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动手
没过多久,他便入了眠。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来至悬崖边。
萧诩被铁链捆缚,吊在悬崖上,俊脸上满是不甘和憎恨,目中闪着愤怒的光芒:“萧睿,你卑劣无耻!立刻滚出我的身体!”
他临风而立,负着双手,目中满是自得的冷笑:“萧诩,真正该滚的人是你!我萧睿才应该是大秦天子,是顾莞宁的丈夫!”
萧诩同样冷笑:“痴人说梦!阿宁绝不会姑息养奸,更不会容你兴风作浪!”
他冷笑着上前,正要说话,忽觉脚下一空,不由得骇然往下看。
不知何时,脚下竟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整个人急剧地往深渊跌落……
他满头冷汗地惊醒,胸膛急促地起伏不定,呼吸紊乱。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亮光,寝室里一片昏暗,不知何时。
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地上,全身僵硬。
他用力地动了动手指,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力气。趁着此时无人,快些起身离开。
只要出了这扇门,再无人敢阻难他!
他心中默默想着,努力挪动手指,紧接着是胳膊……
就在此时,门悄然无声地开了。
……
开门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
他此时全神贯注,自不会错过,心中顿时一喜,费力地转头看过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是小贵子!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小贵子的脸孔这般可爱,顾不得此时有多狼狈,吃力地张口道:“小贵子,扶朕起身。”
小贵子沉默着走上前来,扶着他先坐了起来。
他定一定神,张口掩饰道:“朕昨晚饮了几杯水酒,竟喝醉了。阿宁大概是生朕的气了,竟将朕扔在这里不管。对了,你可曾见过皇后?”
最后一句,暗含试探。
以顾莞宁的性子,绝无可能将他占据萧诩身体之事告诉任何人,以免走漏风声,使得朝堂动荡难安,更有损一朝天子威名……
哪怕小贵子是萧诩的贴身内侍,她也会保持沉默守口如瓶。
小贵子没有出声,搀扶着他胳膊的手却猛地用力。
胳膊骤然一痛!
他既惊又怒,霍然看了过去:“混账!大胆!”
小贵子依旧一言不发,扶着他站直身子。
他双腿无力,支撑不住,只能将大半身体靠在小贵子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贵子浓浓的排斥和厌恶,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沉。
难道他之前猜测有误,顾莞宁竟已将一切都告诉小贵子了?那么,小贵子现在意欲何为?
门又开了,此次进来的是穆韬。
穆韬似是一夜没睡,神色沉毅,目中有许多血丝。
穆韬大步走上前来,稳稳地扶住他。穆韬力气远胜小贵子,有穆韬搀扶,他的身体稳了许多。
只是,穆韬既未行礼也未说话,在扶着他的时候,甚至未看他一眼。
他的心瞬间冰凉,脑海中忽地闪过顾莞宁冷厉的脸孔,还有那句冷冷的“谁说我不会”。
……
“扶朕回福宁殿。”
他沉声下令。
小贵子和穆韬低头不语,半步未曾挪动。
他到底非常人,在短暂的惊恐慌乱后,很快再次镇定下来。顶着萧诩的脸孔,毫无愧疚地下旨:“去宣尹院使来,给朕看诊。”
昨晚那几杯水酒中不知被下了什么药,一夜过来,他依然全身酸软无力。要解开所中之迷药,当然不能靠徐沧。
徐沧对萧诩虽然忠心,对顾莞宁也同样忠心。自徐沧和陈月娘成亲之后,或许更倾向于顾莞宁……
“皇上稍安勿躁。”穆韬终于张了口,声音平平板板:“徐太医片刻就到。”
他冷冷地瞥了过去:“宣尹院使。”
穆韬神色不变:“徐太医一直为皇上看诊,医术高明,无人能及。皇上何须舍徐太医而就旁人。”
“大胆!”他瞬间沉下脸,目中满是怒火:“朕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小贵子冷不丁地说道:“皇上声音再大,也传不出椒房殿。奴才奉劝皇上,还是安静些为好。”
“贵公公说的是。皇上就安心在椒房殿里养病吧!”穆韬冷冷地接过话茬:“奴才和贵公公自会寸步不离地守在皇上身侧,不让任何人扰了皇上清静。”
事已至此,他已彻底会意过来。
萧诩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心腹,俱已从顾莞宁处知道实情,听从顾莞宁号令。要合力将他软禁在椒房殿里……
他面色陡然难看,目中闪出阴冷的光芒。
……
小贵子和穆韬看在眼中,心中各自痛苦不已。
他们都是萧诩的心腹,伺候萧诩多年,对主子的言行举止十分熟络。这一段时日,两人都因萧诩的微妙变化心生疑虑。
直至昨天夜里,才从顾莞宁的口中知道了骇人的真相。
两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此时按着顾莞宁的吩咐照做,终于窥见了“萧诩”的真面目。
眼前这个阴冷可怕的男子,绝不是宽厚温和的萧诩。
拎着药箱的徐沧迈步而入。
徐沧面上毫无表情,淡淡说道:“请贵公公和穆统领将皇上扶到床榻上,微臣替皇上施针。”
“萧诩”怒道:“朕要回福宁殿!”
三人充耳不闻。先将他“搀扶”到床榻上,然后,徐沧拿起金针,手起针落。
“萧诩”被按着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金针落在身上,心中满是惊惧愤怒,下意识地叫嚷起来:“放开朕!”
“来人,朕要出去!”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这样对朕,朕以后一定要你们的狗命!”
“你们不听朕的旨意,莫非有造反谋逆之心?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是不是顾皇后……”
竭尽全力的嘶喊声,很明显传出了寝室。
只可惜,并未惹来半点骚动。
椒房殿里的宫女们,似在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踪影。
徐沧面无表情地扎下一针。
满面涨红格外愤怒的“萧诩”,顿时没了声音。
再扎一针,“萧诩”闭眼昏迷。
寝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软禁(一)
徐沧长长地松了口气,面色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萧诩”。低低地说道:“巫术竟这般可怕,实在令人难料。”
小贵子穆韬也是一脸苦涩。
天子醒来,令众人喜不自胜。谁能想到,在天子体内醒来的,竟是该千刀万剐的齐王世子萧睿?
若不是皇后娘娘敏锐过人,惊觉真相,不动声色设下此局,困住这个“萧诩”。还不知他会利用天子的身份做出什么事来。
昨天夜里,顾莞宁将三人齐召至屋内,同时在场的,还有琳琅玲珑和陈月娘三人。
知悉“萧诩”真正身份的,只有他们六人。
“……要将他软禁在椒房殿里,不容他见任何外人。”略显昏暗的光线中,顾莞宁面如霜雪,毫无温度:“不管是朝臣还是母后和阿娇他们几个,一律不见。”
小贵子反射性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便是皇上病重之时,王阁老等一众重臣也会不时探望。若不让皇上见人,只怕朝臣们都会生疑。”
穆韬也皱起眉头:“再者,皇上一直待在椒房殿里,传出去同样惹人生疑。这两年,皇上可是一直在福宁殿里养病。”
琳琅也忧心忡忡地张口:“阿娇公主和几位殿下,都听娘娘的话。只怕太后娘娘心中牵挂皇上,一直避让不见,太后娘娘必会不满生疑。”
“这不是长久之计。”陈月娘也道。
顾莞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们的顾虑,我早已都想过。只是,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再无其他选择。”
……
小贵子满心沉重,穆韬和徐沧又何尝轻松?
眼下他们所做之事,堪称惊世骇俗。若被人察觉,便是犯上作乱,只有一个死字。
只是,正如顾莞宁所言。他们已别无选择。
门开了。
顾莞宁迈步而入,随之一同前来的,正是琳琅玲珑陈月娘三人。
顾莞宁走到床榻边,目光落在熟悉的俊脸上,心中百味杂陈,面上毫不动容:“从今日起,皇上便留在此处。我会对外宣称皇上病重不起,不能露面。”
“你们几人,务必严守秘密,绝不能将真相透露出去。以免传出任何不利皇上的谣言。”
顾莞宁这是下定决心,要维护天子的尊严体面。宁愿让他一直“生病静养”,也绝不肯让他手握权势,兴风作浪。
不能传出任何对皇上不利的谣言!
皇后娘娘的声名又该怎么办?
想及此,众人心神一阵激荡,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神色冷漠,面上平静无波。谁都无法从她的脸上窥破她的真实心绪。
顾莞宁沉声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徐沧,你和穆韬先守在这里。夫子守在寝室外,不让任何人靠近。琳琅去慈宁宫送信。玲珑,你负责封锁消息。”
“小贵子,你去金銮殿传本宫凤旨。”
“皇上病情反复,龙体有恙,今日罢朝。朝堂之事,照例由几位阁老和一众尚书们先行处置。若有悬而不绝之事,暂且搁置。”
众人齐声应下。
……
金銮殿。
众臣正在等候天子上朝。
在等待的时间里,众臣少不得要低声闲话数句。
“这几日来,皇上每日都上朝,精神一日好过一日。看来,此次皇上的病症很快能痊愈了。”
“是啊!我等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哪怕萧诩一声不吭,只端坐在龙椅上,于众臣而言,也如有了主心骨一般。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当小贵子出现在金銮殿时,众人都是一愣。
“贵公公,为何皇上今日不临朝?”王阁老率先发问。
小贵子一脸愁容,歉然说道:“皇上昨夜饮酒几杯,兼之受凉,寒气入体,旧疾发作,不能下榻。今日不能临朝。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奴才来送信,今日皇上不上朝,还请诸位大人先商议朝事。”
众臣:“……”
得,又病倒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众人也没放在心上,各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照常议事。
便连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未生疑心。只在心里嘀咕几句。
萧诩还没好几天,这又病倒在塌。龙体这般虚弱,该不会撑不过几年了吧……当最后这一句,只在心头打了个转,又被两人各自按捺下去。
……
天子再次昏迷病倒,此事迅速在宫中内外传开。
不出顾莞宁所料,众人都未起疑。
这两年多来,萧诩的病症时好时坏。有一段时间,甚至几个月未曾上朝。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阿娇姐弟听闻此事后,本想来探望,被顾莞宁阻止。姐弟四人倒也听话。
倒是闵太后,执意要亲自看上一眼。
看就看吧!反正“萧诩”还在昏迷,折腾不出风浪来。
闵太后看了昏厥不醒的“萧诩”后,少不得又哭了一回。顾莞宁耐心地劝慰许久,才将闵太后劝走。
皇上病重,本该在福宁殿里静养。不过,既在椒房殿里昏迷,又不宜挪动龙体,也只得留在椒房殿里养病。
一众朝臣进福宁殿是等闲事,进后宫却多有不便。这么一来,自然无从“探病”。
闵太后一日不落,每天都来。
“不巧”的是,每次“萧诩”都昏睡不醒。
闵太后忧虑之下,召来徐沧相询。
徐沧无奈答道:“皇上每日都会醒来两三回,只是,时间不定。时常在半夜醒来。微臣自不敢惊扰太后娘娘。”
闵太后又问起了最忧心牵挂之事:“皇上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
徐沧避重就轻地应道:“皇上需静心养病,请太后娘娘隐忍克制,不必每日到椒房殿来。”
闵太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徐沧看在眼里,心中也觉恻然。
欺骗一个爱子心切的可怜妇人,他实在于心不忍。不过,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闵太后实在没什么城府,又无承受力。若将实情相告,只怕闵太后会第一个倒下。顾莞宁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一力将此事瞒下。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软禁(二)
“萧诩”每日都会醒来两到三回,每次一个时辰左右。
这一个时辰里,小贵子要伺候“萧诩”梳洗更衣吃饭喝药。
众人都对“萧诩”的存在恨之入骨,却舍不得折腾这具身体。依旧像往日那样,照顾得十分妥帖。
“萧诩”不甘被这般摆弄,在小贵子喂饭的时候,冷笑以对,不肯入口:“去叫顾莞宁来伺候我用饭,否则,我便绝食。”
小贵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大喊一声抒出心口的恶气。
你想死就去死!没人在乎!
……小贵子满心忿忿地去禀报。他们不在乎“萧诩”是否饥肠辘辘,却担心会饿坏了这具身体。
过了片刻,顾莞宁便来了。
当看见顾莞宁的刹那,“萧诩”的目中射出憎恨的光芒,冷笑连连:“顾莞宁,来伺候朕用膳。”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吩咐:“徐沧,给他施针,记得找准穴位。疼痒俱可,不伤身体就好!”
“萧诩”:“……”
“萧诩”不敢置信地怒瞪过来:“你这个毒妇,竟这般虐待朕的龙体!朕这就下旨,废了你的后位,再灭定北侯府满门……”
顾莞宁同样冷笑一声:“只有丧家之犬,才会狗急跳墙四处乱吠!”
“萧诩”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徐沧憋了一肚子闷气,在顾莞宁的授意下,毫不客气地对“萧诩”施针。刁钻之极,专找令人疼痛难忍的穴位动手。
“萧诩”虽是个硬骨头,也难以抵挡。很快涕泪交加,狼狈之极。
顾莞宁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愿哭喊求饶示弱,硬是咬牙忍下。
徐沧太狠了,立刻又换了令人全身发痒的穴位。忍痛还能勉强忍得住,这种全身都痒的滋味,却是神仙也难熬。
“萧诩”表情奇异地熬了片刻,终于熬不下去了,愤愤地投降:“别再施针了,朕用膳就是了。”
一口一个朕,听得刺耳之极。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杀气,冷冷说道:“以后不得自称朕!”
“萧诩”愤怒回视。
徐沧又一针扎了下来……
“萧诩”强忍住破口怒骂的冲动:“我饿了。”
徐沧收回手,小贵子上前,继续伺候“萧诩”用膳。
“萧诩”已知顾莞宁不会退让,也不再折腾,在顾莞宁的盯视下,很快填饱肚子。然后泄愤一般地冷笑:“怎么今日还不让我昏睡?难道不怕闵太后过来?”
为了瞒过闵太后,顾莞宁也算煞费苦心。
每次闵太后前来,都会命徐沧刺他的昏穴。这么一来,闵太后每次见到的都是“昏睡不醒”的儿子。
顾莞宁没理他,转而对穆韬下令:“你扶着他下榻走动片刻。”
人躺得太久,于身体绝不是什么好事,身体的各种功能都会退化。再者,刚吃完饭就睡,也伤脾胃。
“萧诩”很快会意过来。顾莞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这具身体着想。一时间,强烈的嫉妒甚至压过了心里的愤恨。
他冷笑着说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女人,对萧诩倒是情深义重关怀备至。”
顾莞宁充耳不闻,并不理会。
他顶着萧诩的脸孔,出言羞辱萧诩:“只可惜,萧诩是个软弱无用之人。便连魂魄也这般脆弱不堪,被我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身体。像这等没用的废物,本就该早赴黄泉,说不定来世投胎,能胜过这辈子……”
顾莞宁终于冷冷地看了过来,吐出两个字:“哑穴!”
穆韬毫不犹豫地出手,运指如飞,点中他的哑穴。
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卡在喉咙处。
……
他愤怒不已,怒瞪过去,额上青筋毕露。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他:“你给我听着!我容你苟活于世,唯一的理由是你占据着萧诩的身体。”
“我对你既无半分耐心,也没有忍让的必要。”
“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胡言乱语。从今日起,你便再无张口说话的机会。”
他口中说不出话来,目中却露出轻蔑不屑的冷笑。
顾莞宁回以同样的冷笑:“我是不是在吓唬你,你一试便知。”
“萧睿,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十分清楚。你占据这具身体,顶着萧诩的身份。没有人能将天子终生软禁。总会有朝臣察觉出异样。”
“到那个时候,你苦等的机会就来了。只要你能出了这椒房殿,我顾莞宁再没有能耐困得住你。到那时候,你便是真正的大秦天子,万人之上,为所欲为。”
“你心中存着这样的奢望,如何舍得死在这里?”
“这几日,你故意这般闹腾,一来是给我添堵,二来也是想试探我对你容忍的底线。你根本舍不得真正折腾这具身体,也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和机会。”
“萧诩”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心中却掀起惊涛巨浪。顾莞宁字字句句,都说中了他最隐晦的心思。
在她明亮锐利的目光下,一切无所遁形。
顾莞宁目中冷意更盛:“你若以为我会顾虑重重处处忍让,那便大错特错。我顾莞宁,这一生从未对任何人退让过。便是萧诩,也未例外。更遑论是你。”
“你若惹怒我,我便豁出一切,痛下杀手,令你彻底魂归九泉!”
他瞳孔急剧收缩。
不可能!
你不敢这么做!
你这般在意萧诩,如何舍得对这具身体下杀手!
“你想的没错,我确实舍不得对这具身体动手,所以才一直隐忍未发。”
顾莞宁窥破他的心思,毫不迟疑地说了下去:“不过,你若以为这是你最大的依仗,便太过可笑了。”
“我有阿奕这个长子,还有次子和幼子。萧诩所有的儿子,都是我顾莞宁所生。”
“阿奕已被立为大秦储君,如今已有十一岁,虽未成年,也到了知事懂事的年纪。便是天子驾崩,他也能顺利继位,坐上龙椅。我这个中宫皇后,便会是大秦太后,辅佐长子打理朝政,于我而言不算难事。权倾朝野,易如反掌。”
“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杀你?”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软禁(三)
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令众人皆惊。
尤其是小贵子和穆韬,此时已是满面震惊,看着顾莞宁的目光,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难道,这才是顾莞宁真正的打算?
她想做的,不是中宫皇后,而是权倾朝野的太后?
好在他们两人此时尚有理智,很快便清醒过来。这些话,显然是顾莞宁用来震慑“萧诩”之言。以顾莞宁的城府,若真有此打算,根本不会宣之于口。
很显然,“萧诩”也想到了这一点。目中骇然之意稍稍退去,却也彻底沉寂下来。
有一点顾莞宁没说错。
至少在眼下,她为刀俎,他为鱼肉。
肆无忌惮的言语,只会令她愤怒厌恶,动手折腾他罢了,并无一星半点好处。
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穆韬扶着“萧诩”在室内走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半晌,徐沧才上前,低声道:“娘娘,今日的活动量已够了,该让皇上安寝了。”
顾莞宁略一点头。
“安神”的汤药早已备好。
小贵子伺候汤药时,意外地发现“萧诩”未像之前那样满面怒容动辄怒骂,那张熟悉之极的俊脸毫无表情,令人窥不出心思为何。
小贵子下意识地看了同样面无表情的顾莞宁一眼,心里暗暗叹口气。
算了,他还是听令行事吧!
他们没有对付“萧诩”的能耐,听顾莞宁的总没错。
……
没了含怒的讥削眼神,没了轻蔑不屑的冷笑。陷入熟睡的“萧诩”,面容平静下来,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顾莞宁坐到床榻边,头也不回地吩咐:“你们都退下。”
琳琅等人不必说,小贵子穆韬和徐沧,如今也没了自己的主张,全部听令而行。
众人很快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躺在床榻上的“萧诩”,还有坐在床榻边的顾莞宁。
四下无人,顾莞宁不必再伪装隐藏,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疲惫。
“萧诩,你在哪儿?”
她低声呢喃,轻轻伸出手,在熟悉的眉眼处抚过。当指尖触摸到温热的皮肤时,又迅疾收回,目中依稀闪过一丝水光。
只有在此刻,她才会纵容自己软弱片刻,放纵自己想念萧诩。
“萧诩,我知道你一定还在。”
她低声道:“前世你随在我身边数十年,现在,你或许也是一样,围绕在我身边,只是我不曾察觉到罢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救你回来!”
空气中,似响起无声的叹息。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顾莞宁的发梢。
……
椒房殿里的所有宫人,都不得靠近寝室。唯有琳琅等六个人,可以出入寝室。对外宣称天子病重需要静养。
玲珑和琳琅此时便守在门外。
隔着厚实的门板,两人听不到室内的动静,却能想见是何等场景。
玲珑微红着眼眶,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之前说那些话,心里一定很难过。”
琳琅的眼睛也悄然发红,声音中有了哽咽之意:“娘娘这几日佯装镇定,心里不知何等难受呢!”
是啊!
顾莞宁再坚强,也是个有肉有血有感情的女子。对仇人动手当然不会犹豫,可现在,顾莞宁的“敌人”,却是“萧诩”。
对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脸孔下手,是何等滋味?
琳琅和玲珑稍微代入自身想一回,便觉心如刀割。
琳琅吸吸鼻子,打起精神道:“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娘娘这一番话,至少震住了他,令他不敢再胡乱折腾。”
“待会儿娘娘出来,你可什么都别多嘴。免得惹得娘娘伤心。”
玲珑点点头,用袖子擦了眼泪。
过了片刻,门开了。
顾莞宁面容已恢复冷静镇定,缓步走了出来。除了眼角微微泛红外,看不出半点伤心软弱的痕迹。
“小贵子,穆韬,你们两个去寝室里守着。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向本宫回禀。”
小贵子穆韬齐声领命,进了寝室。
……
一转眼,“萧诩”病倒已有七八日了。
闵太后依旧每日都来,不过,自听了徐沧“语重心长”的劝慰后,来了之后也未再坚持探望萧诩。只是询问几句。
“莞宁,阿诩现在可曾醒来?”闵太后满含希冀地询问。
顾莞宁略有些歉然:“母后来得真是不巧,皇上醒来后又睡下了。”
闵太后习惯性地失望叹气。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醒来就好。有你在他身边照顾,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看着强颜欢笑的闵太后,顾莞宁心中酸涩不已。宛如吃了一口黄莲,那份苦涩,从口中蔓延至腹中,直至全身。
“莞宁,阿诩的病症什么时候能好?”闵太后继续满目期盼地问道。
顾莞宁定定神,柔声哄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上苍庇佑。又有徐沧这等医术高明的人在,断然不会有事,一定会很快好起来。母后不必忧心。”
同样的话,顾莞宁每日几乎都要说上一遍。此时信手拈来,说得十分流畅。
闵太后也在一遍一遍的安抚中,得到了些许慰藉。打起精神笑道:“你说的是。我整日就爱胡思乱想,这可真是要不得的坏毛病。”
“你每日要操持六宫锁事,要忙着照顾阿诩,还有儿女要顾。我这个太后,闲着无事,帮不上忙,只会给你添乱。”
闵太后越说越愧疚自责。
顾莞宁少不得又出言安抚一番,目光掠过闵太后的发髻。
闵太后一直保养得极好,不见半分老态。这几日,却生出不少白发。屡屡白发夹杂在黑发中,显得格外刺目。
若论忧心,谁能及得上爱子如命的闵太后?
顾莞宁眼眶悄然发热,面上愈发镇定从容。
阿娇姐弟三个也从上书房回来了。再加上四处乱跑的小四,椒房殿里立刻喧闹起来。
多愁善感的闵太后,在见到四个孙子孙女后,心情骤然好了起来。在椒房殿里用完午膳,才回了慈宁宫。
阿娇阿奕一起到了顾莞宁面前:“母后,我们想去见一见父皇。”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温暖
两人显然早就商量好,语气十分坚定。
顾莞宁目光扫过姐弟两人早慧成熟的脸孔,心中不知该无奈还是该自豪。
“萧诩”病倒已有八天。
这八天里,顾莞宁从未让他们见过“萧诩”。小四还小,对一切懵懂不知。阿淳心思单纯,好哄易骗。
阿娇阿奕,却早慧懂事,显然早已生疑。到了今日,再也按捺不住,要求亲眼一见。
顾莞宁早有准备,并不慌乱,略一点头:“好,你们父皇还在熟睡,你们进去看一会儿便出来,别惊扰了你们父皇休息。”
阿奕尚未吭声,阿娇已皱了眉头:“母后,你应该知道我和阿奕的心意。我们想见的是清醒的父皇,我们想和父皇说话。”
阿奕立刻接了话茬:“我们已数日没见父皇,也未和父皇说过话了。便是父皇在病中,也不必这般避着我们吧!”
顾莞宁淡淡说道:“你们父皇一日只醒两回至三回,大多是在半夜,偶尔白日醒来。你们姐弟都在上课。你们皇祖母每日都来,也都不巧,没能见到你们父皇清醒的时候。你们姐弟两个一张口便这般要求,是在怀疑我,还是故意为难我?”
论口舌,姐弟两个如何是亲娘对手,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儿臣不敢。”
顾莞宁神色淡然:“你们只能继续等了。”
阿娇阿奕:“……”
两人私下商量过,今天一定要追问个究竟。
可看眼下这情势,似乎又要无功而返。
阿娇不肯放弃,放低了身段恳求:“母后,我和阿奕并无别的意思。我们只是太过忧心父皇,想亲眼见一见他,才能放心。”
“是啊,母后,你就让儿臣见见父皇吧!”阿奕目中也露出哀求。
纵然是铁石心肠,在一双女儿恳切的目光下,也无招架之力。
顾莞宁暗暗叹息,终于退让一步:“你们想去便去吧!”
……
“萧诩”在昏睡。
阿娇阿奕进寝室待了许久,依旧没等到父皇醒来,只得无奈地离开寝室。
“父皇气色还好,看来病得并不如母后说得那般严重。”阿奕压低了声音:“奇怪的很,为何父皇总是昏睡不醒?”
阿娇略一思忖,低声答道:“两年前,父皇也曾莫名其妙地昏睡了多日。后来也渐渐好转。或许这一回只是病症反复,我们也不用太过担心。”
阿奕眉间满是隐忧:“我如何能不担心。父皇总不上朝,朝堂大事尽落臣子之手。虽说王阁老崔阁老等人都很忠心。不过,时日长了,总不太好。”
君弱臣强,于君权而言,绝不是好事。
臣子们的野心,会一点点地滋生。若不及时防范,便会酿成大祸。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艰难晦涩,阿奕能想到,阿娇自然也想到了。
阿娇收敛了玩笑之意,神色凝重地说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既是如此,你便以储君身份听政,学着批阅奏折。若有不懂不会之处,便问过母后。”
阿奕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打算。”
身在皇家,身为储君,阿奕没有怯弱退缩的资格。在这等时候,他要挺直腰杆,替父皇撑起朝堂。
……
阿奕阿娇再次到了顾莞宁面前。
阿奕神色决然地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顾莞宁。
比起两年前的青涩慌乱,此时的阿奕已有了几分储君的自信从容,黑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心头一热。
这一世的阿奕,比起前世确实强了许多。只这份勇气和担当,便已令人称许。便是做错了,又有什么妨碍?
他还这般年轻,可以慢慢成长成熟,直至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储君。
“好!”
顾莞宁毫不犹豫地应允:“从明日起,你便代你父皇听政理事。有任何不懂不会之处,都不必心慌。待到晚上,到椒房殿来,我自会仔细教导你。”
阿奕见顾莞宁这般信任他,心中也是一阵激奋,挺直胸膛道:“多谢母后。”
顾莞宁舒展眉头,笑着叮嘱:“不过,你的课业也不能扔下。去和太傅商议一下,每日上课的时辰缩短一些。白日学不完,便用晚上的时间补足。”
想也知道,这样一定十分辛苦。
阿奕并未畏怯,朗声应了。
阿娇也道:“母后,宫中琐事,便由女儿帮忙打理。”
顾莞宁心中满是暖意。
儿女皆已长大,懂得体谅她的不易,愿意全力相助。不管他们能做到哪一步,这份心意,便已足够了。
对一个母亲来说,有这样的儿女,所有的付出都已有了回报。
“你想帮忙,母后心中自是高兴。”顾莞宁目光柔和,声音放软:“如此,母后就偷懒一回。将宫中诸事交给你打理一阵子。你有不懂不会之处,也来问我。”
阿娇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
天子数日未露面,朝臣们心里也在犯嘀咕。
以前天子也有过昏睡多日的先例。不过,那个时候天子在福宁殿,他们总能厚颜探望。或是请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去探望天子。
而如今,天子宿在椒房殿。外臣不能入宫廷,这也就意味着,众臣根本没机会见到天子……
说句诛心的话,皇上现在到底如何,谁都不清楚。这让众臣如何不忧心?
王阁老冲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拱手,语气十分诚恳:“皇上病了数日,臣等忧心不已。只可惜皇上在椒房殿养病,臣等不便去探望。”
“也只得请两位世子出马,去椒房殿一趟了。”
这个狡猾的老匹夫!
朝臣们去不得椒房殿,难道他们两人就不用避嫌了吗?
万一惹怒了顾莞宁,被她记恨在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都不情愿接下这个苦差事。
奈何王阁老说完后,其余众臣俱都一一出言附和。摆明了是私下就商议好的,要将他们两人扔到火上烤一回。
魏王世子尚且按捺得住,韩王世子的坏脾气稍稍露了头,轻哼一声道:“你们这般说,我们不去行吗?”
众臣:“……”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虚张
场面稍稍有点尴尬。
好在众臣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在朝堂混迹多年升至今日之位,脸皮薄了怎么成?
就见崔阁老上前一步,歉然道:“此等重任,除了两位世子,再无人能承担。所谓能者多劳,辛苦两位世子了。”
众臣一起拱手:“辛苦两位世子。”
韩王世子:“……”
魏王世子:“……”
魏王世子用目光制止住韩王世子的不耐和不快,从容应道:“也好,我们两个这便去一趟椒房殿。诸位在此稍候。”
众臣用钦佩敬重的目光送走两位世子。
……
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着实不甚美妙!
韩王世子一路阴沉着脸。
魏王世子瞥了他一眼,淡淡提醒:“又不是毛头小子了,怎么还是这副七情上脸的脾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半点不假。韩王世子这两年收敛了许多,一遇到事,暴躁易怒的本性到底还是露了出来。
韩王世子哼了一声:“这群老匹夫!拿我们两人当投石问路的棋子!我焉能不怒!”
萧诩一连多日未曾露面,他们两人当然也“惦记”的很。可惜宫中早已是顾莞宁的天下,椒房殿更是戒备森严,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现在两人这么明晃晃地到椒房殿,摆明了是对顾莞宁生了怀疑……
想及此,韩王世子的脸色愈发难看。
和顾莞宁交锋对阵,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魏王世子当然清楚他的愤怒因何而起。低声安抚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兄情形到底如何,我们正好探个究竟。”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韩王世子心里一动,迅疾和魏王世子对视一眼,沉默下来。
……
外臣不得擅入后宫,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当然不算外臣。这一路上虽惹人瞩目,却顺顺当当地到了椒房殿。
魏王世子目光一扫,已发现椒房殿内外多了许多侍卫。这些侍卫,俱是跟随萧诩多年之人,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
这样的举动,倒也合乎情理。天子在椒房殿养病,椒房殿守卫森严是理所应当之事。
“去通传一声,就说本世子和魏王世子心忧皇兄龙体,今日特来探望。”韩王世子迅速调整心情,语气平缓。
宫女应了一声,进去通传。不到片刻,满面为难地出来了:“皇后娘娘说了,皇上刚喝过药,正在休息,不宜被惊扰。两位世子还是请回吧!”
韩王世子:“……”
魏王世子:“……”
没想到,一来就碰了个硬钉子。
韩王世子目中闪过一丝怒意,硬邦邦地说道:“我们见不得皇兄,见一见皇嫂总无碍吧!”
宫女只得再次去回禀,片刻后,又满面歉然地来了:“皇后娘娘今日也有些不适,请两位世子改日再来!”
这一回,便连城府颇深的魏王世子也有些恼了。
他们是正经的萧家子孙,和萧诩是嫡亲的堂兄弟。顾莞宁这么做,摆明了是没将他们两个放在眼底。实在可气可恼。
只是,再气也不能硬闯椒房殿。
两人愤然离去。
……
“娘娘刚才为何不出去见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琳琅略略蹙眉,颇为忧心:“两位世子被拒之门外,定然恼怒,记恨于心。”
玲珑也满心不解地接了话茬:“是啊,琳琅说的不无道理。娘娘便出去,随意说几句将他们打发走便是了。”
为何这般强势强硬,故意激怒他们?
顾莞宁随意地扯了扯唇角:“这么做,才不会令他们对皇上生疑。”
琳琅玲珑听得一怔。
顾莞宁从不喜解释,见两人都未会意,难得多说了两句:“他们两人来椒房殿,既想亲自看一看皇上,也有试探之意。我越是强硬,他们越是忌惮,反而不会疑心。”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
是啊!娘娘平日就是这样的性子脾气。今日若太过温和,只会让人觉得是心虚掩饰。这般冷硬不留情的做派,更镇得住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便是如此。
两人心悦诚服:“娘娘深思熟虑,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莞宁淡淡一笑,眼中却无笑意。
她有如此底气,是因为萧诩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否则,她身为中宫皇后,不得干涉朝政,如何对萧凛萧烈乃至一众朝臣有这等威慑影响力?
她还在这里。
她的萧诩,却不知身在何方。
……
顾莞宁对人心的把握,堪称绝妙。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无端“受辱”,心中确实恼怒。心里却不约而同地认定了萧诩病症没有大碍。
否则,顾莞宁哪来的底气这般待他们兄弟?
两人无功而返,众臣并未失望。
大秦储君萧天奕已来了金銮殿。
“……父皇要静心养病,不宜操劳国事。我身为人子,理当为父皇分忧。”
十一岁的少年储君相貌俊秀目光清朗:“从今日起,我会代父皇主持小朝会。有需要批阅的奏折,还像往日那般送到福宁殿。我自会批阅。”
储君这般有担当,令一众臣子们心中甚慰,无人有异议,一起拱手应是。
阿奕目光一扫,落在神色不愉的魏王世子韩王世子身上,温和又歉然地说道:“两位皇叔去椒房殿,想来是吃了闭门羹吧!这些时日,母后因父皇再次病重心情不佳。还请两位皇叔多海涵,不要放在心上。侄儿代母后,向两位皇叔陪个不是。”
说完,郑重地抱拳行礼。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只得侧过身子,避开储君这一赔礼:“哪有这般严重。皇嫂心中忧虑,我们心中都明白,岂会见怪。”
阿奕闻言松了口气,欣然笑道:“两位皇叔胸襟宽敞,令人钦佩。”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连连自谦,心中各自憋了一肚子闷气。
顾莞宁的强势冷硬令人恼怒生畏。年轻的阿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软刀子用得恰到好处!
如此一来,他们两人这口闷气,不咽也得咽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教子
有储君坐镇朝堂,浮动的人心,迅速平稳下来。
阿奕说话行事颇有其父风范,对着众臣十分礼遇。不骄不躁,虚心有礼。遇到不懂不会之处,并不吭声,只默默倾听记下。偶尔出言,也颇有见地。
众臣看在眼底,俱觉欣慰不已。
身为臣子,能遇到温和贤明的天子已是幸运。再得遇这等温和有礼好学上进勇于担当的储君,更是三生之幸。
说句诛心的话,便是天子一病不起,也后继有人。
不过,阿奕到底还年轻,从未批阅过奏折。几位阁老不忍将此重担压到阿奕身上,索性轮流在宫中当值,辅佐指点储君批阅奏折。
首辅王阁老一把年纪,最年轻的崔阁老也不算年轻。每日陪着自己在福宁殿里熬夜,阿奕心中十分感动,私下对顾莞宁说道:“母后,几位阁老轮流住在福宁殿里,陪我熬夜批阅奏折。实在令人感动。”
顾莞宁淡淡一笑:“他们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防备我。”
阿奕:“……”
阿奕听得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母后为何这么说?几位阁老从未在我面前说过母后半字不是,反倒是对母后赞誉有加。”
顾莞宁瞥了天真善良的阿奕一眼:“他们又不是傻瓜,便是对我有不满,也不会在你面前挑唆。一旦传进我耳中,只会得不尝失。倒不如说些夸赞我的话,对我们母子示好。”
“他们当值留在宫中,是担心你将奏折带到椒房殿来,由我指点批阅。如此一来,朝政大事便会落入我眼中,也会受我操控左右。”
“他们这么做,正是防患于未然之举!”
……
阿奕愣了半晌没说话,眼底的笑容慢慢退却。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他的感动和欣喜,现在看来,显得苍白无力而可笑!
顾莞宁看着大受打击的儿子,心中暗暗叹口气,低声道:“阿奕,你还年轻,哪里斗得过这些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臣子。”
“别说你,便是你父皇,登基之后,也用了几年时间,才完全掌控朝堂,令众臣心悦诚服。你想做到这些,还早的很。”
“你也别太过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管如何,他们为国朝尽力总是好事。他们这般防着我,也在情理之中。”
阿奕忍不住反驳:“母后一心一意为我好,何须提防!他们这般防着你,和防备于我有何区别?”
顾莞宁听得心中阵阵暖意。脑海中忽地浮出久远的前世。
前世,阿奕年少登基,她身为太后,自要全力辅佐儿子。她一心为朝为国为儿子,却未想到,儿子心生畏怯不满,和她日渐疏远离心……
这一世,她没有重蹈覆辙。
她没有权倾朝野之意,没有争权夺利之心。朝堂之事不出乱子,她便不多过问。阿奕张口相问,她耐心作答。阿奕不问,她也不多言。
退步相让,换来的是阿奕的亲近和尊敬。
便如此刻,阿奕便因臣子们的“防微杜渐”忿忿不平!
顾莞宁微微一笑,伸手轻拍阿奕的肩膀:“阿奕,这天下是你父皇的,将来是你的。臣子们因我性情冷厉果决,忧心子弱母强,更忧心我会借此将手伸进朝堂,掌控朝政。他们也是一片忠心,你不必介怀。”
“我不会动怒生气,只会为你庆幸欢喜。”
“你切勿因此对他们心生嫌隙。他们对大秦忠心,是你父皇得力的臣子。如今你代你父皇上朝,自要善待他们。”
阿奕渐渐冷静下来:“母后说的是。刚才儿子太过冲动了。”
顾莞宁继续说道:“当然,温和不意味着软弱,宽容也不是一味容忍退让。身为储君,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轻易被臣子左右。”
“就拿批阅奏折来说,他们指点于你,你便听着。到底该如何批阅,你自己斟酌。不能全听他们的话。”
“若有决定不下的事,你暂且搁在一旁。晚上回椒房殿来,和我商议一二也可。”
……
顾莞宁没有再说教导,而是改成了商议。
阿奕听在耳中,忽然生出自己已长大成人的自豪和骄傲,点点头应了下来。
顾莞宁略一沉吟,又低声道:“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两人,你要多留意多提防。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心中早有怨气。他们两人都是才智出众之人,弃之不用不可能,委以重任却又危险。其中分寸,你得慢慢学着掌握。”
阿奕继续点头。
有齐王府谋逆的先例在前,便是顾莞宁不叮嘱,他也会对魏王府韩王府多加防备。
“王阁老有野心无胆量,崔阁老善审时度势行事圆滑……”顾莞宁对朝中众臣一一点评。话语简洁,一针见血,将众臣的性情特点说得清楚明白。
阿奕凝神听着,默默记下。
待顾莞宁说完,阿奕笑问:“母后说来说去,为何漏了顾尚书?”
阿奕口中的顾尚书,说的正是顾莞宁嫡亲的三叔顾海。
顾莞宁哑然失笑,白了淘气的阿奕一眼:“这还用说吗?你三叔祖,性情果决,精明厉害。只用了两三年时间,便将吏部整顿一新。吏部官员索贿贪墨之风,被彻底遏制。对大秦忠心不二,更无质疑。”
“母后说的是。”阿奕一本正经地应道:“有这等既忠心又能干的臣子,是大秦之福。我以后遇事,一定多向顾尚书请教。”
说笑几句后,顾莞宁又叮嘱道:“左右中书令,小事琐事交给崔中书令,重要之事,交给傅中书令。”
阿奕想也不想地点头应下。
崔中书令是崔阁老的幼子,父子同朝,其中一个还是当朝阁老。崔家势力太盛,理应弹压一二。
而傅家,早已西落西山,今非昔比。重用傅卓,倒无家族势力过盛之忧。
更何况,傅卓是父皇伴读,感情深厚。又是他的未来岳父……
阿奕一不小心,就恍了神,俊秀的脸孔悄然泛红。
顾莞宁看在眼中,露出了然的揶揄。
吾家有子初长成啊!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试探
时间一晃,便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朝中出了两桩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蜀地干旱,几个月无雨,田地无收。阿奕和众阁老紧急商议对策,下旨赈灾救民。应对及时,并未造成百姓离乡背井流民遍地的情景。
另一桩,则事关藩地。
多年来一直沉寂的魏王上了奏折。奏折中宣称藩地受灾,藩地百姓衣食无着,恳请天子拨银赈济。
韩王紧跟着上了奏折。
韩王藩地倒是没受灾,不过,近年来颇为萧条,税赋收入大不如前。只维持现状已经十分勉强,实在无力再挪出银两上交户部。恳请天子宽恕一二云云。
……
这两份奏折送到京城,先由几位阁老过目,然后在小朝会上宣读。
众臣心中各有计较,面上却一派忧色。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一改往日的镇定冷静,俱都面现愁容。拱手上奏,恳请储君应下奏折所请。
两大藩地,一个要求减免税赋,一个要求朝廷拨银救济。
这等大事,阿奕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这几个月来,他也学会了装模作样。当着一众臣子的面,不慌不忙地应道:“此事事关重大,待我回去禀报父皇,由父皇定夺。”
提起天子,众臣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这三个月来,天子未曾露面。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碰了硬钉子之后,也未再去椒房殿。
倒是阿奕,时常在小朝会上说起萧诩。或是“父皇近来嗜睡的症状略有缓和痊愈指日可待”,或是“我有不懂之处便请教父皇,父皇这般教导我”等等。
然后,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将无法定夺的奏折带回椒房殿。
众臣又不是傻瓜,时日久了,自然猜到是怎么回事。阿奕这是打着向父皇请教的借口,实则是向顾莞宁取经。
只是,这等事不便说穿。阿奕对几位阁老十分敬重,行事从无差错。带回椒房殿的奏折,也批阅得中规中矩,并无逾矩之处。
如此一来,众臣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
魏王韩王上了这等奏折,显有试探之意。端看椒房殿态度如何了。
……
当晚,椒房殿。
阿奕皱着眉头将这两份奏折道来。
顾莞宁神色未动,站在她身侧的阿娇却满心不忿地轻哼一声:“两位藩王故意找了由头上奏折,来试探父皇母后。”
天子一直在椒房殿里,不曾露面。时日长了,任谁都会起疑。
魏王韩王这一举动,颇有些投石问路的意味。
阿奕皱眉叹道:“我何尝看不出来?只是,他们的奏折写的情真意切,两位皇叔也是满脸哀戚恳求。我什么都不便多说。”
然后,又看向顾莞宁:“敢问母后,此事该如何处置?”
顾莞宁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这三个月来,阿奕遇到困境,便会来询问。顾莞宁并不急着告诉他该怎么做,更多的是引导他自己去思考。
阿奕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两位藩王既是上了奏折,不能置之不理。可以先用一个拖字,将此事拖延下去。”
阿娇立刻出言反驳:“韩王藩地要求减免税赋,拖延无妨。魏王藩地却是闹了灾荒,若不及时拨银救助,不知要死多少人。”
“事有轻重缓急,我以为,此事不能拖延。”
“退一步说。就算魏王奏折上有夸大之处,朝廷也得拿出应有的态度来。免得赈灾不力,落下不顾百姓死活的恶名!”
阿奕素来听得进劝,觉得阿娇说得有理,立刻道:“你考虑得比我周全。”
阿娇笑道:“旁观者清罢了。真让我每日上朝,只怕还不及你想得仔细。”
顾莞宁听在耳中,目中露出丝丝笑意。
阿奕长大了,勇于承担重任。
阿娇也长大了,开始懂得谦让和体恤他人。
“母后,”姐弟两个一起转过头来,目中露出询问之意:“到底该怎么办?”
顾莞宁目光一闪,神色淡淡:“阿娇刚才说的没错。韩王奏折暂且不管,魏王呈上的奏折,今晚就批复。命户部立刻拨银赈灾。”
“朝廷派钦差去魏王藩地,负责赈灾之事。若发现奏折中有不实之处,立刻命人送信回京。”
阿奕略一迟疑:“母后以为,该派谁前去?”
这个钦差,最重要的任务当然不是赈灾,而是调查魏王藩地灾情是否属实。也因此,这个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顾莞宁看了阿奕一眼:“你觉得谁最合适?”
阿奕思忖片刻,张口说道:“傅中书令如何?”
阁老尚书等重臣,大多年迈体弱,不宜长途奔波。傅卓是天子近臣,正值盛年,办事利落精明,忠心可靠,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莞宁赞许地点了点头:“傅卓前去确实合适。只是,傅卓的官职稍低了些。到了魏王面前,只怕魏王不将他放在眼底。”
阿奕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那便给傅中书令升一升官职。”
顾莞宁:“……”
顾莞宁哭笑不得,瞪了过去:“胡闹!”
阿娇也很快会意过来,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意:“阿奕,你还没娶蕙妹妹过门,便想着提携讨好未来岳父,真是用心良苦啊!”
阿奕闹了个红脸,低头认错:“我随口胡言,请母后不要生气。”
顾莞宁当然没动气,低声笑道:“升官职总得有个缘由。傅卓此次去魏王藩地,若能立功,升官是水到渠成的事。别人也不会闲言碎语说三道四。”
“你还年轻,有许多事,得慢慢学。”
阿奕红着脸应了。
……
儿女都退下,顾莞宁才得了片刻清静。
琳琅悄步过来:“娘娘,天色不早,该歇下了。”
为了不惹人疑心,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和“萧诩”宿在同一个寝室里。寝室里另设了一张床榻。到了晚上,以屏风隔开。
“萧诩”每晚喝安神汤药,昏睡至天明。
饶是如此,玲珑等人也不敢疏忽大意,每天夜里三人轮流值夜,谨防意外。
顾莞宁嗯了一声,起身进了寝室。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喜讯
寝室里燃着数盏烛台,十分亮堂。小贵子正守在床榻边,听闻脚步声,立刻起身:“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绕过屏风,目光扫过床榻。
“萧诩”双目紧闭,睡容安详。
那张俊美温和的脸孔,未见清瘦憔悴,反而气色红润,比往日丰润不少。可见这几个月来,众人对他照顾得是何等精心周全。
萧诩,你何时才会回来?
顾莞宁默默地凝望,心中泛起酸涩。
小贵子看着顾莞宁静默不语的身影,心里也是阵阵酸楚。
若论痛苦,谁也不及顾莞宁。可她不能流露一星半点,要竭力隐瞒。在人前从容镇定,一如往昔。
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皇上到底何时能回来?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当然没这个胆子问顾莞宁,私下里悄悄问过徐沧几回。徐沧应得含糊,显然也无把握治好皇上的“病”……
“娘娘,”玲珑悄然而入,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奴婢有事禀报。”
顾莞宁回过神,看了过来。
小贵子何等伶俐知趣,没等顾莞宁吩咐,已然退了出去。
玲珑这才低声禀报道:“沈公子命人送信回来了。”
顾莞宁眼睛倏忽一亮。
沈谨言一到边关,便将一切如实告诉顾谨行。然后乔装易容,更名易姓,扮作大秦商贾出关。季同领着两百暗卫随行。
关外地域广袤,路途艰险。
几个月来,沈谨言一直杳无音信。
顾莞宁既忧心沈谨言是否顺利平安,又牵挂沈谨言此行能否找到解开萧诩所中巫术的巫道,心中焦灼,不必细述。
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沈谨言的消息,顾莞宁心中自是欢喜,刚一接过信,便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
这封信上的日期,是五月初,此时已是六月。这是沈谨言一个月之前便写好的信。历经一月有余,才到了她手中。
……
“……姐姐,我已安然到吐蕃。边关一战,吐蕃士兵死伤惨重,大伤国力。吐蕃太子身死,其余几位皇子忙着争夺太子之位,吐蕃国内情形混乱。”
“我初来乍到,需低调行事,便花重金暗中收集吐蕃国师萨丽的消息。吐蕃国师地位尊崇,知晓她师门的人不少。我已寻到她的同门师弟,此人同样善施巫术,也擅长解巫术。待我确定他有救治姐夫的法子,便用尽一切办法带他回京。”
看到这儿,顾莞宁紧绷的心情顿时舒缓,嘴角边有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玲珑见顾莞宁目光明亮目露喜色,顿时心中了然:“沈公子可是有了好消息?”
顾莞宁含笑点点头。
这是一个多月之前的消息,此时情形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不过,知道沈谨言平安无事,知道他已寻到吐蕃国师的同门师弟,总是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琳琅已许久没见顾莞宁展颜。见她开怀,心中也格外愉悦:“娘娘今晚总能安心地睡上一觉了。”
顾莞宁微笑着嗯了一声,低头将信看完。
重要的事情说完,接下来多是些琐事,字里行间没了往日的青涩无措,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沉稳。
历经磨难痛苦,沈谨言终于真正成熟长大了。
……
心情极佳的顾莞宁,这一夜睡的格外踏实安稳。
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莞宁便起身。
在门外等候的徐沧,被召进寝室,为“萧诩”施针。很快,“萧诩”便醒了过来。被伺候着洗漱更衣吃饭喝药,再扶着下榻走动片刻。
这几个月来,每日都是如此。
“萧诩”在一开始的激烈反抗无果后,认清了形势,便没再自找苦吃。任凭小贵子和穆韬“伺候”。
顾莞宁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唯一的不同,便是今日的她神色轻快,目中有一丝久违的笑意。
“萧诩”本已下定决心不再逞口舌之快。一见顾莞宁这般模样,尖酸刻薄的话语顿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你今日心情颇佳,莫非是昨夜做了美梦,梦到你的丈夫回来了?”
琳琅玲珑面色一变,目中闪过怒意。
小贵子和穆韬也是一脸怒容,下意识地双手用力。
“萧诩”胳膊一痛,忍着没痛呼出声,而是继续讥讽地笑道:“我奉劝你一句,这等美梦还是少做为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萧诩早已死了,再不可能回来了!”
顾莞宁目中笑意收敛,冷冷地瞥了过来:“你这般虚张声势,意图激怒于我。莫非以为有人能救你出椒房殿?”
“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你的生死。齐王府的人已经死绝,只剩一个玥姐儿。偏偏玥姐儿对你这个亲爹也毫无留恋不舍。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你。”
“便是我告诉她实情,告诉她你还在世。她也不会有半分喜悦,只会痛恨你为何阴魂不散!”
“萧诩”被说中了痛处,目中骤然燃起怒火:“顾莞宁!你是故意将玥姐儿接进宫,有意将她养成现在这般模样,令她背弃齐王府,痛恨自己的出身,不认自己的亲爹亲娘!你这个心思恶毒的妇人,简直是心如毒蝎!”
顾莞宁冷笑一声:“怎么想,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她根本不屑解释!
当日接玥姐儿进宫,是出于怜悯,也是感动于阿娇的善良。
这几年来,她对玥姐儿算不得视若己出,却从未苛待过玥姐儿半分。以她和萧睿之间的恩怨纠葛,她能做到这一步,已是胸襟宽广了。
“萧诩”还待口出恶言。
素来好脾气的琳琅满目愤怒地张了口:“娘娘想对付小郡主,不费吹灰之力,何须大费周折地将小郡主接进宫中养大?换了是你,你可能做到这些?”
“琳琅,不必生气。”顾莞宁倒是格外冷静:“为这种人动怒,气坏了自己身体,实在不值。”
琳琅忿忿地住了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陈月娘的声音:“启禀娘娘,小郡主来给皇上和娘娘请安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父女
“萧诩”每日只能醒来三回,每次不过半个时辰。所能见到之人,除了顾莞宁之外,便只有小贵子等六个人。
他口中说的怨毒,一听到玥姐儿的名字,却又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或许,顾莞宁心软之下,会让他见玥姐儿一回。父女连心,他只要稍作暗示,玥姐儿一定能心领神会……
一转头,就见顾莞宁洞悉了然的冷凝目光正看过来。
他心跳骤然乱了一拍。
“穆韬,点了他的哑穴。”顾莞宁忽地下令。
穆韬心中诧异,却未吭声,依令而行。
顾莞宁紧接着吩咐:“小贵子,扶着皇上坐到床榻边。”转头又吩咐琳琅:“琳琅,去请小郡主进来,见一见皇上。”
“萧诩”:“……”
顾莞宁这是何意?
她真的有胆量让玥姐儿见他?
她就不怕,玥姐儿会察觉到异样?
……
“萧诩”被扶着坐在床榻边,虽然口不能言,用目光和表情稍作暗示却是无碍。
听到开门声,“萧诩”血液上涌,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他绝不能错过!
穿着浅粉色宫装的玥姐儿,在琳琅的引领下走进寝室,恭敬地行礼请安:“玥姐儿给皇伯父皇伯母请安。”
“免礼平身。”顾莞宁神色淡淡,不算亲和,一如往常。
玥姐儿早已习惯了顾莞宁的淡漠,谢恩之后,站直了身子。很自然地抬头看向“萧诩”:“皇伯父病重多日,不知近来身体可好?”
少女初长成,身形纤弱窈窕,面容清秀,娇怯的声音颇为悦耳。
“萧诩”不能说话,竭力用目光传达着内心的汹涌和急切。
玥儿,我是你的亲爹萧睿!
玥儿,快些睁大了眼睛看我,认出我是谁!
玥儿,快些想办法,将我被软禁椒房殿的消息传出去!
玥姐儿:“……”
皇伯父今日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停地抽动眼睛?目光还这般奇怪?
莫非是眼角抽筋了?
玥姐儿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怯生生地看向顾莞宁,低声道:“皇伯母,皇伯父是不是眼睛痛?”
“萧诩”:“……”
琳琅等人俱都低下头,拼命忍笑。
顾莞宁慢悠悠地瞥了脸孔涨红满面羞愤的“萧诩”一眼,然后悠然笑道:“约莫是眼角抽筋了,才会眨个不停。我之前尚未留意,还是玥姐儿细心。”
顾莞宁鲜少有这般随和可亲的时候,玥姐儿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微红着脸道:“玥儿也是无意中察觉到此事,当不得皇伯母这般夸赞。”
顾莞宁继续慢悠悠地瞥“萧诩”一眼:“请徐太医为皇上仔细瞧瞧。”
玥姐儿颇为乖巧懂事,立刻起身告退。
临走前,还不忘关切地看“萧诩”一眼:“希望皇伯父的病快些好起来,玥儿每日都为皇伯父祈福。”
“萧诩”眼睁睁地看着玥姐儿离开,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这个萧明玥,白长了一双眼睛,竟连亲爹都认不出来!
“萧诩”恨恨不已地想着。只恨自己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否则,必要先教训玥姐儿一顿!
而顾莞宁,欣赏着“萧诩”忽红忽青的脸孔,心情十分愉悦。
……
这份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晚上。
直至阿奕面色不愉地回椒房殿。
顾莞宁略一皱眉:“出什么事了?”
阿奕虽城府不深,也鲜少有这等情绪鲜明露于脸上的时候。
“今日在朝上,我提议让傅中书令身为钦差,前去魏王藩地负责赈灾之事。众臣却以傅中书令是天子近臣事务繁重不宜脱身为由,一力劝阻。”
阿奕憋了一肚子闷气,此时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王阁老出言反对,崔阁老也跟着附和。两位皇叔也都出言反对。说派钦差无妨,最好是从三品以上的重臣里挑选一人。”
“便是傅中书令,也自行站出来,说自己年轻识浅,难当重任。请我另择合适之人。”
平日里众臣追捧相让,阿奕这个储君做得颇为顺遂。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君弱臣强”,什么是“独力难支”。
众人有志一同地反对他的提议,他在朝中孤掌难鸣,根本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无奈退让,命众臣推举合适人选。众臣也不客气,立刻商榷讨论。
阿奕越说越是懊恼。
顾莞宁却眉头略松,很快平静下来:“他们推举谁前去?”
阿奕闷闷不乐地答道:“是礼部左侍郎。”
顾莞宁点点头道:“礼部左侍郎位列三品,官身清正,未至五旬,年岁也不算太大,身为钦差倒也合适。”
阿奕:“……”
阿奕满腹委屈:“母后,你怎么不站在我这一边?”
母后怎么能向着那一帮臣子说话?
明明是他们故意驳回他的提议!合力欺辱他这个少年储君!
顾莞宁神色淡淡地说道:“礼部左侍郎,既有三品官身,又有官望资历,处处都胜过傅卓。众臣推举他前去,到底有何不妥?”
阿奕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国朝大事,本就应该谨慎行事。你便是储君,也不能任性而为。”
顾莞宁沉声说了下去:“昨晚你提起傅卓的时候,我没反对。是因为知道众臣一定会拦下你!索性让你去碰一回钉子,才能更深地记住这个教训。”
“他们这么做,才是真正为朝廷着想。只会逢迎讨好储君,不分事情轻重的,不过是佞臣小人。”
“便是傅卓自己,也不敢应下钦差之事。这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官身资历,根本不能当此重任。他更不愿落下佞臣的声名。”
“身为储君,你切记不可狂妄轻浮,独断专行,更不可任人唯亲。要懂得明辨是非,要学会听取众人之见,要有容人之量!不可因朝事之争,便对臣子心生不忿,暗中猜忌。”
“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阿奕听得汗流浃背,满面羞愧之色:“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行事有错。儿臣记下母后的教诲,定当铭记于心!”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成器
阿奕满心羞惭,脸孔通红。
顾莞宁心中心疼,面上却未流露,淡淡说道:“身在皇家,身为嫡长子,你被立为储君,是理所当然之事。众臣对你宽容相让,也是看在你尚且年少的份上。”
“不过,你不可因此自视过高。你还年轻,要学的东西很多,要走的路也很漫长。戒骄戒躁,沉下心来,方能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严厉的训斥背后,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深爱和期待。
阿奕眼圈红了一红:“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以后儿子遇事定会三思而后行。”
顾莞宁嗯了一声,起身上前,为阿奕整理衣襟。放柔声音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阿奕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太傅今日布置的课业我尚未完成。我这便回去,先完成课业再休息。”
每日早起晚睡,听政议事,学着批阅奏折,还要应付原本要学的课业。
短短几个月间,阿奕便瘦了一圈。
顾莞宁看在眼中,岂能不心疼?
只是,玉不琢,不成器。阿奕既有这份恒心耐力,她这个做母亲的,便不能心软纵容,不能以疼爱之名让孩子泄气松劲。
“好。”顾莞宁轻声道:“母后让珍珠做些你喜欢的宵夜送去。”
阿奕点了点头。
……
珍珠厨艺之佳,丝毫不逊色任何一个御厨。尤其擅长糕点粥羹。今晚的宵夜,是桂花酒酿元宵。
阿奕并不是一个人在熬夜苦读,阿娇也陪在一旁。
姐弟两个一胎双生,自小形影不离。时常斗嘴玩闹,却十分亲厚。这一段时日,阿奕白日忙碌,晚上读书之际,阿娇总是在一旁作陪。
珍珠送来的,也是两人份的夜宵。
元宵软糯香甜,阿娇很是喜欢。
阿奕今日心思颇重,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个。见阿娇意犹未尽,便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还剩几个,你替我一并吃了吧!”
阿娇笑着应了一声,接过碗,吃得干干净净。
阿奕少不得要取笑几句:“你一个姑娘家,胃口更胜男子。等将来长大了,不知谁敢娶你。”
阿娇毫不客气地嘘了回来:“我这是巾帼不让须眉。总比你这个心思敏感脆弱的七尺男儿强的多。”
阿奕在同龄的少年中,个头只算中等。什么“七尺男儿”,自是阿娇故意打趣他的话。
换在往日,阿奕定会反唇相讥。
此时,阿奕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娇,你说的没错。我虽是男子,却不及你聪慧伶俐。如果你同是男子,这储君之位由你来做才合适。”
阿娇:“……”
阿娇笑容一敛,上下打量阿奕几眼,目中满是疑惑:“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说这样的丧气话!莫非是今日在朝会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还是被母后训斥了?”
阿奕低低应道:“两者皆有!”
阿娇:“……”
……
阿奕用了一盏茶时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末了怅然叹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够好。原来,我还差的远。母后一定对我十分失望。还有朝中众臣,对我这个储君也一定失望之极。”
“阿娇,你说,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做储君?如果我不是父皇的长子,这位置根本轮不到我!”
“如果是你,一定做得比我好……”
“阿奕,”阿娇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打断阿奕的自怨自艾:“遇到这么一点点挫折,你就这么畏畏缩缩毫无自信。这可不好。”
“众臣都知你年轻,不会因这等小事便对你失望。母后训斥你,也是盼着你争气,早日成器!没有任何人对你失望之极,也没有任何人认为你不适合做储君。你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
“我们是一胎双生的嫡亲姐弟。我对你从无嫉妒不满,一心盼着你替父皇担起重任,为母后分忧。我身为女子,所做之事,远不及你能做的多。”
“所以,你要尽快振作起来。”
“至于你说的储君之位,如果我是男子,确实轮不到你。因为我比你大一个时辰。不过,这种假设根本不可能成真。你思虑这些,简直是庸人自扰。”
阿奕倾诉过后,又被阿娇抚慰一番,晦暗的心情稍稍明朗:“阿娇,多谢你出言安慰。我今日心情确实颇为低落。这几年来,母后从未这般严厉地训斥过我。”
阿娇随意地笑了一笑:“爱之深,责之切。母后对你期许甚高,所以才对你要求严格。如果你真的遇上困境,母后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将你拦到身后。”
这确实是顾莞宁的脾气!
阿奕想想确实如此,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姐弟两人对视片刻,阿娇忽地低声说道:“阿奕,父皇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阿奕听的心头突突一跳,面色一变:“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乱说!”
阿娇苦笑一声:“这里又没外人,只我们姐弟两个。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母后从不提父皇病症,这几个月来,我们偶尔见到父皇,父皇都在昏睡。皇祖母时常去椒房殿,却也未见过父皇情形时的样子。”
“母后对你要求严格,期许甚高。想来也是担心有朝一日,父皇驾崩归天,朝堂浮动,人心散乱。所以,这几个月里,母后一直细心教导你该如何处理国事,如何应付朝臣。”
阿奕身在其中,感受自然更深刻。
被阿娇这般有理有据地分析一番,顿时说不出来。
姐弟两个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阿娇才红着眼眶张口:“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
阿奕深呼吸口气:“父皇定会好起来。”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课业还剩一些,你陪我一起读完。”
阿娇点点头。
明亮的烛火撒在一双少年男女的脸孔上。
阿娇神色沉静,阿奕目光坚定。
他们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少年男女,是大秦尊贵的长公主和储君,也是萧诩顾莞宁最引以为傲的儿女。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糟心
傅府。
傅卓迈步进了屋子。
低声细语的罗芷萱和蕙姐儿一起抬头,一大一小两张俏脸不约而同地露出甜美的笑容,起身相迎。
“爹,”九岁的蕙姐儿声音娇脆悦耳:“你可总算回来了。我和娘一直在等你。”
傅卓微笑着摸了摸蕙姐儿的头发,轻声道:“爹今日有些疲累,先早些歇下,蕙姐儿乖乖回屋去,明早再来好不好?”
蕙姐儿听话地点点头,行了一礼才离开。
罗芷萱探询的目光落在傅卓的脸上:“你是不是有心事?”
夫妻十余载,两人对彼此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
傅卓满腹忧思,自然瞒不过罗芷萱。
傅卓也无隐瞒之意,目中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确实有一桩令我哭笑不得的事。”然后,将阿奕欲以他为钦差被众臣齐齐反驳之事说了出来。
“……殿下到底太过年轻,一直在帝后的庇护下长大,没什么城府心计。”
傅卓叹道:“别说我无意于此。便是我有这份心意,也不能这般行事。至少也该让臣子张口推荐,试探众臣的反应,然后顺理成章地点头应允。便是众臣反对,殿下也可从容应对,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动,颜面全失。”
罗芷萱也叹了口气:“他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郎,心思率直,哪里懂得迂回行事之道。”
“他也是一片好心,想借着此事抬举你。你办妥了这桩差事,便是大功一件。接下来再升官职便是水到渠成。”
想法是好的。
不过,还是太过天真了!
便是天子,也不能这般任人唯亲。要提拔谁,总得有个循序渐进令众人心悦诚服的过程。哪能这般直接!
傅卓低声道:“今日在朝上,王阁老崔阁老一力反对,两位世子也义正言辞。其余众臣皆出言附和。唯有顾尚书厚道些,保持缄默,未曾出言。殿下哪里敌得过众人口舌,羞愤交加,一张脸涨得通红。”
“便是我,也分外难堪。”
“我只得主动站出来请辞。饶是如此,散朝后,众人看我的眼光总和平日不同。崔三郎更是尖酸刻薄,借着此事狠狠地奚落了我一通。”
……
谁遇到这等事,都会觉得糟心。
傅卓看似温和,实则心高气傲。被众人用看“奸佞小人”的轻蔑目光看着,心中懊恼,可想而知。
他和崔三郎同为中书令,一直面和心不和,明里暗里的较劲争锋从未停过。
崔三郎一直被压着一头,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回算是逮住机会,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羞辱他一番。
偏偏傅卓无法反驳,只能生生地咽了这口闷气。
罗芷萱见傅卓神色阴郁烦闷,自是心疼不已,伸手握住他的手:“你也别太过生气,气坏了自己身体可不值得。崔三郎嫉恨于你,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别理会他!”
傅卓闷闷地应道:“都是天子近臣,皇上更信任更器重我,他被压了一头,便处处看我不顺眼,和我较劲。我实在不愿理会他。”
奈何两人都是中书令,每日见面机会多的是,再不喜对方也得忍着。
罗芷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傅卓,默默地握着他的手。
傅卓同样沉默不语,眉头依旧紧皱。
过了许久,罗芷萱才轻声打破沉默:“你今日心情烦闷,怕不止因为这一桩事吧!”
傅卓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
罗芷萱抬起眼,轻声问道:“你可是为了皇上久病不愈而忧急?”
傅卓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
……
萧诩一病就是数月,一直在椒房殿里养病,再未上朝露面。储君萧天奕代父上朝,听政理事。
时间久了,就是再迟钝的人也会生疑。
皇上生病是常事,像这般避不露面的,却是第一回。
皇上的病症到底如何?是否还有痊愈的希望?抑或是就此一病不起,大秦将要由年轻的储君继位?
便是傅卓,也免不了思虑忧心。朝中众臣会如何作想,可想而知。
有储君坐镇朝堂,中宫皇后坐镇后宫,母子合力稳住局势。人心浮动,却是谁也无法控制。
“……魏王韩王一前一后上奏折,显有试探之意。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藩王叛乱夺位之事,怕是会再次上演。”
罗芷萱听得心惊不已,下意识地应道:“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傅卓目光一闪,语气冷然:“魏王韩王都是野心勃勃之辈。这么多年一直被先帝弹压,后来又因齐王被诛心生忌惮,这才不甘不愿地困在藩地。却将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都留在京城。”
“他们一直在‘静候良机’。”
“现在,他们觉得机会来了,所以动手行动。若是朝廷不及时应对,或是态度太过绵软,接下来便有祸起萧墙之忧。”
傅卓眉头深锁。
罗芷萱长于闺阁,囿于内宅,听到和“谋逆篡位”相关之事,顿觉心惊肉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卓又长叹一声:“这些还不是我最忧心之处。我最担心的,还是皇上!”
“我已经整整几个月没见过皇上了。这在往日,从未有过。便是皇上病重,也不至于所有人都不见。”
“或许,皇上是真的不久于人世了。所以,皇后娘娘才不肯让任何人见皇上。为的是瞒下皇上的病症,为储君争得更多时间。”
罗芷萱骇然,不自觉地用力抓紧傅卓的手:“你……这等话怎么能说出口!”
这等忤逆犯上的话,绝不该出自傅卓之口。
他是天子近臣,也是萧诩最好的朋友!怎么能说出这等诛心之言?
傅卓满面苦涩:“连我都这么想了,别人又会如何?两位世子都不是等闲之辈,岂会不窥准时机出手?”
“等着看吧!很快,他们便会出手了。”
罗芷萱遍体生寒,身体从里都外都是冰冷一片:“他们会做什么?皇上还在世,储君每日临朝,后宫有顾皇后坐镇,闵太后也安然地在慈宁宫。他们敢做什么?”
……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流言
隔日。
椒房殿。
“启禀皇后娘娘,傅大少奶奶递了帖子,想进宫给娘娘请安。”琳琅轻声禀报。
顾莞宁和罗芷萱是闺阁密友,身份虽有高低,却未影响到两人的深厚感情。罗芷萱每个月至少进宫一两回。
“萧诩”病重,在椒房殿里养病。罗芷萱听闻此事后,不忍来惊扰,已有几个月没进宫了。
玲珑低声道:“娘娘,皇上还在椒房殿,傅大少奶奶进宫多有不便。不如奴婢亲自去傅家一趟,向傅大少奶奶当面解释。”
顾莞宁却道:“无妨,让她进椒房殿。”
玲珑还想说什么,琳琅已抢过话头:“奴婢这就打发人去傅府送信。”
事后,玲珑少不得要嘀咕几句:“如今的椒房殿,便是太后娘娘来了,都得好生布置安排,免得露出马脚。何苦让傅大少奶奶进宫!”
琳琅嗔怪地白了玲珑一眼:“你只想着安全谨慎,却未想想。娘娘这几个月来精神紧绷,满腹忧思,无人可倾诉,心里不知何等气闷。傅大少奶奶进宫,或许能让娘娘心情好些。”
果然还是琳琅最细心。
玲珑有些羞愧:“对不起,这么简单的事,我竟未想到。”
琳琅无奈地轻叹:“娘娘生性刚强,从不肯露出半分软弱痛苦。你我整日在娘娘身边伺候,何曾见过她长吁短叹愁容满面?”
“只是,娘娘也不是铁打的人,总有熬不住的时候。只盼傅大少奶奶能宽慰开解娘娘一二了。”
……
当天下午,罗芷萱便进了宫。
一踏进椒房殿,罗芷萱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椒房殿里守卫森严,更胜以往。并无来来去去的宫女,显得格外安静。顾莞宁的身侧,只有琳琅和玲珑两人。其余伺候的宫女,都不见了踪影。
罗芷萱请安后入座,半开玩笑地说道:“几个月未进椒房殿,今日一来,仿佛变了个模样,安静了许多。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顾莞宁抿唇一笑:“有你在,足以抵得上十个人说话热闹。我这是特意让她们都退下,免得扰了你说话的兴致。”
罗芷萱不满地抗议:“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笑我!”
顾莞宁俏皮地眨眨眼:“当然是夸你。除了你之外,我可不耐烦听别人啰嗦絮叨。”
“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我出口成章,言之有物,和普通妇人的啰嗦絮叨有天壤之别。”罗芷萱贫嘴起来,功力非凡。别说顾莞宁,便是琳琅和玲珑也听得会心一笑。
沉寂了数月的椒房殿,终于又有了欢声笑语。
闲话一番话,罗芷萱才说起正题。
“昨日晚上傅卓回府,说起了朝中之事。”
罗芷萱轻声道:“殿下是一片美意,对他多有提携。他心中不胜感激。只是,他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主动请辞。伤了殿下的颜面,只盼殿下不要介怀。”
君臣有别。阿奕再年少,也是大秦储君。主动对臣子示好被当众拒绝,无疑是驳了储君颜面。
顾莞宁略一挑眉:“原来你进宫是为了替夫婿说情来了。亏得我以为你是久不见我心中挂记。”
话语轻快,带着熟悉的戏谑。
罗芷萱心中一松。
顾莞宁既是这般态度,显见并不在意傅卓的冒犯之举。
“阿奕性子冲动,行事不妥,我昨晚已训斥过他了。”
说笑几句后,顾莞宁正色道:“他听政之日尚短,也未经历过朝堂磨炼,行事不免有疏漏之处。无端给傅卓惹祸,是他的不是。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顾莞宁这般通情达理,令罗芷萱心中颇为感动,立刻应道:“殿下还小,行事未曾仔细思虑,偶有疏漏,也不算什么。”
两人对视一笑,此事便算过去了。
罗芷萱略一犹豫,终于低声提醒道:“两位藩王一起上奏折,或有试探之意。接下来,或许还有别的举动。娘娘需谨慎应对。”
依傅卓所言,两位世子不动手则已,一有举动,必会以顾莞宁为目标。
顾莞宁显然听懂了罗芷萱的话中之意,淡淡应道:“放心,我早有防备。”
事涉皇家,罗芷萱不便再多言,很快笑着扯开话题:“蕙姐儿这些日子回宫,时常说起阿娇打理后宫之事。阿娇虽然年少,行事倒是颇为沉稳老练,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阿娇确实是个好帮手。”提起长女,顾莞宁心情愉悦,目光柔和了许多:“这些日子有她相助,我轻松了不少。”
罗芷萱笑道:“还是女儿最好,贴心又孝顺。”
闲话许久,罗芷萱方才离宫。
……
两日后,礼部左侍郎被命为钦差,亲自去魏王藩地,负责赈灾之事。
韩王所上的奏折,被搁置未理。
傅卓因“钦差”一事,平白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这两日里不知听了多少别有用意的嘲弄。到后来,索性不吭声,任凭众人戏谑。
这么一来,众人倒是偃旗息鼓了。
唯有崔三郎,逮住这等好机会,不肯就此放过傅卓。不知从哪儿联合了一帮碎嘴的臣子,四处散播“傅卓是奸佞小人谄媚讨好储君意图升官”之类的话,颇有些穷追猛打的意思。
傅卓心中恼怒,和崔三郎心结日深。
阿奕身为储君,朝中也有耳目,知晓此事后,心中颇不是滋味。
好心办坏事,便是如此了。
只是,这是臣子之间的事,他冒然插手,只会令傅卓的处境更尴尬。只能装聋作哑,权当不知。
到此时,他也终于明白顾莞宁的良苦用心。
再多的教导训斥,都不及亲身经历来的刻骨铭心。
此事之后,他性子沉稳了许多。
朝中风波未息,流言又四处而起。
无人知晓流言从何而来,似乎一夜之间,便传遍京城,传至所有人耳中。
天子萧诩,其实并未患重病。
中宫皇后顾莞宁将天子困于椒房殿,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允太医院众太医为天子看诊。顾莞宁扶持少年储君临朝听政,以生母之身份,掌控储君,进而掌控朝堂。牝鸡司晨,居心叵测!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来势
流言来势汹汹,直指中宫!
小朝会上,王阁老神色肃穆,率先拱手启奏:“……不知是何方小人暗中作祟,大肆散播这等不尽不实的谣言,中伤皇后娘娘!臣等听在耳中,俱都激愤不已。恳请殿下下旨彻查此事,必要将此人揪出来,绝不容这等人继续兴风作浪!”
阿奕俊秀的脸孔上满是愤怒,想也不想地应道:“王阁老言之有理!不管是谁,这般恶语诋毁母后,孤绝不姑息!”
站在王阁老身后的顾海,略略皱了皱眉。
这流言明摆着是冲着顾莞宁来的。王阁老此时出言,却未必存着好心……
果然,王阁老紧接着又道:“臣以为,要破除谣言,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让皇上在众臣面前露面。只要皇上安然无恙,谣言便不攻自破。”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出言附和。
可是,父皇已经病至无法下榻,如何能在朝臣面前露面?
阿奕正要冲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
三思后行!不可冲动!
阿奕在心中默默地告诫自己,思虑几回,才缓缓张口说道:“为了莫须有的谣言,便惊扰父皇养病,委实不妥。”
“孤相信,众爱卿绝不会听信这等无稽之谈。”
顾海眉头略略舒展,心中颇觉欣慰。
短短数日,阿奕说话行事沉稳许多,更胜从前。
只是,今日之事,显然早有预谋,怕是难以善了。
工部李尚书上前一步,慷慨激昂拱手说道:“皇上养病,确实不宜惊扰。只是,臣等数月未面见皇上,心中委实忧虑。如今谣言四起,俱都不利皇后娘娘。便是为了洗清皇后娘娘的清名,臣等也甘愿背负惊扰皇上的恶名!”
阿奕:“……”
这番话说得太厚颜无耻了!竟让他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韩王世子忽地说道:“殿下一片拳拳孝心,令人动容。不过,众臣忧心天子病症,其忠心日月可鉴。恳请殿下应允!”
魏王世子不疾不徐地也张了口:“既是去探望皇上,不如一并召太医院的诸太医一同前去,为皇上看诊。”
“徐太医虽然医术精湛,到底只有一个人。他耗费这么多时日,都未能治好皇兄的病症,或许力有不逮。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不妨试上一试,总比束手无策只能静候强得多。”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众臣的赞同和附和。
……
众臣一起张口,声势浩荡。
阿奕明知不妥,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
众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宁愿背负惊扰皇上的恶名,也一定要面圣。顺便为中宫皇后洗清恶名!一番话正义凛然,他还要如何阻拦?
只是,便连他也有数月没见过父皇清醒的时候了。若让这些臣子一起去椒房殿,必会惹出大乱子。
该怎么办?
阿奕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海上前一步,朗声启奏:“殿下,椒房殿乃中宫居处。宫中素有规矩,外臣不得擅入后宫。微臣以为,此事应该先禀报皇后娘娘,征得皇后娘娘首肯,臣等方能踏进椒房殿。否则,便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也是对定下此宫规的先祖皇帝大不敬!”
阿奕感激地看了为他解围的顾海一眼,迅速应道:“顾尚书言之有理。”
和顾海同气连枝的崔阁老,此时自要站出来力挺顾海:“顾尚书所言极是。君臣有别,臣等虽忧心皇上,却也不能冒然闯进后宫。否则,和逼宫又有何异?”
这话说得可就太过诛心了!
王阁老等人一听,顿时顶不住了。
“顾尚书崔阁老此言谬矣!”李尚书沉声反驳:“我等是关心皇上龙体,更不愿有人恶语中伤皇后娘娘,这才愿冒着不敬的罪名前往椒房殿。绝不是逼宫!”
户部周尚书也站了出来:“皇后娘娘贤良之名,人尽皆知。我等对皇后娘娘只有尊敬,绝无冒犯之意。”
“只是,皇上一直待在椒房殿里,从不在人前露面。于皇后娘娘声名有损。眼下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能证明皇后娘娘绝不是那等居心叵测之妇人。”
兵部卢尚书也出言道:“臣觉得周尚书言之有理。”
顾海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流言直指中宫,分明是有人故意借机生事。你们不思如何为病中的皇上解忧,反倒在这儿打着关心皇上的名义逼迫皇后娘娘。这份‘忠心’,委实令人佩服!”
“皇上娘娘既是没做过亏心事,又何惧我等去椒房殿面圣?”李尚书今天是打定主意和顾海杠上了:“你在此百般阻拦,莫非是心中有鬼不成?”
呸!
该死的老匹夫!
“心中有鬼的是你才对!”顾海毫不客气地出言反击:“你身为衡阳公主的岳父,和皇家是姻亲。也不知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在此胡言乱语,挑唆人心。”
李尚书口舌虽不及顾海,却是有备而来,冷笑一声道:“顾尚书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三叔,说话行事自然向着皇后娘娘。我等却是大秦臣子,效忠皇上,一切以皇上安危为重,绝无半点私心。”
朝中有不少臣子出言相助李尚书。一时间,口沫横飞,难分高下。
很快,朝会便乱成了一团。
……
众臣争执,和妇人吵架其实也差不多。一开始还算有些理智,待到后来,个个情绪激愤,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你一言我一语,你红着脸,我吐沫星子乱飞,就差没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有个别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撸袖子,准备动手了。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偶尔出言,看似劝慰,仔细一品味,却犹如火上浇油。
阿奕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心中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站在他身侧的傅卓,极力压低声音提醒:“殿下,立刻派人去椒房殿送信给皇后娘娘!”
阿奕顿时警醒,迅速点头。
送信的内侍悄然退出金銮殿,一路跑去椒房殿。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汹汹
金銮殿里的群臣争执还在继续。
意见截然不同的两派臣子,以李尚书和顾海各自为代表,言辞交锋,互不相让。
李尚书气得脸红脖子粗,全然没了平日的儒雅风范。
顾海冷笑连连,言辞如刀,气势夺人。
论人数,李尚书那一方显然远胜过顾海这一边。不过,顾海战斗力惊人,在崔阁老和孟尚书的不时出言相助下,硬是挡住了对方人多势众的气势!
阿奕早已插不上嘴,眼巴巴地看着一展雄风的顾海,心里默默祈祷。再拖延一些时候,等母后收到消息,及时做好应对安排……
韩王世子的挺身而出,彻底扭转了李尚书的劣势。
只见韩王世子冷声叱责:“我等只是要前去探望皇兄,为何到了顾尚书口中,便成了逼迫中宫之举?”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皇嫂心思坦荡,便该丝毫无惧!”
“顾尚书身为皇嫂的娘家人,在此事上应该避嫌。此时顾尚书奋不顾身,以一己之力舌战群臣,百般阻拦。莫非是知道我等一旦前去,就会察觉出不妥之处?”
顾海神色一滞。
说到底,群臣要面圣一事,并不是什么出格之举。
便是皇上病重,也该不时在臣子面前露个面,令众臣心安。天子连着几个月不露面,谁心中不曾起疑?便是顾海自己,私下也曾思虑过多回。
魏王世子也站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一看便知。”
顾海终于沉默不语。
众臣一起看向储君。
阿奕手心满是冷汗,面容还算镇定:“也罢,孤年少识浅,说话没有分量,众爱卿既执意要去椒房殿,孤也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众臣顿时一起拱手请罪:“微臣不敢!”
做都做了,还有何不敢的?
他们分明就是欺他年少根基不稳!
阿奕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忍住了口出怨言,淡淡道:“孤这便领着你们去椒房殿见父皇!”
……
二十余名朝中重臣,以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为首,簇拥着年少的储君,声势浩荡地到了椒房殿外。
太医院的尹院使也率领一众太医前来。
尹院使恭敬地向储君拱手请安,眉宇间有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这几年来,徐沧大出风头。他这个太医院院使黯然无光,早已成了众人笑柄。此次终于有机会出手,彻底压住徐沧,他心中自是万分自得。
阿奕看着神色隐隐振奋的尹院使,目中闪过一丝厌色,冷冷道:“尹院使来得倒是及时。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椒房殿?”
尹院使神色略略一僵。
太医无召不得进后宫。这同样是宫中规矩!
韩王世子立刻为尹院使解围:“还请殿下勿怪。是我派人给尹院使送了口信。尹院使对皇上一片忠心,早有为皇上看诊之心。所以才会来得这般急切!”
尹院使感激地看了韩王世子一眼,然后张口附和:“是,微臣心忧皇上,闻讯之后迫不及待地前来。若有逾矩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来都来了,不见谅又能如何?
阿奕心里憋着一团阴郁沉闷的怒火,无声无息地在胸膛燃烧。俊秀的小脸也没了平日的平和近人,板着一张脸孔。面无表情:“皇叔考虑得甚是周全。”
话语里满是讥讽。
母后说的没错。
这两位皇叔,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在朝中十分低调。实则虎视眈眈,一旦察觉到宫中有异,便亮出锋利的爪牙。
冲动易怒的韩王世子,此时倒是沉得住气,似未听出阿奕的怨气和不满:“请殿下派人通传。”
阿奕抿紧嘴角,吩咐身边的内侍:“去禀报母后,就说孤领着众臣前来探望病重的父皇。请母后应允首肯。”
内侍应了一声,上前敲了宫门,然后进去通传。
……
一盏茶后。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官。
她面容秀丽,端庄沉稳,见了众人并不惊慌,上前先给阿奕行礼。
众臣无人踏足过后宫,不过,都从内宅女眷的口中听说过顾皇后身边最亲信最得力的几位女官。很快便猜出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琳琅见过殿下。”
果然是顾皇后最亲信的女官琳琅。
阿奕对琳琅自是熟悉。看着琳琅镇定自若的脸庞,他忐忑惶惑躁动不安的心很快平稳下来:“琳琅,可是母后让你前来相迎?”
琳琅恭敬地应道:“是。皇后娘娘有命,请诸位大人随殿下一起进去。”又对尹院使说道:“娘娘吩咐,请尹院使也一并进殿。”
众臣:“……”
意料中的阻拦并未发生!
事情顺利地不可思议!顺利得让人有些心慌!
王阁老目光微闪,李尚书心中惴惴,顾海紧紧皱着的眉头略略舒展。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各自揣度。
顾莞宁显然已提前得了风声,所以丝毫不乱!
不过,不管她有何等手段,今日他们有备而来,必要令她露出马脚。至不济,也要探明萧诩的情形。
两人很快定下神来,随着阿奕一起迈步进了椒房殿。
李尚书下意识地看了王阁老一眼,见王阁老迈步而入,狠狠心也跟着走了进去。
自天子病重后,一直不曾露面。衡阳公主进宫数回,从未得见天颜。正是因为如此,才惹得李尚书生疑。
便是病得再重,也不该对衡阳公主都拒之不见。
这其中,一定有鬼!
今日,众臣便要揭开顾皇后的真面目,救天子于水火!
李尚书在心中默念数遍,挺直腰杆,一脸英勇慷慨地抬脚迈步。
……
众臣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顾皇后的寝室。
门已敞开。
顾莞宁正立于门口,神色冷漠,冷凝的目光扫过来势汹汹的众臣脸孔,掠过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的脸,最后,落到阿奕的脸上。
阿奕强自压抑隐忍的委屈,顿时翻涌上来。
“母后,”阿奕低声道:“众臣要面见父皇,我便领着他们来了。”
顾莞宁略一点头,抬起眼,看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