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镜花（三）
都说“望山跑死马”，可是璎珞却觉得这看着挺远的灯火倒好似越走越近了，本以为要走很久才能走到的雪地，一低头一抬头之间，倒看似很快就能到了。
很快，她已经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回廊。
谢道之停住了脚步。
长长的回廊之上落着满满的雪层，唯有红色的柱子能看出它本来的颜色，平日里那廊下的长椅都是可以坐的，如今也许是因为许久没人扫雪了，就连长椅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层。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握起了一把雪。
看着是白色的雪花十分晶莹，摸上去也是冰凉的，可是在他的掌中，那雪花却不会融化，一片一片飞起悬在了空中。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他一时间楞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幻境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他无法往下深入地思考，太多太多的过往和痛楚让他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即便明知道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潜意识里他也不愿意面对。
而这一刻，他想到的，竟然是一个他以为毫不相干的人。
每一片雪花在落下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但即便是小小雪花，也是真实存在的。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论是多么小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瞬间，哪怕只是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所有的现在，都是过去所有发生的事情堆积成的厚厚雪层。
每一片雪花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抬起头来，一个隐隐的背影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她伸出手来接着雪花，一边慢慢地吟道。
璎珞也发现了那个人。
“那个，好像是仪宁子，她为什么会……”
她惊讶地说道，一边看向他。
谢道之脸上的表情让她的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明悟，愧疚，自责，他皱着眉毛，神色复杂，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个身影。
她立刻就明白了。
仪宁子固然是一厢情愿，但是谢道之真的对她毫无所动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何会出现在幻境中呢。
鼻子酸酸的，她连忙伸出袖子来抹了一下脸，忍住了自己有些克制不住的泪水。
现在可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啊，璎珞！
“我好像明白了……”
谢道之喃喃道，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个远远的身影。
“恩？”璎珞转开脸，故作轻松地问道。
“这个幻境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在找的是什么，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说，拉着她的手疾步往回廊那一头走去。
“啪！”
小手被挣开了不说，他的手还被粉嫩的小手打了一下。
“怎么了？”
谢道之这才舍得把目光放回璎珞身上，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怎么好像又生气了？”
他惊讶地问她。ok作文网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璎珞的眼睛又红了，鼻子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
“我才没有……”璎珞抹了抹眼泪，强笑道：“我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又不会体谅别人的心情，也不知道你们那些过去的事情，我还觉得奇怪呢，你为什么非得喜欢我，你凭什么喜欢我！”
“仪宁子难道不比我好吗？她又有家世，又长得美，性格好，还对你这样百般迁就，若我是你，我瞎了眼才会不选她！”
她气呼呼地一跺脚转过身去，好歹还记得这里是幻境不能赌气，不然早就一个人跑远了。
“呵呵……”
什么？她都气成这样了，他竟然还在那儿傻笑！
她瞪大了眼睛转过身来，却见谢道之含笑看着她，半点也不着急，没打算来哄她，就连他长长的眼尾都弯了起来，显然心情很好。
“你混蛋！”
小粉拳又扑了过去，如她意料中的一样落在了他肩膀。
谢道之稳稳地抱住了她，不去理她挥舞着的张牙舞爪的小拳头，他扶住了她的脑袋，不容置疑地吻住了她滔滔不绝的小嘴。
“唔……谢道之！唔……你这个臭牛忙……”
“恩……”
长廊那头，浅浅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不停落下的雪中。
他明白了……
没有人是没有执念的，即便是孩子，也有自己念念不忘的依恋。
而他最难以原谅自己的，就是在这片雪中曾做过的一个又一个错误的选择。
最初的最初，第一次遇到仪宁子的时候，他就让璎珞不安了。
虽然他对仪宁子的付出毫无回应，但是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如果他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她的靠近，璎珞和他之间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个人设计的空间？
她是那样敏感的人，即便是他的一呼一吸之间，一瞬间的失神，她也从来都能发现。
虽然在他来看他对仪宁子毫无私情，但是也许，即便是一瞬间，他流露过对她的哪怕一点点的欣赏，落在璎珞的眼中难道不会变成是令她不安的理由？
爱情面前，哪有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若是你不相信我，我也懒得分辨，只能说你我无缘。
这样的感情，根本不是爱情。
分明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疑惑，却没有主动和她解释清楚，让她释怀，这件事本就是他的错。
爱情面前，哪里需要什么骄傲，什么矜持？
也许在他心中，这片雪是他无法忘却无法放下的执念，就是因为这个。
对于爱，最好的回应就是用爱去回应。
璎珞小脸微红，她的嘴唇红红的，好不容易从他怀中挣脱，却见他还是愣愣地看着远处出神。
好哇！人家不见了你还望眼欲穿！
她气得一跺脚，又是一粉拳锤了过去。
“别闹……我是在想，我们怎么还没破解这个幻境……”
谢道之看也不看就抓住了她的小粉拳，指向回廊那头亮着灯的地方：“你还记得那里是哪里吗？”
璎珞望了过去，冰雪之中唯一亮着温暖灯光的地方，明亮的玻璃窗里似乎都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当然记得，自助餐厅啊！”
“自助餐厅……”
璎珞又重复了一遍，突然发现自己肚子又饿了。
“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好。”
第四百四十二章 镜花（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也许是因为雪太大了，让她有些迷茫，月光清朗，然毕竟是夜色中，她似乎看见回廊那头，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又是仪宁子吗，她先丢给了谢道之一个白眼，后者却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拦在了自己身后。
那女子走得很慢，虽然在回廊的屋檐之下，根本就没有雪，然而她还是打了一把伞，远远地，两人都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转过了回廊最近的拐角处，她已经很近了，璎珞才看清了她执伞的手指，晶莹白皙，细细长长的。
她身着道服，黑色与白色相间的缠草纹十分眼熟，在璎珞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偏爱这个颜色，这种花纹……
“华楚真人……”
她喃喃道，瑟缩了一下，躲在了谢道之身后。
听清了这个名字，谢道之也愣了一下，他从未和这位华楚子有过什么交集，为何她也会出现在他的幻境中？
难道这里并不是幻境？
想起刚才四散纷飞的雪花，他觉得不太可能。
那女子已然慢慢地走近了，在离他们不过五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站住了脚步，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伞下显露出了她冰冷的脸。
璎珞这才发现，那把伞，竟然和元华的法宝，混元幡，一模一样！
似乎是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似的，华楚子笑了一下，自顾自地放低了伞面，笃笃悠悠地把伞收了起来。
白色的小伞在她手中晃了晃，似乎是在示威。
“你这个傻女人。”
她冷冷道，目光落在了璎珞脸上。
“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容易被男人摆布，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脸色青白，她的嘴唇似乎根本就没有动，但是她的话语却十分清晰。
“不，不知道……”
“前辈，这混元幡……”
璎珞忍不住问道。
“因为……”
华楚子根本不在意她的问话，生硬地打断了她。
“因为她们深知自己的美丽，便以为男人一定会因为她们的美丽，而对她们动心。”
“可是，这世上有些人，是没有心的……”
“前辈，这伞……”
璎珞下意识地不想听她的抱怨，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那把伞。
虽然明知这不过是幻境，她也抱了不可能的希冀。
若这真是元华的混天绫……
手指在触碰到了伞面的那一瞬间，如同水中的倒影被飘落的花瓣打碎了一般，华楚真人，伞，全都在一阵波纹中消失了，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哎……”
璎珞叹息了一声，收回了手。
虽然早知是这样，但是，有了希望又破灭的感觉并不好。
“她是已经死了吗？”
璎珞抬起头来，问他。
谢道之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这才斟酌着说道：“这里如果是幻境，那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她都有可能出现。”
“她的脸都发青了……”
“那……那也许只是你心中的想法，幻境和梦境差不多，所有你见到的一切，都是你内心的投射……”
他一边说着，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也许这个幻境，并不只是他的迷障。
回廊尽头，玻璃门内，暖色的灯光透了出来，甚至，璎珞都能隐隐闻到食物的香味。
“咕……”
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长发曳地，直视着前方，似乎没有留意。
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肚子。
“咕……”
璎珞脸红了，肚子饿就饿了，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噗！”忍俊不禁的笑声。
“哈哈，你的肚子在叫！”
她开始还以为是谢道之笑话他，刚想要锤他却发现声音从两人背后而来。
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差点被扑倒。
“肚子饿了就快去吃饭吧，走吧走吧……”
一回头她就看见，勾肩搭背的这位自来熟的老兄，竟然是已经死了的夏阳子。
比起华楚子，夏阳子可是她亲眼确认了尸体的，一股凉气不由自主地从脚底升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挥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怎么啦！看不起我们乞丐吗？我今天可是洗了澡的！”
他做了个鬼脸，伸手勾住了谢道之的胳膊，拍了拍他道：“管管你老婆，我们乞丐也是有尊严的。”
“你……你还记得是谁杀了你吗？”
虽然明知道他不过是个幻象，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她心中这个疑问。
事到如今，她还没有想明白当初的一切吗？
谢道之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她。
诚然，幻境中的每一片雪花，每一个幻影都是内心的投射，但是，有时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在害怕的是什么，也许自己都不知道。
十分讽刺。
自己的这一颗心，分明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就连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明白自己的不明白。
而她呢？她真的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吗？
“谁杀了我？”夏阳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谢道之：“谢大哥，我已经死了吗？”
“这不可能啊，我分明好生生地站在这，能说能跳的！”
他伸出左手，举在自己的眼前，认真地看着。
这分明是自己的手，他分明活着呢。
璎珞已然泪如雨下。
曾经这样活泼的夏阳子，如今已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沉没在了冰冷的水底，甚至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到。
“为什么……？”
夏阳子颤抖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自己的身体怎么一下子变得湿漉漉地，头发发梢，耳朵，肩膀，双手，都在不停地渗出水来。
他抬了抬头，分明在屋檐下，分明没有下雨，可他全身都是湿的，就连揉眼睛的手，也在不停地滴水。
“水……”
“我想起来了……”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分明是在天池水底……”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张大了眼睛，他的眼睛红红的，璎珞吓了一跳，而鲜血正在从他的眼中汨汨地流出。
“快走！”
“我全都想起了来！”
“你们快走，别再往前了！”
“快离开这里！”
他突然推开了谢道之，努力地往后推他们，声嘶力竭地喊道。
“快走！千万别回头！快走！”
“不然的话……”
他大叫，可是之前的嘶吼也许是用完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如同春日里融化的雪人一般，戏剧化地化成了一滩水，和华楚子消失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第四百四十三章 镜花（五）
一时间，两人都站住了脚步。
璎珞回过神来，看向谢道之，却见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玻璃门，似乎看到了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门里不过是一团黄色的暖光，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是在看什么呢？
“谢大哥，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璎珞把自己的小手送入他的掌中，只觉得他的手掌没有了往日的温暖，竟然一片冰凉。
“你怎么了？”
她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却发现他的脸也是一片冰凉。
一种无比害怕的感觉从她心中慢慢地升起。
刚才华楚子出现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如果这是谢道之的幻境，他怎么会知道华楚子当初对她说过的话？
可是，如果这是她的幻境，那身边的这个谢大哥会不会也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该怎么做？问他一些只有真的谢大哥知道的事情？
也不行啊，如果他是她的内心的投射，那她知道的，他不也都知道吗？必须要问她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只有谢大哥才知道的事情才行。
等一下，如果是她不知道的事情，那她怎么知道谢大哥是不是在胡说呢？
这根本就是个悖论！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谢道之终于说话了，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捧起了她的脸，那双方才看起来冰冷的眸子，终于温柔地看向了她的眼睛。
他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温柔地说道：“璎珞……”
“恩？”
她本能地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告诉你。”
他说。
“什么事？”
“真正的爱，从来都不是奉献，也不是牺牲，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你明白吗？”
“爱，可以是选择，可以是背叛，可以是求而不得的煎熬，也可以是繁华散尽之后的虚无……”
“但是，请你一定要遵从你的内心，永远不要因为歉疚而去爱一个人，那不是爱，那是怜悯，即便得到了这样虚假的爱情，两个人也都不会幸福。”
他这话什么意思？
璎珞的眼中流光闪动，星芒已然散乱。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意有所指，似乎字字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只是这疼痛又是怎么回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又像是一只锋利的爪子，每一下，都刺到了她心上，抓得她心痛无比。
他说的分明是元华……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谢道之已经挽起了她的手，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
族长无奈地举起手来，不得已地大声喝道。
女儿说话的时候就有一群人议论纷纷，甚至经常有人打断她的话，若不是他主持会议，只怕西西都没办法把话说完。
而西西话音刚落，众人就乱成了一团。
他也明白西西的话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但是对于西西的人品，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也没有了，她也许会看错人，看错事，但是绝对不会胡编乱造，搬弄是非。
“承明，你先说吧。”他点了一个意见最大的，让他先一吐为快。
“侄女这话我从头听到最后，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南方水患是道门七叶真人的阴谋，这件事，您老人家也赞同吗？”
“不只是南方，洛阳也不算是南方，山里的老人家都说，洛阳以前从来都没水患！”
陆西西好死不死地还补充了一句，收到了爹爹的白眼才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闭嘴。
“呵呵，这我可就不明白了，让山里发大水，七叶真人能有什么好处？在水里淘金子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把我看见的说出来，我一个小辈人微言轻，又向来和七叶真人不相识，我也没有理由去诬陷他呀！”
陆西西答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陆承明的目光却牢牢地盯在族长的脸上。
“道门的所作所为，按理说我们陆家是不该过问，但是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了西西，那我们不闻不问也不合情理。”
族长总算是开口了。
“二弟向来腿脚快，又善于隐匿自己的行踪，不如这件事请就交给你查探清楚，不过，一切小心为上，明白吗？”
“又是我……”
陆同韵不满地嘟哝了一声：“道门那些全都是半吊子，能有什么阴谋啊……”
他小声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这一切都是侄女亲眼所见，那道门所谋划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你别小看了他们，把自己陷入危险。”
陆广韵严肃地说道。
“至于蓉蓉的事……”
他转过头来，对族长说道：“其实这件事也是我亲眼所见。”
“什么？”族长也是惊了。
“你亲眼看见了被烧焦的傀儡？”
他忙问道。
这样的邪术一看就是鬼道的妖术，而他最痛恨的就是鬼道术。
“正是。”陆广韵慢慢地说道：“说来也是我过于小心，蓉蓉进山之前，我就在她手上埋下了我的一缕元神，不过是有备无患，万一出事可以护她周全，也更容易找到她。”
“而我感应到她情况危急的时候，已经是她进山的第二天了，当时她也许是过于心急，强行催动了灵力，反倒是激发了她自身的能力，加上我给她的灵力，刚好救了她。”
“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一切。”
“就和西西说的一样，不仅是野兔，就连野猪也是，虽然被火已经烧焦了，但是仿佛受到了什么的驱使一样，就和当初百里国的傀儡一模一样。”
“这可是大事啊……”
“可当真？”
众族人都议论纷纷起来，陆西西说的，不过是天方夜谭，若是从陆广韵的嘴里说出来，那可就多半是真的了。
“不能再让从前的惨剧重演了……”
“什么百里国？有这个国家吗？”
“是啊，当初百里国也太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倒是说给我听听啊……”
知道的都在摇头，唏嘘，修为浅的不知情的，也焦急地问东问西，一时间，又乱成了一团。
“不如把蓉蓉叫过来问问吧……”陆承明犹有疑惑。
“蓉蓉以为是做梦，可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陆广韵摇头。
第四百四十四章 水月（一）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说和道门有关吧！”
陆承明皱眉道：“当初百里国的惨状分明是梁渠的手笔，而梁渠又是被羽蝉子放跑的……”
“此事尚未有定论……”
“有没有定论大家心里都有决断，能放走梁渠而不惊动任何一个人，除了羽蝉子还有谁能做到？监守自盗本就是大忌，羽蝉子现在不还被关着呢吗？”
陆广韵抿着嘴不再说话，其余族内众人也露出了不同的神色，有的疑惑，有的恍然大悟，有的不解，毕竟，把梁渠这样的神经病放出来，想也知道肯定搞得人间大乱，对任何人能有什么好处吗？
族长轻咳一声，郑重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广韵说的也没错，既然嫌疑这样大的情况下，羽蝉真人也不过是被暂时关押而已，说明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是羽蝉真人监守自盗，这样的话，不可以再乱说，至少不能让任何人从我们陆家子弟的口中听到。”
此言一出，陆承明也没了声，众人纷纷认可点头。
“三清山一事原本也是由二弟去查实最合适，不过我个人意见还是优先查清水患一事，而丹阳道观如今已经被烧，也许能查到的线索也很有限……”
族长慢慢地说道，目光在众人脸上环视过去，倒是看到了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但是毕竟经验不足，他还未下定决心。
“我去吧。”
陆左达向前走了一步，郑重地说道：“此事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若是丹阳道观未毁，想要查清此事就简单得多，这样一来，丹阳道观毁于火灾这件事就颇为耐人寻思了。”
“好。”
族长点头道。
“那可不行，要是您出事那可怎么办，嫂子还大着肚子要人照顾呢。”
有人笑嘻嘻地开了个玩笑，可是话音落时就发现周围人全都严肃地看着他，半点没有想笑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既然危险……”
那人赶紧缩进了人群了，再不敢说话了。
“三弟，这件事情的确是可大可小，而我能想到最紧要的事情就是保证蓉蓉的安全。”
族长不去理他，转向陆广韵诚挚地说道：“我自然明白以你的法力一定可以保护好蓉蓉，但是你平日里忙于工作，三弟妹也是个……没什么成算的，不如……”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广韵的神色。
“不如让全儿和蓉蓉一起相处一段时间，一方面保护蓉蓉，一方面若是他们能相处得来，此事过后，我们再开祠堂正式让全儿入嗣……”
“大哥思虑周全，广韵自然是十分赞同的，只是蓉蓉调皮，届时只怕全儿受不了她的脾气要逃回来呢。”
陆广韵赞同地微笑道，而众人都是一愣。
陆广韵这是在，开玩笑吗？几乎是愣了几秒，才有人笑了一下，就连族长都微露惊讶。
“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了！”
“赶紧回去！”
夏阳子声嘶力竭的嘶吼仿佛还在耳侧。
她倔强地一步也不挪动，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为什么夏阳子让我们不要去？你知道为什么，对吗？”酷爱电子书
“每次你都是这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早就料到，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选择的权力！”
“我只是怕影响你的判断……”
怎么又生气了？谢道之下意识地想着，他只是想保护她，这也错了吗？
“我最讨厌就是你这样，什么都知道，却把我当成傻瓜，任由我去做错事，走错路，你早就应该什么都告诉我，不管是什么，都应该我们一起面对，而不是我做错了之后，你来帮我善后，显得你很厉害吗？”
伤人的话冲口而出，她自己都愣住了，惊讶地收回了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嘴。
她到底在说什么？是有人在控制她说话吗？她怎么能把一切都怪到谢道之的头上去？脚歪埋怨鞋不正吗？
可是当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的时候，她又似乎明白了自己这莫名的暴躁来自何处。
分明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些话也并不是一时的气话，在她心底，她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自己怎能这么，是非不分，不讲道理？
她伸出手去，拂开他的长发，摸到了他冰冷的脸。
“对不起……”
她以为那是她的声音，可是这一次，即便是她无理取闹，谢道之还是选择了包容她。
“对不起……”
他说道，声音中似有一丝苦涩。
“只是若是有一天，我无法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总要自己面对这一切……”
“从我们一起入世的那一天起，我就希望你能……”
他说到一半又停下了，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璎珞，你还记得陆西西当时救下的那个女孩子吗？”
“恩，当然，小丽，我记得啊。”
璎珞十分迷惑，这和陆西西有什么关系？和小丽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们之前就在洛阳得到过她的消息，当时给你买冰淇淋的时候，有两个男孩子在谈论她。”
“当我们见到小丽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想起这件事，但是你完全没有记起来。”
“这只是许许多多事情中的其中一件，我告诉你，也不是为了取笑你，或者……显得我很厉害……”
他苦笑了一下，柔声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如果你还是原来学校里那个小女生，在你父母身边，有他们保护你，自然是没事。”
“可如果你还要在人间行走，甚至是……万一你想要来找我，或是找别的什么……那你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多看，多听，多思考，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并不是表面的含义，每一件小事之间，也许都会有联系。”
“当你不明白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定说明，你缺了一些信息，可能那些信息至关重要……”
“我也很想把这些全教给你，可是……似乎你只有在做错了之后，才会开始反思，所以……”
“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面对所有的事情，哪怕是做错了，只要我在你身边，都还能帮你……’善后’……”
第四百四十五章 水月（二）
“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
璎珞再也忍不住，泪水已然是稀里哗啦地糊了一脸，一头埋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怎么能不在我身边呢？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谢道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向来都是那样温柔，可不知为何，她感受到了他眼底的一丝决然。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他笑得云淡风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其实夏阳子的话我也想过，但是他只是你的潜意识的投射，只是你自己觉得不能往里走而已，虽然看起来是他，但其实并不是真的他。”
“所以现在其实是你在害怕，不是夏阳子，明白了吗？”
“但是在他出现之前，我根本没有想起过他啊……”
璎珞擦了擦眼泪，似懂非懂地说道：“就算这里是我的幻境，也要我想到了夏阳子，他才会出现吧。”
“并不是你想到了你想起了，而是你的心里想到了，你自己却没有意识到，所以才叫潜意识。”
谢道之半点没有不耐烦，不厌其烦地为她解释。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一大段奇奇怪怪的话？”
说到这里，她又泪眼婆娑了。
他的面容似乎变得严肃了一些，认真地说道：“因为有些事情，必须你自己去面对，我……我帮不了你。”
尤其是我……
他黯然的神色让她心中一颤。
偶尔她的直觉也是正确的吗？难道再往前走，她真的能见到，他……？
记忆里总有那么一些片段，似乎被她包裹在了一层厚厚的屏障中一样，每次她偶尔触及，总是与之擦肩而过，不敢细细去想，不敢去回忆。
无端端地，她想起了一首不知在哪儿听到的情歌。
“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
“只有你才是我的梦想，只有你才是我的牵挂……”
我不怕。
她咬咬牙，小脸绷得紧紧地，赌气似地拉起了谢道之的手，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温暖的灯光一下子似乎晃花了她的眼，熟悉的饭菜香气传来，而原本十分热闹的自助餐厅此时却十分安静。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自助餐厅唯一有人在吃饭的一桌上。
“邬先生！”璎珞惊喜地喊了一声。
“乌啦啦！”
“喵呜……”
方才的烦恼一下子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璎珞几乎是冲了过去，和乌啦啦抱在了一块儿，邬先生尴尬地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来的手，咳了一声。
“咳，谢小弟，你们怎么也来了。”
“来都来了，先填饱肚子吧。”
他一如往昔，没个正形。
“乌啦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点！”
璎珞抱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狠狠地揉着不肯放。
“嗷呜……”
饿了快半个月了能不瘦吗？信不信我差点把边上这位给吃了，口水都流了他一身了。
乌啦啦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她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抬起头来看着正在和谢道之互拍肩膀的邬先生，她笑道：“你们果然也是在狐狸洞里。”
“狐狸洞……？”
邬先生皱起了眉头，苦苦地思索着。
“对哦，我们原来是在青丘……”
他迷茫地看着两人。
“你们也来青丘了吗？我们这是……还在青丘吗？”
等一下，璎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谢道之。
这个邬先生该不会也是她潜意识想象出来的吧，还有这个乌啦啦。
“有可能。”
谢道之果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可能？”
邬先生怪叫道：“你们两个怎么来的这里，也想不起来了吗？”
“我和乌啦啦自从到了这里就是满地的雪，走了半辈子总算找到一个吃饭的地儿，刚开始吃你们就找来了，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絮絮叨叨地说道。
“邬老前辈，你忘记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了吗？”
璎珞问道。
“自然是想不起来了，不然我不早就出去了？”
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谢道之环视了空荡荡的餐厅一圈，果然除了邬先生和穷奇也没有别人了，满满的食物和从前一样，摆满了四周的陈列架，除了冷食以外，汤汤水水的都温在暖锅里，热菜也都还有温度，一切都一如往昔，唯独少了喧闹的人群。
璎珞很自然地拿了一盘吃的，坐在了邬先生的身边，笑道：“谢大哥，我猜你肚子不饿吧。”
“谢小弟，你也去找点吃的吧，不然太影响我们吃饭的心情了，要入乡随俗呀！”
邬先生也笑了。
谢道之叹了一口气，再次确定了邬先生不过是个幻象而已。
“对了！”
璎珞突然一拍桌子，邬先生和乌啦啦都被吓了一跳，乌啦啦嘴里的鸡腿都掉了下来。
“邬老前辈……”
她笑嘻嘻地说道。
“别别别，别来这套，有事儿说事儿。”
他连忙摆手。
“这回真的是好事儿！”璎珞把他们如何去了三清山，如何遇到了小牛的事情简单地给他们说了一遍，最后捧起了自己的脸，笑眯眯地看着邬先生。
“干嘛？又要我做保姆？我不干，孟鸟都怀上了，我还得照顾我自己的崽。”
邬先生继续摆手。
“孟鸟姐姐有了……？”璎珞睁大了眼睛，惊呆了。
“对呀。”
“那……她生出来的是个人，还是鸟？”
璎珞没有说什么人面鸟身，鸟面人身的，已经是够意思的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当然是人啦！”
邬先生无语。
“从前孟鸟姐姐告诉我她生出来的应该是个蛋……”
她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胡说的，这你都信！”
“带娃嘛……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说不定孟鸟姐姐就乐意，好歹你也问问她嘛……”
“这……”
邬先生想了想孟鸟的为人，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
“好吧好吧，到时候我问问她，我可没答应哦！”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孟鸟又去了哪里，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真的是狐狸洞吗？
怎么看都是从前那个长白山上的什么试炼场还是比武场的，可是这雪花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拍了拍脑门，只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
第四百四十六章 水月（三）
“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你们！”
在乌啦啦大快朵颐的时候，璎珞口齿伶俐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邬先生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但是还是如云里雾里一般，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所以你们本来是在青丘的狐狸洞里找我，最后却被骗进了这个迷障，但是又遇到了当初设计这个迷障的狐狸，所以才找到了我，是这意思吧？”
他问道。
“没错，就是这样。”她点点头。
“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呢？”邬先生坐直了身子，期待地看着她。
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吧。
这……
璎珞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谢道之，她哪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啊，要不是谢道之带着狐狸们来找她，她这会儿还两眼一抹黑呢。
“壸罡前辈消失的时候我以为他很快就会把我们送出去，毕竟这迷宫是他设计的，他若是要帮我们，自然是易如反掌……既然我们还在这里，也许……”
谢道之瞥了邬先生一眼，有些犹豫。
“若不是我们机缘巧合掉入了这个迷障，也不能帮助壸罡前辈找到他的故人，我们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小忙，想来他对我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之所以没有直接让我们离开，自然有他的用意……”
“谢小弟，你一说话我就听不懂，一听不懂就想睡觉，所以你就告诉我们，到底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才能出去吧。”
邬先生大手一挥，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别的我不服你，动脑子你肯定比我快，你就说要怎么做，我们照做就是了。”
谢道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邬先生重重坐倒在了椅子上：“连你都不知道……”
他绝望地看着周围的食物，叹道：“总不能是让我们把这里的吃的全吃光才能走吧……狐狸们也太勤俭节约了。“
“嗷呜……”乌啦啦自豪地表示，包在它身上。
“不过……每一个阵法都是有阵眼的，一旦破解了那个关键，就能破解阵法。”谢道之说：“就和孟鸟的幻境是一个道理。”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里除了雪还是雪，我和乌啦啦都走了好几天了……”
“既然我们能遇到，就说明这个阵法的目的不是为了为难我们，也许正是要帮助我们找到你。”
“那你们已经找到我了，大功告成，还不让我们出去吗？”
谢道之沉默了一下。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为何我们还在幻境中？”
他喃喃道。
“也许还有别的任务！”璎珞挥了挥小小的拳头，笑道。
方才若是不敢进来，也不能遇到邬先生了，即便害怕，也不能因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而丧失勇气！
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
餐厅玻璃门已然被推开了一半，扶在门上的白嫩小手微微地用力，黑色的长发垂落在她肩膀，随风扬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一袭白衣。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看来毫无违和感，似乎她生来就属于那白色的雪花。
在幻境中出现本身就够怪异的了，而这女子看上去十分陌生，十分冰冷，不像华楚子和夏阳子，即便是死了，也并没有让她真正感到恐惧。
璎珞怔怔地看着这女子慢慢地关上了门，动作轻盈柔和，然而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什么揪住了一样，高高地悬了起来。
平湖本不算大，但这座依山傍水的环境保护管理中心就建在海岸线上，要说位置本身就和“环境保护”这四个字扯不上边，十分讽刺。
设施齐全，风景优雅，人迹罕至，令人羡煞。
巨幅的落地窗正对着平静的水面，一身道服的男子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夕阳斜斜地映在水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没有敲门声，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地向他走来。
“师父……看到您和菡萏真人之间闹得如此不愉快，阿离实在是……万分不安……”她娇声说道，眼中却殊无不安之意。
“少来了，你高兴还来不及。”他笑了，丢下了手中白玉为骨的扇面，揽过了她纤细的腰。
“师父……”她嗔道：“所有人都敬重您亲近您，我才高兴呢，不过那些小狐狸精看着您的眼神，阿离可真不喜欢。”
“而且，现在菡萏真人不在，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吧，虽说还没有正式的名分，想来您这位置的正名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顺势坐在了他身上，珠圆玉润的白嫩肌肤几乎贴到了他脸上。
“您总还是缺个人帮您料理些杂务的不是么？”她笑道。
“我自己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就急不可耐地安插自己的人，不太好吧，而且，现在我们内忧外患……”
“师父又在谦虚了，您一定是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这才能气定神闲地跟阿离说话，要不然，阿离连您的面都见不着。”
“好了好了，你就说吧，想要什么位置？”
“阿离从小就喜欢猫猫狗狗的，长大了更是特别喜欢小孩子……”
“哈哈哈哈……”他笑得十分欢畅。
“你也要收敛点了，如今可不是在道门，这里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是人精，要不然能活到现在？”
“阿离不怕，有师父在呢……”她媚眼如丝，精心妆点过的指甲上，一朵雪花若隐若现，轻抚着自己的长发。
“若不能料敌机先，便是落了下乘，而我如今树敌太多，眼线又太少……”
他轻轻叹息。
这对话没有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发展，她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他发现了她的不耐烦，轻扯了一下嘴角。
“谁敢和师父做对，我们就让他消失。”
她笑道。
“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不过是我不成熟的想法罢了，真正的权势并不是让人在恐惧之下匍匐，而是明知自己已经卑躬屈膝，却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得已选择妥协。”
“令人恐惧，永远都不是最好的方式……温水煮青蛙才让人无法抗拒。”
“您说的很有道理。”
她煞有其事地点头道。
你听懂了才怪，他笑了，顺了她的意，伸手捧住了她无暇的小脸。
第四百四十七章 水月（四）
谢道之看着那扇半开的玻璃门，一时间有些迷惑。
方才远远看着这里的时候，他就隐隐见到了一个他最不想看见的身影，然而理智却告诉他，要是连他都不敢面对，那她就永远无法面对。
当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冰雪飞舞，冰冷的风似乎是一直吹到了他的心上，那一瞬间，他以为来的人一定是他。
然而看清那人是个女子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
有一种毫无准备的无措，亦有一种草木皆兵的啼笑皆非。
难道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吗？
他并不这么觉得，自从踏入这一片雪，他就有一种宿命感，似乎每一步都有千钧之重，虽然他早已决定绝不屈从于命运，然而他又不自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
“赶紧离开这里，快回去！”
夏阳子的呼声那样地无力，面对危险而不退缩才算是勇气，若是根本不知道危险而贸然前行，那是愚蠢。
他知道这是他无法回避的命运。
然而他并不准备缴械投降。
温暖的餐厅随着那女子的步入，竟然慢慢地变得冰冷。
邬先生拍了拍没发现状况的乌啦啦，抬头看见了正在结冰的天花板。
这里的一切都在改变，都在崩塌。
那女子每走一步，都让这里变得更冷。
璎珞听见了她踩在地上，冰裂开的声音。
她究竟是谁？她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自己的幻想？
如果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人，能不能麻烦自己的潜意识正常点，不要想那么恐怖的画面好吗？
可是她心里越害怕，就越觉得冷。
而她越觉得冷，那女子身上的寒气就越来越强大。
此时三人都看清楚了她的面容，黑色长发之下，白色的长袍裹住的身体只能用“冰肌玉骨”来形容。
她的脸分明是透明的。
屋顶已经支持不住，开始被冰冻得四散掉落，而周围的桌椅也早已被冻成了冰柱，温暖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仅剩的灯火也一闪一闪地明灭着，比一片黑暗更令人心慌。
“谢大哥，要是在幻境中死了会怎样？”
璎珞只觉得自己应该逃跑，可是一双腿却好像被冻住在了原地一般，一步都挪不了。
“你不会死的。”谢道之轻飘飘地说道。
“我觉得她是冲着我来的，我感觉到了。”
璎珞轻抚自己的胸口，她终于明白了这冰冷的感觉来自于何处，她的恐惧和寒意无法自抑，因为这冰冷，分明是她心中的一处缺口。
“你不会死的。”他重复了一遍，却没有看向她。
“谢小弟，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不过是个雪人罢了，你倒是烧它啊！”
邬先生大急，乌啦啦“喵呜”了一声，缩成一团躲在了他的身后。
“这里用不了法术……”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听上去云淡风轻，毫无波澜。
对哦……
邬先生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用法术，哪怕是个雪捏的傀儡他们也未必能对付得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
他急得直跺脚，可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嗷呜！”
乌啦啦得意地摇着尾巴，献宝似地用咬的递给他一把用秃噜了的扫把。
“不是吧，你打算让我用这扫把扫雪吗？”
邬先生埋怨归埋怨，还是把扫把接过拿在了手中。
那女子走得很慢，但倏忽间就到了三人面前。
方才明亮的餐厅已然全部溃败，月光明亮地照在雪地上，即便是夜晚也一样看得清晰异常，唯有邬先生手里还有一把扫把，是方才餐厅存在过的证明。
她没有停下来，径直向着璎珞走去。
璎珞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惊讶地看着雪女，这样近的距离，即便她是透明的，她都能看清楚她的脸。
冰冷的一只手已然伸向了她。
令人惊讶的是，雪女并没有触碰到她，而是维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与她隔了一面镜子，镜中人在等着她伸出手与她击掌一般。
璎珞不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一个幻象。
她的白衣在风雪中飘扬着，她的眼睛和自己一模一样。
从她走进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异样，她似乎是陌生的，又似乎是熟悉的。
但只有当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她才真正确定了这一点。
她就是她，她就是她。
下意识地，璎珞伸出了自己的手，抵住了雪女的手掌，如同她希望的那样。
冰冷的触感告诉她，她并不只是一个幻象。
来不及思考，她已然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是在双手贴合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也许这一次，她又做错了。
她看见了雪女的笑容，微微低下头来，只见雪女的另一只手正从自己的心口拔出一柄比冰雪还冰冷，锋利无比的长剑。
“别……”
她虚弱地说出这一个字，便倒了下去。
似乎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似乎她只是闭上了眼睛那么一瞬间，可是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首先看见的，是雪女狰狞的笑容。
“哈哈哈哈……”雪女狂笑着开始融化，精致的与她一模一样的唇瓣也渗出水来，十分吓人，白色的长袍和黑色的长发黏在了一起，湿哒哒的，让她无端端地想到了被泼洒在洁白画卷上的墨汁，是那样的不协调，许多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而她什么都抓不住。
唯有冰冷……
并不是纯粹的冰冷，方才她冰冷的心口，似乎正在慢慢地变暖，然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只看见了谢道之苍白的面容，一缕鲜血从他唇边滑落……
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的绝仙剑，已然穿过谢道之背心，从他的心口透了出来，而手执绝仙剑的雪女，竟然不再透明，她的面目清晰可辨，邪恶的笑容并不陌生。
“昕……离……子……？”
璎珞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一直以为她已经回格尔木了，为何她会在这儿？
她机械地摸向自己心口的空洞，手上黏黏糊糊的，竟是一片鲜红色的温热的血。
这就是她方才觉得心口变暖的原因吗？
谢道之……
第四百四十八章 水月（五）
飞雪飘舞，不是用餐的时间，长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十分寂静。
“谢大哥……”
璎珞？
谢道之努力想要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如同被按在了木头人身上一般，根本动不了。
那女子向前飞奔而去，追上了一身白衣的男子。
那是他自己吗？
他低下头来，想要看看自己是在哪里，却仍是如泥塑木雕一般，动弹不得。
喂喂喂，不是璎珞啊，你就别搭理她了不行吗？
他已经看清了那女子，分明是眉花眼笑的仪宁子。
可是那个身着白衣的人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他犹豫了一秒，便优雅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走不行吗？
谢道之大急，明明知道璎珞看见一定会误会，他为什么还要顾及别人的感受，就算仪宁觉得他无礼，就算仪宁从此认定他是个棒槌，那又怎样呢？
如同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样，那男子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不，这不是幻象，这是，他的回忆……
他慢慢明白了过来，湿湿的水痕轻轻地滑落。
“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温柔无限地安慰着仪宁子，虽然他自己明白，这不过是礼节性的对话而已，然而想要故意曲解的人总是能找到她们想要的理由。
仪宁子在撒娇般地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雪中走来的另一个小女孩身上。
她的乌发并不太长，眉眼也并没有美得令人挪不开眼，就算是走路的仪态，也是蹦蹦跳跳的，更像是个普通的调皮女孩，并不像仪宁子那样优雅。
虽然下着雪，她也没有撑伞，任凭雪花飞舞，甚至是，追逐着雪花而行，脸上带着笑，有着几分好奇，几分欢喜。
他的眼睛更加模糊了，那是三年前的璎珞，三年来他每日都憧憬地看着她的脸，几乎都忘了她从前的天真模样，现在看来，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身量没那么高，面容稚嫩，就连白白嫩嫩的小手看起来都胖乎乎的。
一蹦一跳的女孩儿突然停住了脚步，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张开了红润润的小嘴，红扑扑的脸蛋也绽开了小酒窝。
她一定是看见了那时候的自己，原来璎珞看见他的时候，会是这样欢喜的……
他又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故作镇定地走了过来。
而那个穿着白衣的自己，竟然还在和仪宁子侃侃而谈。
谢道之恨不得把那个笨蛋自己给打晕，到底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璎珞的靠近，所谓的关心则乱吗？
“谢大哥……”仪宁子故意撒娇般地嘟起了小嘴，嗔道：“仪宁敬仰您的风姿，心中深感仰慕缠怀，不过仪宁只是想和您做好朋友，普通朋友，仅此而已……”懒人听书
神特么普通朋友啊，这会儿谢道之不仅想把自己打晕了，最主要还是得把这个能说会道的仪宁给打晕才行啊。
可是他即便是心急如焚，却仍然是不能动，不能出声。
白衣男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问道：“如果我不能参加试炼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进入这个秘境吗？”
躲在了他背后不远处柱子后的璎珞显然愣了一下，没有听到前因后果的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没听见前面仪宁子的那句话，不然她肯定早就跳出来了，谢道之心想，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谢大哥是担心璎珞妹妹吗？”
“她什么都不会，照顾她一定很辛苦吧，我可不是故意说她坏话哦，这也基本上就是事实嘛……”
喂！人家都这样说璎珞了，你该不会一点反应都没吧？
谢道之惊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自己，而躲在柱子后的璎珞已然脸色煞白，她微微低下了头，眼中似有水光。
难道她不应该生气才对吗？
按照他的想法，璎珞应该是气得跳出来把她一顿臭骂才对吧。
为何她反而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默默垂泪……
她定然又是听了别人的傻话，自己自艾自怨起来了，谢道之心疼得不能自已，真是个傻孩子，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她的目的的，从仪宁子那个角度，她一定早就看见璎珞走来了，故意说这些话就是要气她的。
而她却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如果他能动，能控制那个“自己”，他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仪宁子，自家的老婆自家会疼，不管她多笨多没用也是他最爱的人！
不对，这样说璎珞听到也会生气吧……
他正犹豫间，却听见自己慢慢地说道：“我曾答应过菡萏真人要照顾璎珞，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旁人的不理解只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和璎珞，不必多言。”
这么说好像也不是特别离谱……
但是璎珞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她的脸色更苍白了……
对了，照顾老婆怎么能是因为答应了别人呢，肯定是因为爱老婆啊！
谢道之立刻醒悟了过来，恨不得耳提面命给从前的自己递小抄，可是这剧情发展地太快，出乎他意料的，之前经历过的一切仍是不可避免地又重演了。
仪宁子倒在了白衣男子的怀里，娇小的女孩子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帮打野鸳鸯，而从前的自己还一脸“我什么都没做错，你怎么又在无礼取闹”的表情。
“璎珞，我错在哪里？你告诉我好吗？”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说有错，都是因为我……”
“若是你要她留下，那我就走！”
“不是，璎珞，你误会了，我有话要问她。”
娇小的声音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谢道之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当初自己身在局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一旦站在璎珞的立场，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他立刻就明白了当时为何简单的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最后会变得那样不可收拾。
第四百四十九章 永凝月火（一）
阳光一下子明媚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
湿湿的水痕并不只是因为他在流泪，也是因为他在融化。
难怪他不能动不能说话，原来他在这个梦中不过是一片雪花。
当他全部融化的时候，他又一次见到了璎珞惨白的脸。
“谢道之……”她不知所措，哭得泪眼婆娑，右手上一道深深的血痕，涟涟的热血慢慢地滴入了他的心口。
“谢小弟，这可是珍贵的凤凰血，滴了那么多了你也该醒了吧，你再不醒，你老婆都要失血过多了……”
“我可劝不住你老婆啊你也知道的……”
邬先生一脸无奈的表情在他上方晃来晃去，而穷奇也“嗷呜喵呜”个不停，乱糟糟地乱成了一团。
他看见了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漆黑的天空中似乎连星星都不见了，唯有这月光皎洁如玉，圆得那样规整，如同假的一样。
是了，这里是幻境，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思及从前的一切，他不再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谢大哥，谢大哥！”
璎珞惊喜地发现他的手动了一下，连忙俯下身来听他微弱的气息。
“我……怀里……”
谢道之气息奄奄地说道，却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璎珞只犹豫了一下，便翻开了他的衣襟，伸手向他怀中探去。
他藏着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张符纸，便是一个硬硬的小盒子。
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红丝绒小盒子，璎珞探寻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只见谢道之微微地笑了，示意她打开那个盒子。
“对不起……”
“我爱你……”
虽然早已有了预料，然而她打开那盒子的时候仍是忍不住汹涌的泪水。
“我愿意！我愿意！”
璎珞扑在了他的身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戴上那枚戒指，闪闪的小碎钻如同她眼中的星光闪亮着。
他笑了，揽住了她的脑袋，只觉得心中一片温暖。
月光更加明亮了。
“嗷呜……”
“嗷呜嗷呜……”
“啊？不会吧！”
邬先生十分怀疑地看看月亮，又看看乌啦啦，虽然相处有几百年上千年了，但是这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嗷呜嗷呜……”
“你确定？”
“嗷呜！”
“谢小弟，谢小弟……”
他犹豫着喊道。
虽然不想当电灯泡，这两人抱着的时间也太长了。
“谢小弟，我有正事告诉你！”
他拍了拍谢道之的肩膀，后者总算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璎珞。
“乌啦啦说这个月亮是个法器，我们可以把它带走。”
他犹豫着说道。
“永凝月火？”
谢道之一扬眉，看着乌啦啦：“要怎么拿到它？”
“乌啦啦说我们只要找到一处有水的地方，就能从倒影中把月亮摘下来。”邬先生迟疑地说道，一边偷偷地瞄了一眼谢道之和璎珞的表情。
这两人该不会把我当傻子吧……
他无奈。
可是谢道之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原来如此！”
这里到处都是雪，可是哪里有水呢！
法术的雪花是不可能融化的！
“这个可以吗？”
璎珞不好意思地抬起身子，指了指谢道之身上那个被绝仙剑穿过的狰狞伤口，尚未凝结的血迹之上，一轮明亮的月亮正明晃晃地倒影在正中央。
邬先生愣住了，这就是乌啦啦说的有水的地方吗？
璎珞伸出手去试探着触碰他的伤口，然而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真实的阻力，如同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一般，她轻而易举地就从那伤口中取出了一颗发亮的圆球。
“是不是这个？”
她转头看向邬先生，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还是在原来那个画满了狐族符咒的方形房间里。
唯一不同的是，谢道之的身上没有伤口，她的手上也没有伤口，只有一轮明月在她的手中。
这一切都只是梦吗？
“嗷呜！”
乌啦啦拍了拍翅膀，它的翅膀太大，以至于都碰到了墙壁。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进了这个房间以后就失去了记忆！”
邬先生几乎跳了起来：“就是那个天杀的狐十一郎把我骗来的，他说孟鸟有些不好，老子就急匆匆地跟来了。”
“你大爷的，我出去非得揍得他满地找牙！”
“不用了，他已经被三昧真火烧得至少少了一半的修为，你还是让他好好养伤吧。”
谢道之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怎么办？”璎珞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小圆球，颇有些战战兢兢。
“什么怎么办，我们拿到了就是我们的了！”邬先生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咳咳！”
甬道那头有人咳了一下，随着那人慢慢地走近，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长老？”璎珞愣了一下。
“你这只老狐狸，该你出现你不出现，老子都出来了你又过来做什么？”邬先生连忙挡在了璎珞面前，遮住了她手里的小月亮。
开玩笑，出生入死才好不容易拿到这个法宝，这老狐狸两只眼睛贼溜溜的想做什么？
狐族长老尴尬地又咳了一下，笑道：“言重了，诚然老夫早就知道诸位被困在此间，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救出诸位，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都不重要，咱不想知道，反正我们这就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邬先生一边耍嘴皮子，一边连连对璎珞摆手，示意她把那个小月亮藏藏好。
“长老，这个……法宝应该是你们狐族的吧……？”
璎珞犹豫着说道，双手捧着那个小月亮，大有拱手送人的意思。
“喂喂喂，这可是我们找到的，就算他们要拿走，也要留下买路钱！”邬先生大急，语无伦次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
狐族长老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说起来也是我狐族该有此一劫……”
“难得诸位通情达理，老夫实在是倍感愧疚……”
他叹息个不停，虽则化成人身的样子年轻帅气，然而说起话来却又老气横秋，忧思深重，顾虑重重。
“话说当年壸罡大人统领狐族，知人善任，提携后辈，就连老夫……当初也曾十分崇拜他，几乎可以说是对他唯命是从……”
“然而……不久之后，族内就有了反对他的声音……”
第四百五十章 永凝月火（二）
“是因为阿霜吗？”小狐狸阿火的声音咋咋呼呼地问道。
璎珞这才发现长老身后还团着两只小狐狸，赫然便是刚才和九尾狐一起把自己救出来的那两只，原来它们也没事，太好了。
“你们两个，出去再和你们算账！”长老瞪了它一眼。
阿火吐了吐舌头，再不敢插嘴。
阿霜又是谁？璎珞好奇地看着狐族长老。
邬先生后退了一步，颇有些护着小月亮不被他抢走的意思。
狐族长老叹了一口气，求助地看向一脸淡然的谢道之，这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不是一脸懵懂就是胡搅蛮缠，看来看去也只有他能讲得通道理了。
谢道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地说道：“其实，晚辈在这迷阵中遇到了壸罡前辈的魂魄，然而此间迷障颇多，真真假假，就算是亲眼所见也无法确认，身为外族之人，按理不该就狐族的往事刨根究底，但是……”
他回忆着壸罡当时并不多的几句话，慢慢地说道：“壸罡前辈方才许是故意引着我们几人进入自己内心的迷障，虽说是为了报答我们找到紫螺，然而这一切也并不单单得源于机缘巧合……”
“囡囡会遇到我，我会把囡囡带来青丘，这就说明了我们和狐族就是有缘分嘛！”璎珞连忙帮腔，期待地看着狐族长老，她可不是想听八卦哦，只是很好奇！
“当年的事的确是扑朔迷离，当初老夫虽年齿已长，可笑却未曾真正修得道心，资质之愚钝与壸罡大人比起来，简直是秀竹之于朽木，惭愧惭愧……”
“长老，娘亲说过，万事皆有缘法，他们几个凡人能和我们狐族有那么深的纠葛，想来也不能算是局外人了，您就说说吧……”幼兮细细的声音劝道。
说归说，它还是躲在长老后面不敢出来，也许是因为敬畏那明亮的月火。
狐族长老并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然而他的目光落在了阿火手中的紫螺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道：“阿霜是水族，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不过，阿霜如何与壸罡大人结识，他们二人如何相恋，这已经是不可考了，狐族当时的长老发现此事的时候，阿霜已经有了壸罡大人的血脉。”
“在当时，狐族并不像现在这样任由子侄们和人类通婚，我们非常重视血脉，而壸罡大人所属的祭祀一族更是把血脉的纯正看得神圣无比，甚至比性命都重要。”
“而阿霜……她甚至不是纯正的螺，她本身就是紫螺和黑鱼的混血，由此，你们也许可以想象当时长老们的愤怒和反对吧……”
狐族长老又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璎珞手中的月火。
“她和她的孩子不死，长老们是不会罢休的。”
等一下，璎珞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螺和鱼也能生孩子的吗？这不科学！
阿霜的原身是什么样的？有螺壳的鱼？
这应该不是重点吧，重点是阿霜是九尾狐的爱人，还有了孩子，这些死狐狸居然想要一尸两命？无忧
她狠狠地瞪了狐族长老一眼。
“血脉纯正于我们狐族的确是非常重要，因我们狐族天生的灵力就缘于血脉中的灵性，若是血脉混杂，狐族会越来越没落，就如同现在这样，唯有离世隐居，隐匿形迹。”
长老自艾自怨地说道：“老夫不过是痴长几千岁而已，偌大狐族，竟然任由我这样资质愚钝，修为粗浅的狐狸忝居长老之位，狐族之没落，可见一斑。”
“您对公主可说是鞠躬尽瘁了，狐族的没落不过是因为人类的疯狂扩张，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幼兮第一个不服气。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小辈都最崇拜您了。”阿火也帮腔。
“你们两个，别以为拍马屁就能逃避惩罚。”长老哭笑不得。
“我是认真的……”幼兮忙道。
“罢了罢了……”狐族长老继续说道：“然而不管长老们动用了怎样的法术，都再也找不到阿霜的行迹，而此时，人间战乱越来越严重，百鬼横行，壸罡大人开始筹建狐方潭，也算是引开了长老们的注意力。”
“当紫螺找上门来的时候，长老们才发现，原来壸罡大人一直把阿霜藏在狐方潭里，即便如此，愤怒的长老们却仍是遍寻不见她的踪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谢道之：“你们还记得蜪犬吧，就是那种青黑色的大狗，成群结队的，逮什么吃什么。”
璎珞和谢道之一起点头，难不成这狐族的往事还和蜪犬有关。
“当时就是蜪犬首领带着族人大举侵入我们青丘，虽然大部分的蜪犬都被打退，或是被困在了狐方潭里，我们狐族却也是死伤惨重，三位长老都受了伤，我的恩师性命垂危之际，告诉了我月火的秘密，这也是我后来能忝居长老之位的原因……”
“然而蜪犬首领却不知道从哪里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它带着子侄们来闯青丘，说起来是因为要抢吃的抢地盘，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我们一族上古时就守护着的秘宝永凝月火。”
“按说像蜪犬这样没什么智商的灵兽应该是不可能知道狐方潭的秘密的，然而它却有如神助一般地找到了月火，甚至差一点拿到了它。”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指点它？”谢道之问道。
“没人能确定，因为它最后不知所踪，除了设计狐方潭的壸罡大人，没人知道它的下落。”狐族长老叹道。
“在狐方潭的中心，藏着月火和阿霜，紫螺要找阿霜，蜪犬要找月火，他们几乎是同时出现，虽然我不想用最大的恶意去怀疑紫螺，但是，他……”
狐族长老眉头紧皱，他不愿意去相信这个可能性，但是这又是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的事实。
“他找到阿霜了吗？阿霜和她的孩子后来到底怎样了？”璎珞忙问道。
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了，就算不是纯正的血脉，就算是外族，就算是爱上了狐族的首领，可她又有什么错？
“阿霜死了，紫螺和陶犬不知所踪。”狐族长老言简意赅。
“就没了？那壸罡呢？他怎么不保护她呢？”璎珞气坏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永凝月火（三）
“你错了。”狐族长老严肃地说道。
“壸罡大人几乎是用了全部的修为去给阿霜续命，然而她是注定不可能活的，穿透她心口的匕首是早已失传的上古神器乱心尘所化。”
“乱心尘？”这回璎珞和阿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上古神器乱心尘曾是青龙关总兵丘引的法宝，这法宝十分阴毒，即便是丘引本人都不能完全驾驭，在他被陆压道人以斩仙剑杀死后，乱心尘就失传了。”谢道之解释道。
“不过……乱心尘据说是一颗红色的珠子，怎么会被炼化成为匕首的呢？”幼兮忍不住探头问道，两只小耳朵转来转去，显然很是疑惑。
“而且，这样的法宝怎么会在阿霜手上？”它这个问题倒是让所有的人都点头了。
对呀，阿霜不过是个普通水族的女儿，又被藏在狐方潭里，她从哪里得到这匕首的？
“我也想知道啊……”狐族长老苦笑道：“即便是壸罡大人，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情急救人之时放出了自己全部的元神，在乱心尘的影响之下，他也突然变得狂悖，当他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我师父……我的恩师……原本已经在和蜪犬的大战中耗尽了心力，然而为了救回壸罡大人，他将乱心尘全部吸入了自己的灵体内，最后自绝心脉而死……”
“即便如此，即便壸罡大人活了下来，但是……之后的几百年，壸罡大人都一蹶不振，整日郁郁，以至于后来梁渠侵袭青丘的时候，他无力将他困死在狐方潭中，只是打伤了他，还是让他跑了，而壸罡大人自己却是不知所踪，就连月火也不见了。”
“不对呀，月火不在这么？”邬先生奇道。
“是，月火之力一直都维系着青丘，所以大家都知道月火还在，但是没人能在狐方潭中找到它，直到现在。”
狐族长老几乎是赔笑道：“多亏了你们了，我代表狐族感激诸位。”
“等一下，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弄丢了，那我们找到的就是我们的了！”邬先生得理不饶人。
“嘿嘿，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本就是我们狐族的秘宝，你们外人拿了也没什么用。”
“有用没用，拿着玩呗，过年过节的，送送亲朋好友也不错。”
狐族长老尴尬地看着谢道之。
“好了，邬老前辈，别胡闹了。”谢道之说道。
“您刚才说到梁渠，梁渠当年也来过青丘吗？”他问。
“正是。”狐族长老见他通情达理，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他：“说起来蜪犬和梁渠本都和青丘无冤无仇，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教唆，两次都让青丘生灵涂炭，这仇也就结下了。”
“要说蜪犬可能是因为紫螺的关系能知道青丘这个阵法的破绽，梁渠可就更奇怪了，他根本就没来过青丘，竟然单枪匹马就深入地宫，一直到他逃出狐方潭，一路杀出青丘，我们才隐约猜到了前因后果，然而那时候，月火已经不见了，壸罡大人的气息也消失了，所以，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狐狸也都不知道！”邬先生大大咧咧地问道。
“是……”狐族长老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承认道。
“方才壸罡前辈几次说到誓言，他说他不能离开狐方潭，因为他已然没有了魂魄，唯有执念令他守护着狐方潭。”
幼兮的话虽然很轻，然而狐族长老听到时，眼睛亮了。
“那个禁术……我……我也许明白了……”他不禁唏嘘。
“璎珞，把月火还给他们吧，我们得走了。”谢道之对她点点头。三九
再问下去也没有更多信息了，显然狐族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这些入侵的外族是怎么会知道狐方潭的秘密的，是梁渠天资聪颖么？他可不这么认为。
璎珞闻言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小月亮，递了过去：“您可得收好了。”
狐族长老连连道谢，几乎是眉开眼笑：“就知道你们几位都是讲道理的，当初公主说要救你们的时候，我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带着族人赶来了，可见行善积德定然是有善报的……”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谢道之提醒他道：“您族内的狐狸们颇有些不安分的，您可不要轻视了他们……”
“狐十一郎对吧，我知道的，那小子就是有点轴，这回我特意假装被他关在迷阵里，就是想看看那小子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他毕竟还是心系狐族，没什么大错。”
长老一边说着，璎珞忙问：“您难道打算就这样算了？”
开玩笑，被关在这里那么久，这长老还这么护短，狐狸啊就是狐狸，她很不满。
“我想了想，对他还是小惩大诫，让他失了灵体，重新修炼就是了，也好让他太平一段时间，别再闹事了。”
长老淡然道。
璎珞疑惑的目光转向谢道之。
“总之没事了。”谢道之安慰她。
所谓的失了灵体，不是剥夺他的修为就是令他重新投胎重新修炼，也不算是小惩了，已经足够了。
然而狐族长老拿到月火之后，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他转身蹲下身来，捧着月火递给躲在他身后的幼兮。
“去吧，拿着它，把它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他含笑说道，鼓励地看着她。
“我？”
幼兮惊了，几乎是跳开了三步。
远远地看着这团小月亮就让她敬畏，如今竟然让她亲手捧起这月亮，这……这太神圣了，她何德何能？
“恩。”长老笃定地看着她，似乎这要求十分寻常。
幼兮迟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十分温暖，它向来就最信赖长老，他不可能是在戏弄自己，他是认真的……
它颤颤巍巍地伸出两只爪子，不敢置信地接过了月火。
明亮的月光映着它毛茸茸的狐狸脸，细细看来，和刚才壸罡现身时九尾狐的模样竟然有几分相似。
“哪里是它’应该在的地方’？”幼兮看着长老，有些手足无措。
“你用心去想，就能知道。”
长老微笑。
幼兮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几乎就在一瞬间，众目睽睽之下，它就这样消失了。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长老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第四百五十二章 平湖（一）
“辛苦你了，青行。”众人从那甬道中走出时，长老拍了拍侍立一边的玄色长袍的男子，狐族的容貌都不差，他的面容更是十分妩媚，行了一个礼便退下了。
“我记得他，他是……”璎珞努力地回忆着：“那时候你带我们见过他，他是……”
“青行也是三长老之一，掌管着狐族的军备，所有成年狐狸的法术训练和考核都是他负责的。”狐族长老说道。
“原来他一直都帮你看着狐狸洞呢，难怪狐十一郎翻不出什么浪来，只能教唆些小狐狸。”她明白了。
“十一郎一直都想着壮大狐族，可以和人类一挣短长，但是狐狸向来都是聪明的动物，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才是如今狐族发展的长久之计。”
“我们让子侄们融入人类之中，学习他们的文化和习俗，也是为了狐族将来更好的发展。”
狐族长老解释道：“虽然理念不同，但是他毕竟还是一心为了狐族着想，并没有做过什么损害狐狸的事情。”
“好吧……”璎珞无奈道。
“若是他残害同伴，害死了狐狸们，会受到什么处罚？”邬先生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为狐。”狐族长老仰着下巴答道，表情严肃。
“那壸罡前辈……”谢道之皱眉看向狐族长老。
“壸罡大人一定有他的苦衷，如今月火重现，他也算是求仁得仁，应该没有遗憾了……”狐族长老叹道。
“狐狸从来都不是自私的动物，不管是壸罡大人，还是我的恩师，或是狐族的任何人，若是能牺牲自己维护整个族群，任何狐狸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认真地说道，表情十分严肃，显然是真心这么想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厅里，狐族长老握着谢道之的手再次表示感谢：“以后你们不论什么时候来青丘，都是我们的贵客。”
“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和青丘的缘分，换做任何人都会帮你们的，下次来记得别再把我们关起来就好了。”
邬先生当仁不让地挥了挥手说道。
狐族长老苦笑了一下，又对璎珞说道：“这次若不是九妹，你们也进不来，然而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也被狐十一郎迷惑了，待此事了了，我会让她出青丘游历，届时也许她会来找你，还请多包涵了。”
“哪里哪里……”璎珞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九妹就是囡囡，她连忙谦虚了几句，心中却有些酸酸的，曾几何时，囡囡已经变成别人家的了，照顾她也不是她的责任了，颇有几分老母亲失落的感觉。
“您就不用送我们了……”她忙道，毕竟还有狐十一郎的事情要处理，而她也要尽快赶去平湖。
“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狐族长老说着手中光芒浮动，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璎珞便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大厦的天台上，周围什么都没有，似乎刚才所有的幻象，都不过是一个梦。
“哎哟！”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日期，在幻境中那么久，该不会把平湖的大事都错过了吧！
“啊！都已经星期六了！”抓着手机，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庚辰说听证会安排在周日。”谢道之说道，微微皱眉。
“什么听证会？你们在说什么？”邬先生两眼一抹黑，这下是真的晕了。
“你得和我们一起去。”谢道之老实不客气地说道。20
“我才不去，我得去找我老婆，她都快生了还到处乱跑。”邬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差这一两天的，她们在东海，那里是鲛人的地盘，太平得很。”
“真的？”
“恩，狐狸们就是这么说的，到时候我们陪你一起去找孟鸟姐姐吧，现在先去救我娘。”
“你娘？菡萏真人怎么了？”
“说来话长，我们先往平湖去，路上我再告诉你。”
谢道之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看来他们要连夜赶路了……
“三弟，我能理解你一切都是出于公心，但是即便只是为了爹爹的死，我们也不能放过那些修行鬼道的人！”
虽然平湖的这一场听证会从程序上讲不过是一件小事，然而这个所谓的环境保护中心却住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每一间临水的客房里都有灯光亮起，从水面上看来，温暖的灯光一片灿烂，映射在水上如同星光。
“大哥，这次族内的会，我明白你也是顶着压力，所有的人如今都只想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而事实真相是怎样的，又有谁愿意去深究？”
“不管是一介平民也好，修道之人也好，亦或是神兽妖魔，既然生存于这世间，就必须得到公正的对待，若是只为了顺应旁人的意愿而枉顾事实，那法理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三弟，你不明白，我是怕你被人说偏私，毕竟菡萏真人和三弟妹关系匪浅，若是给你扣一顶大帽子下来，你自身难保不说，就算是我们陆氏一族，也会被牵连。”
“唯有血亲和利益相关者才需避嫌，我们陆家和李家非亲非故，没有什么可避嫌的，亦没有什么可偏私的，而且，那么多年来，你看到过我因个人私欲而左右判决吗？”
“那倒没有，但是……”
族长一时语塞。
“大哥，你放心，陆氏一族绝不会因为维护了正义和公理而被世人所唾弃，若是真有这一天，我就自请退出宗族，在宗祠中去掉我的名字，这样就绝对不会连累都我们家族了。”
陆广韵说得十分决绝，几乎是掷地有声。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
族长惊呆了。
“我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我是为了正义和公理，这也是我从在这个位置上以来到现在一直都秉持的一切，即便多少年过去了，见过了多少人，我都不曾改变过我的初心。”
“公平和正义从来都不是想象中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是真实客观存在的，在那些手握公权力的人眼中，那是行使公权力的唯一准则。”
他恢复了淡然的语气，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道。
方才大哥言语中暗示他不要连累陆家的意思是那样明显，即便是自信绝对不会被情绪左右的他，也忍不住愤然了，由此一事，他终于看明白了自己和大哥观念上的差异是多么地巨大，以至于互相之间都根本无法理解。
“大哥，你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微笑了一下，保证般地说道。
第四百五十三章 平湖（二）
夏末的夜晚，凉风已然有了秋意。
璎珞任由自己的长袖飞舞，已然越来越长的乌发也在风中飘扬，看着前方展翅翱翔的乌啦啦，她仿佛看见了从前坐在它身上的自己。
逐渐沉落的晚霞从灿烂的亮橙色变成迷雾一般的紫红色，最后蔼蔼的云朵有的深蓝，有的蓝黑，水上倒影着的月轮则越来越明亮。
“太美了……”
她停在了空中，情不自禁地叹道。
“我们快到了，可以休息一下，你累了吗？”
飞在她身后的谢道之落在了她身旁，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没有摸到汗水。
璎珞摇了摇头，乌啦啦越飞越远，而邬先生却落在了后面。
“我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算是会御风了，也不用飞那么快吧！到了吗？”
他赶了上来，抱怨道。
“对不起，我心里着急……”
璎珞忙道。
“没事没事，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是需要锻炼锻炼了。”
邬先生无奈道：“对了，你们刚才还没说完，不是说放走梁渠的人都还没查清楚，璎珞的爹也没事，怎么就把黑锅全往璎珞娘一个大美人身上砸了呢？”
“具体情况我们也还没有查清楚……”
“那又关我什么事？”邬先生无语，为什么连他也要跟着赶路。
“我也不确定……”谢道之犹豫着说道，还没说完就被邬先生给打断了。
“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把我叫来做什么？”他抗议。
要不是看在菡萏是个大美女的面子上，他肯定转身就走！
“凡事都有因果，狐十一郎属于的这个道门是柳七郎控制的，而狐十一郎又是听柳七郎话的，柳七郎是菡萏真人的敌人，所以狐十一郎要把你留在青丘，你就绝对不能留在青丘。”
“明白了吗？”
谢道之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而邬先生已然被绕晕了。
“总之就是要说菡萏真人的好话，我明白的。”
他最后说道。
谢道之无端端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对于邬先生来说，他能区别什么是对菡萏有利的发言，什么是不利的吗？
他不禁扶额，总不能现场教他，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啊。
正在他踌躇之际，璎珞已然掏出了那面镜子：“谢大哥，你快看！”
五行镜里，远处一片星星点点光芒朦胧的建筑物都是黑暗的，唯有一处如同黑夜里的明月一般，聚集着许许多多的光点，如同银河般璀璨。
“就是那里了，快到了。”谢道之指着那个方向，说道：“一定就是那里，璎珞，看来事情比我们想的更严重，这一次，只怕是惊动了所有入世的，未入世的修道之人，这么多人都聚集在这里，可见……”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说到一半的未竟之意，就连璎珞都能领会。
“那么多高人都聚集在那里，我们能混进去吗？”
“这才叫灯下黑。”邬先生笑道。
“恩，周围全是混杂的灵识，我们混进去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的，只是，最好能先找到庚辰，确定菡萏真人目前的所在，以及问清楚他查到的情况……”
“呼咻呼咻……”老友书屋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似乎是一只小鸟在叫。
璎珞下意识地抬头，却只看见一群飞过的乌鸦，乌鸦才不是这么叫的。
谢道之顺着声音的方向落了下去，只见水面上一个个小小的水泡在翻腾。
“咻咻……”又是一串小泡泡浮了上来。
这回璎珞也看清了，那是一条金色的胖鲤鱼，摆了摆尾巴吐了一串泡泡，咻咻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没事，吓我一跳。”
她回头冲着谢道之嫣然一笑，吐了吐舌头。
“我怎么觉得，它好像是故意对着我们吐泡泡的……”
一边说着，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傻了。
“你戴着若木叶吗？”谢道之问。
“恩，怎么了？”璎珞点点头。
“哎哟！”
猝不及防地，谢道之拉着她冲入了水中。
“哎你好歹先说一声啊。”她嗔道。
圆形的水壁自然而然地围住了两个人，紧随其后的邬先生也运起了避水诀，问道：“那地方在水下吗？”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璎珞的想法没错，这条鱼有些古怪。”
谢道之跟着那条金色的鲤鱼往前游去，说也奇怪，原本是在原地打转的鲤鱼游得飞快，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别的原因。
璎珞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水面之上，只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唯有明亮的月光如同白玉盘飘在水上一般，堪堪照亮了水中浅浅的澄澈。
往下则是无边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啊……”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方才那金色的鲤鱼也都不见了，谢道之握紧了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
“鲛姬……”他靠近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她就明白了。
对了，当初鲛姬和应龙是一起过来的，就算应龙勉强算是那个1721局的内部人员，鲛姬可是妥妥的闲杂人等，肯定是在外面等他们吧。
这么想来，那条鲤鱼也不足为怪了。
说起来这个所谓的神秘事件管理局的官方名字还是陆西西上次告诉他们的，原来这个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修道人士和官方合作的部门，真正的名字叫做1721局，还真的挺像是政府机关的起名风格，就拿个神秘数字作代号，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部门，一点猜测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这个数字太难记了……
璎珞腹诽。
水下越来越明亮，隐隐可见七彩的光芒，这熟悉的明灭让她想起了鲛姬的七宝琉璃琴。
果然，远远地，她看见了趴倒在自己琴上的鲛姬，长长的乌发在水中如同水草一般随意地散落着，遮住了她整个人，能看见的唯有七宝琉璃琴的七彩流光。
“那是什么宝贝啊……”邬先生犹如看见了宝藏，眼睛都发亮了，几乎是脚下生风，急急地往那个方向游去。
“快快，我们过去看看。”
他说。
谢道之和璎珞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当初下天池，邬先生并没有去，后来他又被困在狐狸洞里，所以根本就没有见过鲛姬。
罢了罢了，由得他去吧。
想来以他的修为，也不至于被鲛姬给吃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平湖（三）
“美女，美女！”邬先生已然游了过去。
鲛姬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般，一动也没动，唯有长长的一缕乌发柔顺地舞动着，贴着邬先生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缠上了他的腰间。
“小心！”
璎珞想起了在天池底下那个被鲛姬抓住的弟子，她的长发是她的武器之一，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无害。
“哎哟！”这提醒也太晚了，邬先生还没反应过来，那缕长发已经如同黑色的长蛇一般收紧了，紧紧地抓住了他，勒得他肋骨都生疼。
“快快快快……快放开我，我没恶意的，美女……”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黑色的长发如同触手一般控制着他送到了她面前，邬先生能看到的只有，浮动的一缕缕长发之间，绝美女子苍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怜悯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得吃了你。”
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是……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邬先生吓了一大跳，手中黄光闪动，准备她一有异动就给她来个石化术。
这娘们，就算是你长得美，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傻傻地给你当盘中餐啊……
说归说，他却忍不住又看向那双凄美的大眼睛，不看也就罢了，一看不得了——却见那女子苍白的肤色如同蟾蜍的皮肤一般，几乎是一瞬间就现出了青色，幼嫩的肌肤上也生出了蟾蜍身上的那种青黑的水疱！
娇媚的樱桃小嘴一下子裂开了，尖尖的长牙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上下两排，大大的嘴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与其说她是人，不如说是蛇一般张大了嘴向他咬去。
“啊啊啊啊啊……”
虽然被吓得个半死，他总算还是在最后关头使出了石化术，把她定在了原地。
血盆大口一下子变了回去，青黑的蟾蜍一般的皮肤也退去了，乌黑的长发散落，而邬先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游向谢道之和璎珞。
“太吓人了，那个根本不是什么美女，她是个妖怪！”
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拦住两人，劝道：“别过去，千万别过去，那娘们要吃人。”
“从前你没遇见过鲛人吗？”谢道之问。
“鲛姬姐姐是个好人来的。”璎珞说。
“原来你们认识那娘们，你们也不早说！那她还要吃我！”
邬先生拍了拍胸口，还是有些后怕，跟着两人游在了他们后面。
“方才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急急忙忙游过去了，下次若是遇到孟鸟姐姐，我一定得告诉她你这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的劣迹。”
璎珞瞪了他一眼，游了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鲛姬，虽然是中了邬先生的石化术，可是她也并没有像璎珞预想的那样瞪着眼睛生气，一双大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仍是那样苍白，似乎是昏过去了。
“谢大哥，她好像受伤了。”
她心有所感，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就连最基本的愈合术她都并不熟练，更不要说如何探查她身体内的异样了。
谢道之靠近了才发现，鲛姬的双脚仍是人类的模样，没有变成水中的鱼尾，虽然不过是件小事，却令他心惊。
她一定是在岸上遇到了袭击，只能躲到了水下，可是就连鱼尾都变不回来，可见她受伤之重。河源书吧
也是，若是她好好的，肯定远远地就见到了璎珞，又怎么会神志不清地想要吃邬先生呢，在这水底之下，除了修道之士，还有谁能到来呢，她显然是病糊涂了。
“我可不是看她长得好才冲得快的，你这话可不能胡说啊，我不过是看着这法宝厉害，才想来一睹为快。”
邬先生还在絮叨，璎珞却没心思搭理他。
“谢大哥，她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我摸了一下，她身上并没有血迹。”她着急道。
“谁会打伤鲛姬姐姐啊，鲛人向来不惹事，没人会针对他们的，莫不是，莫不是……”
她想到了最差的可能，抱着鲛姬泫然欲泣。
“有庚辰在，又有谁能打伤鲛姬……我只怕，庚辰只怕处境也不好。”
谢道之沉重地说道，伸出手来，一缕灵力顺着水流包裹住了鲛姬的身体，微微发亮。
“咳咳！”似乎是过去了许久许久，鲛姬才动了一下，随着胸口的上下起伏，她咳了一下，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石化术已经被璎珞解了，然而她要动一下都很艰难似的，慢慢地转动着眼珠，仔细地看着眼前抱着她的璎珞。
“鲛姬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璎珞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鲛姬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但是她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你……”
鲛姬的眼神涣散，好不容易才认出了她，舒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鲛姬姐姐，你先别睡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把你打伤的？应龙和我娘在哪里？我现在应该去哪里？”
她是太着急了，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别急，我在助她凝聚真气，我感觉她的体内缠绕着混杂的浊气，幸而她自己用了所有的真气护住了自己的内丹没有被侵蚀，若不然……”
“浊气？”
璎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就是……”谢道之犹豫着说道：“类似于鬼门那些人修炼的时候需要的怨气，对于修行鬼道术的人来说，是最好的助益，然而对于意志不坚定的修士来说，若是被怨气侵蚀，就会损毁自己原来的修为，甚至魂飞魄散，沦为怨气的食粮。”
一时间，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沉默。
如醍醐灌顶一般，她突然想起了阴惠君告诉她的那些话。
从前不能理解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意义，谢道之说的没错，人要一心向善需要一辈子的坚持，而人要堕落，只是一瞬间的动摇，就是无法回头的沉沦。
“她还有救吗？”
璎珞含泪说道。
又是那个什么鬼门搞的事情！
这全都是她的错！
三年前她就应该亲手了结所谓的鬼王，即便他有着阿染的眼眸，也已经不是阿染本人了，而她却被那一瞬间的清澈所迷惑，生生错过了这个机会。
第四百五十五章 平湖（四）
“啵噜啵噜噜噜噜……”奇怪的吐泡泡声音凑了过来。
璎珞抬头就看见了方才为她们引路的那条金色鲤鱼，它不停地吐着泡泡，上上下下的，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你应该是鲛姬的朋友吧……”
她伸出手想要碰碰它，胖胖的大鱼乖巧地游了过来，又是一长串的泡泡扑面而来。
“你也是鲛人吗？”
等一下，鲛人是生下来就是人身鱼尾，还是本来是一条鱼，修炼着修炼着才得了人身的？
她皱眉。
这条鲤鱼显然不会说话，它吐出一串泡泡就往上游走，很快又回来继续吐泡泡，十分忙碌。
“你是要我跟你走吗？”她想了一想，问道。
“啵噜噜噜噜噜……”
回答她的还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泡泡。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鲛姬姐姐为什么会受伤的？”
璎珞不明白它的意思，又问道。
金色的鲤鱼背过了身去，胖乎乎的大尾巴摇来晃去的，也不知道说的是“知道知道”，还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要是你看见了一切，并且能听懂我说话，你就往下游好吗？”
她迷茫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鲤鱼从来都是往上游去换气，如果它往下游，就说明她说对了。
大尾巴晃了一下，再没有犹豫，金色的鲤鱼一个猛子往下扎，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漆黑的水底。
“它果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璎珞拉了拉谢道之的衣袖：“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开口说话吗？”
“灵智未开的灵兽是不可能说话的，不过我听说从前玉栖山的光华真君有一件法器叫做清明珠，任何灵兽把这颗珠子含在嘴里，就能说出人类的语言来。”
邬先生对于这些法宝灵兽什么的可真是没有不知道的，谢道之还在思索，他就抢着说道。
“这会儿上哪儿找什么清明珠嘛……”
璎珞无语，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来还是得先救醒鲛姬才行。
如果能感应到母亲的位置就更好了，她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娘亲，她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和娘亲见面了，就算是信鸟，也是一去不返，半点娘亲的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话说回来了，兰儿姐姐和海棠也在这附近吗？若是能找到她们也好。
只是，她一闭上眼睛试着去感应周围的灵体，便集中不起精神来，一片纷乱嘈杂，就如同先前他们说的，因为这附近的修士实在是太多了，就如同在一堆树叶里找一片树叶，几乎是大海捞针。
“鲛姬姐姐能醒过来吗？”她无奈只能再一次去打扰聚精会神为鲛姬疗伤的谢道之。
谢道之没有说话，突然那条金色的鲤鱼一下子又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吓了璎珞一跳。
顺着它游动的方向看去，她似乎看见了一条灰色的鲤鱼游在了前面，没有那条金色的鲤鱼那么胖，小小的，速度很快。
是它的同伴吗？
两条鱼一下子消失在了视线中，璎珞歪着脑袋出了一会儿神，目光还是落在了鲛姬苍白的脸上。
谢道之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灵力，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鲛姬如今已经把那些残余的怨气封在了自己的真气内，那些怨气一下子就全部消失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她的灵识没有受到侵蚀，但是如今她正全力和那些怨气对抗，暂时是不会醒来的。”
“那可怎么办？一会天亮了那个听证会就要开始了。”
“我还得找我娘……”
璎珞晃着他的衣袖，六神无主。
“她已经很辛苦了，我们现在不能打扰她。”谢道之无奈地说道。
“和怨气对抗并不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就算是修道之人也很难与之抗衡，因为，没有人心中是无怨无悔的，即使是再乐观的人，内心中总会有一些阴暗面，而怨气就会把那些令你痛苦的一切回忆重放，重新演绎，对于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即便是微小的一点回忆也会在这样的重演之下变成无穷无尽的怨气。”
“然后呢？”
璎珞执拗地问道。
“然后？”
“心中充满怨气，然后会怎样？”她问。
“然后自然就成为了修炼鬼道的那些妖魔鬼怪最好的食粮啊，神兽吸食天地精华，修士炼化自己的真气，这些都非常地慢，需要日积月累的长时间修炼，才能有小小的进步……”
“而修炼鬼道可以说是一种投机取巧的修炼方法，只要有足够的怨气，很快就能累积法力，甚至几百年修为就能和上千年修为的修士打个不分伯仲。”
“哎？那没有什么法力的人，只要加入了鬼门，就等于是加入了速成班啊？”璎珞惊讶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
谢道之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但是修炼鬼道之后，自己的心性也会受到影响，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自己。”
“不知道赵学长……赵子玉有没有修炼鬼道，我从来没见他用过任何鬼门的法术，希望他没有修炼那个……”
他是叫鬼王师父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修炼鬼道术呢……
谢道之愣了一下，这才微笑道：“你呀，总是胡乱去担心别人，我并不讨厌赵子玉，但是他和我们完全是两路人，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希望他和妃夷小姐姐都好，他们本来就不是坏人，就好像狐族长老说的，狐十一郎本没有坏心，只是一心想要振兴狐族，仅此而已，虽然说走错了路，但至少初心不变。”
“嘿嘿！照你这么说，那个什么鬼王也不算是坏人了，他本就是和你那个阿染同一个魂魄，说起来按照时间先后还是你那个阿染鸠占鹊巢了，他想要回自己的魂魄，自己的身体，顺便再建一个鬼国玩玩，从他的角度来说，根本就没错！简直就是合情合理！”
邬先生忍不住刺她：“照你这个说法，这世上还有坏人吗？”
“也许……我们的确不能随便评判别人……”
璎珞犹豫了，好不容易刚刚坚定下来的，下次遇到阿染就要当机立断立刻杀了他的决心一下子又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