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涌动（五）
“阿兄，阿兄他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的冷漠，被你这种无动于衷！”
姜由气急，“噗”得一声，剑尖已然刺入了邬先生的胸口，汨汨的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湿湿的，热热的。
邬先生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此时的琴声颤颤巍巍，弦丝凄厉，如同要断了一样。
“你说了，只要救下他的性命，我答应你的，也仅此而已。”
他轻轻地说道，气若游丝。
“至于他要求的那些，我做不到，也不可能为他去做。”
“凡人的所思所念，从来都是争权夺利，我们修道也就是修心，本就是为了超脱人间的七情六欲，无欲无求才能得证大道……”
“我原以为，了了你的心事，你就能专心向道，没想到你只是空有修道的资质，其实却根本没有向道之心。”
“你想要的，不过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的威仪，那些表面繁华的虚荣，力挽狂澜济弱扶倾的快感，仅此而已。”
“说得再冠冕堂皇，给自己加再多的理由和苦衷，也掩盖不了你向往名利的本质。”
“如果你所谓的阿兄不是姜维，不是平襄侯，不是凉州刺史，不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只是一个乡野农人，老婆生了太多养不活，只能丢弃自己亲子的懦夫的后裔，你可还会去找他，去见他，去和他相认？”
姜由脸色煞白，手足一阵冰凉。
“虽然捡回你是一时冲动，但我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清楚你真正的父母是谁？即便是我这样散漫的人，也是不可能随便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甚至将他视如己出，倾尽全力去教养他。”
“你胡说！”
他大喊，气得眉毛鼻子都歪了。
“你胡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直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只是因为我不想你看见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那样的不堪。”
“仅此而已。”
邬先生淡淡地说道。
“那竹简是怎么回事？我分明有一块竹简，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什么乡野农人哪来的竹简，他们怎么可能识字？”
姜由声嘶力竭地大喊，似乎越大声，就越有理。
邬先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唯有怜悯。
“那不过是我的私心而已……”
“当时，我怕你长大了会去山下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没有给你冠你父亲的姓氏……”
“然而，我的姓氏虽然在汉地没什么声望，在极寒之北地，却是非常高贵的血脉，故而我也不能随便将自己的姓氏赋予你……”
“最主要的是，你的相貌和我一看就知道不是父子，五官也好，肤色也好，你眼睛的颜色都和我不一样。”
“那当然，你就是个胡地蛮子！当然不能是我的族人！”
姜由一扬眉，优越感油然而生。
“没错，胡地蛮子抚养你长大，胡地蛮子教会了你法术，胡地蛮子还给你刻了一块竹简，翻遍了典籍给你起了一名字，因当初我修炼的山脉邻近姜水，故而姓姜，希望你能由此获得崭新的人生，故而名由。”
他一边说着，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一心等死，然手中黄色的光芒却从未熄灭。
琴声慢慢地变得舒缓起来，凝滞生涩的僵硬之感慢慢地恢复了生气。
“你胡说！我才不会相信你这种拙劣的谎言！”
“都是你，都是你铁石心肠，不愿意助我阿兄，也不愿帮助我成就一番霸业，我才会落到如此地步……”16
“我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我恨你！”
姜由大喊一声，不管不顾地用力刺了进去，长长的剑身一下子没入了邬先生的身体。
“庚辰！你还好吧！”水边，湿漉漉的两人十分狼狈。
陆广韵运气为他调理身上的内伤，却惊讶地发现所有的灵力都聚拢成团，护住了一团他无法分辨的东西。
“原来是你救了我……”应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勉强认出了这个看着眼熟的同僚。
难怪他不熟悉，一个管抓人，一个管放人，平日也没什么交集，要不是他的来头那样大，只怕他当面都认不出。
“姜由死了吗？”
陆广韵抱歉地摇了摇头。
应龙指着琴声的方向，急急地说道：“他要杀的是邬先生，而且，千万别碰他的衣服，他全身都沾满了乱心尘，一旦碰到，就会和我一样，用尽灵力也无法驱除。”
“一定会有办法的。”陆广韵安慰他。
“快，快去救人！再不去，他们就得逞了……菡萏……”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已经费劲了最后的力气，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陆广韵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他，飞身往琴声的方向而去。
刚才还断断续续的琴声突然一变，悠扬了起来。
他皱眉，飞得更快了。
“我……师父？”
姜由丢下了手中的长剑，跪倒在了邬先生面前。
“是我杀了我师父？”
他看着双目紧闭，一身是血，生死不知的邬先生，源源不断的热泪涌了出来，和他手上的血混在了一起，似乎冰冷的手都开始慢慢变暖。
“师父……”
他捧住了自己的脸，静静地流泪，一句话也没说。
七弦琴慢慢地竖了起来，光芒越来越盛，悠扬的乐声如泣如诉，似乎在为他一个人歌唱，似乎在引诱他，又似乎在推拒着他，一扇门慢慢地为他打开，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美好。
“又下雨了，真讨厌啊！师父，我能出去玩水吗？”
“师父师父！你看，我衣服又破个洞了，快给我弄好，不然别人要笑话我的！”
“师父，上回我看着那扛糖葫芦的老头回到家，才发现原来他的糖葫芦看上去漂亮，其实都是用一种脏不垃圾的东西煳在外面，才会亮晶晶的，我才不想吃呢！”
“糖葫芦！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想了好久啊！”
“师父，这个我不会！太难了，我不学了吧！”
“哇！我太厉害了！你看，你看，师父！”
“师父，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好吗？”
“师父，你看，我会打兔子了！”
“师父，你倒是出来吃饭啊，每天都那么懒，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师父！他们都说我是没娘的小孩，我的爹爹是妖怪，是真的吗？”
“我就知道，对我最好的就是师父了！”
“师父，我太喜欢你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第四百七十二章 石竹（一）
大孟山。
琴声不绝于耳，越来越激昂，听上去几乎都有些嘈杂了。
潮湿的山洞中十分阴暗，还没进去就闻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在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时候，他不想惊动那琴音。
山洞的最里面，七彩霞光如云雾弥漫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视野一下子变得十分明朗。
然而这画面却十分诡异。
只见一黑一白两个着道服的男子双双倒在血泊之中，光着上半身的女子有着美丽的鱼尾，尖尖的耳朵周围全是尖利的鱼鳍，一边，流光溢彩的七弦琴自顾自不停地演奏着。
这是，鲛人族……？
陆广韵找到那琴声来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见有人过来，鲛人也没有动弹，此时他才看清楚，原来鲛人的一只手上光芒亮起，显然正在用愈合术为白衣男子疗伤。
“他还有救吗？”鲛姬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
她手中的光芒攒动着，勉力愈合了邬先生的伤口，止住了血，但是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双目紧闭，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你是谁？”
当陆广韵靠近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我是……庚辰的朋友。”
他犹豫了一下答道。
鲛姬竖起的尖尖鱼鳍又耷拉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哭道：“你认识这个凡人吗？我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就看见他倒在我身上，全身是血。”
“我认得他的气息，是他帮我凝聚起了我的灵力，也是他，帮我把那股邪恶的力量封印住了。”
怕他不相信似的，她连忙拉过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放，急急地说道：“我知道我身上有邪恶之气，但那不是我修炼的，是有人偷袭我，就是那个人！”
陆广韵下意识地挣开了自己的手，而鲛姬情急之下也没在意，她指着另一边躺着的姜由，急急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
陆广韵一边摇头，一边扶起了邬先生，细细地探查他的内息。
“幸好，偏了一点点，没有刺到心脏，只是出血有点多，看起来吓人而已。”
“你是说，他不会死，对吗？”
鲛姬欢喜得两只手一起擦眼泪，泪水还是源源不断。
“都是那个混蛋！”
她回过神来，恨恨地咬牙道：“那天我好好地在这附近……游玩，他突然一下子冒出来，照着我天灵就是一下，还好我反应快躲开了，不过他还有后手，给我背上又是一下，我一下子就觉得浑身难受，赶紧躲进水里。”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晕了，然后就一直在做噩梦，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对了，我好像看见长得贼漂亮那小子了，还有那个狡猾的小姑娘，不过只是一下子，我又睡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陆广韵皱起了眉头，大伤脑筋地看着晕倒的姜由。
他要拿这个人怎么办？
本来是打算进来一场恶斗的，谁知道他竟然自己就晕了，还是被一个鲛人给放倒的。
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厉害，在他们局子的地盘上大闹天宫，又是打伤庚辰，又是打伤这个不知道来历的鲛人，还把这个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的凡人捅了一剑。
不把他抓起来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万一他就是为了混进监狱怎么办呢？
如今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他不能冒险让任何人去影响菡萏。
念及此处，他猛地回过神来，只见那鲛人已经勉力爬起了身，双手拿起了那把长剑，一摇一晃地挪腾到了黑衣人的旁边，显然是要给他来个一刀两断。
“喂！快住手！”
“铿！”得一下，他急急地用暗器打落了鲛人手中的长剑。
“怎么了？”鲛姬无辜地回头看他。
“我好不容易用琉璃七宝琴控制住了他的心神，不杀了他，留着过年吗？而且，我也不想吃了他，把他砍了不是很好吗？”
“他就算做错了事，也应该受到惩罚，但是如果你杀了他，你就也做错了事情，你也要受到惩罚。”
陆广韵解释道。
“他差点把我的救命恩人杀了，我杀了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而且，他害得我现在还顺不过气来，这样罪大恶极，还不应该去死吗？”
鲛姬大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了。
现在的人类怎么这么迂腐了，和杀人犯讲道理？
说实话，他死了说不定也是好事……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陆广韵正色道：“应不应该去死，不是由你我决定的，我会把他带回去，接受他应该得到的审判。”
想起了刚才庚辰的提醒，他祭出了一条五彩斑斓的七彩锁链，一下子就捆住了黑衣男子。
见鲛姬还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他淡淡地说道：“你们只怕都是为了菡萏真人来的吧，如果想要参加听证会，就从正门正大光明地进来，没有人会拦你们的。”
鲛姬被他说中了心事，一脸尴尬，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哪里，哪里，我们不过是刚好路过而已……”
“哦，那算了。”
“来的，来的。”
鲛姬急忙谄媚地笑道：“都是为了那个狡猾狡猾的小姑娘，要不是她求我帮帮她娘亲，我鲛姬堂堂水族公主，才不可能亲自出马来踩点呢……”
这下可好，她怎么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鲛姬连忙按住了自己的嘴巴，赔笑道：“谢谢您的指点，到时候您给我们留个座儿，我们坐一起吧……”
陆广韵十分怀疑她能帮到菡萏，不过既然是菡萏女儿的朋友，应该也不至于会故意害她。
他点了点头，牵起绳索，往外飞去。
礁石上，只见方才庚辰躺着的地方已经没人了，只有一摊水迹表明他没有找错地方。
方才他没有感应到任何法力波动，庚辰一定是自己疗伤去了。
他看着那滩水渍，愣了一会儿神，这才下定决心往回走。
不管怎样，手里这个大麻烦得先关起来。
“喂！这个男的，他，这个被捅了一刀的倒霉鬼大概过多久会醒啊……”
远远地传来鲛姬的喊声。
“很快！”
他回答了一句，飞身往镇灵殿飞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石竹（二）
“穿过这道门就到了……”
赵子玉小心地转动着门锁，尽量不去看身后哭得喘不上气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哭声的李璎珞。
方才已然穿过了八道门……
原本以为赵子玉这串钥匙是整个所谓镇灵殿所有牢房的钥匙，不曾想……这九把钥匙每一把都对应着关着娘亲的一道门。
且不说娘亲根本就不会逃走，要逃走早就跑了，还会等到现在？
就是真有九道门，就能关住娘亲了吗？
比起实际用途，这九道门，更多的是对娘亲的羞辱。
即便懵懂如她，都能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
“别哭了，马上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赵子玉轻轻地推动着牢门，微笑着看着她，开玩笑般地劝道：“若是你母亲看到你哭成这样，不知会有多难过呢……”
门里黑黑的，和门外一样，黯淡无光。
璎珞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捂着自己的嘴，努力地擦着自己的泪水，可是偏偏那泪水如同坏了开关的水闸一样，不停地流着，擦干了又湿了一脸。
她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谢道之，一副明明应该欢喜，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担心的神色。
“去吧。”谢道之微笑了一下，鼓励她道。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她问。
“有事你叫我。”谢道之看了一眼赵子玉，对她眨了眨眼。
总算他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她竟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不是流眼泪的时候，赵子玉这番做作到底有什么用意，他是真的想帮她，还是……
她点点头，擦干了泪水，一侧身，溜进了那片黑暗中。
那一瞬间，她差点燃起了火球，幸而她猛地想起了赵子玉的叮嘱：绝对不可以用法术。
摸黑往里走着，她有些看不清楚究竟哪里有人。
犹豫了一下，她侧身靠在了石墙上，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往里走。
想象中张开双臂扑向娘亲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她想着谢道之的眼神，就连直接喊娘亲的名字都不敢。
“哼！”寂静的黑暗中，一声冷哼声突然响起。
“娘！”璎珞立刻听出了那是娘亲的声音，她也辨认出了方向，立刻飞奔了过去。
“别过来！”
那声音突然喊道，她更确定了这是娘亲的声音。
只是，娘亲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有一些虚弱，甚至有一丝嘶哑。
“璎儿！是璎儿吗？”
黑暗中，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痛哭道：“娘，是我，我来看你了……”
“你别过来，你快走！快离开这里！”
菡萏急急地喊道：“乖宝宝，听话，马上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你怎么进来的？这一定是个陷阱！”
“璎儿，快走！”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
“不，娘，我要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让他们抓起来的，你不是有太极图么，为什么不跑？”
“我跑了，就真的说不清了……”
“但也不能把你关在这么个地方，太过分了！”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见劝不走她，菡萏无奈地问道。
“赵子玉帮我的。”
“赵子玉……？”菡萏一下子想不起这个名字来。
“他是阿染的人，也就是鬼王的人……”
“那你还不快走？他怎么可能是真心帮你的？娘被关在这儿，就是因为他们说我和什么鬼国勾结，结果他们还派人来帮你见我，这明摆着是没安好心！”
“学长说，鬼王不知道他在这里，是他自己想要帮我，因为从前，他欠我一个人情……”
“娘，你知道吗？爹爹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就是因为赵子玉放走了梁渠和姜由，他们在我们内部有内应，他都告诉我了。”
“他告诉你这些做什么？”
“为了让我相信他是真的真心想帮我啊……”
璎珞懵懂地说道。
菡萏苦笑摇头。
“乖宝宝，你快走，娘在这里很好，很快就会出去的，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璎珞侧着脑袋，娘说很快就会出去，这应该是好事。
可是她又说让自己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这分明就是骗人啊！
如果她真的很快就能出来，她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远走高飞呢？
眼泪哗啦啦地流着，她绝望地捧着脸，跪在了地上。
冰冷的石板令她倏然一惊，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来是为了帮娘亲！
“谢道之呢？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菡萏突然问道。
“他在门外，盯着赵子玉呢，省得他玩花样。”
璎珞忙为他解释道。
“恩……”
菡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急急地劝道：“你跟他快走，不用管我，也不用管你爹爹，我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能躲得远远的，娘就算……”
“娘……到底怎么回事？我不会走的，我要帮你，我就是回来帮你的！”
“你帮不了我……”
“你听我的话，谢道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以后不要再入世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已经管得够多了，对任何人，我都问心无愧，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也被卷入这些是非。”
“我……我不上学了吗？”
她愣愣地说出一句话来，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
“哈！”
菡萏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在最灰暗的时候，上天竟然还是让她见到了苦苦思念的女儿，不管那些人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而来的，至少这一刻，她由衷地感激他们。
“以后你的人生，要由你自己来书写，当年娘亲孤身闯荡江湖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大，也许，比你更单纯一点……”
她温柔地说道：“若不是遇到了你爹爹……”
泪水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回忆往昔的时候，她应该立刻让女儿离开，去安全的地方。
璎珞从没听到过娘亲这样温柔的声音，印象中娘亲对爹爹一直是又打又骂的，说实话，小时候她还十分为爹爹鸣不平，但是爹爹被娘打骂之后，既不见伤心，也不会哭泣。
直到她慢慢长大，她才明白过来，母亲那小手轻轻的一打，或是娇嗔地瞪眼，都会让爹爹欢喜至极。
而如今，娘亲说起爹爹时候，那种柔情蜜意，绝对和平时里那种颐气指使的凶巴巴的语气完全不同。
她有些懂了，又有些迷茫。
“总之你快走，再不走，再不走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菡萏急得简直火急火燎，要不是被链子拴着，一动就会被她听出端倪，她一定忍不住跺脚。
第四百七十四章 石竹（三）
“娘，梁渠和姜由能从牢里逃出去，真的和爹爹有关吗？”
“……”
“其实我也不知道，出事之后，我就没见过你爹爹。”
“怎么会？！”
“恩，我们本就经常天各一方，只有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情，我们才会偶尔聚在一起办案，那次，我刚好出差到了南海，待我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个笨蛋就已经被软禁了。”
“你不能去看他吗？”
菡萏在黑暗中微微摇头，不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一动不动地说道：“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去探望他，需要避嫌，就连庚辰，也只见了他一次。”
“该不会……”
璎珞踌躇着问道：“爹爹和这个梁渠没什么交情吧！”
别的她不担心，不管是利诱啊还是威逼什么的，老爹肯定都不会有一丝动摇，唯有对朋友，老爹总是肝胆相照，简单地说就是傻。
“哼！”
菡萏冷冷道：“要真是他放水，我跟他没完！”
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的，一个阴元华还不够他吸取教训的吗？他羽蝉真人是有多心怀天下苍生，就连关了千把年的梁渠他也能心怀怜悯，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说实话，她觉得是不太可能的。
谋划救人的现在可以肯定，无疑就是鬼王那伙人了，不过如今爹爹变成了替罪羊，若是他毫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他因为事先知情却没有阻止，最后心怀愧疚而把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那可就难办了。
“对了，娘亲，你快告诉我，我能帮你做什么，我们已经找到了邬先生，谢道之说鬼王曾设计把邬先生和我都关在狐狸洞里，所以我们肯定知道一些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他们要找你那些所谓的罪证，肯定最后还是得找你问话，你快告诉我，他们都问起了哪些事，我好和邬先生先对好词，到时候帮你澄清啊。”
菡萏忍不住重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的错并不是错信了阴氏一族，也不是什么放走了重犯梁渠，我错就错在，掌管这里太久了，重用了我不该重用的人，管了我不该管的事。”
“碍了上面的眼，就必须消失，你不会明白的……”
她叹息。
“你帮不了我，璎儿，你现在立刻就走，我才真的放心了。”
“娘……你是说，根本就是有人在针对你，目的就是把你赶走，而且，那人也不是七叶真人，七叶真人背后另有其人？”
“切！”
菡萏嗤之以鼻。
“柳七郎那样的跳梁小丑，若是没人支持，只怕连我们局子的大门都进不来……”
“其实我当初真的是小看他了，我没想到上面真的想用这样的人来管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
“后来我才想明白，唯有这样的人，才是上面最喜欢的。”
“他什么都不会，什么能力都没有，一身荣辱全系于上层是否愿意扶持，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最好的傀儡吗？”
“只怕我越是手眼通天，他们就越是忌惮我忌惮得紧，所以一把我软禁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走我的太极图。”
“其实我也理解他们，对于未知的东西，对于他们不能控制的东西，他们宁可毁掉，也不能存在成为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坐塌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这个道理是我进来以后，才慢慢想明白的，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其实都是有道理的，总有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
“娘……”
璎珞泪水涟涟。
“你实在是太辛苦了。”
“要不然，这次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不要管这个烂摊子了，随便他们去吧，就算最后你能无罪释放，我们也再也不会这个破局子了，我和你，还有爹爹，我们一起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拯救苍生，锄强扶弱！”
“好吗？”
璎珞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好神往。
“小时候我就没能好好照顾你，如今更是拖累了你……”
菡萏却没有丝毫的欣慰，她微微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女儿的长发，然而细细的索索声立刻让她停住了动作。
“不，我知道你们都是因为爱我，所有不想让我遇到危险。”
“就算是都在这里了，你都没有告诉我一个字，要不是应龙和兰儿姐姐，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觉得你们拖累了我，我也不需要你们照顾，我活的很好，你千万不要自责！”
“有你这样美好的娘亲，我非常非常自豪！”
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了母亲，想要在她怀中放声哭泣，把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释放出来。
然而，触手所及的，却是冰冷的金属触感。
“这是……？”
璎珞愣了一下，一点一点地触摸着，摸索着，终于发现了为何娘亲让她不要过去。
每一环都有指头粗的锁链如同捆粽子一样，横七竖八地拦在了两人之间，就娘亲的手指，都是她踮起了脚才勉强能摸到一点。
“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璎珞掩面又痛哭了起来，这一回不是伤感，也不是依恋，而是愤怒。
“太过分了！”
她几乎是吼了一声。
红色的星火如同暗夜里的一枚流星一样，一下子亮了一闪。
“璎儿，不能用法术。”
菡萏着急的喊道。
“我没事的，这个，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她连忙解释道：“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罢了，我真的想跑，这链子也锁不住我。”
“你别骗我了，这里既然不能用法术，就算是娘，也是跑不了的。”
璎珞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不太清楚。
方才星火一闪之间，她看见了娘亲苍白的脸庞，枯败憔悴的神色令她的心如被刀割一般痛苦，什么都没有确定，就能这样折磨娘亲，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子有些晃神，如同睡梦中看到的那些画面似的，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水晶球里，四周只有白蒙蒙的模糊的液体，失重的感觉让她有些头重脚轻。
“别！”
娘亲的喊声越来越遥远，她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胸口那片令她烦闷的厌恶之感一下子被清除了，只觉得周身无比舒畅。
再一闭眼，她睁开眼睛，身周已是连天火海。
第四百七十五章 石竹（四）
“快走！”
火光中，她看见了娘亲仓皇的神色。
她看见了谢道之和赵子玉一起冲了进来，赵子玉指着她在说些什么，她却什么都没听到，而谢道之则是帮她拍着身上的火，似乎这样可以让她熄灭一般。
“璎珞！璎珞！”
“谢道之，你快带她走，快！”
“我们必须走了，璎珞学妹，马上就会有人来！”
“璎珞！”
谢道之紧紧地抓着她的双手，两人都沐浴在火焰中。
“快醒醒，璎珞！”
虽然明明是睁着眼睛，但是她的眼中似乎没有自己的影子，而是穿过他的身体，看着远处，非常遥远的地方。
“你终于找到了我……”
那个声音说道。
她倏然一惊，她这是在哪儿？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异样的那一瞬间，如同从一个漆黑的甬道中被一下子拉了回来一般，所有的声音都回到了现实，她看见了谢道之不再淡然的眼睛，那双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你怎么进来了？”她吓了一跳，一下子回过神来，所有的火焰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切又归于黑暗。
“来不及了……”
她听见了赵子玉的声音。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谢道之拉着她往外走。
“不！”
“我不能走！”
她尖叫起来。
“他们把我娘锁起来了，你没看到吗？我不走，我要告他们，这是非法拘禁！”
“非法拘禁？”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黑暗的囚室再一次明亮了起来。
一个古怪的圆球自说自话地悬在了空中，在它的照射之下，所有的人都被笼罩在了如月光一般的白色光芒中。
而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穿着鸦青色道服的男子，他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施施然地站在那里，却并没有贸然出手招呼他们的意思。
这人是哪位？
她不自觉地看向谢道之，每当有什么问题她不知道答案，光看谢道之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知道答案，颇有一种一到考试就找学霸要小抄的感觉。
果然谢道之一副淡定的样子，紧紧抓着她的手都松了一些。
“恕我直言，你们二人才是真正的私闯政府禁地，就算你们辩解是不小心误入，也要判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不小心误入？璎珞疑惑地看向那个圆球的主人，觉得他脑子怕是有点问题，这囚室外面九扇大门是假的吗？他是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不小心”走进来的。
“你是这里管事的吗？你快放开我娘，就算她真的有罪，也是要等宣判之后才有结论，如今却把她当成是重犯一样锁在墙上，这难道不是非法拘禁吗？”
她挣开谢道之的手，如今看得更清楚了，娘亲乌黑的长发都散落了下来，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变得泛黄，枯败。
而她身上的道服，也是从前她常见的那种，娘亲曾戏称这是工作服，是她最讨厌的衣服。
扑进了娘亲的怀里，隔着冰冷的锁链，她努力地感受着娘亲身上的温暖气息，然而她能摸到的，只有她冰冷干枯的小手。
“娘，我马上就把你救出去，他们这么做，完全是违法的！”
她一边哭，一边喊道。
“对于你们的不安我感到非常理解，不过……这里所有的人都隶属于国家机密单位，并不适用于普通的民用法典，严格来说，我们属于军方，所以有特别的专门法律法规，我可以向你保证，以菡萏真人的资历和军衔，这么锁着她绝对是符合军事特别法的。”
那个可恶的男人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道。
真的吗？
璎珞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娘亲。
菡萏微微地点了点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柔声道：“方才我就告诉你了，我没事的，这些链子伤不了我，你就是不信。”
“既然探监完毕了，我这就带你们出去吧。”
听到了外面似乎有了些动静，那个穿着像个老古板，说起话来像机器人的男子突然说道。
探监？
璎珞疑惑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谢道之。
刚才不是赵子玉带他们从下水道进来的吗？那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
咦？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赵子玉已经不见了。
“走吧……”
那男子催道。
“广韵，谢谢。”
菡萏突然说道。
那男子微微顿了一下，这才笑道：“言过了，直系亲属本就有探视的权利，我不过是顺路送他们进来罢了。”
璎珞只觉得脑子和浆糊一样乱糟糟的，她还没从娘亲的遭遇中缓过神来，而且，刚才和娘亲的话还没讲完，她还没告诉自己，怎样可以帮她呢。
不过这个人的名字出奇的耳熟，就连他的相貌，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来不及思考，她听见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一下，大门又被打开了，这回进来的人她可认识了，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可偏偏那笑容不达眼底，即使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不争和豁达是装出来的。
“广韵真人，原来您已经在这里了。”
“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不过是昕离真人有些不安，所以遣人来看看，仅此而已。”
“不过……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二位是……？”
他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十分好笑，璎珞还记的他给自己的那一火球，仪宁子当初肯定天天对着自己的爹爹念叨自己，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玉书真人，这位是菡萏真人的女儿，他们不过是来探望亲人，一时激动而已，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个孩子难不成还能把菡萏救走不成。”
面无表情的男子竟然也会假笑，璎珞直觉他的笑容也不过是公式化的应酬微笑，那双清朗的眼睛分明半丝笑意也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她宁可他别笑了。
“哈！看您说的，这怎么可能呢？有您在这里坐镇，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话说回来，探监也应该有探监的流程，这样无声无息就进来了，难怪昕离真人会担心。”
“不过是刚才出去抓人犯的时候顺路遇上了，就带进来了，一会我回去把单子补上，多谢您的提醒。”
“那是自然，不用客气，不过啊，这位李璎珞早就已经被列上了必须出席听证会的流程之上，算起来也不仅仅是直系亲属，既然被列为证人之一，那在听证会之前私下和嫌犯见面，您也觉得这是合法的吗？”
第四百七十六章 石竹（五）
“说起来的确是欠妥，向来我都以为七叶真人做事十分有章法，唯独此事……幸好大家都知道，七叶真人从来都是公私分明，绝对不会滥用职权，不然的话，实在是引人遐思……”
“你什么意思？”
玉书真人总算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这个陆广韵，他这一条条的绕来绕去怎么反而把七叶真人绕进来了？
本来不过是拿定了主意站在七叶真人这一边，故作姿态地讨好昕离子，才自告奋勇过来查看的，怎么说着说着，变成是七叶真人的错了？
“按照律法，作为主审本不应该知道今日的听证会流程，但是既然您刚才提到了李璎珞……”
“难不成，您还不知道七叶真人根本就没有递交申请么？李璎珞从法律上来说，还没有被传召成为证人，所以您说的，证人在开庭之前和嫌疑人串词这种说法，根本就不成立。”
“这不可能吧……”
玉书真人瞠目结舌。
心思细腻至此的七叶真人不可能会犯这样的疏漏，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抑或是……
七叶真人根本就已经布置下了天罗地网，十分肯定李璎珞绝对到不了现场，所以就连做样子的申请书都没有递交。
念及此处，他心念电转，犹豫再三。
不管怎样，他和七叶真人的交情还没有到这个份上，更何况，从这情形来看，陆广韵对菡萏真人显然有维护之意，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他又何必做恶人。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也许七叶真人另有深意，是我犯糊涂了，没搞清楚就胡乱猜测，抱歉抱歉。”
“不过我也是为了您着想，毕竟我们不过是私下里说说，若是有人把这事儿提到了台面上，难免对您不利，我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玉书真人愿意打哈哈，陆广韵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陆广韵锁上门往外走的时候，玉书真人还颇为友善地对璎珞和谢道之笑了笑。
“娘……”璎珞恋恋不舍，但是即便是个傻子，听了刚才两人的对话，也知道这个陆广韵已经是为了娘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了，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给他添乱。
谢道之拉着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柔软，使劲地握住了她的小手，似乎是在给她鼓励。
“对了，您刚才怎么会’顺路’到了镇灵殿？”
玉书真人笑意盈盈地问道。
陆广韵似乎没有听懂他的嘲讽，老老实实地答道：“方才我感应到了庚辰的灵力，想着你们都在开会，于是就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幸而我过去了，原来和庚辰打起来的那个，就是前不久越狱的那个姜由。”
玉书真人这回是真的露出了真正惊讶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恩，这不，我把他抓回来了，就在山字号关着呢。”
“那可太好了……”不过他语气里可没有太好了的意思。
虽然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姜由会在这里出现，但是玉书真人细细一思量，顿时发现这对于菡萏真人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当初羽蝉真人不就是因为跑脱了梁渠和姜由才会被软禁么，菡萏也算是受了他的牵连。
如今至少抓回来一个姜由，说起来也算是件好事。
也许七叶真人又要头疼了……
他一个激灵，连忙笑道：“哎哟，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那我这就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等他们回答，一撩袍角，一溜烟地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小跑而去。
“这个玉书真人，还以为他满腹算计，怎么看上去倒像是个没心思的？”
璎珞忍不住摇头道。
“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去厕所吧……”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
“啊？”
她泪水都还没擦干，一脸茫然的样子很是可爱。
“傻瓜，他一定是去告诉七叶真人这里发生的事情。”
“不会吧……”
“八九不离十，你别总以为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就真的有原则有操守，当初他偷袭你你都忘了吗？”
“那是另一回事，那是为了他女儿啊。”
“这世上没有完人，没有道德楷模，有的只有普通人。”
“任何一个会趋利避害的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都会左右逢源，两面讨好，在没有确定的结果之前，哪一方都不会得罪，哪一方都想要套近乎。”
“这也太小人了吧！”
“人性如此。”
谢道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淡然道。
不知为何，璎珞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寥落。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先前那个一本正经的鸦青色道服的男子严肃地说道，他站住了脚步，站在了富丽堂皇的大厅中间，周围经过的人见到了他，没有不点头打招呼的，就算是离得远，也纷纷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带着好奇，有些带着审视。
“请问，您就是今天的主审官，陆广韵吗？还没有谢谢您呢，听说就是您提出的听证会，如果不是您……”
“不过是依法执行的分内之事，说不上什么感谢的。”
他冰冰冷地说道，转身就走。
“哎？”
璎珞满心的感激被噎在了喉咙里，这个男的简直就像是个机器人，三句话不离法律法规这样那样的，毫无人情味。
“等一下！”
谢道之连忙叫住他问道：“庚辰怎么了，他人现在在哪里？”
陆广韵果然站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这才回头说了一句：“庚辰暂时没大碍，不过有一个叫邬先生的，被姜由刺了一剑……”
“啊！”
璎珞惊叫了一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视，她连忙捂住了的自己的嘴巴。
“没有刺中要害，那个鲛人在照顾他，比起他们，你们更应该担心的是菡萏……”
陆广韵冷冷道。
“请问我娘究竟是为什么被关，若是只因为我爹爹的过错，根本没必要抓我娘！”
“抱歉，无可奉告。”
他不再逗留，转身大步离去。
“你……”
璎珞迈出了一步，被谢道之给拉住了。
“别……”
他轻轻地说道。
“小傻瓜……”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温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最主要的，因为你娘被锁，你气坏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冷静。”
“不是你娘，你当然冷静了！”
璎珞一跺脚，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说道。
第四百七十七章 麦芒（一）
没有了陆广韵的陪同，周围来往的人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璎珞的脸，有些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有些颇为熟悉的面孔，则是十分了然地和她点头而过算作是打招呼，但是并没有人上前来和她说话。
璎珞只是惊讶了一下就领悟了，都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娘亲实在是太像了，有人认错了她，有人认出了她却不敢来搭讪，仅此而已。
好在她现在已经不是懵懂的孩子了，对于世态炎凉，她也算是真正有了领悟。
在当初的跨年舞会上，奉承她，和她搭话的人不知凡几，如今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些人就全都自动消失了。
“好了，还说已经长大了，让我什么都和你说，真正跟你认真说话的时候，你却还跟我赌气。”
谢道之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是非对错，有时候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必须弄清楚，谁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谁是处心积虑要害你的。”
“若是你不能冷静地观察每一个人，意气用事，十有八九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古往今来，但凡由着性子来的人，多半会悔之不及。”
“哦……”
璎珞点了点头，不过语气似乎并不十分服气。
“我知道那个陆广韵是帮娘亲的，不然他也不会为我们圆谎。”
“……”
谢道之十分无语。
“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挂在嘴上了。”
“所有说出口的话，都必须含蓄含蓄，再含蓄，比如你想要表达的意思算作是十分的话，你说出来只能是三分，最多加上语气和表情表现二分，另外五分，别人不问，你绝对不说。”
“那问了呢？”
“那也最多解释到七分，并且你要先分析问你的这个人是善意的，你才回答。”
“如果他不是善意的呢？”
“等一下，怎么分辨他是不是善意的？”
谢道之扶额，要不是马上要参加听证会，他也不会在这个不合适的场合教她该怎么说话，但是，若是她被人一激就什么都往外倒，也不管自己说的话到底是好是坏，那不是反而害了菡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这才答道：“如果问话的人不是善意的，你就顾左右而言他，不要顺着他的问话回答……”
“岔开话题对吧，这个我会！”
璎珞举起小手，一副老师老师这题我会的表情。
谢道之只有苦笑。
“至于怎么分辨别人是善意还是恶意，这个太复杂了，你若是不知道，就看看我，我点头你就说实话，我摇头你就别说，或者，到时候我会咳嗽一声，你就赶紧收住话头。”
“好！”
大眼睛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湿漉漉的眼帘之下，星光又回到了她澄澈的眼中。
“我明白你的感受，真的……”
他动情地说道，拉住她抱在自己怀中。
“怎么会呢……”
璎珞想起刚才母亲的惨状，泪水又忍不住了。
“我真的明白……”
谢道之抱紧了她，安抚着她的肩膀，似乎想要给她力量一般。
与其说那是因为对她的爱，更让她觉察到了一种悲凉的怜惜之感。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他的身世。
他的母亲是谁，父亲是谁，他们怎么不在他和兰儿姐姐身边，他们家族其他人又在哪里？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
“对不起……”
是她太自私了，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几乎看不见其他人，甚至连最爱的人，都没有真正地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过。
“我……”
她抬起泪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到了一个根本不曾想到还能再见的人。
“阿离……？”
她愣愣地看着浓妆艳抹的昕离子一身玲珑精致的职业装，手里拿着一个轻巧的文件夹，慢慢地走下大厅的旋转楼梯。
若不是当初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也认不出这副打扮的阿离，她的眼神冷漠睥睨，独自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无比自信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从前她曾经那样地落魄。
下意识地，璎珞想起了那个令她难忘的难堪一幕，以及火中昕离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去看她的双腿，只见那细细的脚踝洁白柔嫩，半点伤痕都没有。
想起幻境中雪女最后化作的样子，她倏然警醒，最初的欢喜如同被冰雪消融一般，一下子烟消云散。
昕离子和她可绝对算不上是朋友。
突然她想起了刚才玉书真人几次提及的“昕离真人”，讲道理当时她根本就没想起这个人，还以为是哪位不知名的高人。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昕离子的名字后面加上“真人”两个字的，太可笑了吧……
“璎珞姐姐……”
似乎是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似的，昕离子远远地看见了她，几乎是欢喜得一路小跑冲了过来，抓起她的手就喊姐姐。
那语气，那笑容，那亲热劲儿，璎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璎珞姐姐从前是很照顾我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了……”
她对身边的人说。
“不过我以前也并不知道原来璎珞姐姐就是菡萏真人的女儿，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吧，身份这般贵重还如此低调，不愧是名门之后。”
“璎儿！你总算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璎珞往她身后看去，海棠小小的身子努力地往前挤了过来，她的眼中，才是真心欢喜和庆幸的眼神。
“什么名门之后！笑话！”
当面拆台加上冷哼一声的自然是长孙家的那位言和真人，不过璎珞不认识他，只是礼貌地对昕离子微微颔首，努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来。
可是昕离子哪里会放过她，她笑嘻嘻地挽起她的胳膊，自来熟地说道：“原想着带你先周围逛逛的，不过现在不巧没时间，这里你是第一次来吧，是七叶真人亲自下令重建的，就建在原先霜园的废墟之上。”
说着她一拍脑袋，笑道：“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记性，霜园就是原先菡萏真人设计的，放了几百年了，破旧了一些，所以七叶真人就翻新了一下。”
周围的人连忙纷纷赞美这里的装潢大气，设计完美，设施先进之类的，就和先前一样，根本没人敢和璎珞搭话。
第四百七十八章 麦芒（二）
“阿离妹妹，你看上去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璎珞想起刚才谢道之的嘱咐，没有接她的话茬，一样浅笑盈盈地说道：“从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真好，阿离，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比什么都高兴。”
她说这些倒不是完全是假客气，当初阿离那样遍体鳞伤的时候，她虽然同情她，但也不至于圣母到被她拒绝也一定要去帮助她，如今看到她的伤都好了，她心里曾有的那一丝不安，也算是放下心来。
然而阿离却并不是这样的想的。
她眼神一冷，眯起了画着长长眼尾的美丽眼睛，妖娆地笑道：“可不是么，我们都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对了，阿离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璎珞好奇地问道。
“天哪，她也太没礼貌了，竟然这样称呼昕离真人！”
昕离子身后的人群中，突然有人这样说道。
璎珞看了过去，却见有人冷眼旁观，有人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有人对她怒目相视，然而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她根本就找不到。
虽然也有人转开了眼神，有人目光中有着审视和不平，有人面露怜悯地看着她，但那些人只是少数。
昕离子就好像没听见他们的话一样，弯了弯嘴角，细长的眼线斜斜地扫了一眼人群，掷地有声地说道：“托七叶真人的福，如今我也算是能够安身立命于这世间，能为人世间的和平和稳定付出小小的一份力，实在是我的荣幸。”
一片奉承声中，璎珞慢慢明白了过来。
对哦，当初真如子一剑把玉虚刺了个对穿，阿离立马就跟着真如子她们投向了柳七郎一方……所以，是柳七郎治好了她的伤，之后她就加入了柳七郎的道门。
那，怎么没看见真如子和玉虚的其他几个女弟子？
她倏然而惊。
真如子霸道骄横的笑容都似乎还在眼前，以她的性格，她若是还活着，怎么可能容许阿离在这里出尽风头？
这三年来，道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离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样自信地侃侃而谈，处事圆滑的昕离子，让她根本和从前那个稚嫩的，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女孩完全联系不起来。
优雅的举止，美艳的外表之下，她虽然在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璎珞突然明白了，昕离子眼中隐隐的恨意不过是她对自己恶意的冰山一角而已，只怕她早已把过去的一切都归咎于她的身上。
玉虚固然不是无辜，真如子固然曾经故意陷害她。
但是，会遇到玉虚，遇到真如子，都是因为他们带着她来到了武当山，不怪她怪谁？
而她，也确实是做错了。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当时在炎阳真人的爱女心切之下，自己一个心软，同意了带上她而已。
她歉然地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昕离子就话锋一转，瞟了一眼谢道之，颇有几分意有所指地说道：“谢道长竟然还在姐姐身边，真让阿离羡慕，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他竟然还对姐姐不离不弃，真是难得。”
璎珞惊讶地抬头，却刚好看见了人群中并肩而立的仪宁子和裴永贞。
她突然明白了，阿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一痛，她担心地看向谢道之。
他神色自若，眉毛都没皱一下。
“璎儿，我们走，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
海棠总算是挤到了她身边，拉着她就往外走。
昕离子使了个眼色，就有人阻止她们：“海棠真人，您应该知道李璎珞是重要证人，甚至她本身就有嫌疑吧，据我所知，她可曾经和阴元华是恋人关系，他有什么秘密，也许李璎珞早就知道。”
“真的吗？”
“不会吧……那她怎么还没被关起来？”
人群中有了“小声”的窃窃私语，看向璎珞和谢道之二人的目光也变成了玩味的打量。
“她什么都不知道！”海棠大声喊道。
“当初还是我告诉她元华真人是她爹爹的朋友，她才会相信元华真人的，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什么？阴元华和羽蝉真人是朋友？”
这下可炸锅了，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的议论。
“难怪魔教的梁渠和那个谁都被放走了，原本说是羽蝉真人指使的我还不信，这么看来，好像还真的可能！”
“不是，不是……”海棠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封起来，她到底是哪拨的，怎么尽添乱！
“海棠真人，您向来都是循规蹈矩，遵从法度的，总不能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当众和证人私下接触吧，知道的，明白您的用心良苦，不过是因为担心菡萏真人而着急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想要和菡萏真人的女儿串词，免得到时候说错话呢……”
昕离子一开口，哄哄闹闹的人声就静了下来。
海棠咬了咬牙，皱眉没说话。
“当然我知道您是不会的。”
昕离子甜甜地冲着她笑了一下，远远地对着仪宁子招手道：“仪宁，麻烦你带璎珞姐姐去证人休息室吧，怀贞对这里熟悉，刚好你们也可以叙叙旧。”
“说起来，你们也应该算是旧识了。”
她微笑着，满意地看到仪宁表情一瞬间的僵硬。
“谢道长，您如果想要参加听证会的话，需要申请，并且必须有人为您担保才行……”
海棠立刻说道：“我担保。”
“恩……”昕离子微微点头，柔声道：“那么，请您尽快带谢道长去办理手续吧，听证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这意思是，她要和谢道之分开？
璎珞只犹豫了一秒就点了点头，对谢道之说道：“你跟海棠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能见面的。”
“恩，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一定要冷静。”谢道之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恩，我记住了。”
虽然她舍不得他走开，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撒娇吧，更是不能不遵从这里的规定，让母亲蒙羞。
不管心中再怎么不舍，她也必须要坚强起来，独自面对这一切。
第四百七十九章 麦芒（三）
金碧辉煌的大厅明亮宽敞，观众席上，几乎每一个人都身着正装，有人着道服，有人着西服，女孩子都是浓妆艳抹，甚至有穿着的小礼服的，显得十分正式，不像是来参加听证会的，倒像是来选美的。
而且，这里的布局不像是法庭，倒像是歌剧院。
不仅观众席分成了上下两层，就连装饰和舒适的座位都和歌剧院没什么区别。
楼上的小看台甚至还有包间，密密拉着的深紫色帘子之内，外人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是谁。
谢道之收回了目光。
他坐在了海棠安排的楼下第一排座位上，能清楚地看见审判席前方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的样子，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严肃，十分专业地处理着各种问题，有人在调试设备，有人在整理文件。
审判席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观众席和审判席中间相隔的小桌子上，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子正在努力地摆弄着自己的电脑，紧皱着眉头，一脸忧急。
唯有侧面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着道服的陌生男子正在随意地聊天，嘻嘻哈哈的样子，十分轻松。
法庭这样严肃的地方，周围也并没有人阻止他们的笑闹。
他扬了扬眉毛，有些明白那两人的身份了。
不过，更需要关注的也许是那些看不见的人。
“不好意思，借过……”
他回过神来，发现说话的是两个看上去十分可爱的小道童，穿着厚重的华丽道服看上去有些滑稽。
两人站在他身侧，指着他座位内侧的两个位置，其中脸圆圆的那个笑道：“不好意思，我们的座位在那里。”
“抱歉……”
谢道之连忙起身，让两人坐下，这才又坐了下来，礼貌地对两人笑了笑。
方才开口的那个小道童比他的同伴要外向，见谢道之一个人独坐，便和他寒暄道：“道长一定经常出外勤吧，恕我眼拙，竟然一下子没能想起您的名字。”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谢道之犹豫了一下答道。
“哦，我们也是，谁不是呢，这地方建成都没多久，从前……”
他说到这里立刻住嘴，看了周围一眼，这才笑道：“我们兄弟向来都在内部活动，几乎从来不见外人，这次会来这里，也是纯属意外。”
“之前我见过他的。”
坐在他内侧的小道童突然说道。
“哦？”
谢道之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忘记在哪里了，但是之前我们见过面，我确定。”
“那当然啦！”
先说话的小道童笑着说道：“这里的全都是自己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我们兄弟两个孤陋寡闻罢了。”
这话其实是委婉地问他的名字，不过谢道之只是礼貌地回了他们一个微笑，转头却见外侧一排座位上，一身劲装的两个魁梧男子坐在了仅隔他一个位置的地方。
“那两个也是外勤的，你们认识吗？”
活泼的小道童问道。
“不认识。”
谢道之一板一眼的说道。
小道童张了张嘴，却也没再问了，毕竟就算是内部同事，也是各有秘密，若是再追着问别人的身份，不仅有失礼貌，甚至都有间谍之嫌了。
不过，坐在这一排的人，多少都有些来历，多少都和今天的听证会有关。
等一下，他就会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美男子到底是谁了。
毕竟，他这样的相貌，实在是太令人难忘了，他十分肯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他。
谢道之的目光落在了空着的那个座位上，虽然海棠告诉他，自己的座位就在他旁边，但是一直到听证会正式开始，他都没再见到海棠。
“我反对！”
海棠坚决地说道。
“就算华楚真人真出了什么事，也和菡萏真人无关，更何况，现在华楚真人不过是失踪而已，怎么可以把她的失踪也算作是菡萏真人的责任？”
“啪！”言和真人一拍台子，吹胡子瞪眼道：“我姑姑魂魄都找不到了，哪里可能还活着？”
“就是因为还活着，所以找不到她的魂魄啊，若是她自己想要躲起来，谁能找得到？”
“你这是强词夺理，当时他们都在天池底下，我姑姑为什么要躲？又要躲到哪里去？你这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子虚乌有的事情也能算作是呈堂证供吗？”
“好了好了，我来说句公道话。”
玉书真人大为伤脑筋，要不是昕离子不在，他也不必在这里强出头。
主要还是比起其他人，他的资历稍微高一点点，还算得上是能管事的，于是乎，只能他来摆平这个烂摊子了。
“言和真人，您有表达诉求的权利，而海棠真人，您也有表达反对的权利，在我看来，你们二位都没有错，都是同事，何必伤了和气？”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两人一起回头，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得，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还是别管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劝劝言和真人：“您的提议，昕离真人已经走了流程上报上去了，至于能否被审批通过，很快就会有结论。”
其实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件事情根本无需争辩，既然走了流程，不通过就要负法律责任，基本上肯定是会被通过的，何必在这里和一个小女孩吵架呢。
然而言和真人本就是个二愣子，硬是梗着脖子问道：“那谁来决定是不是审批通过呢？”
“这……”玉书真人愣了一下，犹豫道：“应该是审判长吧……”
“广韵真人采纳证据向来非常严格，这样捕风捉影连个猜测都算不上，根本只能算是臆想的证据他是绝对不可能审批通过的！”
火上浇油的海棠一边说道，一边还故意对着言和真人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气死你，老顽固！哼！
言和真人果然被气坏了，要是他有胡子，早就被吹到天上了，他一跺脚就往外走，怒道：“岂有此理！我一定要去理论理论，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哎……您留步，这会儿可不能去打扰他们！”
玉书真人拼命挽留也没拉住他，他扶额擦了擦汗，幽怨地看着得意洋洋的海棠，心里把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算了算了，管不了。
第四百八十章 麦芒（四）
“我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沉默中，仪宁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曾经的小女孩如同盛开的花朵一样，绽放得极尽绚烂。
然而看着她，她心中怔怔地想着的却是另一个出尘的身影。
“对不起……”璎珞下意识地说道，仪宁子对谢道之当初几乎是人尽皆知，即便是她，也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们之间那些看着都尴尬的一幕幕。
当初她恨过仪宁，也怨过仪宁，但无论如何，现在谢道之在她身边，仪宁子千错万错，也只是因为爱错了人，曾经那样相互怨怼的两个人，如今看起来倒都平心静气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仪宁子没有直接把她带去休息室，而是慢慢地向外走去。
璎珞看着窗外碧绿的草坪，光天化日之下，她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吧……
她回头看了不近不远跟着她们的裴永贞，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相信仪宁，仪宁说不定也一样不相信自己呢。
“爹爹说的对，决定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就要做好放下自尊的全部准备，而我，不是一个放得下的人。”
“当时我不信，我相信，真正的爱情一定能让他感动，让他明白，谁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全心全意爱他的人。”
她慢慢地说着，眼神中微露一丝苦涩。
“真要说谁对不起谁，只怕还是我对不起你多一点……”
仪宁抬起一双冷如冰雪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自暴自弃似地说道。
“你相信吗？我根本从来没有想过用……去威胁他，是怀贞告诉我，这是最快的办法，我才会鬼迷心窍……”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璎珞连忙阻止她往下说。
她相不相信，此时此刻，还重要吗？
“是，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也许我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我还没有堕落至此……不过也许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我，也许每一个人心底都会有黑暗面……”
“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裴永贞。”
璎珞忍不住说道。
既然她对自己坦陈，她也不能藏着掖着不说，裴永贞绝对是有问题的，从前也好，现在也好。
“呵呵，怎么你这话倒是和西西完全一模一样。”
仪宁冷笑。
她举起了手上的戒指，示意她：“太迟了，我们已经订婚了。”
“他绝对不是真心对你的。”
璎珞忙劝她。
“你要三思啊，仪宁，我可不是故意挑拨离间，只是……”
她的话立刻被仪宁子打断了：“好了，我不想听！”
“我对他很满意，父亲也对他很满意，我们一定会结婚的！”
仪宁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别以为我跟你说了几句话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你知道，不管等一下我会说些什么，都不是因为我恨你，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路人而已，仅此而已！”
“你来这里是……？”
璎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仪宁子也名列证人席，她为什么要作证？她要证明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我也不可以告诉你，不过，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仪宁冷冷转头，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往屋子里走去。
“那个女孩子，看着好眼熟……”
陆蓉指着门口说道，陆西西回头的时候，只见两女正转过身去，慢慢往回走，她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看错了吧，这里你是不会遇到认识的人的。”
她笑道。
“哦……”
陆蓉看着那个穿道服的女孩子，目送她慢慢消失在门里。
真是奇怪的联想，总不能因为一件道服就认定是自己认识的人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光是穿道服的女子，这里没有两百也有一百。
“我们也进去吧，蓉蓉，快开始了。”
“哦，好。”
“蓉蓉，一会儿你得自己找地方坐了，你只能坐在一楼观众席哦，千万不要走错了跑去二楼……虽然这听证会对你来说应该很枯燥，不过想来三叔父既然让你来，一定有他的用意。”
“那你呢？你不陪我吗？”陆蓉惊道。
“我还有别的事，不能陪你打发时间。要是实在无聊的话，就闭上眼睛睡一会，不会有老师骂你的。”
她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道。
“就不信你上课从来不睡觉！”陆蓉嗔道，但她心中的紧张也的确因为陆西西轻松的话语而缓解了不少。
不过，更主要的是，她现在心里也有了小小心事，意外地冲淡了她紧张的情绪。
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阿止哥哥，突然成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盘踞在了她的心中。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她也忍不住会去想，要是能见到哥哥就好了。
哥哥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温柔？
他若是看见自己，会不会很高兴？
两人推开玻璃门往里走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突然闪身挤了进来，撞到了她们，几乎把陆蓉撞倒在地上。
“哎哟！”
陆蓉连忙扶着陆西西的手稳住了自己，后者柳眉一竖，气呼呼地怒道：“喂！你走路不看路的啊！撞到了人，连句对不起也没有！”
那人也许是的确着急，脚步没停，只侧脸礼貌地点了点头，爽朗的声音匆匆地说道：“对不起！”
“哎哟，我脚扭了一下，不过肯定没大事就是了……”
陆蓉揉了揉自己的脚起身，却发现身边陆西西瞪大了眼睛，脸色一下子白得像一张纸，她直勾勾地看着那男子消失在走廊里，却如同丢了魂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小西姐姐，你怎么了？”她吓坏了，连忙用手去摸她的额头。
“我没事，小西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撞了一下而已！”
“小西姐姐？”
“你吓坏我了，小西姐姐！”
她喊了好几声，陆西西才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转动了一下目光，终于看到了她，好像才发现她似的。
“蓉蓉……？”
“我没事，小西姐姐，你还好吧？”
陆蓉紧紧地抱住了她，舒了一口气，叹道：“还以为你不舒服一下子生病了，吓坏我了！”
“我没事，我没事，蓉蓉……”
陆西西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惊疑不定，十分犹豫。
“蓉蓉……”
她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似乎要给自己勇气似的。
“恩？”
陆蓉无暇的眸子中，一片担忧，一片懵懂。
陆西西咬了咬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量平静地柔声说道：“我刚才，好像看见阿止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麦芒（五）
“你果然在这儿……”
温润男子推门而入，柔和晨光洒在开阔的落地窗内，投射出一片暖和的日光。
靠窗的贵妃榻上，媚态横生的佳人已经踢掉了鞋子，光着脚慵懒地倚在了椅背上，她的手中，一只小小的木箱子半开着，纤纤玉手中，一支毫不相称的银色圆珠笔，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看见他走了过来，昕离子轻轻地把笔放了回去，合上了木箱子，向他伸出了手。
“我不在我的房间，还能在哪儿呢？”
“你的房间？”男子嗤笑了一下：“你在这住过么？还不是每晚都来查我的房。”
昕离子没说话，只是迎了上去柔顺地抱住了他，吻住了他的唇。
“这是什么……”
柳七郎可不会随便被她蒙混过关，微笑着推开了她，他伸手就去拿她那只小箱子。
“阿离，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
捧着那个箱子，他作势要打开，审视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脸上。
虽然她没有阻止他，但是他十分敏锐地发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焦躁。
“师父……”
纤纤玉手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十分端庄的小礼服外套滑了下来，洁白无瑕的肩膀圆润无比。
“我是说……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在你和玉虚那个小人之前，还有过什么故事……”
“对哦……”
她呢喃了一声，背心的扣子应声而解。
“窗帘都没拉……”他不得不放下那个盒子，冲过来挡住了她的迷人风景线。
“这里不会有人看见的……不能用法术，师父忘了吗？”
无比顺滑的真丝衬裙也悄悄地滑落在了一尘不染的浅色地板上。
“你真的是……离谱……”
他站起身来，又回头看看她。
志在必得的笑容懒洋洋地挂在她脸上。
她一手捧起了自己的一边把玩着。
又细又直的长腿如芭蕾舞的舞步一般张开，呈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白嫩无暇的小脚抬了起来，纤细的脚趾粉嫩粉嫩的，十分可爱。
“时间来不及了……”
他万般纠结。
“哦？”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唔，我知道……”
“有人来了……”
“唔……让他等一会……”
言和真人怒气冲冲地上了楼，却在走廊里就被拦下了。
“这位道长，这里可不能乱走，请问您找谁？”
两个小道童客客气气地拦住了他，慢吞吞地问道。
“昕离真人，或者七叶真人，都可以！”
他愤愤地跺脚，大声道：“我有急事！”
“嘿嘿，找来这里的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我们真人的，但是，两位真人都不在，您请回吧，等听证会结束了再来。”
“那怎么还来得及！”
“我有事一定要在听证会之前见到他们的！”
“哟，您有预约过七叶真人或者昕离真人吗？”
“没有。”
“那我们也没办法啦。”
两个小道童的笑容都消失了。
“既然都是组织里的人，自然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七叶真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
“可是楼下的人说看见七叶真人上来了！”
“他们看错了吧……”
两个小道童施施然地说道。
“我不行了，你快点！”
一阵娇喘之后，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弓起了身子。
一片寂静。
“是那个长孙家的笨蛋，我以为你已经搞定他了。”
柳七郎一边不耐烦地说道，一边急急忙忙地系上了自己的领结，仔仔细细地照着镜子。
“抱歉了，不过我也是为了你着想，想帮你试试看那个张玉书，谁知道他这么没用。”
昕离子慢悠悠地抓起一块浴巾，施施然地走进了浴室。
“你快点，楼下等你。”
“师父不是说有正事跟我说？”
“……”
柳七郎白了她一眼，匆匆走向门口。
温热的水冲刷之下，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哭是绝对不会的，她早就不需要那种无用的懦弱了。
在她跌落尘埃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所有的悲哀，祈求，绝望都是无用的感情，在任何时候，这些都帮不了她。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紧致的小腹，她眯起了眼睛。
不管他怎么说也好，她现在都绝对不能有孩子。
像柳七郎这样的人，就算能短暂地被她迷住，也不可能永远苦守她一个人，她不会给他机会，让别人趁虚而入。
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
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唯有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又细细地画了一遍花瓣一般的唇线，她才换了一套浅灰的小礼服，在镜子面前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无与伦比的完美。
刚才那条裙子上有一朵浅蓝色的花，她是绝对不会继续穿着那条裙子去见那个小贱人的。
微微地抬起了自己的下巴，她露出了一个排练了千百遍的自然亲切的笑容。
刚走出房间，就有一个小道童向她走来，在她耳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
昕离子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眼尾微微弯了一下，她笑道：“我知道了，这可真是有趣，你做得很好。”
“能为您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小道童看着是小孩子的模样，其实也有几百年的修为了，跟她比起来简直能算是前辈了。
“你告诉她了？”
走廊尽头，裴永贞幽幽地问道。
“当然没有，你当我三岁小孩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还能不知道？”仪宁子嗔道。
“那你和她单独聊了些什么？你的谢大哥吗？”
裴永贞的语气不无讽刺。
仪宁子惊讶地转过身来：“你不是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不会在意，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对我提起吗？”
“呵呵，我不过是看不惯你那低三下四的一脸贱相。”
他冷冰冰的语气似乎根本不是在说她。
“你……”
仪宁子瞠目结舌，几乎是石化在了原地，她努力想挤出一句话来把他怼回去，但是她的字典里，她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之匹敌的词。
“不是吗？还以为这三年你已经忘记了那个人，但是你看，一见到他，你又开始犯花痴，竟然还和那个李璎珞交心去了，你是不是傻？”
“是昕离真人交代了，我才会带着她在附近走一走，仅此而已。”
“那你告诉我，你和她说什么了？”
“我……”
仪宁子一时语塞。
裴永贞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脸颊，捏着她的下巴冷声问道：“你说不说？”
“你疯了！”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仪宁子真的吓到了，她一把打开他的手，退开了两步，喝道：“裴永贞，你失心疯了吗？你敢这样对我！”
“哎哟哟，仪宁，这是怎么了，怎么和怀贞吵起来了？”
娇滴滴的声音和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第四百八十二章 萧艾（一）
裴永贞不耐烦地看了过去，见是她只能松手。
昕离子已然走了过来，挽起了仪宁子的手臂，柔声道：“据说一辈子从来也不吵架的夫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不过，怀贞动手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裴永贞，后者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走。
“想哭就哭吧……”
昕离子拍了拍仪宁子的肩膀，递给她一块精致的绣花帕子。
如今这年代用手绢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这块擦起来却一点都不粗糙，十分舒适，可见并不是带着当摆设的。
“谢谢……”
擦干了泪水，仪宁不好意思地伸出了手，不过很快又缩了回来，尴尬地笑道：“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没事，我还有好多。”昕离子仔仔细细地看她的眼睛，安慰她道：“看不出的，你放心吧。”
“……”
一阵沉默。
“说起来还是我不好，原以为你们都是一起参加天池试炼的人，应该是过命的交情，感情一定会很好，谁知道李璎珞果然是……”
她住嘴，摇了摇头，一脸黯然。
仪宁子好奇地抬头。
刚才她本就很惊讶了，李璎珞落魄至此，竟然还有一个如今炙手可热的昕离子和她是闺蜜，也许下意识的，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稍稍向她示好，但是……
从昕离子的语气来看，似乎她们之前的回忆也并不是十分美好……
“我不想吓到你，但是……我会这样，都是她一手设计的……”
昕离子靠近了角落，指了指自己的一双美腿。
高高的通风窗口中，大大的一块灿烂的日光明亮地投射在两人不远处，仪宁走近了她，下意识地帮她挡住了光芒。
昕离子咬了咬牙，微微叹息，用手拂过自己的脚踝。
“啊！”仪宁子一声惊叫，连忙按住了自己的嘴。
她不忍再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昕离子，这不可能是真的吧，她若伤到这般地步，又如何能恢复？
再转眼看去，那双腿又和从前一样，白皙笔直，亭亭玉立。
“这是个秘密，你能不告诉别人吗？”
昕离子可怜兮兮地说道。
仪宁子使劲点头。
“幸而你现在和她划清了界限，若是你真的傻傻地相信她，和她做朋友，和她无话不说，说不定你会比我更惨……”
“据我所知，曾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因为令她不喜，最后生生惨死，连魂魄都没有留下。”
“而且，华楚真人的死，也和她有关……”
“不会吧？”
仪宁子睁大了眼睛，没理由啊。
“那时候她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华楚真人从前和那个人曾经有婚约。”
“你是说元华真人吗？”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她的脑子似乎是越来越清晰了。
昕离子弱弱地点了点头。
“从前她仗着她母亲会帮她善后，可没少害人。”
仪宁子越听越心惊，若是不信，眼前这个人说的似乎全都有逻辑，而且，她自己都是受害人之一。
“但是……但是谢大哥是真心喜欢她……”
“我知道，她向来只对男人假以辞色，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她的唯一，可是她又偏偏喜新厌旧，喜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那些傻男人，偏偏都认为她最爱的是自己。”
“这样的女人我以前从未见过，当初对她也根本毫不设防……”
“她……你……”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仪宁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其实没什么，不过是我当时涉世未深，喜欢上了一个长得漂亮的坏男人，而那个男人……”
她停了一下，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说他坏，只是因为他过于多情，身边的花花草草实在太多，但是李璎珞，她不停地劝我，告诉我那个男人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只要我稍稍向他示好，他就会死心塌地地爱上我……”
“那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仪宁子皱眉道。
“呵呵……当时我也不清楚，不过后来我才从别人嘴里得知，那段时间，她和她那位谢大哥一直在吵架……”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仪宁，发现后者并不十分相信，连忙改口道：“谢大哥对她自然是一心一意的，但是也许是他曾和我说过几句话，冲着我笑了一下之类的，令她又生出了妒忌的心思……”
果然仪宁子点头道：“是啊，李璎珞就是这样的人……”
“总之，我当时也是太年轻，一不小心就泥潭深陷，差点沦为那个男人的玩物……而李璎珞，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丢开了我这个包袱，她欢喜都来不及。”
“当时我才明白，她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昕离子抹了抹眼中隐隐的泪水，黯然道：“当时不仅是那个男人欺辱我，就连他身边的女人，也对我颐气指使，故意设计我，弄伤了我的脸。”
“当时谢大哥于心不忍，想要帮我治伤，却又是生生被她给阻止了，她另外派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给我用了非常霸道的药，这也是……这也是……”
她忍不住落泪。
“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七叶真人至今都还没有孩子的原因……”
“太过分了！”
仪宁简直是义愤填膺。
“我当时一心想着离开那个魔窟，突然有一个从前的同伴告诉我，他愿意带我离开，远远地逃离，到一个杳无人烟的海岛上养伤。”
“无边无际的绝望中，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有多傻，才会相信了他，后来我才知道，他会选中我，也是李璎珞的唆使。”
“都是因为我碍了她的眼，害得她的谢大哥关心了我一下，她就又想出了这样的一出阴毒无比的毒计。”
“就是在那个海岛上，我被骗去之后，才知道，那人是骗我过去做所谓的圣女……”
她泪眼婆娑，再也说不下去……
“你不知道，我能活到今天，曾经自杀过多少回。”
“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忆……”
“对不起，对不起……”
仪宁子连忙拥住她的肩膀，轻拍着安慰她，一边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明白你的感受，真的……”
“不，我要说完。”
昕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从前经历了这一切，如今这些苦难对我来说，不过是坚定了我的心智的考验，我不怕，我要告诉你。”
“恩。”这些话说到了她的心里，仪宁子忍不住赞赏地点头。
第四百八十三章 萧艾（二）
“后来，那里举行了一场祭祀，我到了才知道，祭祀的内容是把圣女祭天，也就是……活活烧死……”
“若不是当时神像都看不下去，突然坍塌，打断了祭祀，也许我失去的，不止是一双腿……”
仪宁子哭得比她还伤心：“昕离真人，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都是我的错……”
“叫我阿离就好了。”昕离子虚弱地笑了笑。
“阿……离……后来是七叶真人救了你吗？”仪宁子连忙说起现在，想要引开她的注意力。
“是。”昕离子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满满地全是信赖和爱恋。
“这世上唯有师父……他不仅把我从那个岛上救了出来，为了给我报仇，他还杀了骗了我的贞操的那个男人，杀了所有欺辱过我的人。”
“太好了……”
虽然隐隐感觉有点过了，但是仪宁子还是觉得大快人心。
“师父是我唯一信赖和尊重的人，他为人正直，我和他在一起三年，只见他四处惩恶扬善，即便是最渺小，最低微的乞丐和孩童，他也不会坐视他们受人欺负。”
“而且，他对我，也是一心一意的……”
她害羞地低下了头，微微红了脸。
“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实在是太难了，我看得出来，怀贞是真心对你的，他只是太在乎你了……”
昕离子柔声道。
“恩，我知道……”仪宁子点头。
李璎珞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大的按摩椅上休息，这里的设施是很先进啦，但是休息室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原以为她能看见其他证人，提前了解一下情况。
然而这一片的房间却都是单独隔开的小间，长长的走廊一排全是休息室，她总不能去一间一间敲门吧。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她失笑。
总不能是别人和她一样无聊，真的一间一间敲门找人聊天吧……
起身开门，她惊讶地发现门外竟然是一只小狐狸。
“狐十一郎……？”
她下意识地问道，一个回神才想起来，狐十一郎现在在青丘狐狸洞呢，怎么会在这里。
“哦，对不起，我走错路了。”
小狐狸连忙退出去。
“等一下，你也是来参加听证会的吗？”
璎珞忙道。
“恩，是的……”
小狐狸偷眼看了她一下，有些心虚地转身。
这里不是不能用法术吗？为什么狐狸能进来？
璎珞迷茫了一下下。
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认识菡萏真人？你是从青丘来的？”
她忙问道。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如出一辙的回答。
罢了罢了……
璎珞丧气地挥了挥手，目送它远去。
然而，一个讨厌的声音却不适时宜地笑了起来。
“璎珞姐姐，想和我聊聊吗？”
一转脸，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的昕离子笑盈盈地站在了她的门边，根本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无奈地关上了门，她皱了皱眉，语气冰冷地问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昕、离、真、人？”
“呵呵，李璎珞，直到现在，你还没看清楚形势吗？”
“还以为你足够聪明，能够猜到你娘快死了，你没用的老爹在她死后也会死，你一下子就父母双亡啦！哈哈！”
“你这么说话，我还感觉舒服点，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璎珞只觉得浑身冰冷，然而她双手抱着肩膀，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昕离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椅子上，笑得十分欢畅。
“至少你还有眼睛看我，哦，对哦，说不定很快，你也会死，那就太没意思了……”
她皱眉。
“我计划至少要把你烧个半死才让你死的，若是没让你尝尝我受过的苦，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你说对吧。”
她认真地问道。
“烧死你之前，先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吧，这样比较好玩。”
“但是，这样好像也不行……挖了你的眼睛你就看不见自己被烧焦是什么样子了，这可真难办……”
璎珞冷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你被烧和我根本就没关系。”
“而且，在你被祭天之前，你这圣女，不是当得很滋润么？”
她冷笑。
昕离子顿时变了脸色。
“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一切，你却没有救我！”
她猛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瞪着她。
“我怎么救你？”
璎珞反问。
“你可以来找我，告诉我那些人都是骗我的，他们会拿我祭天！”
“你那么相信他，又那么讨厌我，如果我告诉你一切，让你跟我离开，你会信吗？”
昕离子愣了一下，这才说道：“但是你根本就没有找过我。”
“如果我没有找过你，怎么能知道你……”
璎珞转过身去，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再来说这些毫无意义，在你心里，错的永远是别人，你不会犯错，也永远没有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被骗了，你被蒙蔽了，这个世界对你何其不公。”
“是，没有意义了，你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昕离子放心地笑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
“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好整以暇地问道。
“……”
“就是你还以为有希望，满怀希望的时候，发现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一场泡影，所有的挣扎，最后全会落空。”
“在你最快乐的时候，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被人用火烧了，那个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吧……”
璎珞冷冷道。
“你！”
“这个时候你竟然不卑躬屈膝，痛哭流涕，求求我高抬贵手，你竟然还嘴硬……呵呵，我真是佩服你的愚蠢。”
昕离子强笑道。
“我卑躬屈膝，痛哭流涕地求你，你就能放过我，放过我娘？不是我说，你没那份善良，更没那个能力。”
“今时不同往日……”昕离子倨傲道。
“在我来看没什么不同，依附在别人身上狐假虎威，这从来都是你的梦想，如今不过是你的梦想暂时成真而已。”
“但是我得提醒你，所有男人都一样，玉虚也好，柳七郎也好，他们根本上有什么区别吗？”
“女人若是只想要依靠自己的美貌来达到目的，那她注定会有失望的一天，没有谁的美貌能抓住男人一辈子。”
“呵呵，你以为是我挑唆师父来对付你娘的吗？”
“没想到你那么天真，可真是太高看我了。”
“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结局，因为……”
第四百八十四章 萧艾（三）
璎珞没有转身，一丝笑意牵动着她的发丝。
眼看昕离子被她激得要说出真相，可是……
“砰！”得一声，两人同时惊讶转头。
“璎儿，你没事吧！”一脸紧张的海棠几乎是破门而入。
“我刚才遇到了仪宁才知道这老妖婆在你这里，你没事吧！”
她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敌视地看着昕离子。
“哎呦，看你急的，我不过是和璎珞姐姐叙叙旧罢了，难不成还能把她吃了，你看看，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
昕离子也回过神来，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柔声道：“你放心，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她平平安安的人了，若是谁要欺负璎珞姐姐，我也是绝对不答应的。”
你若不平平安安地，怎么能亲眼看着母亲惨死呢？
“璎珞姐姐在这里很安全，不过如果你不放心，你也可以陪着她，毕竟，你上窜下跳地四处忙活，也是白忙。”
她收起笑容，冷冷道。
“哈，你不装啦？我都替你累得慌。”海棠忍不住刺她。
“可不是么，真的挺累的，好在这里也没别人。”
昕离子慵懒地起身，笑道：“趁你们还笑得出来，继续笑吧，一会儿你们只怕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切，说大话谁不会，我早就查清楚了，你们所谓的叛国罪全都是没有证据的臆测，根本没有直接的证据。”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到了现在还有人相信菡萏能被无罪释放吧？”
昕离子大笑：“看来你们都是挺天真的，那我就更放心了。”
她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临别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璎儿，我不能在这里久呆，谢道兰怎么还没回来？我四处找她都没找到。”
“兰儿姐姐？我没见到过她啊。”
璎珞惊讶道。
“不会吧，我让她去你们修炼的道场找你们的，你们没遇到她？”
“那你怎么怎么会突然来平湖的？”
“是应龙告诉我们的。”
“他没告诉你吗？”
“庚辰？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好吧，没见到就算了，也许是耽搁了。”
“我先走了，要开始了。”
海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这才回头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就行了，不用掩饰什么，不要被那个老妖婆影响了。”
“恩，知道。”璎珞连忙点头。
虽然海棠说的十分自信，而且，主审的陆广韵看起来也是十分正直的好人，但是……
刚才昕离子那种有恃无恐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怀疑，这里面肯定还有内情。
现在的情况显然是矛盾的。
海棠觉得听证会是救下娘的机会，昕离子却觉得娘死定了。
“若是你觉得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定是因为你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还有非常重要的事实你没能知道。”
谢道之的话言犹在耳，她仔仔细细地想着，她忽略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十几分钟了，楼上的包间窗帘都没动过，上面有人吗？
谢道之忍不住又往那个方向看去，他发现了，其他包间的窗帘都是浅灰色的，有的拉起，有的垂下，也有人走动，唯有左边楼上一排的窗帘是深紫色的，十分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高斌！”一声惊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循声看去，只见那个三清山遇到的小女孩陆蓉，正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指着第一排最外侧坐着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背着身子对着他，看不出相貌，但是显然人高马大的，的确像是高斌的样子。
对于那个男孩子他还是很欣赏的，至少他不做作也不虚言骗人，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男子，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别大惊小怪好吗？”
高斌低低地压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躲进地缝里。
这个大小姐真的是，他本来就够紧张的了，她还特地过来喊他名字，还引起别人注意，他最讨厌就是那些三姑六婆，唠里唠叨的，看他的眼神又诡异。
这下可好，方圆五六排的人都在看他。
“你坐你自己座位上去，整点开始，你还不快坐好？”
他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
“我，我找不到空位。”
陆蓉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指了指他身边唯一的一个空位。
“都是有座位号的，你不能乱坐的吧……”
说是这么说，身体很诚实地让开了一条路，陆蓉欢欢喜喜地坐在了他身边。
谢道之收回了眼神，闭上了眼睛。
方才理好的线头又乱成了一团。
陆蓉，高斌，他还以为这两个人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两个难道不是证明道门和鬼门勾结的最有力的证人吗？
为什么会有人让他们来这里？
庚辰不在，海棠是个没主意的，兰儿更是行事没有章法，还有谁会传召他们？
三清山的事情一定是道门想要掩盖的，所以不惜杀人灭口，绝对不是柳七郎让他们来的。
难不成，是陆广韵？
为了菡萏，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惜牵扯进来吗？
这里面的水，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他错过了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动静。
楼上紫色的包厢窗帘动了一下，一面小小的棋子伸了出来，挥动了一下。
一个小道童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进了审判区域，对着正埋头打字的厚镜片女子说了几句话。
那女子点了点头，连忙推开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来，按了一下手边的一个按钮。
一见到她起身，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全场肃穆。
只见一排穿着鸦青色道服，戴着一模一样的领结的男子鱼贯而入，依次站在了审判台前。
此时谢道之才发现，这个桌子好像比普通的长很多，一般只有三个位置的审判台，如今放了七把椅子，除了已经入场的六人，竟然还有一个空位。
这六个人里，除了陆广韵他见过，其他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请诸位起立，我们准备开庭了。”
厚镜片的女子别上了话筒，柔美的声音十分肃穆。
“高斌，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陆蓉趁着大家起身乱哄哄的时候，悄悄地问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 萧艾（四）
“我不知道，我只是收到了一封信让我准时过来，如果不来，要承担法律后果。”
高斌嘴唇不动，几乎是从牙缝里轻声说道。
“哦……”
陆蓉失望极了。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你家地址的？”
“我哪知道？”
“致礼……”厚镜片女子的声音十分自然，显然是做惯了这个工作，然而陆蓉愣了一下，这才随着众人一起弯腰鞠躬。
难怪要站起来，原来还有这个流程。
她释然。
谢道之弯腰起身之时，才发现左侧斜着那张桌子上写着“公诉人”，那两个嘻嘻哈哈的小混混一样的人吗？
他纳闷。
转头看向右边，孤零零的“委托代理人”桌子前只有一个小女孩站着，竟然是海棠。
我的天，谢道之不禁扶额。
让海棠来代理菡萏真人，都还不如让庚辰来。
“请坐。”厚镜片女子说完就优雅地坐了下来，又埋头看起了电脑上的资料。
她面前的牌子上写了“书记员”。
众人齐刷刷地坐了下来，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好像至少有两百年没有参加人间的审讯了，现在的这架势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不知道流程是不是一样。
等一下，这不是听证会么，怎么搞得跟审判一样？
他暗暗心惊。
“你别拦着我，我警告你啊，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信不信我大喊一声就有人来抓你。”
“你倒是喊啊。”
走廊里好像有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璎珞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去看，毕竟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弄明白昕离子和柳七郎所依仗的必胜的把握究竟是什么，她必须立刻想出一个主意来。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行凶啊！”
那女子果然叫了起来。
璎珞捂着耳朵不想听，那两人的对话显然是情侣打情骂俏。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位道长，请不要在此地喧哗。”
应该是个小道童吧。
璎珞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别没个完。
“我不是在喧哗，我是在喊救命，你没看见吗？”
女子娇蛮地嚷嚷道：“这个人就是你们要抓的大恶魔，大坏蛋，我要举报它，它就是前不久逃走的梁渠！”
小道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位女仙，请您不要在这里闹事了，若是要吵架，请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可以吗？”
“喂，你耳朵聋了是不是，它就是梁渠啊，你们还不抓它？”
女子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
“这位女仙，能来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层层审批的，若如您所说的，梁渠能够随随便便混进来，它早就能把我们全杀了。”
“而且，这位道长看上去也不像是那样暴戾的人。”
“喂，你别走啊，这么重要的嫌犯你不上报吗？”
“你做不了主，找你们领导啊！”
找领导？
小道童苦笑，现在能做主的不是那个七叶真人就是那个昕离真人，从前淮清真人在的时候他还能说得上话，可是就连他也已经消失许久了。
让他找谁去？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总之，请二位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要再喧哗了。”
他漠然答道。
“听见了没，快回到自己的房间，你别给人家工作人员添乱了。”
男子笑眯眯地挽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女子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小道童见到了这一幕，更加放心了，转身就走。
“喂喂，你别走啊！”女子一边挥手一边大喊。
“司采姐姐？”璎珞不敢置信地喊道。
这样华丽的宫装，这辈子她只见一个人穿过，虽然只是个背影，也足够她把司采给认出来了。
司采一回头，愣了。
“李璎珞……”
“司采姐姐！”璎珞这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和谢道之找遍了四海八荒的司采竟然就在眼前。
“我找你找了好久！”
“靖人长老说没看见你，后来我们去了洛阳，找到了你的气息，但是始终没有见到你，后来……”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团紫色的阴影，猛地住嘴，惊恐地看着那神色淡定的男子，退了一步。
司采神色尴尬，她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璎珞，连忙笑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他怎么可能是什么梁渠嘛。”
“那你那么久都没回来，到底是去了哪里？”璎珞忙问。
“其实是我迷路了，后来多亏遇到了……他，是他救了我。”
“两次。”那男子笑嘻嘻地咧了咧嘴，得意洋洋地补充道。
“对，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
我真的是，谢谢你祖宗十八代哦。
看见了李璎珞怀疑的眼神，她感觉到了渐渐凝滞的气氛，连忙笑道：“真的是开玩笑的啦，要是他真是梁渠，分分钟把我们两个都杀了，神不知鬼不觉，谁都不会知道。”
这话说的，只见璎珞又悄悄退了一步，都快要躲进自己房间去了。
“对了，对了，李璎珞，我还没有谢谢你，要不是你救了我和青姬，我们俩当时就死了，对了，我恢复人身了，你看，我好得很。”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有意无意地站在了那男子和璎珞的中间。
“所以这位到底是……？”
“他啊，他很快就会离开的，要不然，真有人来抓梁渠怎么办？”
司采仰着下巴盯着他说道，和那个男子不甘示弱地对视着。
“我可不会走，我得陪着你。”
他轻笑了一下。
似乎是小情侣十分亲密的温馨画面，但是璎珞却没有一丝笑意，方才她看清楚了那男子的眼珠。
细细长长的竖直瞳仁，这分明就不是人类的眼睛。
她强自镇定地挤出一个微笑：“非常感谢您救了司采姐姐，对了，你们怎么也会来这里？”
“是他硬拖我过来的……”
“自然是来参加听证会的。”那男子终于正眼看了她一下，不过目光几乎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就又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采了。
那注意力集中到满满的样子，倒像是猫盯着自己的猎物，一秒钟都不带分神的。
璎珞微微舒了一口气，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真的是司采姐姐的仰慕者？
“对了，司采姐姐，你有没有去过洛阳的……高庄附近？”
司采抬眼看她，眼中满满的迷糊：“我不知道，洛阳那一块我不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类，看着就眼晕。”
“当然，我不是嫌弃人类啊，也不是嫌弃你。”
她连忙补救般地说道，只不过越描越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