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余波(一)
穆韬面色一变,脱口而出道:“太孙妃伤势如何?”
钱公公不耐再多说话,闭口不语。
穆韬心中沉了下去。若只是轻伤,钱公公绝不可能是这等反应。显然,是性命攸关的重伤……
他是太孙的贴身侍卫,很清楚太孙对顾莞宁的情意。若是顾莞宁有个三长两短,太孙只怕也撑不下去……
丁骁面色也十分难看,低声自责:“是我没用。竟没能拦住齐王!”
穆韬心中满是苦涩:“怪我才对。当时竟没拦下齐王,让他领亲兵闯了进去。”
两个七尺男儿,满心懊恼后悔自责。
钱公公心里何尝又好受?
齐王进来的刹那,他若是当机立断,用飞刀取了齐王的性命,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他自幼便进宫伺候元佑帝。在他心中,元佑帝是他的主子他的天。元佑帝一走,他也像失了魂魄和主心骨一般,这些日子过的浑浑噩噩。虽然也领着内侍听命于太孙,心中到底存了一丝轻慢。
齐王是元佑帝最喜欢的儿子。他狠不下心杀了齐王,所以下意识地在动手的最佳机会时迟疑了……
想到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的太孙妃,想到痛不欲生的太孙,难以言喻的后悔和痛苦涌上钱公公的心头。
……
景阳宫。
天已经微微亮了。
王皇后独自站在寝室里,目中露出惊疑不定的惶惑。
景阳宫离延福宫颇远,延福宫里惊天动地的厮杀混战,传到景阳宫这儿,只有隐约的声响。
惨叫声嘶喊声混杂,从这些动静里,根本判断不出延福宫里的情形如何。
齐王是不是已经杀了太孙?
还是……腹黑阴险的太孙早已有所提防,反过来伏击杀了齐王?
敲门声骤然响起,沉浸在混乱思绪的王皇后一惊,想也不想地怒道:“是谁?”
席公公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不用惊慌,是奴才。”说完,便推门走了进来。
王皇后惊魂未定,声音中带出了几分怒气:“本宫命你去打探消息,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席公公看了王皇后一眼,却未说话。
王皇后心里一沉,厉声追问:“现在延福宫情形到底如何?齐王如何?太孙又如何?”
席公公满面晦涩,声音沙哑:“娘娘,齐王……已俯首!”
王皇后身子晃了一晃,用力抓紧椅背,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未曾倒下。
齐王败了?!
这怎么可能?!
有禁军统领萧怀远私开宫门,有三千死士打头阵,有她在宫中放火杀人做内应,有齐王亲自领亲兵杀进宫中……怎么可能会败?
“混账!”王皇后的头脑已经乱作一团,甚至不知自己在胡乱说什么:“竟连主子也敢欺瞒。齐王怎么可能会俯首!你一定是在骗本宫!”
席公公扑通一声跪下,老泪长流:“奴才伺候娘娘几十年,如何敢哄骗娘娘。”
“齐王是真的败了!”
“死士几乎都死了,齐王的亲兵也死伤大半,还有一些被捉做了活口。齐王父子都受了重伤。就连萧统领,也只剩下一口气。”
“延福宫内外到处都是死尸,此时尚未收拾战局,就像修罗地狱一般可怕……”
说到这儿,席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张细白的脸孔布满了仓惶惊恐:“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话刚说完,就见王皇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席公公骇然扑上前,却未能接住王皇后,眼睁睁地看着王皇后倒地不起,鲜血长流。
……
景月宫。
窦淑妃一直熬着未睡,此时眼中已有许多血丝,精神却异常的亢奋激动:“你说什么?齐王真的败了?”
前来报信的宫女一脸惊惧:“是,延福宫外全是尸体,奴婢根本不敢靠近。这个消息也是听别的宫女说的。”
“听说,齐王父子都被抓住了。萧统领竟是齐王的内应,私自开了宫门,将齐王的人放进了宫。”
宫女说着,神色愈发惊恐:“昨夜宫中又是放火又是杀人,宫人有许多死伤。也不知是不是萧统领杀的。”
怎么可能是萧怀远?萧怀远妄图获从龙之功,领着心腹杀进延福宫,哪里还有闲暇放火,哪里有闲心杀宫女内侍?
在宫中,有能耐做出这等事情的,除了王皇后,再无旁人。
可惜,王皇后此次投错了赌注……
窦淑妃目中闪过一丝冷笑。只听宫女又禀报道:“奴婢还听闻,太孙妃也受了重伤,也不知能不能再救回来。”
死了好啊!
窦淑妃心中颇为快意,口中却道:“宫中有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还有那个徐沧在,顾氏一定能平安无事。”然后又吩咐道:“立刻让人送信到韩王府。就说宫中有惊天变故,让韩王父子立刻进宫,助太孙御敌。”
御敌不御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时要表明立场。
胜利属于太孙!
他们也该表明态度了!
……
景秀宫。
一个面貌平庸的宫女,悄然进了寝宫,在同样满眼血丝的孙贤妃耳边低语数句。
孙贤妃面色变了又变,目光十分复杂。似解气,又似痛恨,更多的是愤怒。
齐王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领兵起事竟未成功!白白便宜了太孙!
好在老天有眼,让顾莞宁受了重伤……死了才好!
孙贤妃恶毒地想着。
顾莞宁死了,太孙伤心一阵子,便会重娶新人。不出几年,便会将顾莞宁忘得干干净净。男人都是这样,有了新人,哪里还会再念旧人。
只要没了顾莞宁,性情软弱的太子妃根本掌控不住后宫。说不定到时候便想起她来了……
孙贤妃越想越是兴奋,一个激动之下,竟挤出几个微弱低哑的字:“去,去延福宫……”
代我前去探望太孙。
别让太孙忘了我这个祖母。
这个宫女虽然面貌寻常,心思却十分灵透。也是孙贤妃真正的亲信。很快便猜出了孙贤妃的心意,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孙贤妃长长松了口气,目中重新闪出了神采。
第八百五十四章 余波(二)
齐王府。
齐王妃一夜未眠,眼睛已熬得通红,满面憔悴之色。
她站在窗前,目光却无焦距。
齐王昨晚回府,只在她的屋子里待了一盏茶功夫,便又离府。
他没有和她说得太过仔细,只简短地说道:“本王要去做一件大事,此事若成,你便是天底下最尊荣的女子。若不成,本王便是死路一条。”
话一入耳,她全身巨震惊骇地抬起头来,目中满是震惊和恐惧:“殿下,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这么多年来,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何等的雄心壮志,何等不甘地做一个藩王。他一直殚精竭虑,静待时机。而现在,便是他动手的最好机会。
可是……这可是谋逆啊!万一他败了,便再无活路。整个齐王府,也会随他一起沦入地狱。
她不停地哭着恳求他不要抛下她。
齐王生平第一次没有嫌弃她的眼泪,温柔地为她擦拭眼泪,扔下一句:“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你等我得胜归来,风光迎你入宫。”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着他冷硬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了半夜,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从来说不动他。此次也是一样。
以他的性子,没有瞒她到底。在临走之前告诉她一声,已算是将她放在心上了。
既是如此,她便安心地等着他回来。
可是,现在天已经亮了,为何他还没回来?
他是胜了,还是败了?
……
杂乱无章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齐王妃猛地惊醒过来,霍然起身:“是谁?”
门外响起的是长媳王敏慌乱绝望的声音:“母妃,宫中来了人。说要封了我们齐王府,不准任何人出入……”
齐王妃头脑瞬间空白一片。
“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敏显然惊恐到了极点,见齐王妃迟迟没开门,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封了我们齐王府?”
话说完,便被齐王妃僵硬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母妃,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齐王妃嘴唇哆嗦颤抖了片刻,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王敏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妙了。纷乱的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最终,定格在最可怕的一个念头上。
王敏的脸色也迅疾惨白一片,犹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地问道:“母妃,父王去哪儿了?”
齐王妃目光涣散,似哭似笑:“他领兵去宫里了。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为什么他不回来?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猛地嘶喊出声,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喊出来。
王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齐王妃恍若未见,一会儿哭,一会儿哈哈笑,仿若疯妇。
……
宫中的数百禁军杀气腾腾地到了齐王府,先封了齐王府的大门,然后将齐王府掘地三尺,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齐王府里哀嚎不绝,处处都是哭喊声。
六岁的玥姐儿已经出落成了清秀女童。她生性安静,不喜说话,胆子也很小。此时她被外面异样的动静吓到,立刻钻进乳娘吴妈妈的怀里。
玥姐儿早就不吃奶水了。不过,她对乳娘十分依赖。吴妈妈便被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玥儿小姐不怕,”吴妈妈心里也是一片仓惶,轻拍玥姐儿后背的动作依旧轻柔:“奴婢一直陪着小姐呢!”
玥姐儿哭着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吴妈妈,外面出什么事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尖锐仓惶的喊声响起:“宫中的禁军封了王府,现在每个院子都要搜查,大家快躲起来啊!”
玥姐儿打了个寒颤。
吴妈妈虽没有多少见识,也知道齐王府定是出了大乱子,口中安抚着玥姐儿,心里却越来越凉。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齐王府被封,以后玥姐儿会是什么下场?她这个乳娘,又会是什么结局?
吴妈妈生生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将怀中哭泣不休的女童搂紧。
……
魏王府。
“父王,”魏王世子一改往日的沉默少言,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齐王府被封,宫中必有异动。事不宜迟,我们也该进宫看看才是。”
魏王略一点头,心里暗暗琢磨起来。
看这驾驶,齐王昨夜便急不可耐地动了手……却没捞着好处,反倒落入太孙的算计中。他这个做皇叔的,现在当然得站在侄儿这一边,严厉痛斥谋逆造反的齐王。
魏王父子各自骑马出了王府,身后跟着上百亲兵。
刚一出府,就见隔壁的韩王府也开了正门。韩王父子也一同骑马出来了。
元佑帝一死,魏王和韩王那点“隔阂”,也很快解开。兄弟两个跪在一处守灵两个多月,昔日“难兄难弟”的情谊又回来了。
此时见面,魏王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可是收到了宫中的消息?”
有窦淑妃在宫中,韩王的消息比魏王更灵通更快速。
谁知,韩王此次却无奈地摇摇头:“这倒没有。大概是宫中有变故,宫门已经被封锁。”
窦淑妃就是想派人给他送信也没办法。
不过,这种事哪里还用人提醒。这种时候,必须得露面表明态度。不然,若被误会和齐王有所勾结就不妙了。
魏王和韩王对视一眼,显然俱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也不多言,一起策马进宫。
韩王世子略略迟了几步,特意和魏王世子并肩。
快马疾驰中,也亏得韩王世子呼吸平稳声音未乱,一脸忧色地说道:“不知大堂兄现在如何了?”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低声应道:“大堂兄是真命天子,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韩王世子叹了口气,用力一夹马腹,胯下宝马疾驰而去。
魏王世子也勒紧缰绳,迅速追了上去。
第八百五十五章 余波(三)
一行人骑马疾驰,沉闷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过一炷香功夫,众人便到了宫门外。
“开门!”韩王亲自喊门。
然而,宫门紧闭,无人回应。
魏王皱了皱眉,也上前喊了一声:“本王和韩王要进宫,开门!”
宫门还是未开,一个禁军侍卫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孙殿下有令,宫中有变故,从今日起不准任何人出入宫中。”
韩王眼中闪出一丝怒火,勉强维持着平静说道:“连本王和魏王也不准进宫吗?”
禁军侍卫应了一声是,再不说话。
高大厚重的宫门,将他们隔在了宫墙外。
他们可是太孙嫡亲的皇叔。这种时候,太孙将他们拒之宫门外是何用意?莫非是疑心他们也有反意?
魏王显然和韩王想到一起去了,心中也颇觉窝火。
不过,他比急躁的韩王有耐心的多,很快便想通了,凑到韩王身边低声道:“老三刚领兵夺宫,不知有多凶险。太孙现在戒备心重些也是难免。我们就暂且回府等消息吧!”
说着,拍了拍韩王的肩膀。
韩王忍住冷哼一声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回府还能怎么样?
难道还能强行冲进宫里不成!
这个萧诩,看着温和敦厚,实则狡诈多智。对齐王也早有防备。
大家刚从皇陵处回来,齐王“出其不意”地领兵逼宫,以齐王的性格,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想来早已筹谋多时。在这样的情况下,齐王还是遗憾败北,可见太孙的厉害。
韩王和魏王对视一眼,兄弟两个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唏嘘。
罢了!想坐收渔人之利的想法大可以收起来了。他们两个还是老实安分些,先回府再说吧!
众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宫门处又恢复了宁静。
……
宫中变故,很快传遍京城各府。
有人震惊于齐王领兵逼宫,有人愤慨地怒骂齐王乱臣贼子谋逆叛乱,有人庆幸太孙殿下英明早有防备……
想进宫一探消息的,如同魏王韩王一般,俱被拦在了宫外。
太孙殿下封锁皇宫,不准任何人出入。显然是十分震怒,要彻查宫中的叛徒内应。百官们忧心焦虑,却也不敢再有妄动,各自留在府中静待消息。
定北侯府。
太夫人自听闻宫中惊变之后,眼皮便跳个不停,心中也阵阵发慌。
顾海顾谨行俱都陪在太夫人身边。顾海见太夫人神色不宁,笑着开解道:“母亲不必忧心。太孙殿下早有提防,齐王已经身陷宫中。现在齐王府也已被封。胜利的一方属于太孙,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太夫人苦笑一声:“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有些惊慌。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说着,也觉得此话不吉利,立刻改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殿下心思细密,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忽上忽下的。
顾海略一犹豫,低声问道:“母亲是不是惦记着齐王妃?现在齐王府被封,不准任何人出入。不过,凭着我的颜面,若是去王府一趟,总能探听些消息出来……”
“不用去齐王府了。”太夫人咬牙打断顾海,目中闪过一丝痛楚,话语却异常坚定:“她已经扔下娘家,也不要我这个亲娘了。她的眼里只有她的丈夫和儿子。我便当自己从未生过她。”
顾海没再吭声,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夫人一共只生了一子一女。可惜,儿子女儿的脾气不知像了谁,都是天生的情种。
二哥顾湛被沈氏迷昏了头,将这个祸害娶进门来,连累了定北侯府的百年清名。
大姐顾渝自出嫁后,眼里便只有自己的丈夫齐王。为了齐王,竟和娘家断了来往。
可怜太夫人,一生辛苦操劳,为顾家耗尽心血。唯一的嫡亲血脉顾莞宁早已出嫁。到头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这个庶子和庶出的孙子孙女。
顾谨行抬眼看着太夫人,恳切地说道:“我和阿瑶一定会好生孝敬祖母。给祖母养老送终。”
太夫人心中一暖,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那些白眼狼,祖母不去惦记。祖母有你们在身边便足够了。”
顾谨行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大管家顾松忽地大步走了进来。
……
众人皆是一惊。
顾松做了多年的大管家,平日最重规矩,像此刻这般未禀报便匆匆而入的,从未有过。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顾松也乱了分寸?
太夫人心头被浓浓的阴影笼罩,似有了预感,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顾松,是不是宁姐儿出了事?”
顾松神色凝重,沉声禀报:“是,宫中派了马车来,要接太夫人进宫。说是太孙妃受了重伤……”
顾海面色陡然变了,厉声打断顾松:“宫中来人是谁?让他速速进来!”
顾松应了声是。
太夫人头脑一阵晕眩,眼前忽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顾谨行心中也是一沉,见太夫人神色难看摇摇欲坠,忙扶住太夫人的胳膊:“祖母!祖母!”
顾海扶住太夫人的另一侧胳膊,焦急地说道:“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母亲一定要撑住。莞宁还在宫中,母亲得进宫陪着莞宁。”
是啊!她还要陪着她的宁姐儿,她万万不可倒下。
太夫人颤抖着握住顾海的手,模糊一片的眼前渐渐又有了焦距:“老三,什么都别问了。我现在就进宫!我要进宫陪着宁姐儿!”
顾海心中沉甸甸地,应了一声。
此时,顾松已经领人进来了。
来接太夫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孙殿下的侍卫统领穆韬。
穆韬来得及其匆忙,只换了血迹斑驳的衣服,身上的大小伤势也只简单处理包扎。身上依旧飘着淡淡的血腥气,满脸的杀气还未完全退却。
太夫人只问了一句:“宁姐儿可还能救回性命?”
穆韬不敢隐瞒:“徐大夫说在五五之数。”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立刻接我进宫去!”
第八百五十六章 余波(四)
“娘亲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
小小的阿娇坐在窗前,双手托腮,没精打采地问道。
和阿娇并排坐在一起的阿奕,也是一脸怏怏之色:“我也想娘亲想爹想阿淳弟弟了。真希望爹娘快些来接我们回去。”
姐弟两个像小大人一般,一起叹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季同,神色沉肃,目中满是痛苦之色。
宫中此时一片混乱,无人给他送信。不过,宫变之事已经传遍京城。消息灵通的他,自然也知道宫中变故。
齐王父子伏首,太孙妃顾莞宁身受重伤。
他如何忍心让眼前这一双可爱的孩子知道他们的亲娘如今生死不知?
就在此刻,阿娇转过头来,见了季同,阿娇眼睛一亮,立刻扭动身子滑下椅子,走上前来问道:“季统领,是不是爹娘送消息来,要接我们回去?”
阿奕也迅速走了过来,扬起俊秀的小脸,满眼希冀:“是啊,我们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爹和娘亲一定想我们了。他们说过很快会接我们回去的。”
季同心如刀割,面上却挤出平稳的笑容来:“小姐公子稍安勿躁。宫中现在还未送消息过来,想来殿下和太孙妃百事缠身,一时没有空闲。你们再等上一等。”
还要等?
阿娇委屈地扁扁嘴:“到底还要等多久?”
季同哄道:“或许再等一两天就行了。”
阿娇生了闷气,嘟着嘴,不肯再说话了。
阿奕也是满心失望,不过,他比阿娇的脾气好得多。拉着阿娇的手低声道:“阿娇,我们已经等好几天了,再等一两天吧!我们两个在这儿闲着无事,不如一起去背书。等见了爹娘,我们背书给他们听。爹娘一定很高兴。”
阿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阿奕这么一说,很快便释然,笑着点了点头。
季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默默祈祷。
徐沧,你一定要救回太孙妃的性命!
……
延福宫。
宫中内外满地的死尸都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冲洗不清的血迹,深深地渗入砖缝中。浓烈的血腥气也挥散不去,将延福宫笼罩其中。
寝宫里,顾莞宁面色雪白如纸,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身上的剑已被取出,失血过多,又伤及心肺,哪怕是徐沧,也不敢稳言能救回她的性命。
太孙坐在床榻边,紧紧地握着顾莞宁冰凉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顾莞宁毫无反应的脸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醒来。
太孙维持这个姿势,已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徐沧说只有五成把握救回顾莞宁的性命。太孙沉默片刻,沙哑着吩咐一声:“穆韬,去接祖母进宫。”
之后,他便一直没再出声,一直这样坐在她的身边。
除了太孙之外,陪在顾莞宁身边的还有太子妃和琳琅等一众丫鬟。她们都是顾莞宁在世上最亲近的人,都真切地为顾莞宁的重伤悲恸难过。所有丫鬟都哭肿了眼睛。
太子妃哭了一场后,陪着太孙一起坐在床榻边。一同默默地注视床榻上的顾莞宁。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才暗哑着声音张口:“阿诩,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莞宁是福泽深厚之人,老天定然舍不得她英年早逝……她心志坚毅,为了你,为了三个孩子,她也一定能撑过来。”
太孙恍若未闻。他痴痴地看着顾莞宁,心中剧烈的痛楚,已化作了无边的钝痛。
如果……他没有执意娶她为妻,这一世的她,一定会过得更好活得更轻松愉悦平静吧!或许,她会嫁给罗霆,嫁进人口简单家风清正的罗家,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悠闲少奶奶,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过平静安谧的日子。
是他,不肯放过她,将她重新拖入皇家这一潭泥沼中。
自她嫁给他之后,再也没有一天平静的生活。
阿宁,早知会有今日,当日我真该放手……
冰凉的泪水不知何时滑落脸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太子妃看着太孙眼角的水光,心中一阵抽痛,唯恐太孙一蹶不振,低声道:“阿诩,现在宫中还未平稳,齐王父子谋逆一事,也未彻底查明。总得给百官给百姓给天下一个交代。还有阿娇阿奕阿淳姐弟三个,他们都还小,你这个当爹的,绝不能垮下来。一定要撑住!”
太孙终于张口了,声音晦涩低哑:“母妃,我会撑住的。”
我要撑住,等着阿宁醒来。
……
李公公悄然走了进来。
元佑帝一死,钱公公和李公公顺理成章地伺候太孙。钱公公贴身保护太孙安危,李公公随身伺候,负责传信之类。
昨日宫变,李公公并未在延福宫。被宫里异样的动静惊醒时,延福宫已是喊杀震天。他身无武功,无法接近,只得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到天明。
无需太孙吩咐,李公公便彻查宫中叛徒内应。此时前来回禀查探情形。
“殿下,昨夜宫女死伤三十余人,内侍二十余人。宫有一十三处宫殿走水,大半都已被扑灭。唯有两座极偏远的宫殿,救火不及,几乎烧得干干净净。”
“老奴彻查宫中,已经查出了二十多个可疑之人。”
“严刑逼问下,有几个已经张了口,说是受静妃娘娘身边的席公公指使……”
太孙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留下他们。”
李公公顿时心领神会,沉声应了下来。
当然要留活口,留着日后指证王皇后。
元佑帝临终,命太孙视王皇后如亲祖母,让他孝敬王皇后。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太孙便不能轻易对王皇后动手。有了这些人证就不同了。
王皇后祸乱宫廷,不能不除。也怪不得太孙心狠手辣……
就在此时,有一个内侍匆匆而入,在李公公耳边急速低语数句。
李公公全身一个激灵,面色陡然一变,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殿下,宗人府送来急报。凌晨时,有数百身手高强的死士闯入宗人府,杀了宗人府里所有人,带走了齐王世子。”
……
第八百五十七章 暗棋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太孙,霍然转过头来,憔悴清瘦的脸孔上满是杀气:“你说什么?宗人府凌晨遇袭,为何直到此刻才有人来送信?”
太孙一怒,李公公心中凛然,立刻跪下请罪:“奴才也是刚收到消息,尚不清楚其中缘故。请太孙殿下息怒!”
他如何能息怒?
顾莞宁还在床榻上生死未知。被关在天牢里的齐王世子竟然已逃脱不见了踪影……
太孙的眼中燃起两团幽暗的火焰。
前来报信的内侍,战战兢兢地跪下,将一切缘由禀明。
大秦所有官部衙门,都有侍卫留守值夜。
宗人府也不例外。因为宗人府里关押着几个皇室宗亲,宗人府里的侍卫足有百人之多。
这百名侍卫根本没提防有人会胆大妄为地杀进宗人府。对方人手是己方的几倍,又是凌晨偷袭,出其不意。其中更有善于用毒之人。潜入宗人府时立刻放了毒烟。
从一开始,便是一面倒地残杀。前后不过盏茶左右的功夫,宗人府里所有的侍卫便被杀得干干净净。
倒是奉守天牢的王公公,因住在地下,未受毒烟侵扰。然而,王公公身手再高,也难敌数百死士。在杀了三十多个死士之后,王公公身中十几刀,惨烈死去。
齐王世子也被救走。
因为宫变之故,今日所有的官员都静守在家中。荣安王爷也不例外,不愿在此时有任何异动,免得被误会和齐王有牵连。
也因此,宗人府大门紧闭,满地死尸,竟无人知晓。
“巡街的捕快,在经过宗人府时,嗅到血腥气,觉得不对劲,敲门无人回应,便翻墙而入。这才惊觉宗人府里的人都被杀光了。”
“除了宗人府里的人,还有上百具死士的尸体。”
内侍不算响亮的声音颤抖着在寝宫里回响:“荣安王爷收到消息后,一刻未敢耽搁,便进宫送信。只是,太孙殿下有令,不准任何人出入宫中。荣安王爷此时还在宫门外,只将消息传了进来。”
太孙没有说话。
跪着的李公公清晰地察觉到太孙的怒火,不由得暗暗心惊。
往日是他太过小觑这位脾气温和的太孙殿下了。想来也是,被元佑帝亲自教导长大的太孙,怎么可能真得如表面般温和无害?
“传我的话给荣安王,”太孙冷冷道:“让他即刻领一千禁军,追查齐王世子下落。带不回齐王世子,他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李公公应了声是,正要退下。
就听太孙又道:“去吩咐丁骁,让他领三千神卫军,搜查京城所有可疑之处。若能找会齐王世子,便是他大功一件。”
……
李公公退下后,太子妃才恨恨说道:“这一定是齐王早就布下的暗棋。”
齐王若起兵成功,想将齐王世子放出天牢轻而易举。若兵败,他和萧袆都难逃一劫。藏在暗中的死士接到消息后,便冲进宗人府,不惜牺牲百余个死士,救出齐王世子。
齐王此人,思虑周密,手段狠辣。
如果不是他重活一世,或许,他还会像前世那样,倒在齐王父子的脚下。
太孙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无法纾解的闷气和怒火,烧得他胸口发烫。只有鲜血,能抚平他此时的愤怒。只要他下令,齐王父子立刻人头落地,还有齐王府里所有的人……
太孙用力握拳,神色幽暗不定,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遏制下了大开杀戒的冲动。
天子拥有世间无人可比拟的权势。这权势,却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伤人也伤己。若不克制,便会弑杀成性。
大秦需要的是宽厚勤勉的天子,而不是杀人成性的暴君。
皇祖父对他有那么深的期待,他如何能辜负皇祖父的期望?
百官都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尚未正式登基,也不宜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举动。
太子妃见太孙神色变了又变,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唯恐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阿诩,你先别动怒。不过是几百死士罢了。他们护着齐王世子,又能躲到哪儿去。总能找出他们来。”
太孙深深呼出一口气,定定神道:“母妃说的是。”
就在此时,又有内侍前来禀报:“穆统领领着太夫人姚氏进宫了。”
听到太夫人的名讳,太孙身上的阴戾之气悄然散去大半,立刻道:“快些让太夫人进来。”
……
太夫人被紫嫣搀扶着进了寝宫。
太夫人压抑着立刻冲到床榻边的冲动,弯腰行礼:“老身见过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未等太子妃张口,太孙已大步走上前来,红着眼睛喊了声:“祖母,你终于来了。阿宁就在床榻上,你快些到床榻边,看一看她。”
太夫人眼眶发热,却忍住了泪洒当场。
人活了几十年,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便是心急如焚,也能强撑出坚定的样子来。
她不能倒下。
她还得陪着她的宁姐儿。
太夫人挺直腰杆,迈着还算稳健的步伐走到了床榻边。
顾莞宁毫无血色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前。
太夫人鼻子一酸,强忍住落泪的冲动。缓缓坐下,握住顾莞宁的手。这只手,太孙之前握了许久,此时尚有些温度。也稍稍安了太夫人的心。
“老身在这儿陪着太孙妃,”太夫人转头道:“殿下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就别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他要清理宫廷,要处置齐王父子和王皇后,要安定百官之心和民心……他要做的事确实太多了。
可她就这般躺在床上,他如何能离开她半步?
太孙目中闪过难言的痛楚。
太夫人再次张口,声音比之前更严厉了一些:“来日方长,殿下休要做妇人之态。处理好该处理的事,再来陪伴太孙妃也不迟。”
这位定北侯府的太夫人,威势无比。此时沉着脸,竟和顾莞宁有几分神似。
太子妃听得有些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了太孙一眼。
太孙没有生气,反而晦涩地叹道:“好,我将阿宁托付给祖母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处置(一)
皇宫里当然也有天牢。天牢外有数百禁军侍卫看守。
此时,天牢里只关了三个人。
齐王和次子萧袆,还有禁军统领萧怀远。
三人俱都受了重伤。其中,萧怀远受伤稍轻,萧袆次之,最严重的便是齐王。
齐王身上数处伤痕,最严重的一处,是那道深可见骨的腿伤。虽未致命,却剧痛无比。既无太医诊治,又无伤药。鲜血不停流出。
半日过来,齐王身下满是鲜血。整个人都躺在猩红刺目的血泊中,看着令人心惊。
“父王,”萧袆勉强动了动嘴,声音微弱:“父王,你还能撑得住吗?”
齐王失血过多,早已昏迷过去,根本未听见萧袆的声音。
萧袆又连续喊了几声。
齐王没什么反应,萧怀远却木着一张脸张了口:“撑不撑得住,还有什么关系。反正都难逃一死。”
谋逆,是诛九族的重罪。萧家子孙,不会被诛九族,被灭全家是免不了的。
踏上了这条路,便该做好不成功被会死的准备。
萧袆到底还年轻,一听到死这个字,便面色惨白,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张口道:“堂兄在皇祖父临终前发过誓,会善待皇叔和堂兄弟。他最多将我们关在天牢里,不会杀了我们……”
萧怀远面无表情地扫了萧袆一眼,目中露出讥削之色。这个萧袆,看着不错,实则比齐王世子差得多了。
就在此时,天牢外忽地有了动静。
……
萧怀远和萧袆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来人是钱公公,他的身后,是叶太医。
萧袆被笼罩在死亡的恐惧和阴影下,胡乱叫嚷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我是萧家子孙,是天家血脉。你们这些卑贱之辈,焉敢对我动手……”
钱公公不耐听他聒噪,如风而至,运指如风,迅疾点中萧袆的哑穴。
萧袆所有的叫嚷声戛然而止,天牢里瞬间清净了。
钱公公扫了身受重伤表情木然的萧怀远一眼,然后对叶太医道:“叶太医,殿下有令,不伤及性命的伤不用管,别让他们早早死了就行。”
太孙要正大光明地处置齐王父子和萧怀远,自不能让他们死得这般轻松简单。
叶太医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先为齐王的腿伤止血包扎。然后,又给萧袆和萧怀远分别治了最要紧的伤。
齐王生命力确实强悍无匹,待钱公公和叶太医走后,便睁了眼。
他看到动也不动的萧袆,吐出两个字:“死了?”
萧怀远沙哑着答道:“被点了哑穴。”
早点死迟点死,也没什么区别。
齐王不再看心爱的次子,也未和萧怀远说什么。
此时,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成王败寇,道理很简单,也很残酷。既是败了,就要有赴死的准备。
好在他早已布下暗棋。哪怕齐王府都被杀尽,至少长子被救了出去。此时,萧睿应该已被秘密送出京城了……
……
太孙用了一日时间,清理宫廷。
所有参与杀人放火的宫女内侍,都被反复审问,写了供词,指认是受王皇后指使。
太孙拿着厚厚一摞供词,去了景阳宫。
到了景阳宫,却发现王皇后已经失了神智。
王皇后坐在椅子上,先是不言不笑不动,忽然喊了起来:“都给本宫跪下,本宫饶你们不死!”
装疯卖傻?
太孙目中闪过冷意,目光扫过王皇后身侧的席公公。
短短一日时间,席公公仿若老了数岁,弯着腰,眼角边堆满了皱纹,目中没有多少惊惧之色。显然早知太孙会来。
席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这一切都是奴才擅自妄为,和娘娘毫无关系。”席公公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一脸决绝:“殿下就是将奴才千刀万剐,奴才也绝无怨言。只请殿下不要对娘娘心生误会。”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
太孙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席公公,你哪来的能耐,能在宫中收买笼络这么多的人手?你和齐王是何时勾结上的?齐王谋逆起兵,对你有何好处?你让人在宫中杀人放火,所图的又是什么?”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瓜吗?”
席公公被太孙冷漠的眼光看得心中生寒。
可是,他执意要抗下所有的罪名,为自己的主子搏出一条生路。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所为:“奴才利用静妃娘娘之名,悄悄在宫中收拢人心。齐王殿下曾承诺过,只要他登基为帝,宫中太监总管的位置就是奴才的,又许下万金之诺。奴才是无根之人,所求的无非是钱财地位。便狠心一搏!”
“这一切,都是奴才瞒着静妃娘娘私下所为。奴才不能让静妃娘娘背负这样的名声。”
“静妃娘娘在知晓延福宫之变后,又惊又急,便有些神志不清。求殿下饶过娘娘,不要再逼问娘娘了。娘娘此时若被逼着去了地下,和先帝碰面。先帝知晓是殿下所为,会是何等失望?殿下难道真得半点都不念先帝旧情吗?”
席公公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很快血淋淋一片,语气中满是哀求。
王皇后忽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声竟十分地轻快。
太孙沉默了片刻。
席公公最后几句话,说得也有些道理。
齐王领兵进宫,证据确凿。杀了齐王父子,他无愧于百官,也无愧于地下的皇祖父。席公公一力为王皇后顶下所有罪责,虽然牵强了一些,却也算一层遮羞布。
他真的要杀了皇祖父的发妻原配吗?
太孙看着“痴傻”的王皇后,许久,才张口道:“席公公犯上作乱,处以凌迟极刑!”
“静妃娘娘患了失心之症,失了所有神智,以后就在景阳宫里静养。不宜再出宫见人。”
这是要软禁王皇后,永不许她踏出景阳宫。
王皇后仿佛没听到太孙的话一般,看向席公公,张口说着:“本宫饶你不死,席公公,你起身。”
席公公泪流满面,用力给王皇后磕了几个响头:“奴才这辈子没福分再伺候娘娘了。”
……
第八百五十九章 处置(二)
席公公很快被拖了出去。
凌迟,是世上最残酷的死刑。千刀万剐,血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受尽痛苦折磨,整整三日才会咽气。
席公公的脸上却无恐惧和怨憎,反而有一丝释然。
太孙殿下果然宅心仁厚,到底还是给王皇后留了一条活路。
从今日起,王皇后所有的亲信心腹都会被斩杀,身边日夜有人看守。不能踏出景阳宫半步,只能做一个真正的疯妇……
可不管如何,到底还能活下去。
皇后娘娘,你一定要撑住,安然活下去。奴才下辈子再伺候娘娘。
王皇后仿佛未见席公公被拖下去,兀自笑着,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自称本宫。
太孙没心情再看她演戏,冷冷说道:“席公公一意替娘娘顶罪,他要受三日凌迟酷刑而死。不知娘娘心中可否会有半分愧疚。”
王皇后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太孙的声音冷然响起:
“如果不是你野心不息,你原本可以安然地活在宫中。我不会薄待你。可你贪恋权势,一心要把持宫廷,甚至不惜勾结齐王发动宫变。你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皇祖父?”
“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你是皇祖父发妻,我留你一命,是看在皇祖父的颜面和情分上。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死,你身边所有的人,便代你去死。还有王家人……”
王皇后身子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却未看过来。
太孙没再说下去,很快转身离去。
……
景阳宫里所有伺候王皇后的宫女内侍都被处死。王皇后在宫中的人手,也全部被杀。偌大的景阳宫,只剩下“失了神智”的王皇后。
太孙特意“赏赐”八个宫女和八个内侍“伺候”王皇后。
王皇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落在这些宫女内侍眼中,也都在太孙掌握中。
景月宫里的窦淑妃,在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冷笑一声。
王皇后这样活着,倒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做了数十年皇后,执掌宫廷,风光一生。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想想王皇后,再想想至今还躺在床榻上像个活死人一般的孙贤妃,窦淑妃不由得深深庆幸。
好在她没有什么异动!
宫中彻底变了天,她想安稳地活下去,就得将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
躺在床榻上的孙贤妃,很快也知道了此事,无声地快意地笑了许久。
宫中大半嫔妃,俱都告病静养。
……
两日后,太孙召所有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进宫。
李阁老已告老荣休,如今接任首辅的是傅阁老。一众官员随在傅阁老的身后进了宫。众人神色俱都十分严肃。其中,尤以赵阁老的神色最是沉重。
齐王起兵造反,证据确凿,无人会质疑。
赵家和齐王府是姻亲,少不得要受些牵连……
赵阁老此次却是想错了。
赵家不是受些牵连,而是被责以齐王同党的罪名,被太孙问罪。
“……你身为一朝阁老,不思为朝廷尽忠做事,却和齐王私下勾结,意图谋逆,该当何罪?”
昔日温和雍容的太孙殿下,在经历此次宫变后,变得成熟了许多,身上多了上位者特有的威压,语气冷厉。和元佑帝竟有几分相似。
赵阁老心神巨震,不甘就此认罪,正欲张口辩驳,太孙已经扔了数封信过来:“赵阁老行事小心,和齐王私下来往,并未留下书信。可惜你的儿孙没你这般谨慎。这些信,便是证据。”
信纸被扔了一地,其中一张,正好飘落至赵阁老面前。
赵阁老匆匆地扫了一眼,心便彻底凉了。
信上的字,是长子赵长青的笔迹。
赵阁老一咬牙跪下:“殿下请听老臣一言。犬子和齐王是亲家,私下有些书信来往也是难免。或许他是被齐王怂恿,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动了邪念。老臣教子无方,愧对先帝,愧对殿下。只是,老臣从不是齐王同党,什么私下勾结意图谋逆,更是绝无可能。还望殿下明鉴!”
此言一出,众官员都用不屑又鄙夷的目光看了过去。
到这时候了,还妄图混淆视听,妄图来个断尾求生。
太孙殿下既已兴师问罪,必然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赵阁老想将儿子推出来顶罪,岂能如愿。
果然,太孙冷笑一声,又道:“今日倒要叫赵阁老心服口服才行。”吩咐下去,立刻有禁军侍卫押了几个人进殿。
赵阁老一转头,看清来人的脸孔,顿时面色惨然。
这几个人里,有他最信任的幕僚,有他和齐王互相传信的暗卫……
人证物证俱在,再容不得赵阁老狡辩。
太孙冷然下旨:“来人,将赵阁老关进刑部天牢。赵家所有男子,一起随赵阁老下天牢,待审问清楚了择日问斩。赵家妇孺,流放三千里,永不准回京。”
……
除了赵阁老之外,还有两个和齐王过从甚密的官员被以党羽之名问罪。
这只是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其余品级低一些的齐王党羽,却无进宫被当面问罪的资格,直接被捉拿下狱。
一时间,刑部大牢人满为患。等待他们的,俱是被灭族的命运。
齐王在朝中的所有党羽,尽数被拔除。
萧怀远身为禁军统领,私开宫门,放齐王父子及其死士进宫,领兵叛乱,也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被除以凌迟之刑。全家老少全部被斩首。
至于齐王父子,当然逃脱不了一死的命运。
太孙并未下令将他们即时处死,而是命人将他们送到了钦天监。
钦天监有一处极大的引雷台。每逢风雨交加雷电交鸣之时,引雷台上的巨大铁柱能引来半空雷电,引入地下。这也是为了避免不远处的皇宫被雷电所击。
齐王父子,手脚俱被捆住,绑在引雷台的铁柱上。
太孙有令,命太医随行“照顾”齐王父子。务必保证他们父子安然活着,等到雷电交加的时候,被雷劈而死。
第八百六十章 醒来(一)
“阿宁,齐王父子已经被绑在引雷台上了。”
“齐王当日向皇祖父起誓,若违誓言,天打雷劈。我这么做,让他应了当日誓言。你说,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狠辣?”
“我以前总觉得皇祖父为帝时,对待罪官太过狠辣,动辄灭杀全族。现在轮到我来定夺,才知道有些事只能从严处置。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也要彰显天子之威。否则,手段太过温软,日后还会有人起反心。”
“礼部已经选好了吉日,要为我举行登基之礼。就在正月初一,新年伊始,昭告天地。立新的年号,开启新朝。”
“阿宁,你什么时候醒来?你早点醒,看着我登基为帝好不好?我们一起进宫,你住椒房殿,我也陪你住椒房殿……”
外面的喧嚣纷扰,和延福宫无关。
这里安宁又平静。
太孙坐在床榻边,握着顾莞宁的手,轻声低语。
坐在一旁的太夫人,听得鼻酸不已。
顾莞宁昏睡已有五天五夜。每日不能进食,只靠参汤续命。一开始喂参汤,很难喂进口中。这两日倒是能喂进去了。
徐沧说,这是好征兆。说明顾莞宁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随时都会醒来。
话是这么说,可整日看着顾莞宁昏迷不醒地躺在床榻上,众人心中不知有多忧急。恨不得顾莞宁立刻睁眼才好。
太孙白日再忙碌,也要到延福宫来看顾莞宁一两回。到了傍晚之后,更是一直守在床榻边。
谁劝也没用。
如今,太夫人也不再苦劝了。
太孙对顾莞宁情深义重,总是一桩好事。
太孙又在低声说着:“齐王府的男子,都要被问斩。妇孺之辈,便留她们一命。齐王妃到底是顾家的女儿,也是你的亲姑母……”
太夫人眼眶一热。
太孙这是看在她这张老脸的份上,才留下了齐王妃的性命。
“老身谢过殿下,”太夫人颤巍巍地起身跪下谢恩:“谢殿下饶过齐王妃的性命。这个孽女,虽不认老身,老身到底生养她一场,不忍见她尸首两处。多谢殿下……”
太孙转身,亲手扶起太夫人:“祖母快些请起。”
“祖母将阿宁一手养大,阿宁最敬爱的人便是祖母。我会和阿宁一起孝顺祖母。饶过齐王妃的性命,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只是,死罪可免,却不能由她在齐王府中长住。我已经下令彻底封了齐王府,府中所有的妇孺,都被关进宗人府。”
几日前,宗人府里所有的人都被齐王死士屠戮一空。之后,太孙下令,吩咐五百禁军扼守宗人府。
齐王妃等女眷进了宗人府,这辈子是休想再出来了。
太夫人老泪纵横,满面感激:“能活着已是幸事,老身对殿下只有感激之情,绝无半丝怨怼。”
……
太夫人隐忍的哭泣声,在屋子里悄然回响。
床榻上的顾莞宁,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手指稍稍动了一动。
太孙背对着床榻,并未留意。太夫人情绪激动,也未察觉到,兀自哽咽道:“老身如今别无所求,只盼着宁姐儿早日醒来……”
顾莞宁的手指又动了一动。
这一次,太夫人终于留意到了。巨大的惊喜瞬间攫住太夫人的心脏,因为惊喜激动过度,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孙有些惊诧:“祖母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声音颤抖:“宁姐儿……手指动了!”
太孙全身一震,猛地转过身,飞奔至床榻边:“阿宁,阿宁!”
顾莞宁没有睁眼,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说,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不要心急,我已经醒了。
太孙颤抖着握住顾莞宁的手,不停地唤着顾莞宁的名字。
阿宁,你终于醒了!
这五天五夜,对我来说无异于世上最残忍最痛苦的折磨。你是世上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子,你真的撑住熬过来了。
太夫人用手擦了眼泪,扬声喊道:“月娘,快些叫徐沧进来。宁姐儿的手指动了。”
……
守在寝室外的众人立刻涌了进来。
徐沧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赶至床榻边。此时也只有他有吩咐太孙的勇气和胆量:“殿下请起身让一让,草民要为太孙妃看诊。”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起身站到一旁,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床榻上的顾莞宁。至始至终,未曾挪开。
琳琅和玲珑等丫鬟也是满面惊喜激动,眼睛眨也不眨,唯恐错过了顾莞宁睁开眼睛的一幕。
徐沧先为顾莞宁诊了脉,眉头稍稍舒展:“太孙妃的脉象已经有了起色。”
“她什么时候能醒?”太孙急切地追问。
徐沧答道:“太孙妃已经有了知觉,说明她已经醒了。只是气血太过虚弱,暂时无力睁眼说话。不过,殿下在此说话,太孙妃应该能听见。”
太夫人眼中闪出欢喜的光芒:“徐大夫,太孙妃什么时候才能睁眼说话?”
“这不好说。或许很快,或许还要一两日。”徐沧笑道:“让珍珠快端参汤来,喂太孙妃喝下。说不定待会儿太孙妃就能睁眼了。”
话音未落,珍珠已经抢着跑了出去。
不过,此时人人都处在欢欣鼓舞中,无人会责怪珍珠的失态。
很快,太子妃也闻讯而来,同时带来了阿娇阿奕。
阿娇阿奕姐弟两个在两日前被接进了宫中。因为顾莞宁昏迷不醒,姐弟两个已经哭了数回。此时听到娘亲即将醒来的好消息,姐弟两个哪里忍得住,硬是跟了来。
年龄最小的阿淳,也被乳娘抱了过来。
所有人都围在床榻边,屏息静气地看着太孙亲自喂顾莞宁喝参汤。
“阿宁,喝下参汤就有力气睁眼了。”太孙声音温柔至极。
五天来从无反应的顾莞宁微微启唇,参汤顺利地喂入口中。
太孙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一边喂参汤,一边不停地说话。
“阿宁,我们都在这儿。祖母,母妃,阿娇,阿奕,阿淳,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这儿等着。”
“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们。”
第八百六十一章 醒来(二)
一碗参汤全数喂入顾莞宁的口中。
顾莞宁终于在众人的期待和瞩目中颤巍巍地睁了眼。
只一眼,便又昏睡过去。
甚至未看清床榻边任何人的脸孔。
纵然如此,已经足已令所有人欢欣鼓舞。
太子妃一边抹泪一边笑道:“醒了就好。莞宁太过虚弱了,只能睁睁眼。她这是怕我们担心,让我们先安心。以后慢慢养着,一月两月三月五月,一年两年,什么时候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再下榻走动。”
太夫人也是满面热泪:“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阿娇一边哭一边说着:“娘还没看阿娇一眼呢!”
“娘也没看阿奕。”阿奕同样抹着眼睛,小脸上挂着委屈的泪珠。
琳琅边哭便哄:“太孙妃明日就会睁眼看阿娇小姐阿奕公子了。”
只有阿淳,吃饱了睡得正香,丝毫不知亲娘在鬼门前闯了一遭,又安然回来。
太孙没有说话,只用力地握紧了顾莞宁的手。
……
隔日清晨,顾莞宁又醒了一回。
这一次,她睁眼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目光稍有些涣散茫然。
在床榻边守了整整一夜的太孙,眼眶瞬间红了,声音放得极轻,唯恐吓到了顾莞宁:“阿宁,你醒了。”
顾莞宁动了动嘴唇,却无力发出声音。
看嘴型,是在喊他的名字,萧诩。
太孙鼻子酸涩不已,心中又极为欢喜。两种不同的情绪在胸膛里激荡,令他哽咽难言:“阿宁,你总算是醒了。我……”
话还未说完,顾莞宁又闭上眼,昏睡过去。
太孙的心却安定下来。
徐沧说过,只要顾莞宁醒来,就是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今日睁眼的时间,已经比昨晚的长了一些。照这样下去,不出数日,顾莞宁便该能睁眼说话了。
……
太孙舍不得离开顾莞宁半步。
奈何临近岁末,朝中事务实在繁多。之前因元佑帝丧期搁置堆积了许多朝务,又因为宫变之事耽搁几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过也不为过。总得在年前将最重要的事情处理完毕。
身为即将继位的储君,太孙没有任性的权利。
太孙依依不舍地离开延福宫,去了福宁殿,召集重臣议事。
顾莞宁的身边自然不会少了人。
自顾莞宁睁眼后,太夫人便领着阿娇阿奕阿淳一直守在床榻边。陈月娘琳琅等人也是寸步不离。
太子妃也想一直待在床榻边,可惜宫务繁琐,都得她操心。只得吩咐一声:“只要太孙妃睁眼,立刻让人给本宫送信。”
这一日,顾莞宁一共醒了三次。
最后一次在傍晚,睁眼的时间维持了一盏茶左右。
她还是没力气说话,眼神也格外无力。她没力气转动头部,只能看清靠床榻最近的脸孔。
祖母,阿娇,阿奕。
太夫人激动之下,又落了泪:“宁姐儿,这几日,真是吓坏祖母了。以后可得好好地,不能再这么吓祖母了。祖母年纪大了,委实禁不起这样的惊吓了。”
祖母!是我不孝,让祖母担惊受怕。
顾莞宁的眼角也有些湿润。
阿娇撅着小嘴指控:“娘说话不算话,还说几日就去接我们。结果我和阿奕等了好久,娘也没亲自去接我们。”
阿奕也是满面委屈:“是啊,我们还以为,娘亲不要我们了。”
傻孩子,你们是娘亲的心头宝,娘怎么会不要你们。
一滴泪珠从顾莞宁的眼角滑落。
原本还抱怨的阿娇,立刻小心翼翼地为顾莞宁擦了那滴眼泪:“娘,别哭。我和阿奕已经决定不生你的气了。你快些好起来。”
这个惹人怜爱的淘气包。
顾莞宁鼻子微酸,目光温软。
几个主子挤在床榻边,丫鬟们不便挤到床榻边来,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渴盼着能让顾莞宁看到自己的脸孔。
玲珑的脖子伸得最长,顾莞宁第一个便看到了她。然后是琳琅,珍珠……
顾莞宁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莞宁醒了吗?快些让我瞧瞧。”
匆匆赶来的太子妃,一脸欢喜高兴地到了床榻边:“莞宁,今日你醒第三回了。前两次,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昏睡过去。这回总算让我赶上了。”
太子妃眼中闪烁的,尽是喜悦。
顾莞宁心中一暖,想冲太子妃笑一笑。可惜,她实在没力气,扯不动脸颊。
太子妃显然看出了顾莞宁的心意,立刻笑了起来:“你还虚弱的很,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笑。待日后好了,你天天冲我笑也无妨。”
一席话,将众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顾莞宁目中漾起一丝笑意。
……
三日后,顾莞宁已能睁眼小半个时辰,也能稍稍转动头部。也终于第一次张口说话。
此时正是午后,太孙打着午睡的借口,正大光明地来了延福宫“休息”。没想到,正好赶上顾莞宁醒来。
她冲他虚弱的笑了一笑,轻轻喊了一声“萧诩”。
声音弱不可闻。
太孙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喜悦溢满心头,自责和愧疚也同时涌了上来,混在一起,令他心神激荡,难以自制。
过了片刻,他才有了声音:“阿宁,对不起。”
顾莞宁没力气说更多的话,目光却平和而宁静。
没有什么对不起。
换了是你,也一样会以命救我。
我们是夫妻,夫妻本就该同生共死。更何况,你的怀中还抱着我们的儿子。我以一己之力,救下你们父子两人,心中十分高兴。
“阿宁,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当日我是不是做错了。”太孙微微哽咽:“若不是我坚持要娶你为妻,让你重新成为萧家媳妇。你也不会遇到如此多的坎坷波折。”
不,你没有错。
顾莞宁静静地看着太孙。
我们两个,自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命运便缠到了一起。没有我,便没有你的重生。可若没有你,我的重生,也失去了最大的意义。
太孙看懂了顾莞宁的目光,心中一阵酸楚的温柔。
第八百六十二章 报应
夫妻两人默默对视的时间并未维持太久。
很快,太夫人便领着三个孩子来了。
“宁姐儿,”没有外人时,太夫人总是习惯了叫一声宁姐儿。此时见顾莞宁睁着眼,太夫人心中颇为欢喜。
更令太夫人欢喜的,是顾莞宁轻轻喊了声“祖母”。
虽然声音十分微弱,几不可闻。太夫人用心凝听之下,还是听见了。
“宁姐儿已经能张口说话了!”太夫人喜不自胜,高兴的连声音也颤抖起来:“殿下,你听见没有,她刚才喊祖母了。”
太孙阴郁了多日的眉眼,终于浮出了温暖的笑意:“阿宁刚才也叫了我的名字。”
阿娇和阿奕立刻抢着跑到床榻边,异口同声地喊道:“娘!”
顾莞宁目光一柔,低低地喊道:“阿娇,阿奕。”
“娘终于会说话了。”阿娇像大人一般唏嘘感叹:“阿娇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香,一直担心娘不会说话呢!”
顾莞宁眼中漾起笑意。
阿奕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顾莞宁的手边。
顾莞宁手指微动,在阿奕的小脸上轻轻滑过。
阿娇立刻眼热了,硬是将阿奕挤开,将自己的脸也贴了过去。
众人看在眼中,不由得齐齐失笑起来。
阿淳也应景一般地哼哼起来。
顾莞宁目光看了过去。
太孙立刻会意,从乳娘的手中抱过了阿淳。然后俯下身子,阿淳白嫩俊俏的小脸,顿时出现在顾莞宁眼前。
顾莞宁静静地凝视着阿淳的小脸,脑海中忽地回响起那日最惊险的一幕。
齐王手中的宝剑被掷出,即将刺中阿淳和太孙父子两人时,她想也没想,便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胸膛挡下了那柄剑。
就算事情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太孙显然也想到那惊心动魄永生难忘的一幕,鼻间一酸,轻声说道:“阿宁,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三个孩子怎么办?”
刚才说的短短几个字,已经耗尽了顾莞宁的体力心神。她纵有满腹话要说,无奈没力气说出口,只微微扯了扯唇角。
……
顾莞宁自幼身体康健,这些年又一直勤练射箭,底子远胜过常人。平日几乎从未生过病。
这一回她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彻底伤了身体元气,至少也得卧榻静养半年以上。不能轻易挪动,便一直在延福宫住了下来。
太孙也未再回太子府,包括太子妃和三个孩子,都一并在延福宫住下。
严格说来,太孙登基大礼尚未举行,应该先回太子府。待新年继位之后,再领着妻儿进宫。
不过,如今宫中无主。太孙留在宫中居住,也不算失礼……就算失礼,也无人敢吭声就是了。
腊月二十七的晚上,风雨交加,雷电大作。
一道令人心惊胆寒的惊雷从空中闪过,被巨大的引雷台引来。
被捆在引雷台上的齐王父子,被雷击中而死。
隔日二十八,天气依旧阴冷。
太孙亲自来为齐王父子收尸。
精明深沉胸怀大志野心勃勃的齐王,此时只是一具焦黑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心爱的次子萧袆,扭曲着身体,焦黑的面容似还能看出死前的惊骇恐惧。
不知在临死的刹那,齐王有没有后悔过当日发下的毒誓。
太孙默默地注视齐王父子的尸体片刻,才沉声下令:“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处,将齐王父子下葬。”
齐王谋逆造反,自然不配葬在皇陵。只能另葬他处。
李公公躬身领命。
很快,便有内侍将两具尸体裹进草席,抬了下去。
……
宗人府里。
大概是因为这里死了许多人的缘故,总有些阴森和血腥之气。
齐王妃等一众妇孺被关在宗人府的院子里,倒未曾受什么苛待。一日三餐,每日都有专人送饭。衣物也都从齐王府里带出来。
齐王妃和王敏婆媳两人,并无半分感恩戴德之心,每日以泪洗面。
尤其是齐王妃,没日没夜地哭,几乎哭坏了嗓子哭瞎了眼睛。
王敏哭了几天之后,稍稍振作起来。红着眼睛劝慰齐王妃:“母妃,父王领兵逼宫,谋反未成,我们婆媳和玥姐儿逃得一死,已是万幸。蝼蚁尚且偷生,太孙没有命人折辱我们婆媳,只将我们关在宗人府里,衣食不缺,也算宽厚了。”
“母妃不妨也想开些。在哪儿过日子不是过,我们便在这儿慢慢熬吧!”
齐王妃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只剩细细的一条缝,嘴唇干涩,满面木然。
昔日美艳风光的齐王妃,如今就像失了魂魄一般,死气沉沉。
王敏劝了几句,齐王妃毫无反应。
过了许久,齐王妃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父王可被处死了?”
昨夜雷电惊鸣,齐王被绑在引雷台那种地方,岂有不死的道理?
王敏没有出声。
齐王妃显然也想到了,苍凉又悲怆地低声道:“当日他发毒誓的时候,我便觉得心惊肉跳。没想到,他竟真地应了毒誓……”
由此可见,毒誓绝不能胡乱出口,会遭来报应!
王敏想到生死不知的丈夫,心中竟没什么欢喜,只有一片茫然。
她们被关在宗人府里,对外间的消息一无所知。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猜测。齐王世子至今音讯全无,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
“阿宁,齐王父子已经被雷劈死了。”
太孙坐在床榻边,声音低沉:“今日我去看了他们父子最后一眼,然后命人将他们下葬了。”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
延福宫里灯火通明,虽是夜晚,也依然亮如白昼。
明亮的烛火下,太孙俊美的脸孔,一片沉凝。
顾莞宁勉力张口:“你是不是在想皇祖父?”
太孙略一点头,目中闪过一丝涩意:“皇祖父临终前,命我发誓,善待皇叔和堂兄弟姐妹们,还有宫中的静妃。当日我应下时,确实一片诚心。没想到,事情会落到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虽迫于无奈,到底还是令九泉之下的皇祖父失望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登基
想到死去的元佑帝,太孙的心情颇为沉重,又有些难言的晦涩。
元佑帝对他的细心教导爱护期许,历历在目。
他的所作所为,元佑帝地下有知,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顾莞宁身体虚弱,说话声音颇为低沉:“是他们动手在先,你出于自保,不得不反击。并未违背当日的誓言。”
皇祖父在天之灵,也绝不会怪你!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道:“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宜说话,不必张口安慰我了。大概是临近新年,我即将正式登基为帝,心里有些惶惑。一时忍不住,才和你多说了几句。你安心养着身子。”
顾莞宁却未闭口,又轻声问道:“萧睿可曾抓住?”
太孙目光一沉:“是谁将此事告诉你的?”
他下过命令,不准让任何人将此事透露过顾莞宁,以免她忧虑烦心。
顾莞宁抬眼,凝视着太孙:“我是要养伤,却也不是瞎子聋子。该知道的事,总会知道。”
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几分不满。
太孙无奈地解释:“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心中不快罢了。”
既然顾莞宁知晓,也没什么可再隐瞒的。
太孙索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齐王一定早有安排。领兵逼宫失败,藏在暗中的数百死士立刻便冲进宗人府,下毒杀人,救走萧睿。”
“荣安王叔带兵追出京城数百里,丁骁领着三千人在京城四处搜寻,都未能找到萧睿的踪影。”
“荣安王叔羞愧至极,无颜来见我。我罚了他两年俸禄,又责令他严守宗人府。”
“我已下令,命画师画了萧睿的肖像,散到各处。让各地官府严查。只要萧睿一露面,必然无所遁形。”
以萧睿的性子,绝不甘心永远躲藏,迟早会露于人前。
顾莞宁又嗯了一声,然后道:“再有两日,就是登基大礼。你好生休息。”
新帝登基,少不得要折腾一整日。
太孙应了一声,伸手轻抚顾莞宁的脸颊。
顾莞宁今日说了不少话,颇为疲惫困顿,不再说话。很快,便在太孙温柔的轻抚中入眠。
……
元佑帝新丧不久,宫中所有人都在守孝。这一年,无人放炮竹,在悄然寂静中度过。
新年初一,新帝登基。
礼部尚书罗恒之亲自主持登基大礼。新帝身着崭新的龙袍,在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见证下,进太庙,祭拜先祖,昭告天地。
萧家子孙萧诩,登基为帝,年号景佑。
至此,元佑朝结束,大秦朝开启新朝。
这一天,太子妃激动得热泪眼眶。只恨自己不能亲至,看一看儿子是何等威风。
躺在床榻上的顾莞宁,也有些许恍然。
她忽地想起前世儿子阿奕登基的那一日。当时阿奕年幼,她身为太后,亲自拉着幼帝的手,将他送到龙椅上……
一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这一世,她的丈夫成了皇帝,开启了景佑朝。江山社稷的重任,全数压到了他的身上。
她倒是没了前世的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大可以从容地坐镇中宫,教养三个儿女,打理宫务……
思绪纷飞之际,太夫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姐儿。”
顾莞宁迅速回过神来,抿唇微笑:“祖母。”
太夫人爱怜地看着顾莞宁没有血色的清瘦脸颊:“祖母厚颜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也该回府了。”
萧诩登基为帝,接下来便是顾莞宁的中宫册封之礼。
她虽然舍不得顾莞宁,却不能再驻留宫中。否则,便成了不知进退,恃宠生骄。
顾莞宁目中满是不舍。不过,她很清楚太夫人的性子。既是做了决定,便一定会离宫回府。
“我让夫子送祖母回府。”
太夫人点点头,怜惜地低语道:“宁姐儿,你这身子,不知养多久才能恢复元气。殿下……皇上身边总不能一直无人伺候。”
“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容不得旁人。可如今皇上身份不同,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你是否心甘情愿,后宫也不会永远只你一人。”
“与其坐等日后夫妻生出隔阂怨怼,倒不如你贤惠大度一些,主动挑人到皇上身边伺候。总之,皇上要守孝三年,不会有子嗣。你有两子一女,足以令你坐稳中宫。”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你有儿女傍身,有皇上宠爱,在宫中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宁姐儿,你听祖母一句劝。有些事,该由你主动张口。也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太夫人说完这番话后,有些担忧地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自小就是个犟脾气。自己这番话,她听着一定不入耳……可千万别动气才是。
顾莞宁的反应,却远比太夫人想象中的平和,甚至微微笑道:“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
只说记下,却未说会不会照做。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你生性聪慧果决坚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会让自己过得好。”
……
其实,太夫人不是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
几日前,太子妃便私下和她说过了,话语和太夫人大同小异。诸如“封几个低等嫔妃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待阿奕被立为储君之后再容宫妃们生育子嗣”之类。
太子妃身为婆婆,说这些话不免有些诛心。不过,顾莞宁很清楚太子妃的脾气。知道太子妃是真切地为她考虑,并未生气。
太夫人说这些话,她也没动怒。
她们都是她最亲近的人,都是为她着想。她不会采纳她们的建议,却也不会拂逆她们的好意。
女子善嫉,乃是天性。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有独占欲。只是,世道不公平。男子一生中可以拥有许多女子,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甚至还要主动为丈夫安排伺候枕席的美人,以示贤惠大度。
呵!
这样的贤惠大度,她敬谢不敏。
萧诩若有他意……
顾莞宁眼眸微微眯起。
就在此时,寝室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第八百六十四章 新帝
二十四岁的景佑帝,今日刚穿上龙袍,还未来得及换成常服,大步走了进来。
顾莞宁头下有柔软的靠枕,毫不费力地打量起自己的丈夫。
萧诩本就生的温和俊美,气度雍容。这些时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显得有些消瘦。不过,龙袍一穿,立刻将这个小小的瑕疵遮掩住了。
九龙环绕象征着天子之威的龙袍,令萧诩多了几分高不可仰的威严,也多了一丝陌生……毕竟,她从未见过穿龙袍的他。
萧诩原本大步而来,在看到顾莞宁略带审视的目光时,忽地生出一丝促狭。
他将脸上的神情调整至最威严肃穆的状态,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床榻边,沉声问道:“朕已亲临,皇后不下榻相迎,该当何罪?”
顾莞宁淡淡应了一句:“本宫身子匮乏,无力下榻相迎皇上,请皇上降罪。”
萧诩挑眉:“朕确实要罚你。就罚你身体痊愈之后,夜夜伺寝。”
顾莞宁:“……”
顾莞宁绷不住了,笑着啐了他一口。
萧诩也展颜笑了起来,凑过来,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厚颜笑道:“刚才是骗你的。夜夜都伺寝,我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我答应了皇祖父,要做一个勤勉天子。还是每隔两晚再伺寝一回。”
顾莞宁:“……”
刚才是她想多了。
穿上龙袍,他也还是她的丈夫,还是那个在她面前厚颜无耻口无遮拦的萧诩。
萧诩又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阿宁,我穿上龙袍,你感觉如何?”
顾莞宁敛容应道:“甚佳。”
“果真?”萧诩被夸得心花怒放。
顾莞宁点头:“当然。这身龙袍耗费宫中数位绣娘半年之功,绣工十分精湛。”
萧诩:“……”
感情是夸龙袍,不是在夸他。
好在萧诩脸皮厚度足够,很快便笑道:“能入你的眼,绣娘们有功,我一定要重赏她们。”又道:“我已经命罗尚书挑选吉时良辰,择日举行皇后册封大礼。”
只有举行册封礼,才是真正的六宫皇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顾莞宁略一思忖道:“这倒不急。总得等我能下榻走动,撑过一日再说。”
这倒也是。
册封皇后之礼,十分繁琐隆重,身体不佳,根本撑不住。
萧诩想了想说道:“那就等过了春日再说。徐沧说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养上三四个月,下榻走动便无妨了。就是得委屈你一些时日,只能住在这延福宫里。”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住进椒房殿。顾莞宁未经过册封礼,自不能随意搬进椒房殿。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住这儿也挺好。”
延福宫是离福宁殿最近的寝宫。
太孙在福宁殿里处理政事,想到延福宫来,十分方便,抬抬脚便到了。倒是比椒房殿更合宜。
……
顾莞宁说起了今日太夫人说过的那席话。
萧诩只听了一半,便打断顾莞宁:“阿宁,你该知道,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人。别的女子,从来入不了我的眼。”
“我若是有意于此,无需等到登基之后。便是当日为太孙之时,也可以纳美。可是,我心中从无这样的念头。”
“在外,我是天子,你是皇后。关起门来,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就像世上最普通的夫妻一样,生儿育女,过自己的日子。别人所想所说的,都与我们无关。”
顾莞宁心中动容,面上却未显露,淡淡说道:“你这么想,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萧诩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已为天子,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勉强于我?”
此话有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这样说来,除非你自己变心,没有人能强迫你了?”
萧诩想也不想地应道:“我心如磐石,矢志不移。”
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顾莞宁心中涌起甜意,目中漾开笑意。
萧诩立刻得寸进尺地要求听些甜言蜜语:“阿宁,你对我的心意,是否也一样?”
顾莞宁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了胸前的剑伤之处。
这一眼,顿时令萧诩五味杂陈,甜苦交集:“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的心意。我明明知道,你将我看得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顾莞宁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两人说笑几句。
萧诩见顾莞宁面露倦色,心中陡然一疼,立刻道:“你别说话了,早些歇着。”
顾莞宁问道:“你呢?”
萧诩有些无奈:“傅阁老他们几人还在福宁殿等我,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偷偷先溜出来见你一面,然后再去应付他们。”
顾莞宁失笑,目光温柔:“政事要紧,你先去吧!”
傅阁老罗尚书等几位重臣,特意留下面圣,自然不是小事。
萧诩点点头:“你先休息,我若回得迟了,便在外间歇下。免得扰了你。”
……
此时的顾莞宁和萧诩,都未想到接下来的变故。
两人更未想到,傅阁老手中竟有元佑帝的遗旨。
当傅阁老肃穆敛容,拿出藏在袖中的元佑帝遗旨时,萧诩心中骤然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即将发生一般。
虽然是新帝,在元佑帝的遗旨前,也只有跪下听旨的份。
萧诩很快回过神来,跪了下来:“请傅阁老宣读皇祖父遗旨。”
傅阁老略略侧过身子,不敢受新帝大礼。他恭敬地捧着那道密封好的先帝遗旨,张口道:“皇上,老臣受皇上之托。待皇上登基礼成,便要宣读这道旨意。非是故意隐瞒,还请皇上见谅。”
又道:“这道圣旨里写了什么,老臣也不知。”
站在一旁的李公公,恭敬地说道:“先帝在神智清醒时,命人拟旨。又将这道圣旨交给了傅阁老。当时,奴才和钱公公也在。”
这道遗旨,当然不是作伪。
李公公钱公公忠心无可置疑,傅阁老也绝没有伪造先帝遗旨的胆量。
萧诩的目光落在傅阁老手中的圣旨上。
这道圣旨里,到底写了什么?
第八百六十五章 遗旨
这道遗旨并不长,只有短短几句话。
“傅氏女傅玉,美貌多才,赐为新帝德妃。”
“顾氏女顾莞琪,心性纯良,赐为新帝贵妃。”
“崔氏女崔珺莹,才貌双全,赐为新帝贤妃。”
“闵氏女闵芳,贤良贞静,赐为新帝淑妃。”
“新帝已登基,选吉日迎四妃进宫。钦此!”
傅阁老宣读完圣旨,心中颇为惊诧。他万万没料到,元佑帝会留下这么一道遗旨。既不是叮嘱新帝勤政爱民,也不是留下未了之憾事,竟是为新帝赐了四妃……
其余几位重臣也有些诧异,迅速对视一眼。
元佑帝挑选的这四姓女,俱是名门闺秀,确实堪为新帝妃嫔。只是,这种后宫之事,日后自有太后和皇后操心,何须元佑帝留下遗旨?
李公公和钱公公显然早就知情,两人各自低头。
跪在地上的新帝萧诩,笑意全无,面色难看至极,迟迟未曾接旨。
皇祖父,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明知道,我和阿宁情意相投。你明知道,我的眼中除了她再无旁人。我已立誓这一生只她一个妻子,后宫为她空悬……
我会做一个好皇帝,勤勉朝政,爱民如子。她会做一个好皇后,为我打理后宫,养育儿女。
你为何不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为何要留下这么一道遗旨?
……
萧诩迟迟不接旨,傅阁老捧着先帝遗旨站在那儿,便显得十分尴尬。
遗旨上第一行的名字傅玉,也格外的醒目。
傅妍是傅家嫡长孙女,如今是魏王世子妃。傅家人丁兴旺,才貌出众的不在少数。傅玉在傅家排行第七,是傅家三房的嫡女。也是傅家孙女中除傅妍之外最出色的一个,今年年方十五。
以傅玉的身份,进宫为新帝德妃,也可见元佑帝对傅家的器重。
从私心来说,傅阁老当然乐见此事。只是,看新帝的反应,显然十分抗拒排斥……他这个阁老首辅,倒是不便多言多劝。
从吏部侍郎荣升为吏部尚书的崔尚书,和傅阁老也是相同的情形。
崔珺莹是崔珺瑶嫡亲的幼妹,也是崔尚书幼女,今年十六岁,正是待嫁芳龄。能进宫为妃,对崔家来说也是一桩喜事……
不过,想到新帝和顾莞宁的夫妻情深,崔尚书便又有些头痛。元佑帝这道遗旨,真不知是好事坏事。
今日来福宁殿的是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堂官,兵部侍郎顾海未在其中。不然,此时不知又是何等感受。
顾家女为后,再有一个进宫为贵妃,排行还在崔氏女之上,也可见元佑帝对定北侯府的器重。
排名最末的闵氏女,倒是名不见经传。不过,如今的太后出自闵家。先帝抬举闵氏女,显然也是出于这一层考虑。
……
过了许久。
傅阁老才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道:“皇上先接了先帝的遗旨吧!”
不管新帝是否愿意,这道先帝遗旨总是得接下来。
萧诩双手紧握成拳,目中掠过复杂又痛苦的神色。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孙儿接皇祖父遗旨。”
然后,双手接过圣旨。
大概是太过用力之故,握着圣旨的手背青筋毕露。
傅阁老看着也觉得心惊,却不便出言相劝,默默地退到一旁。
萧诩依然跪着,未曾起身。
李公公和钱公公各自走上前来,搀扶住萧诩的胳膊:“皇上请起。”
萧诩终于站了起来。
此时,无人敢不识趣地说什么。也没人问新帝打算何日迎四妃进宫。崔尚书和罗尚书对视一眼,然后,罗尚书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今日忙了一整日,此时一定疲惫不堪。臣等先告退了。”
罗尚书起了头,其他几位重臣也纷纷出言。
萧诩定下心神,张口恩准:“诸位爱卿今日也辛苦了,各自回府休息。”
待众臣退下后,萧诩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和痛苦,霍然看向李公公钱公公两人:“此事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为何一直瞒着朕?”
天子之怒,无人能承受得起。
李公公和钱公公立刻一起跪下请罪。
钱公公平日从不多言,机敏善言的李公公便道:“先帝有口谕,严令奴才不得多嘴。”
元佑帝之命,他们岂能违抗?
再者,在所有人眼中看来,这道遗旨都算不得大事。新帝充实后宫,繁衍子嗣,本就是应有之意。元佑帝身患重病不久人世之时,还惦记着长孙的后宫。这份拳拳的疼爱之心,实在令人不得不动容。
新帝为何这般愤怒?
不就是纳几位嫔妃进宫嘛!这四妃都是出自名门,青春妙龄,才貌出众,也不至于辱没了新帝。新帝和皇后感情深厚,多宠着皇后一些,无人会吭声。只是,后宫总不可能就皇后一个人吧!
李公公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因为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钱公公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们两个都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元佑帝的后宫和数量庞多的妃嫔美人,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
萧诩看着李公公钱公公,心里愈发觉得堵得憋闷。
夏虫不可以语冰!
和他们两个,实在是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钱公公忽地又说道:“先帝还留了一封信给奴才。说是等皇上接了圣旨以后,奴才再将这封信交给皇上。”
钱公公说着,从贴身处取了一封信出来。
萧诩没接信,厉色问道:“皇祖父到后来连下榻都没力气,何来的力气写信?”
钱公公无奈应道:“这封信是先帝口述,由奴才代为执笔。写完之后,先帝亲自过目,然后盖了私印。皇上若不信,不妨将信拆开一看便知。”
萧诩抿紧嘴角,终于接了信。
信确实是几个月前写的,笔墨早已干透。
钱公公的字不算好看,却也写得十分端正。两张信纸,写得满满当当。
那道遗旨没有半个字废话,充满了帝王的威严和无情,是先帝留给新帝的。这封信,却是一个祖父留给长孙的,话语温和,温情脉脉。
第八百六十六章 遗旨(二)
“阿诩,朕不知还能活几日。这些日子,朕一直在为你忧心。”
“温和宽厚,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弱点。你以为自己在关键时候能狠下心肠,实则不然。一个人的性情如何,无法轻易更改。或许平日不显,到了关键时候,便会显露出来。”
“阿诩,朕一直以你为傲。也相信你会做一个勤勉的好皇帝。朕也清楚,你和顾莞宁是恩爱夫妻。只是,你要记住,从这一日起,你不仅是顾莞宁的丈夫,你更是大秦新帝。”
“身为天子,当心狠果决,绝不能心软多情。顾莞宁对你影响甚深。她性情果决,精明厉害之处,更胜男子。朕一直都很欣赏这个孙媳,哪怕是她亲娘的丑事曝露出来,朕也从无让你休妻的想法。”
“她会教养好阿娇阿奕,还有你们以后的孩子。她会做一个出色的中宫皇后。只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都会影响干涉到你的喜好和决定。你登基之后,便需为萧家天下负责,为江山社稷负责。绝不能任由妇人干政。”
“朕特意为你选了四妃,为你平衡后宫。也是让你知晓,这世上好的女子不止顾莞宁一个。顾莞宁是聪明人,当知道为你后退一步。若她不管不顾,这样的女子,绝不配为六宫皇后。”
“为萧家繁衍子嗣,是你的责任。你切勿忘记!”
“打理好朝政,万千黎民百姓,是你的责任。你切勿忘记!”
“你做一个好皇帝,朕也能含笑九泉。”
落款是祖父两个字,上面盖了一方小小的私印。
萧诩握着轻飘飘的两张信纸,只觉得重如千斤。
皇祖父的殷切期盼,和对顾莞宁的愧疚,混合在一起,在胸膛中不停奔涌。将他的心来回撕扯。
到底是谁做错了?
皇祖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
可阿宁又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和阿宁并肩携手白头,想和平凡普通的夫妻一样过日子,为何皇祖父要令他们夫妻心生隔阂?
……
萧诩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痛苦掩去。
李公公和钱公公不知何时退了下去。
留在他身边的,是小贵子和穆韬。
小贵子和穆韬俱是他的心腹亲信,跟在他身边都已有十年之久。私下里也敢大着胆子劝慰他两句。
小贵子率先张口说道:“此事是先帝留下的旨意,又非皇上所愿。皇上去延福宫,和皇后娘娘解释清楚,皇后娘娘最多气上一阵子,也就会好了。”
穆韬却没小贵子这般乐观。
小贵子是内侍,未经过男女之事,不知道男女在感情上的独占欲也是难免。
“皇上,此事确实十分棘手。”穆韬低声叹了口气:“娘娘眼里从来揉不得半点沙子。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先帝这道遗旨,不知何等震怒。娘娘受着重伤,可不宜动气动怒。”
萧诩听到这番话,面上也露出了苦涩之意。
小贵子立刻出主意:“先瞒着此事,不让娘娘知道。等娘娘的身体养好了,再说也不迟。皇上也可以拖延几个月,再让四位妃嫔娘娘进宫。”
没等萧诩张口,穆韬已经皱起了眉头:“这么做更是不妥!若是娘娘知道皇上有意隐瞒不说,或许会以为皇上本就有选妃之意。一旦生了误会,皇上怎么解释也说不清。”
再说了,这种事能瞒多久?
今日在场的重臣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便有傅阁老和崔尚书。元佑帝的遗旨,必然会很快传到这四家人的耳中。其中,便有定北侯府顾家。
顾莞宁知道是迟早的事。
果然还是已婚的男子才懂其中的为难之处。
小贵子听得头都大了,忍不住嘟哝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萧诩沉默良久,才道:“朕亲自告诉阿宁。”
……
萧诩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延福宫。
和顾莞宁亲昵调笑,分明还是片刻之前的事。转眼间,他们夫妻的幸福宁静便被这一道忽然出现的遗旨残忍地撕开了裂缝。
站在寝室外,室内的烛光柔和地透出门缝。
萧诩抬起头,又放下。如此反复数次,终于用力推开门。
顾莞宁已经睡下了。因为失血过多血气不足,一头乌发没了往日的黑亮光泽,柔顺地披散在枕上。
琳琅和玲珑俱守在床榻边,在见到萧诩的身影后,两个丫鬟各自起身,安静无声地行了一礼。
萧诩略一点头,示意她们两人退下。
然后,他坐到床榻边,静静地凝视着顾莞宁的脸庞。
顾莞宁睡足了一整夜,他却一夜未眠,一直坐在床榻边,就这么看着她。
隔日清晨,琳琅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时,见萧诩维持着昨夜的姿势坐在床榻边,不由得大为惊愕。
一夜没睡,萧诩的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极短的胡茬,显得格外颓唐不振。
琳琅不想说话惊扰了顾莞宁,又不得不上前来询问:“皇上为何一夜未眠?”
一张口,果然惊醒了顾莞宁。
顾莞宁睁开眼,见了萎靡不振的萧诩,也是一怔:“你怎么一直没睡?”
萧诩没有说话,目中露出浓浓的痛苦和愧疚。
顾莞宁有些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声音略略一沉:“出什么事了?”
萧诩看了琳琅一眼,琳琅很快退下,将门关上。
寝室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萧诩张张口,却又闭上。想了一整夜,他依旧不知该用最委婉的语气将此事告诉顾莞宁……
顾莞宁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目光很快凝重起来:“萧诩,不管是什么事,都别瞒着我。有什么困难,我们夫妻一起面对。”
“这世上,难道还有我们迈不过去的坎?”
萧诩的心狠狠地抽痛一下,痛下决心,迅速张口将元佑帝的遗旨道来:“阿宁,你答应我,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不能动气,一定要平心静气……”
然后,将元佑帝留给他的信展开,放到顾莞宁眼前。
第八百六十七章 遗旨(三)
“你说什么?”
不敢置信的声音陡然扬高,在正和堂里回响不休。
太夫人满面震惊,直直地盯着顾海:“老三,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顾海也是满心苦涩声音晦哑:“母亲,你没听错。昨日新帝登基大典礼成后,傅阁老和几位阁老六部堂官留在宫中,傅阁老亲自宣读了这道遗旨。”
“我昨夜便收到消息,不忍前来惊扰母亲。睁着眼睛熬了一夜,天一亮,便来找母亲商议此事……”
顾海俊美倜傥的脸孔上满是晦暗,双目通红,果然是熬了一整夜的模样。
太夫人楞了片刻,脸孔迅速涌起异样的红晕,气得全身颤抖不已,若不是尚余一丝理智,只怕已经破口大骂死去的元佑帝了。
死了还不消停,硬是留下这么一道遗旨!
这是生生地要令帝后失和,心生隔阂!也是在往顾莞宁的心口戳刀子!
最可恨最毒辣的,是将顾莞琪也列入其中。一副施恩顾家的样子,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顾莞宁再不顾及傅崔闵三家,也不能不顾及定北侯府。这么一来,可不就得捏着鼻子让四妃入宫吗?
这个混账东西!
太夫人在心中将元佑帝骂得狗血临头,咬牙切齿地低语道:“此事可还有解决之道?”
顾海沉默不语。
太夫人的心也直直地往下沉。
是啊!这是先帝遗旨。新帝刚登基,根基未稳,绝不能抗旨不遵。
若是元佑帝还活着,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现在元佑帝已经死得彻彻底底,被安葬在皇陵里了。再气再怒还能将元佑帝从地下挖出来不成?
真是越想越恨,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憋屈!
“我可怜的宁姐儿,前脚刚救了儿子丈夫的性命,后脚便要遭受这等不公平的事。”太夫人眼眶泛红,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慨和怒气,还有无可奈何的痛苦:“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顾海终于张了口:“老天确实不公。我疼爱莞琪,一直舍不得她出嫁。之前有人来提亲,都被我压了回去。本想着过了年就为她挑一户好人家,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被先帝选做平衡后宫的棋子!
顾莞琪自小性情活泼,单纯善良,该如何在宫中生存?
嫡亲的堂妹忽然变成了新帝嫔妃,身为皇后的顾莞宁,又会是何等心情?
傅阁老的孙女,崔尚书的幼女,还有闵太后的娘家侄女尽数入宫。以后,后宫会是何等局势?
困扰了顾海一整夜的难题,此时又纷纷涌上心头。素来睿智豁达的顾海,也痛苦地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结。
……
“爹,祖母,”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
顾海一惊,迅疾转身。
娇俏可人的粉衣少女跑了进来,眼睛哭得通红,脸上满是泪珠:“爹,我不想进宫!我不进宫!”
方氏紧隔着也跑了进来,眼睛同样红通通的:“莞琪,别胡闹……”
顾海一夜没睡,方氏也跟着彻夜未眠。
一大早,见了顾莞琪,方氏一时没忍住,将此事告诉了她。没想到,顾莞琪反应极大,一路哭着跑到了正和堂来。
太夫人没有呵斥顾莞琪的失礼,顾海也不忍心数落女儿,将哭闹不休的顾莞琪轻轻揽入怀中,轻轻地抚摸顾莞琪的头发:“莞琪,你别哭。”
顾莞琪哪里忍得住不哭,肩膀不停耸动,边哭边道:“爹,我一点都不想进宫。我不想和二姐抢丈夫。”
姐夫再好,也是二姐的丈夫。
她一直敬重姐夫,羡慕他们夫妻两人的情深,从未生出过一星半点别的念头。之前听到的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方氏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也是阵阵抽痛。对傅家崔家闵家来说,有女儿进宫为妃,是体面光鲜的喜事。对顾家来说,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顾莞宁已经贵为皇后,顾家再有女子进宫,绝无可能越过顾莞宁。更何况,新帝对顾莞宁一片情深,眼中根本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她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
顾海和双目通红的妻子对视,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痛苦和矛盾。
很快,顾谨行夫妻两人也联袂而来。
知道此事后,顾谨行眉头几乎打起了结。崔珺瑶面色同样沉重,心里又暗自有些欣喜。同样被选为四妃之一的崔珺莹,是她嫡亲的妹妹。
人都有私心。
反正总要有人进宫为妃,崔家有女儿被选中,也是幸事。
……
同样的消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也有人愤慨。
“先帝这么做实在是太狠辣了!”
傅卓身为傅家长孙,昨夜便从傅阁老那儿知道了堂妹傅玉被选为四妃之一的消息。忍了一夜,天亮才告诉罗芷萱。
罗芷萱气得七窍生烟,满口都是“大不敬”的言辞:“顾妹妹到底是哪里碍着他的眼了?偏要留下这么缺德的圣旨……”
傅卓忙制止罗芷萱:“休要胡言乱语!这种话岂能随意说出口。要是传出只字片语,落个不敬先帝的罪名……”
“先帝做出这种事,我不敬先帝又怎么了!”
罗芷萱越想越气,顺便狠狠地瞪了傅卓一眼:“我就知道,你们傅家人都是一条心。傅家有女儿被选进宫做妃嫔,大家心里都在暗暗高兴,你也是一样,根本就没为顾妹妹着想过。”
傅卓万般无奈地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是先帝遗旨,谁也不能抗旨不从。就是皇上和你的顾妹妹,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不然,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为此事闹腾得鸡飞狗跳,让还未正式册封的顾皇后落一个不敬长辈又善嫉的恶名?
这个道理,罗芷萱也是明白的。正因为如此,才更憋闷。恨不得和人大吵一架,将胸口那团无以名状的怒火发泄出去。
罗芷萱红着眼睛道:“我要进宫看看顾妹妹。”
傅卓立刻道:“我陪你一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