部分都是邪灵，都是由执念化成，妥妥的是邪魔外道，菡萏真人居然不仅不上报，还偷偷藏起了一窝。
这是想做什么？想蓄养私兵吗？
“算了吧，我看就这样吧，我们几个也可以散了，没什么可听的了。”
二楼左边那个静悄悄的包厢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三人终于有人开口了。
“令公，您说是吧。”
“菡萏真的是太为所欲为了，毫无规矩可言，不管她是不是有心，光是这些行为就够耸人听闻的了。”
“既来之则安之。”
另一人劝道。
“令公每日都要处理那么多的军政要务，哪有时间在这里听他们扯皮，我也是关心令公的身体健康……”
他的语声戛然而止。
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对呀，他怎么就说什么身体健康不健康的事儿了，令公可是最忌讳别人说他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聒噪！”
他顿时不敢说话，可是另一人却不怕，笑道：“便是要另外扶植一个管事的，也要扶得起来才行，您选中的那位管理能力的确很强，但法力也太低了些，难怪令公会难以决断。”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却不敢和菡萏站在一起当面分说清楚，辩个黑白分明，只是派无名小卒冲锋陷阵，也太可笑了吧。”
“令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口水战的，自然是要看看他能不能担起这份责任，您说是吧。”
不是说了要安静吗？怎么他滔滔不绝您又不拦着了呢，真的是……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他气得不行，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来却又忍不住起身走几步。
够了够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事的。
被称为令公的那位尊者闻言皱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无奈地看着楼下，恨不得把这个神秘局直接整个取缔了算了。
上面的本意是用这些异能人士进行自我管理，好让社会秩序不至于被这些异能人士打乱得太离谱。
然而有法力也好，没法力也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
不是说好了都是方外人士，不以外物而悲喜吗？
怎么竟会变成另一个争权夺利的舞台，真的是令人唏嘘。
然而取消这个编制也是不可能的，回去没法交代。
若是顺了那两人的意，偏帮任何一方也是不行的，在他这个位置，怎能随意作任何决定，最重要的重中之重，就是平衡。
真的厌倦了……
这个苍白而无聊的世界，也该是改变一下的时候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十字（四）
“菡萏真人残害忠良，排除异己，为所欲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突然审判台上站起一人，慷慨激昂道。
“砰！”
陆广韵没想到这个二愣子还真会跳出来给人当枪使，连忙敲响法槌的同时，他严肃道：“言和真人，您身为审判员，不可将私人恩怨带入对案情的审理，更不可以在法庭之上随意发言。”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难道您不是经常说，所有的判断都要以事实为准绳吗？”
这还真是广韵真人的语气，熟悉他的人忍不住都弯了弯嘴角。
不过这位言和真人可不是讲理的，他冷冷地说道：“众所周知当年我姑姑华楚真人曾被阴元华那个混蛋骗了，差点就嫁给了他，幸好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总算是悬崖勒马，和他一刀两断……”
“但是，后来阴元华因为没能得到我姑姑，伺机报复将她杀害，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介绍我姑姑和阴元华认识的，就是何甜甜。”
“而我姑姑那次会去参加天池试炼，也正是因为何甜甜的安排，她决定的七位导师中就有我姑姑，这也是我姑姑客死他乡，魂魄都找不回来的原因！”
“玉书真人知道这一切的原委，我申请提请玉书真人发言。”
“哎？”
玉书真人正看戏看得起劲，居然这火就烧到他身上了，顿时恨不得没人发现他才好。
不过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无奈只能起身道：“此间种种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元华真人曾和菡萏真人的女儿颇有纠葛，这件事情我女儿仪宁倒是很清楚，她已经是控方的证人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他女儿就算说了什么得罪人也怪不到他。
他擦了擦汗，赶紧坐下。
“言和真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先坐下吧，公诉人，你是否要提请玉书真人的女儿仪宁作为下一个证人？”
“要！”当然要。
茗茶真人也是总算理清楚了头绪，原来他还有那么多证人没提呢，还好这里有张表格来着，不然他可真是两眼一抹黑。
“等一下，虽然我没有跟着试炼的队伍一起进天池，但是当时璎珞如何会认识元华真人，而她和……之间又为何会有矛盾，这些事情我都清清楚楚，我才是真正的旁观者，仪宁本就是当事人之一，她的证词怎么可能有我可信？”
海棠亦起身说道。
喂喂喂，你们一个两个都当这里是菜市场是吧，想起来就起来，想说话就说话，想作证就作证？那么随意的吗？
广韵真人只觉得脑阔疼。
“海棠真人，你先坐下，言和真人，你也坐下，你们都请遵守庭审秩序，不然我只能宣布休庭择日再开了。”
他无奈道。
海棠和言和真人总算是乖乖坐了下去。
“海棠真人，你可以先听仪宁子的陈述，如果有和你的所见所闻不一样的地方，你完全可以向她提问质询。”
他提醒道。
“是。”
海棠连忙点头。
“元华都已经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纠结从前的事情？”
璎珞握紧了他的手，脸色苍白，眼中却没有泪水。
谢道之欣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对元华的歉疚是一回事，但是若是有人真的在她面前提起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他真的怕她抵挡不住会崩溃。
“没事的，他们只是想要用各种方法抹黑你娘亲，菡萏真人本身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诟病的，于是他们只能从你着手。”
他安慰她道。
“是我？都是因为我，娘才会被所有人轻视的吗？”
璎珞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有着询问，也有着祈求。
谢道之多想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啊，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不论是阴元华还是陈墨染，他们都是因为和璎珞有交集才会被认定与菡萏真人有关，若不是璎珞，也许根本没人发现这一切。
而菡萏真人真的是完全无辜吗？
他不敢肯定。
海棠曾说过她十分地迷茫，因为她了解菡萏真人，若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她也许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为母之心，总是能令人惊奇。
而他，竟然也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一切的疑团，也许只有菡萏真人自己能够解开。
毕竟有太极图在手，她能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也许正是怀璧其罪……
每当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扰动令他无法追着那条思绪往下深想，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那个原因……
“各位领导好，各位同僚好，小女乃是沛国张氏仪宁，承蒙诸位大人召唤，小女敢不奉诺。”
仪宁一开口就是古礼，令得众长辈对她的印象很好。
“仪宁女仙，请问您和李璎珞是否相识？”
茗茶真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询问的重点是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问话。
“是，在三年前的冬日里，我记得那是在新年之前，我在永灵峰招待所附近的雪地里，第一次见到了……李璎珞。”
“您为何对时间记得那么清楚呢？”
“因为之后我们一起参加了年度比武和迎新晚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为何会在永灵峰？”
“海棠真人带着她上山的，当时随行还有好几人，法力层次不全，而当时她的坐骑竟然是穷奇，故而我对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再深刻，也没你对谢大哥的印象深刻吧……
璎珞翻了个白眼，她很肯定就是那会儿，仪宁就惦记上了谢道之，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两人说开了也就罢了。
来了平湖之后两人的一番友好亲切的谈话，让她稍稍释然。
“在您的印象中，李璎珞是个怎样的人？”
“她……”
仪宁犹豫了一下，不过泪眼盈盈的昕离真人和她那双焦黑的脚踝让她不再迟疑，半真半假地说道：“她是个非常善于玩弄感情的人。”
哈？
璎珞愣住了。
方才她明明说了是自己对不起她和谢大哥啊，一会儿怎么又针对自己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十字（五）
“在她和元华真人打得火热的那段时间里，也没有完全放弃她原先的恋人，她不完全拒绝他，也不承认自己和元华真人之间的恋情，而是说……”
仪宁清秀的长眉微微皱起，嫌恶地说道：“她说，她和元华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父亲的好友按照父亲的嘱咐照顾她，仅此而已……”
“可是您并不相信她这番言辞，对吗？”
这会儿茗茶真人也止不住自己的八卦心了，他几乎是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信，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元华真人吻她。”
“我呸！”
海棠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了。
“抗议！证人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
“海棠真人，现在是证人独立陈述阶段，您若是有什么意见和问题，可以在您等一下询问证人的时候提出。”
“我……”
海棠看了一眼广韵真人严肃的表情，这才老实坐了下去。
“您说的吻，会不会是长辈对孩子的那种，额头上的关切之吻呢？”
茗茶真人问得十分不怀好意。
仪宁犹豫了一下，她并没有真的亲眼看见，也只是听说而已。
“抱歉啊，我无法详细描述那个情景，但是，我肯定那不是长辈和晚辈之间发乎情止乎礼的亲吻，而是……”
她咬咬牙说道：“失礼了，他们二人是嘴对嘴的亲吻。”
这样的粗鄙之言令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似乎替他们两个不好意思似的。
茗茶真人忍不住问道：“那之后呢，李璎珞是否有不情愿或者反抗的动作呢？”
“当然没有，她，她还挺陶醉的……”
“您，您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吗？”
仪宁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生气地喊道。
这样的表现比起刚才昕离子的表演，更让人容易相信，更何况仪宁子的出身和仪态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
“抗议！公诉人的问话根本和案情无关！”
“当然有关系了，确定李璎珞和阴元华的关系，对于案情的进展太有关系了，从证人的陈述，我们不难看出，阴元华会和李璎珞有交集，完全是因为李璎珞父母的首肯，也就是说，何甜甜授意了自己女儿去接近阴元华。”
“这其中的含义，也许并不仅仅是表面看到的那样，也许菡萏真人为了固权，连自己的女儿也能利用。”
“而且，从之前我们了解到的事实来看，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也曾利用自己的女儿去笼络陈墨染。”
什么？
璎珞好不容易从仪宁的指控中恢复了一点，绯红的脸色却一下子苍白了，娘亲利用自己？
她迷茫了。
阿染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娘亲的谋划？
在她最失意的时候，阴元华能够接近自己，也是因为披着“爹爹朋友”的保护衣，才让她信任他。
虽然她从未因此怨恨过爹爹，但是……
如果这一切都是娘亲的算计？娘是这样的人吗？
“你别傻了，菡萏真人还不至于要用你的色相来引诱阴元华。”
谢道之不动声色地说道。
要说他一点都没有失意，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不介意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其他人亲近。
方才仪宁的话一出口，他的心，似乎又回到了那冰冷的水底。
无助，决绝，痛惜，失望。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
伤人的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即便他没有最后说出那几个字，即便璎珞平时根本不会听话听音，也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捂起了自己的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伸出了手，然而还是收了回来。
“好了好了，你倒是说完了吗？”
海棠瞪眼问道。
“一会你自己去问吗？你小心点，不要被她激怒，一定要保持冷静。”
卫氏悄声劝道。
“我知道我知道！”
海棠连连点头。
“您还有可以补充的吗？”
还有八卦吗？
茗茶真人的话怎么听都是这个意思。
“恩，李璎珞，她善妒，又十分虚荣。”
她微微有些自矜地说道：“当年的年度比武上，我爹爹一度击败了呼声最高的元华真人，故而众人对我的态度也一下子热情了起来，李璎珞，她就是因为这一点，更加讨厌我了。”
“什么叫更加讨厌，之前你们就有过不愉快吗？”
“对，有一次我经过回廊去吃饭的时候，偶遇了……她的情人之一，我不过是和他友善地打了个招呼，她就如临大敌，冲过来就是一通抱怨，恨不得让人给她下跪认错才肯罢休。”
“当时她就逼着谢大哥选择，要么再也不理我，要么她就不理他了。”
“我自然是不会理会这样无礼的人，转身就离开了。”
“不过谢大哥可就惨了，据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她不停地责怪他，在他不能如她所愿地和我绝交之后，她就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直到最后和元华真人走到了一起。”
“你可拉倒吧你！”
海棠忍不住吼了一嗓子：“是谁脱到只剩内衣，偷偷摸摸和谢道之躺在一起的，从前不给你戳穿那是给你留面子，这会儿你倒装起大尾巴狼来了。”
“海棠真人，小女敬您是前辈，还请慎言。”
仪宁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过她的眼眶红了，委屈的泪水在她眼中不停地打转，一副即便被人泼脏水也要自立自强勇敢面对的坚定模样。
现在的小姑娘都怎么回事？
演技一个比一个好，要不是当时那个叫夏阳子黑着脸来找她，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见过那一幕了，要不然，是她记错了？
海棠无语。
虽然仪宁的反应十分真实，不过海棠这一嗓子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用，吃瓜群众突然反应过来了，这只是单方面描述的剧情，这个瓜到底能不能吃上，到底香不香，还得看海棠和仪宁的对质。
不过这也够劲爆的了，想来这一周邸报的内容一定十分丰富精彩，几乎所有人都等不及回去给家里没来的那几位安利一下今天的最新剧情。
第五百二十三章 双（一）
“别的我不问你，我就问你，你有没有脱光了衣服躺在谢道之的床上？”
总算等到了自己能提问的环节，海棠得意洋洋地问道。
仪宁脸色苍白。
“有还是没有？”
海棠得理不饶人。
“抗议！”
“委托代理人的问题和何甜甜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就是因为当初仪宁求爱不成，丢脸丢到了姥姥家，如今才会反咬一口，把一切都说成是李璎珞的错，她这样根本早有立场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做什么证人。”
“海棠真人请慎言，控辩双方也无需争执，证人理应陈述事实以及事实的全部，控辩双方也有权指出证人描述中不客观的部分以及不合理的地方，至于证言是否被采信，则由合议庭最终裁决。”
“请两位都各自就位，庭审继续。”
“是，审判长大人。”
“仪宁，你就是因为求而不得，深恨李璎珞，所以才会作伪证。”
“不是的，不是的……”
仪宁无法，只能掩面而泣。
“哎呀，她晕倒了！”
“怎么又来这套……”
海棠不满地嘟哝。
人群中一阵叹息，也有浅浅的嘘声。
毕竟这样一来，仪宁的证词可信度大打折扣，众人手里的瓜突然不香了……
“不用着急，我这还有一串证人等着发言呢。”
茗茶真人笑道：“审判长，请宣召永灵峰的侍奉道童白单和白双。”
这什么名字哦，难道还有黑单黑双。
众人正疑惑间，谢道之惊讶地发现，那两个先前坐在第一排他身侧的小道童双双站起身来。
那两人就是永灵峰的道童么？他似乎从未见过。
是了，其中一人说看他眼熟。
在永灵峰的每一天，他都浑浑噩噩，内心煎熬再加上心绪不宁，竟然都没注意到身边的人。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收回了目光，看着脸色苍白的她。
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微微颤抖的小手白皙柔嫩，泪水滑落在了她指尖。
闪亮的小戒指此时看来竟然十分地讽刺。
在来之前，他就曾想过也许会面对这样的情景。
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但是这一切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仍是无法释然，无法坦然地面对她。
修道那么多年，难道他还不能放下从前的一切，一定要心怀芥蒂吗？他修的心，修的道，难道都是白费？
“长官们好，我是白单，他是白双。”
一个小道童口齿伶俐，另一个却惶然地转开了眼神，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双有些内向，所以我来替他回答也是一样的。”
白单似乎习惯了他的羞涩，自然而然地说道。
“好的，两位在永灵峰的时候曾经侍奉过阴元华对吗？”
“是，元华真人不喜欢太过殷勤的人，双比较木讷，因此当时元华真人让他来侍奉，而我则侍奉慧灵真人更多一点。”
白双拉了拉他的衣角，无声地动了动嘴。
“哦，对！元华真人和慧灵真人最初是住在同一个套房的。”
“最初？”
茗茶真人忙追问道：“那后来呢，元华真人和谁住一个套房？”
可惜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白单惊讶地答道：“元华真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不过，因为璎珞小姐怕黑，所以慧灵真人搬去和她同住，就住在原先菡萏真人的房间。”
茗茶真人顿时失去了兴趣，皱眉道：“元华真人和谁来往比较频繁，你们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元华真人喜欢写字和下棋，每次他的棋局都是双侍奉茶水的，而我闲着没事也会帮他烧水下厨，所以我很清楚。”
“哦……李璎珞的棋艺一定很好吧，元华真人经常和她对弈吗？”
“并没有见过璎珞小姐……偶尔元华真人会和后辈，年轻的弟子对弈，但是主要还是和慧灵真人，以及其他真人们下得比较多。”
这两个人！
到底哪拨的？
茗茶真人抓狂了都要，邱浩真人是要做什么？特地叫这两个二愣子来作证！
不知道要把话题往李璎珞身上扯吗？！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那据你们看，阴元华对李璎珞是否十分特别？”
“那是自然。”
白单毫不犹豫地答道。
有门儿。
茗茶真人忙问道：“为什么呢？”
白单和白双相互对视了一下，这才说道：“从前菡萏真人来永灵峰的时候提出要修一个水池子，说要引了温泉来沐浴，于是很快池子就建好了，因为当时菡萏真人没说要多大的池子，所以……长官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往大里修……”
“不过她当时这么一说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她再来，也没提过这岔。”
他说着茗茶真人忙问道：“这和阴元华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官，让我慢慢说好吗？你这一直打岔，我该说的说不定都忘词儿了。”
白单忍不住抱怨道。
“好好好，你说你说。”
茗茶真人心内不由得骂了一句矫情，不过毕竟现在还是要靠这二人，只能礼貌地笑了一下。
“就是这池子因为没经过菡萏真人的眼，所以管事的也不敢把它对外开放，所以经年累月的不用，埋着的管子，墙壁什么的都越来越破旧，根本就是废弃了。”
“我们都早就忘了那个地方，谁知道有一天元华真人突然提出要整修那个池子，管事的没办法，只能让我们抽出时间来额外加班加点地打扫，前前后后至少忙活了一个星期，才算是彻底修好了。”
“我们以为这个池子总算要对外开放了，也挺高兴的。”
“结果……”
白单苦笑。
“元华真人用结界密密地罩住了那个池子，旁人想要进去都会被拦住，而他就带了璎珞小姐两个人去了那里。”
“就他们两个人？”
茗茶真人眼睛都亮了。
“对……对吧……最一开始只有那两人。”
“不过您不要误会了……”
“等一下，只有元华真人和李璎珞单独相处，其他人都进不去？”
“一开始是，但是后来……”
白单还没说完又被打断了。
“他们二人都下水了吗？”
“是的，但是……”
“你亲眼看见的？”
“是的，但是……”
白单的双手绞在了一起，神色更是十分纠结。
不过茗茶真人也不管他这些，连忙说道：“审判长，我问完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双（二）
“吼！”
“砰！”
证人席的围栏啪啦啦地断了一排，木头四下飞溅，所有人都偶下意识地避开了飞舞的木屑和风，然而当他们定睛再看发生了什么，却见白单已经不见了，唯有弱弱的白双拼命地拍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怪物，努力安抚它。
这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雪怪，是雪怪！”
有人喊了起来。
原来这白单竟然是雪怪所化，方才只怕是因为气得狠了，一下子变身现出了原形。
“你快冷静下来，这可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
茗茶真人早就退开了十步有余，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白色的怪物，要不是这大厅的挑高很高，只怕它要把屋顶穿一个洞。
所有人里，唯有白双一点都没有退开，而是一边劝说一边焦急地拍着他。
“哇！”
白色的巨大毛茸茸怪物一下子收了回来，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道童，他委屈地大哭了起来：“他不讲理，我还没说完他就一直一直打断我！”
“好好好，没关系，你说，我听着呢。”
白双连忙安抚他。
卫氏见状连忙起身：“审判长，我请求询问证人白单。”
“委托代理人，你现在可以提问。”
“白单，能不能请您详细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卫氏柔柔地说道，笑吟吟地看着一脸泪水的白单。
这样的孩子她曾遇到过很多次，雪怪是最执着最忠诚的种族之一了，它们既热心又无私，有恩必报。
不过有仇也是睚眦必报就是了……
她忍不住想到了那个调戏雪怪结果差点被撕成两半的小道士，要不是她出手救人，他只怕都没救了。
但是雪怪它们从来都不会骗人。
“当不起女仙的敬语，白单和白双当年不过是无父无母的一对弃婴而已，幸而得人类收留，这才苟活至今，自当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白单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说道。
“真是抱歉，我的性子就是有点急。”
他连连道歉。
卫氏报以微笑。
“刚才我想要说的就是，其实元华真人并不是带着璎珞小姐去池子里泡温泉的，因为璎珞小姐不会水系法术，又不想被别人笑话，所以元华真人自告奋勇教她水系法术，这才让我们整理这个池子出来的。”
“身为菡萏真人的女儿可真好，一声令下，就有前仆后继的人为之效劳，我可真是羡慕啊。”
言和真人忍不住恨恨地说道。
“砰！”
“审判员言和真人，如果您继续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作出类似的发言，合议庭将会取消您的投票资格。”
审判长淡然道。
“真话也不让说了是吧……”
言和真人抱怨道，见陆广韵的法槌又要落下，连忙收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转过身去。
“其实没什么，那池子放着不用也挺浪费的，还好我们把它修好了，最近三年里大家都能用上这个温泉，除了自助餐厅，那里是特别受欢迎的一处设施了。”
白单插嘴道，不过收获了言和真人一个白眼。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不敢不敢，方才我想要说的就是，一开始是只有元华真人和璎珞小姐两人练习水系法术，不过后来到了水下防御术的时候，元华真人为了避嫌，所以让慧灵真人来教授璎珞小姐，避免两人直接的肢体接触。”
“元华真人看似颇受年轻女仙们的追捧，十分随性，实则谦谦君子，并没有任何轻薄璎珞小姐的行为。”
他这话倒是让很多人意外了。
说白了，师父教徒弟，便是在打斗的时候接触到了身体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也有人十分避嫌，有人十分随性，只是各人秉性而已，不算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可是阴元华竟然这样守礼吗？
茗茶真人听着都快要吐血了。
这是哪里找来的神仙证人，到底搞清楚自己是谁的证人没有。
野人就是野人，说话都不动脑子。
谢道之一边听着，一边感觉双的目光似乎正望着自己这里。
“非常感谢您的证词。”
卫氏微笑道。
“人类的感情过于复杂，其实我们很难全部理解……”
双突然开口说道。
不知为何，谢道之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而且，应该和自己有关。
然而，下一秒，思绪就被打乱了。
璎珞正定定地看着台上，那神情显然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是的，她和阴元华的回忆。
与他无关。
心中冰凉的感觉又一次浮了上来，他突然有一些理解，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活得好好的，却不想再活。
在旁人看来根本就不可思议。
有些人，明明生活得十分安稳，甚至富有四海，明明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却还是会选择死亡。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煎熬。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哪怕让他跪在地上求她原谅，他也许也会去试一试，就是那点无谓的骄傲和自尊，让他和她之间永远地多了一个人。
哪怕那只是个死人。
也许不只是个死人。
在遇见章长老的那次，他明显感觉到了属于阴元华的气息。
而他不仅没有告诉璎珞，甚至还选择了逃避。
对于这样的自己，他十分失望。
说什么十分愿意陪她去找番天印和混元幡，他十分怀疑自己若是能遇到这两件法器，首先会忍不住就地销毁。
不似他的为人，没错，但是，人心本身就是这般阴暗不是吗？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的让璎珞再次面临到选择，她会如何抉择？
仅仅是想一下，都让他忍不住皱眉，忍不住想要逃避。
并不是他不信任她的心，只是，她太容易被左右，也根本没有走出自己所谓的歉疚。
就算是现在，他也分不清，她的泪水究竟是悔恨还是追念。
自从他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就没再看过他，也没说过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那泪水究竟是为她自己，还是……
他不敢问，他不能问，他只能瞎猜，只能胡思乱想。
如果不曾遇到过她，该有多好？
他倏然一惊，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双（三）
“其实当日，我曾在无意间进入过元华真人的结界……”
白双继续说道，目光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台下谢道之的身上。
此时，他已经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谢道之没有注意他，他的眼中唯有脸色苍白，心神不宁的璎珞。
“虽然不知道对你们是否有帮助，但是我听到了一些话，也许……”
白双不安地看着卫氏，犹豫着说道。
“没关系，只要您说的是事实，我们都愿意洗耳恭听。”
卫氏微笑着鼓励道。
我们是谁？别随随便便代表其他人好吗？
茗茶真人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看向二楼的包间了，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求助的神色。
白单笑道：“我真傻，我单知道你是个锯嘴葫芦，却不知道你竟然还有事瞒着我，我可是你嫡亲的哥哥哎。”
“君子不背后论人是非……”
白双歉然道。
神特么君子啊，所以背后不能悄悄说，非得站台上告诉所有人是吧。
茗茶真人几乎吐血。
“先前我哥哥已经说过了，因为我很少主动说话，所以元华真人让我侍奉他的衣食起居，但其实我能接近他的机会也非常少，唯有他的衣着主要是我在整理……”
“抗议！”
“证人的陈述和案情无关。”
没搞错吧，这位可是控方证人啊。
陆广韵和卫氏都惊讶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
海棠忍不住笑了出来。
“砰！”
“证人身份特殊，抗议无效。”
无效就无效吧，我也只是尽人事……哎……
茗茶真人无奈地又一次抬头。
“对不起，是不是我让诸位困扰了？我尽量长话短说……”
白双连忙道歉。
不过众人也算是看出来了，这白家兄弟一样都是话痨，只不过一个敢说，一个稍微害羞，一旦话匣子打开了，唠叨程度还是一样一样的。
“那日因为我拿错了元华真人衣饰颜色，他曾吩咐过，以后再也不要给他准备白色的服色，原本我也记住了，只是那天又忙又乱，一下子拿错了，待我想起来的时候，急急忙忙就要去把衣服换回来。”
“也许就是那时，我不小心进入了元华真人的结界，不过他并没有发现我，因为另外还有人也闯入了他的结界。”
别人也许没注意，卫氏却发现了白双的目光看着的正是谢道之。
“等等等，等一下！”
这是第一次，璎珞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睡着，但是眼前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一种将要被带入梦中的感觉汹涌而来。
“不行！”
她喊道。
然而那呼声就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现在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果她被拉入了梦中，那现实中的她又会在哪里呢？
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她发现自己已经又悬在了透明的液体之中，失重的感觉让她努力扑腾了几下，努力找回平衡。
不会吧，又是这个粘乎乎的水里吗？
她伸出手去，努力往前游，果然触手可及的还是那个圆弧状的玻璃墙。
至于为什么在水里她还能呼吸这种问题……大概就是这梦境的设定吧……
她努力地扒在玻璃墙壁前面，睁大了眼睛往外看去。
“你是真的不知情吗？”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怪异，倒像是蒙在被子里说话的变形的声音，不过这问题听起来更为怪异。
她看见了一个灰色的身影，从她的角度，还是只能看见灰色的长袍袍角和随风散落的长发。
水中看到的一切都和现实不同，她意外地看清了灰色长袍的袖子上的花纹，那是一个一个太极一般的圆圈排成长长地一条，广袖之下，优雅白皙的修长手指交叠着，十分温雅。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一个一个小太极上，这会儿她看清了，那并不是真正的太极图，只是两条鱼嘴对尾尾对嘴地嬉戏着，十分活泼。
难道这人是个女子吗？她有些迷糊。
环顾周围，这里似乎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地方，并不是从前那个阴冷的屋子，而是一片枯黄的旷野，除了几从冠顶红红黄黄的栾树，只有远处依稀可见高耸层叠的群山。
金色的日光洒落在山顶的延绵的雪线之上，圣洁之美令人炫目。
“尊主有所问，属下自当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回禀，不过……”
两人的对话将她的目光拉了回来。
这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即便是模模糊糊变形的声音听起来也并不刺耳，她竖起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
“……到底在哪里！”
这两人是在吵架吗？
璎珞疑惑。
不过……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样的梦境？
她更疑惑的是这个。
“尊主息怒，属下并没有故意隐瞒。”
那个温和的声音不卑不亢地说道。
“只是不知何故，属下的记忆并不连贯，除了避世的那一段回忆之外，剩余的记忆也支离破碎……甚至有时候，还能看见一些属下从未见过的画面……”
“这一切我自己也难解缘故……兴许是因为刚被尊主唤醒不久，尚未完全恢复灵识，还请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一定会给您满意的答案。”
“呵呵！”
剧烈的晃动让她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这玻璃也是触手光滑，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
两人还在说话，可是她在水里晃得头晕眼花什么都听不清，更是什么都没看见。
别别别！
每次她一开始摇晃，就意味着梦境马上就会结束，可是她太好奇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事情是无缘无故就会发生的不是么。
她会做这样的梦，也许就是上天给她的预示。
而且……她吐了吐舌头，虽然她绝对不会承认，但是……偷听别人的对话还真是很有意思。
她好不容易扒着玻璃墙往外张望，却看见了一身红衣。
长长的袍角上坠着小小的玉蝴蝶，显然并不是男子的衣饰。
与此同时……
“殿下，您就放过他吧，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
“砰！”得一声，随着这巨响，混沌的世界又开始晃动，她摔得天旋地转，重重地倒在了玻璃壁上。
一切都在崩塌……
她睁开了眼睛。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双（四）
要不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应该在平湖，她也许不会发现这里又是一个幻境。
身周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就连沐浴在阳光中那种温暖的照射都似乎和现实一样。
而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穿过斑驳的树叶摇影，她抬起头就能看见密密实实结着的果实，那熟悉的颜色在她的回忆中并不是美丽的。
“你是谁？”
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此时不是在梦中就是在幻境中，然而那种迷迷糊糊的隔离感已经不见了，璎珞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圈红了。
可是她不敢转身。
是了，这里是她自己的幻境不是吗？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能见到唯有自己才记得的地方，听见这个已经不可能再听见的声音？
“你还是走吧……”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声泣道。
“对不起，我……”
“你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好吗？”
就算是自己的幻境，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如果可能，她绝对不会让他出现。
“你究竟是谁？”
声音愈发不耐烦，愈发冷漠。
对不起。
在我的心里，也许正是因为歉疚和悔恨，才会希望从来不曾认识你会更好。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幻境中的他才会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如果这是梦，就让她快点醒来吧。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虎口，钻心的疼痛反倒让她心里舒服了一点。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令她有些不安。
如果这是幻境，天空难道不应该是灰蒙蒙的吗？
也许这只是她的另一个梦而已。
“你是来找我的吗？”
倏忽间，灰色的身影已然跃到了她的眼前，落下的时候，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黑色长发飘扬，神采飞扬的轻佻笑意中，有着一丝惊艳。
心上一阵刺痛，她闭上了眼睛，却清清楚楚地见到了飞舞的白色灰烬。
这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梦境。
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
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似乎也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果然是梦啊。
她叹息。
在她的记忆里，他的手永远都是温暖的，如同他的永恒的包容和令人安心的怀抱。
“你和她们不一样……”
那个声音慢慢地说道，似乎在观察她。
含羞带怯的神色他见多了，然而她却有一种看淡了生死的绝望，方才惊鸿一瞥，她看着他的目光，并不是他习惯见到的那种痴迷，而似乎，有一丝怜悯，有一丝黯然。
“我认识你吗？”
他问。
她连忙摇了摇头。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合着她自己倒是念上了。
“这只是个梦境，是不存在的，是假的，只要是个梦境，就很快会醒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我知道，我明白，快点醒过来吧……这是个梦境……”
她开始自言自语。
“只有法力低微的人才会被旁人的梦境左右，你的法力并不低。”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他收回了手，也收起了笑容，问道。
“我不知道……”
她一边说着，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也许是为了让她更伤心吧，日光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她愣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却不敢看他，只看向漫天星辰。
“这里竟然能看到星星……”
她喃喃自语。
对了，梦境而已。
若还是那个鬼国，若还是那片树林，怎么可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和日月星辰呢？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回忆，而他也不过是她回忆中的影子在梦中的映射。
过去的三年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梦，虽然个头自顾自地长高了，可是她的记忆并没有多出这三年来，没有人能理解她，过去的一切在她眼中仍是历历在目，也许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但是她并没有那三年的时间去遗忘。
那个夜晚，那片白色的灰烬，那个握不住的瞬间，是她无法忘记的痛楚。
他想方设法锁住了她的魂魄，却没有能完成他的承诺，永远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狠狠地捏着自己手指上的小戒指，似乎那疼痛可以提醒她不要失去理智。
对他的依恋她曾以为只是因为失去了谢道之后，她情感上的空白需要填补，才会滋生出这样替代的感情。
谢道之也是这么以为的，他曾说过，他只是他的替代品。
但是在再次见到他的瞬间，她迷惑了。
心跳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只是梦境。
这不是她的错。
被人这样地爱着，保护着，谁能不动心呢？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样的星空，让她想起了和谢道之定情时的那一片星空，那一片火花灿烂的花海。
然而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果然是幻境……”
白天黑夜的突然变幻让他也确认了这一点。
“只是，我的幻境中为何会出现你？”
“你只是我幻境的一部分吗？”
他问。
“我认识你吗？”
妩媚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解。
星光中她看见了他眼中的不安和戒备。
是了，这样最好。
她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她。
如果能让回忆改写成这样，也许也不错。
她连忙摇头：“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也许我们只是闯入了别人的幻境，所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要离开幻境只能找到阵眼，或者，杀死幻境的制造者。”
他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这样陌生的目光，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是错觉吗？
她似乎觉得他对她有些不怀好意。
黑色的火焰无中生有地出现在他手上，这熟悉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
他冷笑。
“你说的很对，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所以，我把你杀了也没人知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派你来的吗？”
“呵呵……”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忍不住往后退。
这梦境也太真实了吧。
她甚至看见了他的黑气已经缠绕了过来，缠上了她的身体，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左脚脚踝，一点点往上蔓延。
“啾啾啾……”急促的鸟叫声冲了过来，在幻境崩溃之前，她看见了熟悉的七彩纤长尾羽。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双（五）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只是告诉你们我听见的一切，但是至于璎珞小姐，亦或是菡萏真人是否无辜，我无法确定，你们人类比我们雪怪聪明得多，想来一定会有你们的判断。”
白双说完，整个大厅简直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说是群情鼎沸也不为过，原来当年还有这样的……呃……隐秘。
一时间，看向李璎珞的目光中多了不少怜悯。
“璎珞，璎珞！”
谢道之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她却如同入定了一样，睁着双眼却面无表情。
在白单和白双都离开了，众人等待下一个证人的时候，她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
“璎珞！”
谢道之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却见她看向他的第一眼，竟然是惊讶，惊讶和愧疚。
她立刻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问道：“我刚才……？”
“……”
“刚才你好像走神了，我有些担心。”
他转过身去，正经八百地坐着，似乎对空空如也的证人席很感兴趣似的。
“哦……”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犹豫着说道，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恩。”
他淡淡道。
此时台上又上来了一只狐狸，众人在法槌的砰砰声中总算安静了下来。
“对了，刚才他们说什么了？”
璎珞勉强露出了微笑，故作轻松地问道。
“哦，刚才那两个小道士，当初在永灵峰见过你，所以说了一些和……有关的事情。”
谢道之斟酌着说道，小心翼翼地避开会触动她心境的字眼。
不过，刚才那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她，毕竟一切都过去了，无谓让她再多一些难堪。
“……”
“对不起……”
璎珞拉住了他的手，直觉那双手如同方才梦境中元华的双手一般，冰冷而苍白。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难道我就只配得到你一句对不起吗？”
一片混沌中，他声嘶力竭吼出的这句话让她的心如同被重锤碾过一般，碎成了千瓣碎片。
虽然那只是回忆，然而当她不自觉地又说出对不起的时候，他倏然转过头来，眼中的目光让她不由得缩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连忙解释。
但是不对，这样说好像是越描越黑。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急急地说道：“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对你说对不起，但是我是真的很难过，我是真的想要让你快乐才一直粘着你，但是我却一直在伤害你，我是真的觉得十分抱歉……”
“不对……”
谢道之慢慢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我不是为了让你快乐而和你在一起，我是因为爱你。”
他转过头去，轻声道：“我也从未觉得，对你有什么歉疚。”
“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想要补偿我，也许那只能说明……”
“我爱你的！我真的爱！”
她连忙喊道。
谢道之看着她。
她的脸上有倔强，有不服气，娇俏可爱的小嘴微微嘟起，秀丽的眉形不复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纯真，唯有那双眼睛，仍如初见时那样星光璀璨。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感情一旦有了裂痕，就永远不会有被“修复“的那一天。
“完好如初”这样的词，本就是不存在的。
或者可这么说，“如初”毕竟永远是和“初”不一样的。
所有的裂痕，只会慢慢变宽，变得更长而更易碎。
“都是我的错。”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不，是我的错……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对你的爱不够坚定，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抓住他的胳膊，抱住了他，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
他没有拒绝她的靠近，却也没有如她所愿的那样轻轻揽住她的小脑袋，把她如珍如宝一般地藏入自己怀中。
那样的温柔，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如今他分明就在她身边，两人却如同隔了重重山峦一般，即便是最普通的拥抱，轻抚过发丝的那双温暖的手，也都再也不是从前那样的触手可及。
这样求而不得的感觉，一如那一晚冰冷的月光。
也许正是那一晚，她开始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
直到现在，她都还在迷惑。
爱情，究竟是如同飞蛾扑火痛彻心扉一般的全心投入不计后果，还是三月春风润物无声的那种有你处即是心安。
若是没有经历过，也许她无从比较。
如今……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会失去一切的恐惧。
“我，我叫……”
小狐狸微微颤抖着说道，小耳朵一缩一缩地，似乎随时就要逃跑。
“没关系的，不用紧张，你只要如实陈述就可以了。”
茗茶真人看着手中文件上写着的“狐族”两个字，恨不得把邱浩真人从病床上拖出来帮他解释解释，这能备注得更简单点吗？他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那是个狐族！
他根本不知道证人知道什么事情，让他怎么问？
“其实我没名字，我自懂事就没见过其他族人……”
小狐狸弱弱地说道。
“恩恩，请继续……”
“三年前……”
小狐狸说出了这三个字，茗茶真人果然得到了灵感，忙问道：“三年前，你当时在鬼国，是吗？”
“对……”
“我就是个卖杂货的……”
小狐狸不安地说道：“其实我们私下并不称呼什么鬼国，只是那里的气候特别好，所以我们都喜欢聚拢在那里交换一些东西，讨生活而已，像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小狐狸，在没找到自己族人的时候，也只能想办法自谋生路……”
落入人类的手里也是他没想到的，狐狸本就是天生不会迷路的，可是它却迷迷糊糊撞进了搜捕的队伍里，直接被抓了回来。
还能怎么办，只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恩恩恩，后来呢？”
茗茶真人对此不感兴趣，连忙打断它。
“后来，我就遇到了你们说的那个人。”
“哪个人？”
“李璎珞。”
啊？
璎珞连忙抬头，这不就是刚才在休息室遇到的那只小狐狸吗？
可是，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哪里曾见过这狐狸。
第五百二十八章 尖（一）
“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人竟然是鬼门的长老之一，元华大人。”
“不过当时那两人手拉着手，十足小夫妻的模样，所以我也没往那上面想，只当时我门中的普通道众而已。”
“元华大人赏了我一颗碧珠，我便告诉了他们青姬大人的下落，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小狐狸说完，茗茶真人愣了一下，忙问道：“青姬大人？青姬也加入了鬼门？”
“那是自然，不过后来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再问，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小狐狸忙道。
“审判长大人……”
茗茶真人兴奋喊道：“既然青姬也有通敌的嫌疑，那她的证词也是不作数的，刚才她说的一切，合议庭都不可以采信。”
“放屁！”
海棠忍不住喝道：“青姬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后来立刻就提交了内部检查了，这件事早就过去了，现在还拿出来说嘴？”
“内部检查？那还不是菡萏真人审批的，现在菡萏真人自身未明，青姬自然也要一起重新核查。”
“方才大家都听见了，李璎珞和魔教的长老阴元华在鬼国十分亲密，令人细思恐极。”
“这可是灵兽的证词，没有任何立场偏向，我恳请合议庭采信该证词，作为判断的依据之一。”
小狐狸见状，连忙一蹦一跳地下去就想要走。
“等一下！”
卫氏及时地叫住了它：“审判长大人，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这个小狐狸。”
陆广韵示意她继续，于是卫氏问道：“请问您当时如何会流落到鬼国的？”
“我……我孤身一只狐狸，自然是在路上听说了那里是个好地方，才会和大家一起去那里居住的。”
“您是听谁说的？”
“抗议！”
“委托代理人的问题和本案无关！”
“抗议有效，委托代理人必须尽快问出与案情相关的问题。”
“是，审判长大人，我很快就会让大家明白，我为何会这样问，并不是故意将案情复杂化，而是这些问题和证人的证词有直接关系。”
陆广韵点点头，卫氏继续问道：“请问您是听谁说的鬼国之所在？”
“是，是一个凡人……”
“在这法庭之上，您能找到那个凡人吗？”
小狐狸的眼珠子转了转，答道：“不能。”
“您还记得那个凡人的长相吗？”
“记得。”
“好的，这里是八张照片，请问其中有您认识的人吗？”
大屏幕亮起，众人都清楚地看见了那几张照片上全都是俊美的男子，简直是机构内的美男排行榜，七叶真人，淮清真人，广韵真人全都榜上有名，不由得纷纷露出了微笑。
要不怎么说呢，丑的人可以丑得千奇百怪，美的人却都美得差不多，这几张大美男的照片看起来对于不熟的人来说，还真是挺难辨认的。
海棠惊讶地看着卫氏，她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电脑里找到这些照片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而且，她怎么连七叶真人的照片都能认得出来呢？
记性也太好了吧……
不过显然小狐狸的记性非常不好，它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最后才说：“没有，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人。”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看到元华真人和李璎珞一起亲密情状的，转眼就连元华真人本人都认不出了？
原来这八张美男照里，赫然就有元华真人。
卫氏微微一笑，回到位置道：“审判长大人，我问完了。”
“你刚才明明问的是，那个带我去鬼国的凡人……”
小狐狸目瞪口呆道。
“没错，但是你不认识元华真人也是事实，不是吗？”
卫氏温柔答道。
这……
茗茶真人差点气到吐血。
这个邱浩，就不能让证人提前看一下照片混个眼熟吗？
“我要传我的下一个证人，是个凡人，名叫高斌。”
他不顾风度地大声喊道。
啊？我？
高斌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眼下这事儿，跟他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没关系的，爹爹会保护你的。”
陆蓉忙安慰他。
高斌如云里雾里地被法警护送到位，一脸迷茫地看着主审官，下意识地坐在了座位上，却连凳子是软是硬都没感觉出来。
“证人请自述姓名，以及和阴元华结识的时间地点经过。”
陆广韵闻言微微一晒。
茗茶真人却丝毫没发现自己问错了题。
“阴元华？我不认识他啊。”
“咳咳咳！”
茗茶真人连忙咳了几声，掩饰道：“抱歉，是我口误，我是说李璎珞，您应该认识她吧。”
“对……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高斌一脸迷茫。
“那就说说您的身份和认识她的经过。”
“好……我，我叫高斌，在明城大学念书，前不久和同学一起去了一趟三清山，就在那里遇到了李璎珞和她的男朋友谢道之。”
“因为谢大哥为人和善，所以我和他多聊了几句，但是我和李璎珞一点都不熟啊……”
他无奈道，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道，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台下寻找着陆蓉的身影。
“您能讲述一下你们结识的经过吗？”
茗茶真人也有些纳闷，这个麻瓜是为什么会被叫来作证的？没道理啊，一看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的。
“呃……就是因为三清山起火，所以我们几人短期内无法下山，所以只能在山上暂时逗留，期间认识了李璎珞他们。”
“啊！三清山，就是那个前不久观主被烧死在自己道观里的，你们看邸报了吗？上面写过，我记得。”
有人想起来了这么一回事，不过很快就有人质疑了：“不会吧，道观的观主都被烧死了，一个麻瓜反而没事？这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后来呢？”
茗茶真人不耐烦地问道。
高斌有些犹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广韵，却看见了对方眼中鼓励的目光。
这意思？是有啥说啥吗？
他轻咳了一声，为自己镇定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时观内的道众不少，但是主要招待我们几人的只有被称为大师兄的崔文秀，还有一个看门的小道童小鹤……”
“哈欠……”
毕竟开庭半天了，听着他这没重点的絮絮叨叨，台下的听众纷纷开始狂打哈欠。
第五百二十九章 尖（二）
“等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茗茶真人越听越不对，连忙问道。
“就……差不多一个月前吧……”
高斌犹豫着说道。
“……”
奇了怪了，茗茶真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凡人一个月前才认识的李璎珞，看着也不像是她裙下之臣的样子，为什么邱浩真人会安排他作证呢？
他又低头仔细翻了一遍各种文件，看得头晕眼花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我和……同伴不慎掉入了一个非常大的陷阱之中，幸而如此，也反而避开了大火，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但是……”
“等一下，你刚才说看见了鸟的身上长的是人头？”
海棠虽然也听得头昏脑涨，不过她毕竟资历放在那儿，对于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特别敏感，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是我看错了吧，我当时慌不择路，眼神也不好，很可能是看错了，对，一定是看错了……”
高斌忙道。
“不对，你还记得那鸟的叫声吗？”
“记得，特别记得，那鸟叫起来怪的很，别的鸟都是叽叽喳喳地叫，它们却叫起来像是在喊’永！永永永！’，这样的叫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颙鸟！”
海棠大喊：“审判长，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颙鸟和三清山的山火只怕脱不了干系。”
啊？
昏昏欲睡的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有人故意纵火烧死了三清山道观的观主，这后面的意义就耐人寻味了，众所周知，海棠是菡萏真人的人，既然这件事情是海棠揭发出来的，那说明和菡萏真人无关，那就只能是……
嘘……
众人议论的声音顿时低了八度，没那么肆无忌惮了。
哦豁？
高斌听着也来了精神，难不成自己提供的还真是第一手情报？他信心大增，忙道：“还有还有……”
“抗议！”
茗茶真人无奈举手：“不论是谁纵火，和当前案情无关，证人请陈述与案情有直接关系的部分。”
这可是茗茶真人第二次抗议自己的控方证人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众人对于茗茶真人的能力，以至于七叶真人的能力都要产生质疑了。
高斌委屈道：“可是真的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抗议无效。”
陆广韵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证人可自由如实陈述，由合议庭裁定是否采信即可。”
“谢谢法官大人。”
高斌忙道：“其实我们掉入陷阱的时候我就踩到了捕兽夹，一直在流血，可能是因为血腥味招来了野兔和野猪，但是最奇怪的是……”
“法官大人！我申请临时代替邱浩真人，作为公诉人发言。”
就在此时，一个娇柔但不容置疑的女子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看向台上。
只见一身火红色小礼服裙的绝美女子亭亭玉立在审判台上，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镇定自如，半分没有方才被羞辱之后的窘迫。
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便径直走向公诉人席位坐了下来，完全没有给陆广韵任何拒绝的余地。
事实上她也知道陆广韵不可能拒绝，昕离真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卷土重来，甚至又一次站在了审判台上，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顿时，议论声纷纷。
不过，不论褒贬，不论喜恶，所有人都不得不由衷地给她一句发自内心的感叹：这个女人不简单。
“砰！”
“公诉人稍后请自行补上行文。”
陆广韵果然没有反对，只是例行公事地提醒了一下文案工作而已。
哼！
就知道你不敢。
昕离子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台下紧紧握着的拳头。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似乎毫无动静的二楼包间，一时间，又是兴奋，又是惶然。
从前她不管怎么敲边鼓，师父都不怎么乐意让她抛头露面，这次已经算是让她大出风头了，然而，她自己都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同意让她去质问李璎珞这个小贱人。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惊讶又迷惑，甚至有些不安。
要说是因为师父太喜欢自己所以才这么安排，她自己都不敢信，然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师父一下子从怒气冲冲又转而无比缠绵呢？
她回忆起刚才的每一幕每一句对话，都找不到原因。
甚至，她回忆起过去三年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找不到原因。
在所有人看来，她就是个美貌的心机女，抓牢了七叶真人之余还顺便抓牢了他手中的权势，就连七叶真人本人也要让她三分。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世上若是论起勾心斗角，算计谋划，她就没见过有人能斗得过师父的。
最初她死心塌地地投入师父的怀抱，不也正是因为师父在真如子故技重施想要划花她的脸的时候救了她吗？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排挤真如子才上位的，唯有她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最多就是张了张腿而已。
真如子怎么死的，其他女弟子是怎么消失的，她连问都不敢问……
当时她每天都惶惶然，担心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然而……
师父对她的好简直是毫无道理，从一开始让她受宠若惊，到后来完全让她沉醉其中。
最初她还会想着去思考一下原因，直到如今她几乎是放弃挣扎了，反正根本抓不住师父的喜怒哀乐，只能破罐子破摔了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随着在师父的指点下，死在她手上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渐渐成为了别人口中令人胆寒的可怕女人。
没人知道，她之所以会成为今天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若是让她自己想办法在师父面前耍心眼，只怕一个回合就变成炮灰了。
想起那个七叶真人是被昕离真人控制的传言，她简直是想仰天长笑。
柳七郎……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是真的不知道。
虽然相处了三年，她也未曾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比三年前多了一分。
第五百三十章 尖（三）
师父的最后一个命令是：
“堵住那小子的嘴，就问和李璎珞有关的事情，绝对不要让他说其他的。”
而给别人的命令则是：
“杀了他，别让人看出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到，而那个该死的人也必须死。
可怜的邱浩真人，只怕他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七叶真人会让他死。
她深吸一口气，把半露的酥胸挺得高高的，婷婷袅袅地站了起来，妖妖娆娆地走近了高斌，笑道：“方才您说，您是明城大学的学生？”
“是，是的……”
高斌连忙挪开眼神，有些紧张地退了一步。
“真是巧了，我也在那上学呢，不过开学了我还没去过，真是可惜，不然早就能遇到您了。”
她走近了一些，步步紧逼道。
“学长~”
她娇声喊道。
“有事儿说事儿，你这卖弄得过分了啊。”
海棠忍不住抗议。
“海棠姐姐妒忌的样子真可爱，我只是想缓解一下证人紧张的情绪，有助于他更好的陈述而已嘛。”
昕离子笑道。
“我妒忌？”
海棠瞠目结舌。
“您不就是妒忌我长得比您高，身材比您好么。”
“放屁！我这是千年道行才能修得的女童身好吗，是为了坚定我修道的决心！”
不懂瞎bb什么，海棠一个没忍住又开始和她对线。
“审判长大人，我抗议委托代理人和我聊无关话题。”
昕离子站直了身子，笑盈盈地说道。
“我……你个……”
“砰！”
“肃静，委托代理人，公诉人，若再有藐视法庭的言行，将会以妨碍司法公正罪名将你们予以逮捕，请慎言。”
“是！”这是咬牙切齿的海棠。
“是~”这是笑得欢畅的昕离子。
高斌已然傻眼了，这什么情况，还让不让他说话了？
“高学长，请问您在三清山期间，有和李璎珞单独相处的时候吗？”
媚眼如丝扫了过来，问出来话却让他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
高斌连忙连连摆手，脸都微微地红了。
“怎么可能呢？谢大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
他连忙解释道。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谢道之跟着，您就会想要和她单独相处吗？”
昕离子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斌只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只能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当时我们都觉得这个道观观主有些奇怪，特别是那个崔文秀，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似乎有什么阴谋，于是我就去找谢大哥商量一下对策。”
“您当时不是另有同伴吗？为何不和您的同伴商议呢？”
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一脸的好奇。
“因为……”
高斌犹豫了一下，昕离子笑道：“因为你想找机会接近李璎珞是吗？”
“放……！”
高斌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不过考虑到刚才陆广韵的警告，他还是把半句骂娘的话咽了下去。
“不是！”
他气呼呼地说道。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您不说清楚，难免惹得旁人怀疑呢。”
昕离子不疾不徐地说道，一边笑了起来：“其实就算看上别人的女朋友也不是什么罪过，毕竟还没结婚，谁都有机会啊……”
她不说则已，一说高斌更是非得把自己给辩白个清清楚楚才行，他正色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谢大哥商量，是因为我觉得观主的阴谋可能正是针对我的同伴，为了避免同伴的猜疑和紧张，我这才决定找局外人谢大哥商议，看看是我多心了，还是真的这观主另有所图。”
“哦哦哦，原来您还是位不言人是非的君子，不愧是学长，是我误会了您呢……”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奖，总觉得话里有话，高斌听着不是滋味，唯有继续解释道：“谢大哥觉得我的想法没有错，让我多小心，特别是要留心看好我的同伴，结果果然第二天崔文秀就提出要去狩猎……”
“当时您见到李璎珞了吗？”
“当时？狩猎的时候吗？”
“不，就在您在单独去找谢道之的时候，有见到李璎珞吗？”
“没！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是去找她的吗！”
高斌无语，这个女人怎么回事，绕来绕去就是要往李璎珞身上扯。
不过一旁的茗茶真人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敢情这位昕离真人也不完全清楚这里面的道道，只不过是胡搅蛮缠逼得这个凡人自己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高，实在是高！
不过这样的手段也只有女人能用，若是他这样，只怕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
“您是没见到她本人呢，还是见到了，只是没说上话？”
昕离子笑嘻嘻地问道，还是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
高斌只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怎么扯都非得给他扯回来。
“我没见到她！”
“也没和她说上话？也没听见她说话？她那么早就睡了吗？您总不能三更半夜去找谢道之吧，您是不是在撒谎？”
“其实我劝您还是说实话，调戏女孩子是不犯法的哦，不过在法庭上撒谎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哦……”
她笑道，心中却是惴惴，若是自己还不能把话问出来，接下去也是黔驴技穷了。
她不敢面对师父失望的眼神。
幸而……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调戏过李璎珞，也没和她说过话，也没听见她说……”
高斌说到这里突然哑火了。
张口结舌的样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元华……，元华……”
他听见了的。
如醍醐灌顶般，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
只是，他们怎么知道他听到了呢？
“恩？您没听见她说什么？”
昕离子问的十分可恶，笑容更是可恶。
高斌歉然地看了一眼谢道之，无奈地答道：“是的，当时李璎珞在内室，可能是睡着了，说了几句梦话，于是谢大哥就急急忙忙地让我离开，自己入内室去了。”
“哦？想来李璎珞说的那几句话是非常重要的了，否则也不能让您隐瞒至今……”
“我之前那是没想起来！”
“哦哦，原来如此，那您现在总该想起来了吧……”
“……”
“当时我不知道之前的那些……那些纠葛，所以听见了也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一时间没想起来罢了……”
“不过就是梦话而已，总不能因为别人说梦话给人入罪吧……”
“那要看合议庭的裁定哦，并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昕离子笑眯眯道，轻轻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