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世子(三)
进了正和堂,太夫人笑道:“齐王世子请上座。”
齐王世子坚决不肯:“万万不可!我是晚辈,岂能坐在长辈们的上首。外祖母再这么说,我也不便再逗留,这就回宫去。”
“这上座,还是外祖母坐了最合适。我坐在外祖母身边。这样也便于说话。”
太夫人拗不过他,只得依言入了座,眼里盛满了欣慰的笑意。
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来说,最快慰的,莫过于子孙孝顺。
齐王世子是她的亲外孙,更是皇家子孙。她绝不能倚老卖老失了礼数。不过,他主动让座,便算不得顾家失礼了。
吴氏沈氏方氏也按着顺序一一坐下。
至于顾莞宁等人,在这样的场合不便坐下,便各自站到了母亲身后。
姚若竹吴莲香站在顾莞华的身侧。
沈青岚略一犹豫,悄然移步,站到了顾莞宁的身边。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沈青岚一眼。
那一眼,冷淡锐利,带着凛然的气势威压。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仿若火烛,照亮了她心底所有的阴暗。
沈青岚心里莫名地一颤,生出了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没有勇气和顾莞宁对视。
顾莞宁在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后,也略略蹙起了眉头。
当年,确实是沈青岚恋慕齐王世子连连示好,又有沈氏从中设局捣鬼。可移情别恋背叛辜负了她的人,是萧睿。
也正是这个事实,让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就算没有沈青岚,以后也会有别人。她因为萧睿迁怒沈青岚,实在愚蠢,更是自欺欺人。
顾莞宁收敛心神,不再看沈青岚。
耳边传来太夫人和齐王世子的说话声。太夫人关切地询问着齐王世子的衣食起居种种琐事,齐王世子没有半点不耐,一一作答。
吴氏沈氏方氏妯娌三个,偶尔插言,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地听着。
很快,顾谨行顾谨言堂兄弟几个都来了,一起行礼:“见过世子。”
齐王世子含笑起身,抱拳还了一礼:“诸位表弟不必多礼。”
顾谨行居长,和齐王世子年龄相若,虽然谈不上亲密,见面总能闲话几句:“世子有些日子没到府里来了。我上午的时候还和他们几个说起世子,没想到,下午世子就来了。”
“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顾谨言笑着插嘴。
因为顾莞宁的缘故,齐王世子对顾谨言也格外亲切,笑着应道:“若知道你们都这般惦记我,上个月休沐那一日,我就不应太孙的邀请去赴宴了。”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仿佛是在解释什么。
顾莞宁听了太孙两个字,果然有了些微妙的反应。那双明亮的眼眸也看了过来。
只是,那目光有些奇怪,不是娇嗔,也不是释然。倒像是审视……含着一丝冷漠和敌意的审视。
齐王世子暗暗错愕,还没等他细想,顾谨言好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闻太孙殿下的身体不太好,时常生病。这都是真的吗?”
齐王世子定定神,淡淡说道:“太孙的身体确实弱了些,不过,还没到体弱多病的地步。外面的传闻实在有些夸张了。平日有专门的太医为他调理身体,除了不能练武之外稍有些遗憾之外,其他的都和常人无异。”
……
太孙是太子的嫡长子,是他的堂兄。
这个堂兄只比他大了三个月。
因为这三个月的相差,太孙成了大秦朝最年长的皇孙,也得到了元佑帝格外的器重和宠爱。
他迟了三个月出生,之后,便什么都比堂兄迟了一步,不管什么都越不过堂兄。
就像当年的父王一样,比太子迟了几个月出世,成了三皇子。
王皇后生的大皇子,在十岁时便夭折了。后来数年再无所出。大秦朝立储的规矩是无嫡立长。没了大皇子,二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储君人选。
二皇子做了太子之后,娶了闵氏嫡女为太子妃。闵氏的肚皮也争气,嫁给太子后,来年便生下嫡子。第一个皇孙出世,元佑帝自是高兴,当即封了太孙,赏赐金银玉器不计其数。还因此大赦天下。
轮到他出生,元佑帝当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有了堂兄在前,分给他的注意力便少了许多。
父王离开京城前,曾经将他叫到面前,语重心长地交代了许多。其中,就有这样几句话:“睿儿,人的命运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父王运气不佳,出生迟了一步。到了你,又是如此。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事。”
“父王将你留在京城,自有父王的道理。你现在未必明白。等你长大就懂父王的用心良苦了。”
这几年,他渐渐明白了这些话中蕴含的深意。
可惜,明白也没什么用。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譬如他当年迟三个月出生,譬如皇祖父对堂兄的偏爱。
……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远又模糊的脸孔。
第二十九章 冷漠(一)
她十六岁嫁给太孙,两年后生下儿子。儿子还不到周岁,太子便意外身亡,元佑帝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元佑帝一心要将皇位传给最疼爱的长孙。不料,齐王父子兴兵作乱,逼宫夺位。太孙被身边的内应所伤,后来死于齐王世子箭下。再后来,她领着两岁的儿子仓皇逃亡。
她和太孙夫妻四年,便天人永隔。
她在四十三岁时病重离世,算起来,和太孙生离死别足足二十三年。
时隔多年,这个短命的丈夫在她的记忆力早已成了模糊的剪影。她甚至已经记不起他长的是何模样了……
“莞宁表妹,”一个娇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见过那位太孙殿下么?”
是沈青岚。
总是这副娇弱可怜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连说话,也不放开音量,仿佛总受别人的欺辱一般。
当年,萧睿就是被沈青岚这副模样迷住了心窍吧!
相较之下,骄傲倔强又执拗的她,连示弱撒娇也不会,自然也就没了让人怜爱的资格。
顾莞宁淡淡地看了沈青岚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你以为太孙殿下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吗?”
沈青岚被噎得哑口无言。心里暗暗恼羞不已。
她每次好声好气地说话,顾莞宁都毫不领情地讥讽回来。真不知道顾莞宁为何这般针对她!
更可恨的是,她根本没有和顾莞宁较劲争锋的底气。被那双冷漠凌厉的眼眸一看,她连张口还击的勇气都没有。
……
众人闲话了太孙几句,又将话题扯到了傅老夫人的寿宴上。
“傅老夫人的八十寿宴,一定给齐王府下了请帖吧!”太夫人笑着问道:“到时候,世子打算亲自去赴宴,还是让人送礼登门道贺?”
齐王世子应道:“傅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又是八十高寿。这样的喜事,我自是要亲自登门道贺。”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看向顾莞宁:“到时候,宁表妹也会随外祖母一起去赴宴吧!”
顾莞宁抬眸,和齐王世子对视了片刻。
那双冷静又平静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无法琢磨。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齐王世子按捺住心里的异样,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宁表妹,到时候你会去傅家吗?”
顾莞宁终于张了口:“是。”
短短一个字,再无下文。
齐王世子碰了个软钉子,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微恼怒不快。
他和顾莞宁虽然情意深厚,可他毕竟出身高贵,是堂堂皇孙,也是齐王世子。这样的身份,只有他撂脸色给别人看的份,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众人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往日齐王世子登门做客,顾莞宁总是喜形于色,说话也比平时多的多。今天她一直没吭声也就罢了。难得齐王世子放低身段主动搭话,她竟然是这等反应!
顾莞宁这是怎么了?
“莞宁,”沈氏有些不悦地瞪了顾莞宁一眼:“世子和你说话,你怎么是这般态度。快些向世子道歉。”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应道:“女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该为什么道歉。”
沈氏:“……”
众人:“……”
沈氏心浮气躁,正要出言斥责。
齐王世子抢先一步张了口:“二舅母请息怒。宁表妹今日大概是心情不佳,不太想说话罢了。对我并没什么不敬之处,道歉实在无从说起。”
齐王世子都这么说了,沈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悻悻地住了嘴,心里暗暗哼了一声。顾莞宁骄纵任性的坏脾气,就是被这么捧出来的。
更可气的是,顾莞宁根本就没领齐王世子的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摆明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冷漠模样。
齐王世子也有他的骄傲,这般示好被顾莞宁扔了回来,也不再张口了。
众人一时无人说话,冷了场。
太夫人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不止是宁姐儿,到时候华姐儿她们也会一并跟着去赴宴。可惜男客和女眷不在一处,当日老身怕是没机会见到世子了。”
齐王世子定定神笑道:“当然有机会。到时候我会随行表弟他们一起去见外祖母。”
太夫人满心欢喜,看着齐王世子的目光愈发慈爱。
她只生了一子一女。
顾湛战死沙场,只留下顾莞宁顾谨言姐弟。她对这一双孙子孙女自是疼爱非常。齐王世子是长女顾渝的嫡长子,是她嫡亲的外孙。她岂有不疼爱的道理?
只可惜,齐王世子平日住在皇宫里,课业繁重,出宫的机会并不多。她这个外祖母,想见一见自己的外孙着实不易。
“天色也不早了,世子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吧!”太夫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齐王世子略一犹豫,便应下了。
……
太夫人特意打发人去兵部送了口信。
顾谨行几个都还小,由顾海出面招呼齐王世子更合适。
顾海很快赶了回来。
太夫人早已吩咐厨房备下两桌菜肴。男子一席,女眷们坐一席。中间用一道山水屏风隔开。既避了男女之嫌,又在同一个饭厅里显得随意热闹。
太夫人坐了上首,三个儿媳依次坐在太夫人身侧。再然后,就是五位侯府小姐和三位表小姐。
太夫人今日心情显然颇佳,笑着吩咐紫嫣:“去厨房拿一壶果酒来,今儿个我也喝上一两杯。”
紫嫣笑着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过了片刻,便捧了一壶果酒上来。
这果酒度数极低,入口绵软带甜,最适合女子饮用。
太夫人领头喝酒,儿媳孙女们也都跟着凑起了热闹。
“只这一壶,哪里够喝。”吴氏笑着凑趣:“烦请紫嫣再跑一趟,再拿两壶果酒来。”
“大嫂说的是。”方氏立刻笑着附和:“难得今日世子来府里,还留了饭。大家伙儿都高兴,自是要好好喝上几杯。”
沈氏虽看不惯吴氏方氏讨好太夫人的行径,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扫了兴致,也含笑说道:“儿媳也想讨几杯酒喝。”
儿媳们有意哄自己高兴,太夫人颇为快慰,笑着说道:“好好好,今日大家都放开了喝一回。想喝多少都无妨。”
顾莞琪大着胆子张口:“祖母,我们也能尝一尝果酒吗?”
方氏嗔怪地瞪了过来:“就你最淘气胡闹。你们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喝酒?”
“老三媳妇,你也别数落琪姐儿了。”太夫人笑道:“这果酒度数低,不醉人。让她们尝一些好了。”
太夫人一发话,方氏也不再反对。
顾莞琪大喜过望,冲顾莞宁等人得意地眨眨眼。
顾莞宁哑然失笑,因齐王世子出现而沉郁的心情,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定北侯府传承百余年,人丁虽不兴旺,家底却丰厚得令人咋舌。衣食住行样样低调而讲究。这果酒是挑选十余种水果经过多道工序精心酿制而成。配方是侯府酿酒的管事研究出来的,外面的酒楼出了数千两银子想买配方,也没能如愿。
琳琅为顾莞宁斟酒。
然后,就见顾莞宁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琳琅暗暗惊讶。
小姐以前也喝过酒,不过,酒量颇为浅薄。今天晚上连续喝了十几杯,竟是半点事都没有。
喝得越多,顾莞宁的目光越明亮。
红晕悄然染上脸颊,犹如桃花般明媚娇艳。
齐王世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边,默默地凝望着顾莞宁,目光温柔。
第三十章 冷漠(二)
“世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沈青岚第一个见到齐王世子的身影,鼓起勇气起身走近了几步,柔声张口询问。
齐王世子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看了过去。
原来是沈家表姑娘!
刚才在正和堂里,太夫人特意介绍了沈青岚的身份。
这个美丽纤弱眼波似水的少女,和明媚夺目骄傲倔强的顾莞宁仿若两个极端。同样的美貌出众,气质却截然不同。让人印象深刻。
齐王世子淡淡一笑:“我想找宁表妹说几句话。烦请沈姑娘替我传个话。就说我在廊檐下等她。”
英俊的脸孔含着浅浅的笑意,令满室明亮的烛火黯然失色。
沈青岚心旌摇曳,只觉得脸上悄然发烫,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桌子边。凑到顾莞宁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莞宁表妹,世子想和你独自说几句话,说是在廊檐下等你。”
顾莞宁手中动作一顿,看向沈青岚:“我没空。”
沈青岚:“……”
沈青岚的脸上浮起了红晕,这次不是因为羞臊,而是莫名的焦躁愤怒:“你明明有空,为什么不肯去?”
顾莞宁唇角似笑非笑:“青岚表姐这是替齐王世子抱不平?觉得我不识抬举?你若是实在看不下去,不如你替我去好了。”
沈青岚:“……”
在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眸下,沈青岚有些心虚狼狈:“莞宁表妹,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和世子非亲非故,今日才初次见面……罢了!我就是替世子传个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好,都随你的心意。”
说完,故作镇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吴莲香正和姚若竹喝着果酒窃窃私语,并未留意到沈青岚的举动。
顾莞宁几句话就打发了沈青岚,心情却并未因此变得愉悦。痛苦纷乱的往昔回忆,在脑海中翻腾不休,令人心浮气躁气短胸闷。
“琳琅,替我斟酒。”
琳琅略略蹙眉,委婉地劝道:“小姐,你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可就要醉了。”
这点酒,她怎么可能会醉?
顾莞宁正要张口,话到嘴边,忽地想起这个时候的自己确实酒量浅薄。也怪不得琳琅这般忧心忡忡。
她的酒量是在逃出京城后渐渐练出来的。
被追杀的逃亡生涯,让人精神紧绷。朝不保夕的恐慌,死亡的惊惧,时刻笼罩着她。在人前还得做出镇定冷静的样子来。
只有到了夜晚,独自在屋子里,她才能卸下伪装,放纵自己脆弱无助片刻。
也就在那几年,她开始有了浅酌的习惯。
酒确实是好东西。喝进口中的那一刻,全身都暖了起来,身体不再紧绷,精神也舒缓了许多。
到后来,她杀了齐王全家,入主慈宁宫做了太后。朝政繁琐不说,时不时还有胆大的官员暗中使绊子。她杀的人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浅酌几杯的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去。
她的酒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大了。
这样的果酒,喝上两壶,她也是不会醉的。
“好,我听你的,不喝就是了。”顾莞宁冲着琳琅笑了一笑,将酒杯放下了。
琳琅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露出细细的贝齿:“今晚厨房做了牛肉羹,奴婢给小姐盛一碗可好?”
顾莞宁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吃牛肉最长力气,甚好。”
……琳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别的闺秀千金,多以琴棋书画做消遣。自家小姐却痴迷射箭练武,一双白嫩嫩的纤纤玉手眼看着就要粗糙起来。偏偏怎么劝都没用……
忠心耿耿的琳琅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给顾莞宁盛了满满一碗牛肉羹。
……
夜晚凉风习习。
满天星辰闪耀,和廊檐下悬挂着的风灯交相辉映。
齐王世子站在廊檐下,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眉头也皱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内侍小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已经出来这么久了,顾二小姐还是没来,或许是不会来了……”
话还没说完,齐王世子已经冷冷地瞥了过去。
小德子头皮一麻,迅疾改口:“奴才的意思是,姑娘家脸皮薄,顾二小姐就是想来,也未必有这个勇气。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世子不如改天再找个时间过来。到时候带些二小姐喜欢的礼物,哄一哄她。”
齐王世子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小德子心中暗喜。
没想到,齐王世子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我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生了我的气,不愿理我。今日我得问个清楚才行!”
小德子:“……”
得了,感情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小德子勇敢不畏死地张口问道:“可是,如果二小姐一直都不来怎么办?”
齐王世子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德子一咬牙,索性大着胆子将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二小姐若是肯来,早就该来了。既是一直没露面,显然是不会来了。世子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吧!”
少年人的自尊心格外强烈。
齐王世子春风得意年少气盛,哪里听得下这样的劝慰,神色一冷:“她会来见我的。”
小德子只得闭上嘴。
……
一盏茶后。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袭绛色衣裙,映衬得少女肤色胜雪,容色倾城。漫天星辉似都落入了少女的眼中,清冷又夺目。
齐王世子心弦一颤,唇角扬了起来:“宁表妹,你终于来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顾莞宁神色淡淡:“不知世子邀我前来有何事?”
她果然是生他的气了!
当着众人的面,她称呼他世子。
在私下里,她总是叫他“睿表哥”的。
齐王世子无奈地笑了一笑,走近了几步:“宁表妹,我连着两个月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这两个月的课业考核,我只有骑射武艺拿了第一,读书策论经史朝事都不及堂兄。我只得在背地里多用些功夫,所以才没出宫。绝不是有意要冷落你。”
第三十一章 嫉恨
说起课业考核,齐王世子的语气中有些许遗憾和不甘。
堂兄在幼时因为一场意外中过毒,后来被太医们救回了性命。不过,到底伤了元气根本,身体确实比常人虚弱。
好在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们长年为他调养身体,皇宫里和太子府里的名贵补品更是应有尽有。堂兄的身体也渐渐养好了。
不过,也只是看着如常人,无论如何是不能练武了。
也因此,骑射武艺这门课,堂兄是从来都不用上的。他次次拿第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其他的课业,他都不及堂兄。
这也让好强的他格外挫败。
外人都夸赞他天资聪颖,这点聪颖和堂兄一比,却远远不及。上天似乎格外眷顾堂兄。给了堂兄最尊贵的出身,又给了堂兄无人能及的天赋。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别人勤奋刻苦费尽全力才能学会的东西,堂兄却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他在后面不停地追赶着,却始终无法越过前面那道并不强壮高大的身影。
这样的失落,骄傲的他从不肯对别人说起。
只有在对着顾莞宁的时候,才会吐露一二。
顾莞宁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忽地问了句:“世子,你是不是一直嫉恨太孙?”
齐王世子:“……”
短短的一句话,宛如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中他心底最脆弱的一处。
最隐晦最阴暗的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戳穿了!
齐王世子呼吸微微一滞,在她明**人的眼眸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齐王世子没了和她对视的勇气,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视线:“宁表妹,你怎么会这么说?太孙是我堂兄,我和他一同住在宫里,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伴,和亲兄弟无异。我怎么会嫉恨他?”
怎么可能不嫉恨?
以他的骄傲,怎么甘心一直被太孙压着一头?
这份嫉恨和不甘,在之后的数年里慢慢滋长,最终化作了怨怼和愤恨。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射出那一箭,杀了“和亲兄弟无异”的太孙。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嘲讽的冷意。
当年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痛不欲生。
齐王世子打起精神笑了一笑,扯开了话题:“宁表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冷落你。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过些日子我再出宫来看你。”
他难得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地哄她。
可惜,顾莞宁并不领情。
“世子课业繁重,又要打理齐王府的琐事,想来十分忙碌辛苦。就不必惦记到顾家来了。”顾莞宁淡淡说道。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齐王世子永远别再登门才好。
可惜齐王妃出自定北侯府,是她嫡亲的姑姑。定北侯府是齐王世子的外家。将来齐王父子谋逆起事,顾家必受牵累……
齐王世子无奈地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就是再忙碌,也不该忘了来侯府看你。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忘了。”
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一些。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退后两步,迅速拉开彼此的距离。
齐王世子一愣,俊脸上流露出些许懊恼:“宁表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言行举止都和往日大相径庭。”
她平日可从不是这等斤斤计较的小气性子。
顾莞宁微微侧过头,明艳的脸庞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遮掩住了所有的真实情绪,声音里透着冷凝和疏离:“你我年岁渐长,再独处一处,不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
“如果世子没有别的要紧事,请恕我先走一步。”
说完,顾莞宁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齐王世子想抬腿追上去,脑海中忽地闪过顾莞宁刚才说的那句“瓜田李下惹人闲话”,脚下的动作便迟疑了起来。
是啊!
宁表妹今年十三,他今年已经十五了。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虽然清楚彼此的心意,也有了日后共结连理的默契,可在人前总得避讳一二。人言可畏,她一个闺阁女子,自是在意自己的清誉。
齐王世子很快改变了心意,吩咐小德子:“我去向外祖母辞别,你让人去备马。”
小德子忙笑着应了。
……
家宴散了之后,顾海亲自送了齐王世子出府。
其余众人,各自回了院子休息。
沈氏一手拉着顾谨言,另一侧跟着沈青岚。三人看着颇像一家三口。顾莞宁反而慢悠悠地落在了后面。
琳琅和玲珑默默地跟在顾莞宁身后,时不时地交换一个忿忿不平的眼神。
明明小姐才是夫人嫡亲的女儿。都说母女连心,可夫人对小姐未免也太过冷淡了。
这位沈家表小姐看着温柔娇弱可人,其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夫人对她再好,她也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霸着夫人不放吧!
一行人先到了顾谨言的院子外。
顾谨言小大人似地转身,一本正经地和沈氏等人道别:“我已经到了,母亲姐姐还有沈表姐不必再送。天色已晚,各自回去歇着吧!”
沈氏含笑点头。
沈青岚走上前,笑盈盈地伸出手,为顾谨言整理好衣襟:“这么晚了,言表弟可别熬夜读书了,免得伤了眼睛。”
顾谨言笑着应了:“多谢沈表姐关心,我回去立刻就歇下。”
沈氏看着这一幕,眼里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顾莞宁冷眼旁观,心里哂然冷笑。
到底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姐弟,天性里的亲近根本无法抹煞。沈青岚只来了几天,顾谨言就迅速地和她亲近起来。
归兰院和依柳院正好在相反的方向。
沈氏站在路口,略一犹豫。
沈青岚已经乖觉地抢着张了口:“姑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送一送宁表妹吧!”
顾莞宁正要拒绝,沈氏却已笑着应了:“也好。”又和颜悦色地看向顾莞宁:“莞宁,此时天黑,走路时小心些。”
……沈氏又想做什么?
顾莞宁眸光微闪,并未推拒沈氏的好意。
第三十二章 “慈母”
短短一段路,母女俱都无言,气氛沉默。
到了依柳院,沈氏不但没走,反而坚持送顾莞宁进了闺房。又吩咐丫鬟们都退下。显然是有话要和她说。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
待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了,沈氏关切地张口问道:“莞宁,你是不是和世子闹别扭了?今日怎么不肯理睬世子,还当面让世子难堪?”
原来是为了齐王世子!
此时的沈青岚,刚对齐王世子生出恋慕,还没敢动别的心思。沈氏也是到了后来,才决意替沈青岚筹谋嫁给齐王世子。
现在沈氏这般关心她和齐王世子之间的事,倒不是全装出来的。
定北侯府再显赫,也及不上齐王府。她若是嫁给齐王世子,顾家和齐王府亲上加亲关系会更密切。
将来顾谨言承袭爵位接掌了定北侯府,也会多些助力。
沈氏为了这一双儿女,真是费尽心思。
“母亲此话从何说起。”顾莞宁不冷不热地应道:“齐王世子身份尊贵,我和他虽是表兄妹,也不该逾越礼数。何来闹别扭一说。”
“这等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在人前还是少说的好。免得被人耻笑我们定北侯府行事轻狂。”
沈氏:“……”
这个丫头!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往日和齐王世子有说有笑从不拘泥,现在倒是撇清的一干二净。
沈氏按捺着不快,挤出笑容道:“现在就我们母女两个,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顿了顿,语气又柔和了起来:“莞宁,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我这个做母亲的,平日待你确实不够细心周全,也怪不得你和我疏远。可你也得体谅我。”
“你父亲早早去世,如今爵位已经落到了长房。这管家的事务,万万不能再被长房抢走。我一个人要打理府中琐事,又要照顾阿言的衣食起居,委实忙碌。你如今已经十三岁,长大成人了。又聪慧能干,将自己照顾得妥帖。我对你素来是放心的,这才稍稍疏忽了一些。”
“可这绝不代表我不在意你。”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女儿。我是你亲娘,岂会不疼你?”
沈氏一边说着,一边拉起顾莞宁的手。
脸上的表情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顾莞宁非但没敢动,反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难为沈氏装出慈母的样子来哄她!
沈氏当年和沈谦私逃,生下女儿后被沈家人找了回去。沈家人以沈谦父女性命相挟,逼着沈氏嫁到定北侯府。
沈氏心存怨怼,对顾湛也充满了怨恨。即使顾湛一心一意待沈氏,沈氏依然恨顾湛。这份恨意,甚至延续到了她这个女儿身上。
沈氏对她,根本没有身为母亲应有的怜爱疼惜。
此时沈氏说的再动听悦耳,也无法打动知悉一切的她了。
顾莞宁丝毫没有配合沈氏唱一出“母女情深”大戏的意思,神色淡然地抽回手:“母亲特意到我屋子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母亲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母亲不必再强调了。”
沈氏打定主意要放下身段哄一哄这个骄纵任性又难缠的女儿,闻言难得的没有恼怒,反而笑了起来:“母女连心,你懂我的心意就好。”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动辄在人前和我怄气,一来让长房三房看了热闹,二来也伤了我们的母女情分。以后可别总这么和我闹脾气了。”
谁说沈氏不会哄人?
这番温柔小意的话,换了以前那个天真的自己,早就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顾莞宁索性不吭声,冷眼看着沈氏唱念俱佳地做戏。
“你和齐王世子青梅竹马,情意远胜旁人。论家世,你是我们侯府唯一的嫡女,论容貌才情,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你更优秀出众的。做世子妃绰绰有余。”
“不瞒你说,去年齐王妃让人送了信来,在信中透露出了想和我们侯府结亲的意思。你祖母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
“以前你还小,这件事我在你面前从未说过。现在说破了也无妨。不过,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在华姐儿她们面前,可千万别说漏了嘴。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沈氏一脸殷切地叮嘱。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神色冷淡:“母亲每日这么忙碌,还要为我操心,女儿实在不孝。”
话语中透着一丝讥讽。
沈氏笑容顿时有些僵硬,怒火在胸膛里蠢蠢欲动。
顾莞宁瞄了沈氏一眼,闲闲问道:“母亲是不是还有要紧的话没说?”
沈氏将胸口的闷气按捺下去,继续和颜悦色地笑道:“我们母女两个闲话,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
“说起来,我确实还有件小事要叮嘱你。”
“再过几日是傅老夫人的八十寿宴。到时候去赴宴的,俱都是京城显贵。你岚表姐初来乍到,对什么都陌生的很。你这个做表妹的,可得多多照顾她才是。”
果然还是为了沈青岚!
也只有为了顾谨言和沈青岚,沈氏才会耐着性子在她面前扮演一回慈母了。
顾莞宁纵然对沈氏没有半点期待,闻言还是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是嘲笑沈氏的偏心,还是嘲笑自己心底不该有的奢望。
沈氏见顾莞宁笑了,觉得她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一喜,神色愈发温柔:“岚儿是我娘家侄女,我在人前总得装装样子,对她好一些。也免得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们小瞧了岚儿。”
“你是我的女儿,我最疼的自然还是你。”
“你以后也对岚儿好一些。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了,好不好?”
明亮的烛火下,沈氏神色慈爱,目光温柔。
顾莞宁却只觉得满心疲惫荒凉。
眼前这个女子,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液。她们本该是世上最亲近最亲密的人。
可现在,她们两个却戴着虚伪的面具,装模作样彼此敷衍。
这是何等的荒唐可笑!
第三十三章 珊瑚
顾莞宁默然无语。
沈氏以为她这是应下了,心里愈发高兴,拉着顾莞宁的手,殷切地说了许多话。
“你和岚儿要相亲相爱”“岚儿比你大一岁你就当她是你姐姐”“你们和和美美的我看着也就放心了”……诸如此类。
顾莞宁垂着眼,任由沈氏絮叨。
沈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顾莞宁一个人坐在床榻边,良久都没动弹。
琳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轻轻地喊了声小姐。
顾莞宁似乎没有听见。待琳琅又喊了一声,才抬起头来。
当琳琅看清顾莞宁眼中闪动的水光时,不由得吓了一跳,急急地走上前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夫人又训斥你了?”
顾莞宁用力地闭上眼,将眼中滚动的泪水咽了回去。
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整日落泪哭泣。为了从来不曾在乎过她的母亲伤心难过,实在太傻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沈氏动容。
从这一刻以后,她就当自己没有亲娘吧!
烛火摇曳,顾莞宁明艳的脸庞没了多少血色,显得异样的苍白。
看着倔强又高傲的小姐露出平日从未有过的脆弱无助,琳琅的鼻子一酸:“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是要吓死奴婢吗?”
“奴婢再没用,至少还能听小姐说些心里话吧!奴婢求求你了,你睁开眼,和奴婢说说话好不好?”
说到后来,琳琅已经哽咽连连。
顾莞宁终于睁开眼。
她的眼中已经没了水光,明亮的黑眸透着坚定,声音比平日略略低沉了一些:“琳琅,你别哭,我没事的。”
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我没事。”
琳琅听了这样的话,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小姐,你就别在奴婢面前逞强了。奴婢知道你心里难过,一定是夫人又说了什么令小姐伤心的话……”
夫人是小姐的亲娘,却对小姐冷淡至此。小姐口中不说,心里不知是何等的失望。今天晚上,夫人特意来找小姐,想也知道又是为了那个沈青岚!
“母亲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过几日就是傅老夫人的寿宴。母亲让我到时多看顾青岚表姐一些。”
琳琅哭的抽抽噎噎,顾莞宁只得张口解释了几句:“好琳琅,我知道你在心疼我。我刚才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在意心疼我的人这么多,少了她一个也不算什么。我有你们就足够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琳琅用帕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奴婢毕竟只是个丫鬟,夫人可是小姐的亲娘。”
母女间的亲情,是无可取代的。
顾莞宁默然片刻,才淡淡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别人待我再好,也替代不了母亲。可是,母亲就是不喜欢我,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像个孩子似的,在她面前哭泣,恳求她施舍些关爱不成?”
“有些事可以争取,感情却是勉强不来的。我不会也不屑强求!”
“从今天起,我就当自己是没有亲娘的人。”
最后一句,说的轻描淡写。
琳琅听的一阵酸楚:“小姐……”
明明就有亲娘,怎么能当做没有呢?
小姐口中说的云淡风轻,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行了,不说这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情了。”顾莞宁打起精神笑道:“让人替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琳琅又擦拭了眼角,点头应了。
……
宽大的木桶里,热水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飘着些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水里,水里的热气和温度,迅速地温暖了四肢百骸。心底的荒凉和寒意,也渐渐消失无踪。
顾莞宁舒适地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假寐了片刻。
沐浴后,琉璃捧来了干净柔软的白色中衣,伺候她换上。璎珞用干净的毛巾为她绞干发丝,再抹上香气淡雅的茉莉头油。
细心的珊瑚为她调好了护手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手心,一边笑道:“这是奴婢特意调制的药膏,每天晚上涂抹一次。保准小姐的手和往日一样白嫩。”
这些日子,顾莞宁每天多花半个时辰练武射箭。身边的几个丫鬟担心她的手粗糙磨伤,每天想尽了法子替她保养。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珊瑚的脸上。
琳琅端庄秀丽,玲珑俏丽动人,其余几个丫鬟也都各有特色。
珊瑚的相貌算是最不起眼的,平日极少说话,分外沉默。
珊瑚也是家生子,今年十六岁。因为聪颖细心,自六岁起珊瑚便被选中送到了医馆里学习医术。整整学了八年,前年才到了她身边伺候。
珊瑚对医术毒术配药都颇为精通。所有入口的东西都由珊瑚先行查验,然后才会被送到她面前。
几个丫鬟里,她最信任的是忠心耿耿的琳琅,最器重的是办事利索的玲珑,最喜欢的是活泼可人的珍珠。嘴皮子伶俐的璎珞和精明干练的琉璃也比沉默少言的珊瑚讨喜的多。
她对珊瑚一直不算太亲近。
珊瑚在一众丫鬟里,存在感最稀薄。
不过,珊瑚是身形和她最相似的一个。从背影看,几乎和她一般无二。
当年,为了引开穷追不舍的追兵,珊瑚穿上了她的衣裙,又特意戴上了帷帽。长长的面纱遮掩住了珊瑚略显平庸的脸庞,看着和她愈发肖似。
珊瑚引开了追兵,她逃得生天。
年轻的珊瑚,却死在乱箭下,连尸首也没能抢回来。
想起往事,顾莞宁鼻子微微泛酸,看着珊瑚的目光愈发唏嘘。
珊瑚最是细心敏锐,很快便察觉出了顾莞宁的异样:“小姐,你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是不是手上的药膏让小姐不舒服了?”
顾莞宁定定神,展颜笑道:“这倒没有。这药膏清凉舒适的很。我刚才是在想别的事。”
珊瑚这才放了心,抿唇笑道:“小姐用着舒适就好。”
绝口不提为了配制药膏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第三十四章 缓和(一)
隔日,顾莞宁再见到沈青岚的时候,态度稍稍好了一些。
沈青岚扬着笑脸和她打招呼的时候,顾莞宁难得的没有冷脸相对,漫不经心地对沈青岚点了点头。
就这么一点点的软化,也足以让沈青岚受宠若惊了。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今儿个顾莞宁怎么肯理她了?
沈青岚又试探着搭话:“莞宁表妹,昨日下午,你挑选了几块衣料?”
顾莞宁淡淡应道:“我只挑了两块衣料。”
居然没讥讽她!
虽然态度还是不那么友善,还是有些不耐,总比之前的冷言冷语好多了!
沈青岚心中暗暗欢喜雀跃,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道京城流行什么样的衣裙款式。我从西京带来的衣裙,怕是不适合穿着出去做客呢!”
顾莞宁瞄了满脸讨好的沈青岚一眼,随口答道:“确实不太合适。”
两人一个有心讨好,一个也没再像刺猬般扎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
气氛居然还算融洽。
……
沈氏看在眼里,也是满心的欢喜。
不枉她昨天晚上特意放低身段哄了那么久……顾莞宁再骄傲难缠,总还是在意她这个母亲的。
只要顾莞宁肯对沈青岚友善一些,她也不介意多哄一哄顾莞宁。
“莞宁,你近来还在练射箭么?”沈氏一改往日提起顾莞宁练武就皱眉头的做派,温和地询问。
顾莞宁抬头看了神色和善的沈氏一眼,也微笑着答道:“嗯,每天多练半个时辰。”
沈氏关切地说道:“你喜欢练武,我也不拦着你了。不过,你也别练的太多太狠。正是发育的时候,可别伤了身子。再者,姑娘家的手也最是娇贵。若是因为练箭变得粗糙可就不好了。”
“母亲放心吧!珊瑚特意为我配了药膏,每日晚上都要细细地涂抹一遍。我的手还是像以前一样白嫩。”
顾莞宁笑盈盈地说着,还特意伸出了手。
手掌白皙,手指纤长,指甲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
好美的一双手!
沈青岚下意识地打量了几眼,在心里暗暗做起了比较。
顾莞宁的手指纤长优美,一看就知道这双手的主人养尊处优身份高贵。
她的手白皙柔美,指甲特意用凤仙花汁染过,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可和顾莞宁一比,顿时逊色了几分……
“记得保养就好。”沈氏细细地看了顾莞宁的手,满意地笑了一笑:“珊瑚是个能干得用的。这药膏确实不错,你的手看不出半点练武的痕迹。”
顾莞宁含笑接过话茬:“是啊!珊瑚确实能干。当年祖母将她给我的时候,我还嫌弃过珊瑚闷不吭声不善言辞。幸好当时碍着祖母的颜面什么都没说,将珊瑚留下了。”
顾莞宁身边的几个丫鬟,除了琳琅是自小就跟在顾莞宁身边,其余几个,都是太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
“你祖母素来最疼你。”沈氏笑了起来:“特意挑来放在你身边的丫鬟,自是妥帖周全。”
提起祖母,顾莞宁的神色愈发柔和:“祖母待我自是极好的。”
沈氏语气和蔼,顾莞宁浑身的冷漠尖锐也消失无踪。
两人就像天底下所有亲密的母女一般有说有笑。
碧玉碧彤等人都暗暗惊讶不已。
上一次见到夫人和小姐相处融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琳琅心里却很高兴。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夫人肯待小姐好一些总是好的。瞧瞧小姐现在笑得多开心!
顾谨言很快也来了。
沈氏和顾莞宁言笑晏晏的场景,顾谨言看了自是十分高兴,这些日子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也烟消云散。
“母亲,你和姐姐在说什么这么开怀?”顾谨言笑着问道。
沈氏含笑应道:“在说她身边的丫鬟有多能干。珊瑚为你姐姐配了药膏,你姐姐虽然每日练箭,手还是和一样,没有伤着一星半点。”
顾谨言立刻笑道:“姐姐有这样的药膏,怎么也不送一些给我。我这些日子开始练箭了,手也被磨的厉害呢!”
沈氏一听,顿时心疼不已,忙将顾谨言的手拉过来细细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皱起了眉头:“瞧瞧你,这手掌心都快磨出茧了。”
“练武哪有不伤手的。”顾谨言倒是不以为意。
顾莞宁微笑着说道:“都是我疏忽大意了,待会儿我就让珊瑚送两瓶药膏到听风居。”
顾谨言高兴地道谢。
沈氏立刻道:“也送一瓶药膏到归兰院吧!你青岚表姐喜欢练琴,有药膏护手,也免得伤了手指。”
沈青岚唯恐顾莞宁甩脸色,忙推辞道:“多谢姑姑关心。不过,还是不用了。我练了这么多年的琴,早就习惯了。”
顾莞宁笑意浅了一些,倒也没说什么难听话:“一瓶药膏罢了,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反正珊瑚也有闲空,我让她多配一些就是了。”
话语还是颇为冷淡。
不过,到底是允了送药膏。
沈青岚忙笑着道了谢。
顾莞宁略一抿唇,便将目光移开了。
沈氏心里有些不快。转念一想,比起前两日的尖酸冷厉,顾莞宁今日的态度已经大为缓和。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种时候,得继续哄着顾莞宁才是。
这么一想,沈氏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莞宁既是有这份心意,岚儿也就别推辞了。”
沈青岚乖乖地应声是,心里却暗暗唏嘘不已。
到了定北侯府,见了顾莞宁,才知道什么叫侯门嫡女。
顾莞宁的院子里,做杂事的小丫鬟就有八个,二等丫鬟四个,一等丫鬟两个。还有两个管事妈妈和几个做杂活的婆子。零零总总近二十个下人伺候着。
顾莞宁身边的丫鬟各有所长。有擅女红的,有擅厨艺的,有会梳妆的,有精于账目的,有会武的,竟然还有精于医术会配药的。
而她,身边只有绿儿一个小丫鬟。
到了侯府之后,姑姑特意派了四个丫鬟两个管事妈妈到归兰院,她身边才算有了可用的人手。
越是比较,心里越是不甘。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该有多好?
……
第三十五章 缓和(二)
心情大好的沈氏,满脸笑意地领着顾莞宁顾谨言和沈青岚去了正和堂。
照例是行礼请安,然后坐下寒暄说话。
沈青岚不时地小声和顾莞宁说话,顾莞宁神色不甚热络,时不时地应上一两句。
太夫人何等精明敏锐,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奇怪,宁姐儿那一天晚上还在她面前说不喜欢沈青岚。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改了态度,肯搭理沈青岚了?
太夫人心里暗暗思忖着,口中却未说穿,只含笑问道:“岚姐儿昨日第一天进女学,可还适应么?”
“多谢太夫人关心。”沈青岚乖巧地答道:“我以前在西京的时候,一直随着爹读书。女学里的课程比平日学得还简单些,我能听懂。”
沈青岚绝不是一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沈谦对她的教导颇为严格上心,她的天资也极好。平心而论,要比顾家几位小姐都强一些。
太夫人稍稍询问几句,便了然于心。
不过,沈青岚再聪明再伶俐,太夫人对她也生不出多少怜惜来。不说别的,只冲着沈氏待沈青岚比对顾莞宁还上心这一点,太夫人就打从心底里不痛快。
沈青岚再好,也是沈家人。沈氏是顾家的媳妇,对娘家的侄女比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还要好,简直是糊涂犯浑!
“岚姐儿确实聪慧过人,怪不得你这般喜欢她。就是我看着,也觉得她是个讨人喜欢的。”
太夫人笑着看向沈氏,若有所指地说道:“宁姐儿自小就是个犟脾气,一拧巴起来,就连我也觉得头痛。不过,她到底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你这个做母亲的,可得多容忍担待一些。”
沈氏心中一凛。
太夫人这哪里是在夸赞沈青岚,分明是在敲打她不要厚此薄彼!
“婆婆这么说,儿媳实在汗颜。”
沈氏也是做戏高手,立刻露出了一脸愧疚的神色:“往日儿媳忙着打理府中琐事,又依仗着有婆婆照顾莞宁,往日对她的衣食起居照顾不周多有疏忽。”
“我对莞宁实在多有亏欠。每每想到这些,我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莞宁。”
说着,用爱怜的目光看向顾莞宁:“莞宁,你一向懂事,不会怪母亲吧!”
好一个满心歉疚的沈氏!
好一个一心要补偿女儿情深义重的母亲!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很快笑着应道:“母亲今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我们是嫡亲的母女,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母亲就算对我疏忽了一些,就算对青岚表姐再好,心里必然还是最疼我的。”
沈氏就是脸皮再厚,听到这样的话也有些心虚了。
说起来,她对顾莞宁实在算不上疼惜。在她心里,沈青岚才是她真正的女儿……
“母亲,你怎么不说话了?”顾莞宁微笑着询问,没了往日的冷凝犀利,明艳的脸庞线条柔和了许多。
沈氏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你是真的长大了,既明事理又善解人意。”
母女两个对视一笑。
沈青岚脸上笑着,心里却迅捷地闪过一丝莫名的嫉恨。
仿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眼睁睁地被顾莞宁抢走了一般。
理智告诉她,这么想是不对的。沈氏是顾莞宁的亲娘,对顾莞宁好才是理所应当。她这个做侄女的,本就不该和顾莞宁争抢姑姑。
无以名状的不甘和怨怼,却无法抑制地在心头涌动不休。
……
太夫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十分欣慰。
她再疼宁姐儿,毕竟取代不了沈氏。
再说,她已经是年过半百半截入土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到那个时候,也只有靠沈氏看顾着宁姐儿了。
吴氏掩着嘴笑了一笑:“二弟妹今日在我们面前演的是哪一出?这母女情深的样子,成心让我们看了眼热么?我这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这话乍听着没什么,仔细一咂摸,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分明是在隐喻着沈氏对顾莞宁是虚情假意。
……虽然这是事实!
顾莞宁还没什么反应,沈氏已经皮笑肉不笑地还击了回去:“大嫂难道不愿意看到我和莞宁母女情深吗?”
吴氏被噎了一下,僵着脸笑道:“这怎么会。二弟妹可千万别误会才是。家和万事兴,我只盼着阖府上下都和和美美的。”
沈氏平日不喜多言,不过,这绝不代表她就是个好惹的主儿。闻言淡淡一笑:“原来大嫂一直盼着我们二房和睦友爱,看来,以前我倒是有些误会大嫂了。还以为大嫂巴不得我和莞宁整日里闹腾,然后有热闹可看呢!”
吴氏:“……”
这番话说的太狠辣了!
太夫人笑容一敛,神色淡淡地瞄了吴氏一眼。
吴氏后背一凉,反射性地陪笑脸:“二弟妹别说笑了。我们妯娌多年,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我可不是那等起哄架秧子的小人。”
情急之下,又拉了方氏帮腔:“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方氏素来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立刻附和道:“是啊,大嫂只是说笑,绝无他意。”
沈氏没费什么力气就收拾了吴氏,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也悄然散去。
……
请安后,众少女一起去了女学。
昨日被众人冷落排挤的沈青岚,今天说话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一路上,沈青岚和顾莞宁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张口搭话前,总会小心翼翼地看顾莞宁的神色如何。
好在顾莞宁没再冷嘲热讽,偶尔还会应上一声。
顾莞宁态度微妙的改变,众人也都看在了眼底,俱都暗暗诧异不已。
休息的时候,顾莞琪悄悄凑到了顾莞宁的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二姐,你昨天上午不是说了不想理沈表姐吗?今天怎么又改主意了?是不是二婶数落你了?”
顾莞宁不欲多解释,索性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
她这么做,当然有她的用意。
第三十六章 缘由
因为顾莞宁的“容忍”“让步”,沈青岚在定北侯府里的日子顺遂了许多。
顾莞宁和沈氏的关系也缓和融洽起来。
每天见面请安,母女两个能心平气和地闲聊几句,顾莞宁偶尔还会留在荣德堂里用饭。
沈氏心情大好,私下里对郑妈妈叹道:“莞宁这丫头,虽说骄纵任性了一些,倒还肯听我的话。如今对岚儿也好多了。”
郑妈妈笑道:“这是当然。你是二小姐的亲娘,二小姐脾气再犟,难道还能和自己的亲娘较劲不成?之前大概是因为你对青岚小姐太过上心,二小姐看着不痛快,这才故意闹腾。”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最疼青岚小姐。可二小姐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做亲娘的,也不能太偏心了。”
在知悉自己所有隐秘的郑妈妈面前,沈氏也没了遮掩的心情,苦笑着长叹一声:“郑妈妈,我知道你说的都对。”
“当年,是顾湛坚持要娶我,是我爹娘拆散了我和五哥。我恨爹娘,恨顾湛,恨这定北侯府。莞宁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该将这份恨意延续到她身上。”
“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和顾湛生的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她父亲一模一样。每次看到她,我就像看到了顾湛……”
说到这儿,沈氏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怨恨,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一阵阵刺痛。
她恨顾湛!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娶她,如果不是他让人来提亲,爹娘也不会迫不及待地应下亲事,不会拆散她和五哥。五哥也不会被打断右腿,被毁了前途和未来。
还有可怜的岚儿。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没见过亲娘。
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两个生活在小小的院子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而她,被关在定北侯府这个精致华丽的牢笼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幸好老天恩赐,让她又生了儿子。在西京码头的那一晚后,她怀了五哥的骨肉。到了边关后,顾湛领兵在外作战,一个多月之后才回来。
而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为了遮掩孕期,她在肚子隆起的时候回了京城。肚里的孩子瓜熟蒂落,她假装一路奔波动了胎气早产两个月。这才将众人都瞒了过去。
孩子生的和五哥像极了。每次看到儿子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她的心里就溢满了不为人知的喜悦。
而顾莞宁,相貌性情都像极了顾湛。
那双明**人的眼眸,说话时微微抬起的下巴,侧过脸时唇边的微笑……每次看到顾莞宁,她的心里就抑制不住的生出怨恨。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沈氏眼中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无助又脆弱地低语:“郑妈妈,我真的没办法将她当成女儿……”
剩余的话,化作一声声呜咽低泣,肩膀也微微耸动不已。
郑妈妈无声地叹口气,上前一步,伸出手将沈氏搂进怀中:“小姐,你心里的苦,老奴都知道。”
当年沈氏决意和沈谦私逃出西京,是她悄悄给沈谦送的信。后来,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亲眼看着小姐和沈谦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然后怀孕生女。
小姐被沈家人捉回去之后,她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小姐用刀抵着喉咙,以自己的性命要挟沈家人放了她。
从那一天起,她这条性命就是小姐的。不管小姐要做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追随小姐。
“你实在不喜欢莞宁小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在人前总得装装样子。”
郑妈妈柔声劝慰:“莞宁小姐虽然年轻,却敏锐聪慧。你若是一个劲儿地对青岚小姐好,莞宁小姐肯定会生出疑心。”
“老奴觉得,你这些日子就做的很好。态度温软一些,再说些好听的哄一哄莞宁小姐。莞宁小姐的心气平了,对青岚小姐不是也好多了么?”
沈氏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沈氏才平静下来,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声问道:“郑妈妈,五哥这两日还好么?”
郑妈妈答道:“老奴这就派人去那边的院子里看看。”
“让厨房做些山楂糕带过去。五哥最喜欢吃酸甜的山楂糕了。”一提起沈谦,沈氏的眼中便有了光彩,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五哥和岚儿都到了京城。岚儿和她朝夕相伴,五哥住的也不算太远。她能时时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总算不必相隔千里苦苦相思了。
沈氏想了想,又加了两句:“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记得悄悄告诉五哥一声,等过几日,我就去看他。”
……
“玲珑,碧彤来了,在外面等着你呢!”珍珠笑嘻嘻地来传话,顺便好奇地问了句:“奇怪,你什么时候和碧彤这么要好了?”
玲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耳朵凑过来。”
珍珠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竖长了耳朵聆听。
然后,就听玲珑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了句:“我才不告诉你!”
珍珠:“……”
玲珑捉弄了珍珠一把,嘻嘻一笑,麻溜地拔腿走人。
珍珠气闷地直跺脚。
可恨的是玲珑步履如飞,她想追也追不上。
玲珑人如其人,个头并不高,生的娇小俏丽。整日里笑嘻嘻的,看着并不惹眼。其实,她自幼习武,身手极好。等闲三五个成年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她的外表实在太有欺骗性了。
就连长期和她相处的琳琅等人,也时常忘了她身怀武艺的事实。
碧彤远远地看到玲珑的身影,飞快地迎了上来,灵活的眼眸迅速地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玲珑,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玲珑心领神会,点点头,领着碧彤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一盏茶时间后。
碧彤从玲珑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脚步轻快。
玲珑送碧彤走了之后,立刻就去了顾莞宁面前:“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第三十七章 季同(一)
顾莞宁眸光一闪,冲琳琅使了个眼色。
琳琅立刻领着其他的丫鬟退了出去。
顾莞宁身边的琐事一直由琳琅和玲珑打理。两人都是一等丫鬟,分工各自不同。
琳琅负责衣食起居之类的琐事,而玲珑负责的是保护顾莞宁的安危,还有打探府中各院子的动静消息。
顾莞宁暗中指派了任务给玲珑。琳琅隐约猜到了一些,却从不多嘴询问。
屋子里只剩下顾莞宁和玲珑。
玲珑上前两步,低声道:“碧彤刚才来给奴婢送了口信。”
“郑妈妈一大早就去了沈五舅爷的院子,还带了厨房特意做的山楂糕。”
“听碧彤说,郑妈妈回来之后,和夫人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当时碧彤就守在屋子外,可惜门一直关着,她什么也没听见。”
顾莞宁嗯了一声。
有关沈谦的事,沈氏自然格外谨慎小心。
碧彤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也实属正常。
玲珑禀报完之后,见顾莞宁神色淡淡,以为顾莞宁心中不悦,不由得羞愧地自责:“都是奴婢没用。花了这么多功夫在碧彤身上,也没打探出特别有用的消息。”
碧彤偶尔送来的口信,大多是像今天这样不痛不痒无关轻重的。
顾莞宁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只要照着我的吩咐行事就行了。碧彤那一边,你照旧和她保持联系。像这样的事,让碧彤随时来送个口信就好。”
拉拢了碧彤,就是在沈氏身边放了一颗暗棋。
平常时候当不得用,或许将来有一天就能派上用场。
玲珑这才松了口气:“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顿了片刻,玲珑又谨慎地询说道:“小姐,奴婢还有件事不明白。”
顾莞宁瞄了玲珑一眼,随口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但说无妨。在我面前还用得着这般小心翼翼的么?”
在她心里,前世忠心耿耿为了她香消玉殒的几个丫鬟,和家人无异。
玲珑本就是爽利干脆的性子,闻言笑了笑,果然轻松了不少:“那奴婢就直说了。小姐以前和夫人不算亲近,对那位沈家表小姐更没什么好感。这几日却一改往常,和夫人表小姐亲近多了……奴婢没有挑唆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些奇怪。”
琳琅细心沉稳,玲珑聪慧敏锐。
两个贴身丫鬟都看出了这件事的异样。琳琅沉默不语,玲珑却忍不住问出了口。
顾莞宁没解释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了等于没说。
玲珑也没再追问。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启禀小姐,”琳琅熟悉的声音响起:“三老爷身边的李山来了,说是奉了三老爷的命令到依柳院来。”
顾莞宁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应道:“请李山去外间候着,我立刻就来。”
……
李山今年二十岁,人如其名,个头生的极高,身材也颇为壮硕。肤色略黑,脸上总挂着诚恳的笑容,看着憨厚耿直。
第一眼见到李山的人,难免会被他这副老实憨厚的相貌蒙骗过去。
定北侯府上下,自然清楚李山绝没有外表看起来这般温和无害。
李山从十四岁起就在顾海身边跑腿当差了,他是顾海最得力的心腹,精明干练,头脑灵活,身手也是一等一的。
“奴才李山,给二小姐请安。”李山利落地作揖行礼:“三老爷命奴才将二小姐要的人带来。”
话音刚落,李山身后亲兵模样的少年走上前来,跪下磕了三个头:“奴才季同,见过二小姐。”
这个穿着青色武服身材挺拔的少年,正是季同!
顾莞宁的目光落在季同身上,心中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平息。
前世,在最危急的时候,是季同率领顾家亲兵守护着她和儿子,一路逃出京城。再后来,季同毅然引开追兵,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当年的季同,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
此时的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相貌和记忆中的相差无几,面容俊朗,神情坚毅。只少了几分岁月沉淀历练的沉稳,多了几分少年特有的锐气。
说起来,当年她和季同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久,只有一年。
朝不保夕的危镜中,武艺高强沉稳可靠的季同,一路随行保护。
季同沉默少言,总是默默地尾随在她身后。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总能看到他忠心追随的身影,惶惑不安的心就会安稳下来。
季同死了,她无暇伤心难过。
因为她还要带着儿子继续逃亡。
幸好朝中还有很多忠于先太子和太孙的官员,大秦的武将也陆续领兵前来救援。她终于得以脱离险境,很快有了安身之处,也有了和齐王父子抗衡的兵力。
之后几年,她身边一直不乏身手高强的亲兵侍卫。
可是,他们都取代不了季同。她也再没有像信任季同那样信任过别人。
……
季同跪了片刻,迟迟没等来顾莞宁的回应,心里不由得暗暗诧异。
不过,顾家的亲兵都是从小就开始严苛的训练,最重规矩。
顾莞宁没发话,季同就默默地跪在那儿,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李山也有些惊讶,迅速地看了略显怔忪的顾莞宁一眼,轻轻咳了一声:“奴才已经将人带到了。”
“二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差遣吩咐季同一声。若是他办事不力,或是说话行事鲁莽没分寸,二小姐只管差人告诉奴才一声。奴才自会向三老爷禀报。”
顾莞宁回过神来,稍一琢磨,不由得暗暗失笑。
这个李山,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
。他这么说,是在告诉她,季同还是三叔的人,现在只是“暂借”给她一段时日而已。
不过,她既然张口要了季同到身边,可没打算再“还”回去。
“好,你回去向三叔复命的时候,替我谢谢三叔。”顾莞宁微微一笑,声音颇为温和:“玲珑,你代我送一送李山。”
玲珑笑着应了一声,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李大哥,我送你出去。”
第三十八章 季同(二)
玲珑身段娇小,相貌俏丽,一双眼睛妩媚灵动。
被她这么笑吟吟地看着,李山耳后微微一热,很快又镇定下来,冲玲珑笑了一笑:“有劳玲珑妹妹了。”
李山的父亲也是顾家家将,和玲珑的父亲顾柏是莫逆之交。
后来,李山父亲在边关战死,李山亲娘伤心过度,很快病重去世。那个时候,李山还是个六岁的孩童。
顾家战死边关的亲兵着实不少,留下的孤儿寡母自有顾家照顾。李山在亲兵营里生活了一段时日。
虽说衣食无忧,可一个六岁的孩童,没了亲爹亲娘,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屋子里,到底有几分可怜。
顾柏看在眼里,于心不忍,向主子请示了之后,便将李山接到了自己家中。
当年,玲珑还是个两岁孩童,走路尚且不稳。见家中多了一个哥哥,倒是颇为高兴,整日跟在李山身后,一口一个“李大哥”。
李山对活泼聪慧的玲珑也颇为喜爱,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不过,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随着年龄渐长,平日相处也渐渐谨慎了起来。免得过于亲近,惹来府中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尤其是李山,他自觉年长几岁,更应该照顾好玲珑的声誉清名,也格外地注意保持距离。
如今,李山是顾海身边的长随,玲珑则是顾莞宁身边的丫鬟。两人见面的机会倒也不少,时常见面说话,自是比旁人亲密的多。
玲珑送李山出了依柳院,李山让玲珑回去,玲珑不肯,执意又送了一段。
李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又不是不识路的孩童,还要你护送不成?”
玲珑俏皮地笑道:“我们两个也有些日子没见了。难得有机会见面,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这也不行吗?”
李山心头一热,脸上掠过一抹暗红,很快又恢复如常:“行了,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快些回去吧!出来的太久了,怕是二小姐会不高兴。”
玲珑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二小姐对我们几个最是宽厚,怎么会为了这一点点小事生气。”
李山正色道:“主子宽厚是做奴才的福气。不过,绝不能因此恃宠生娇。”
玲珑扮了个鬼脸:“是是是,知道了。每次见面你都这么啰啰嗦嗦的,都快赶上我爹了。我这就回去总行了吧!”
说完,笑嘻嘻地冲李山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脚步轻快,背影窈窕。
李山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玲珑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复命。
……
依柳院里。
顾莞宁微微笑道:“季同,你起来说话吧!”
季同恭敬地领命:“奴才遵命。”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李山个头极高,季同也不遑多让。常年练武,使得他身材修长结实。青色武服十分合身,愈发显得胸膛宽阔,四肢修长有力。
那张俊朗的脸孔,此时沉着冷静,一双锐目炯炯有神。
原来,他竟是这么一个优秀出色的男子。
当年他在她身边半年之久,她还从没有如此仔细打量过他。
季同察觉到顾莞宁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身体不由得微微僵硬。
他自幼在亲兵营里长大,三年前才开始当差。顾柏有意锻炼他,经常派他外出,执行一些不宜见光更不宜让人知晓的秘密任务。
也因此,他在侯府里的时间并不多。
二小姐他当然是见过的。不过,也只远远地见过几回罢了。像这般近距离地说话,还是第一回……
“你今年多大了?”
二小姐的声音淡然悦耳,不算亲切,透着一股常年居于高位的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季同收敛心神,答道:“奴才今年十八岁。”
“你几岁开始习武?擅长什么兵器?”
“奴才四岁就开始习武,刀枪棍棒什么兵器都会用,最擅长的是长枪。”
她当然知道季同善用的是长枪。她曾经亲眼目睹,他将一杆长枪挥舞得猎猎生风寒光闪闪,以一挡十,勇不可当。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口中无声地轻叹。
和故人重逢,是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
只可惜,所有的往昔回忆都在她一个人的脑海里。对此时的季同来说,她只是被长辈娇惯宠爱的侯府二小姐。
罢了!往事多想无益。
不管怎么说,季同又重新到了她身边。
顾莞宁注视着季同,随口问道:“我近来随陈夫子学射箭练武,此事你知道吗?”
季同恭敬地应道:“我这两个月一直在外当差,刚一回府,就被李大哥领着来见二小姐,还没见过我娘。”
事实上,当他接到顾海的命令时,心里十分诧异。
二小姐整日住在内宅后院,平日极少出门。侯府守卫森严,等闲宵小之辈绝不敢靠近侯府半步。退一步说,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三老爷顶着,总轮不到她这么一个闺阁少女来操心。
那么,她坚持将他“借”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要向三叔张口要你到身边?”顾莞宁的声音悠然响起。
仿佛窥破了他的心思。
季同心里一凛,却没有否认:“是,请小姐赎奴才斗胆一问,不知小姐要奴才做些什么?”
顾莞宁微微一笑:“你就是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不知三叔告诉你没有,我不止要了你过来,还向他‘借用了’两百亲兵?”
季同点点头:“三老爷已经告诉奴才了。”
这也是让季同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顾莞宁要这么多亲兵有何用?而且,要的还是私兵中的精锐!
三老爷对二小姐也真是信任有加。二小姐一张口,三老爷竟然都应允了。
顾莞宁目光微闪,声音沉凝:“季同,今日我对你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绝不容第三个人知晓。哪怕是三叔问起,你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季同又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正迎上顾莞宁明**人的眼眸。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二小姐的脸孔。
第三十九章 暗棋
以前远远地看着,只知道二小姐生的很美。
此时离得近了,才知道美丽两个字太过浅薄,根本不足以形容二小姐。
明媚夺目的容貌当然摄人心魄。更吸引人的,是眉宇间的聪慧机敏冷静沉着,还有全身散发出的慑人的气势威压。
那双锐利的眼眸异常明亮,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听令行事,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一个长于内宅的闺阁少女,怎么会有这等夺人的气势?
季同心神巨震之下,一时看得呆住了,竟愣愣地和顾莞宁对视了片刻。
顾莞宁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季同,我刚才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二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季同头脑空白了一瞬,迅疾反应过来,一张俊脸陡然红了,耳后也火辣辣的。忙低头请罪:“奴才一时忘形,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多看一眼也算冒犯的话,这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冒犯过我了。”
顾莞宁倒是不以为意,甚至开起了玩笑:“以后你要替我跑腿办差事,见面的机会少不了。你不必如此拘谨。”
季同定定神,应道:“小姐宽宏大度,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为小姐做事。小姐吩咐的差事,奴才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就是三老爷问起,奴才也绝不透露一星半点。”
顾莞宁满意地嗯了一声。
他话语不多,却句句有力。
果然还是那个值得信任依赖的季同!
顾莞宁淡淡说道:“从今日开始,两百亲兵都归你统领指挥。我身在内院,不便和他们多接触,有事只交代给你,由你指挥分派他们做事。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有事禀报,直接进依柳院,让丫鬟们通传一声就是了。”
可以进出内院。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主子赏给他的体面和殊荣。
侯府里,有此等待遇的下人,无一不是主子们的心腹亲信。譬如定北侯府的管家顾松,定北侯府亲兵统领顾柏,还有顾海身边的长随李山。
季同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殊荣,不由得受宠若惊,忙应道:“小姐这般信任奴才,奴才心中感激不尽。奴才只怕自己做事不力,辜负了小姐的期望。”
顾莞宁抿唇微笑,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既是特意挑了你,自是信得过你。”
语气中的信任,绝非作伪。
季同动容之余,心里也暗暗生出了疑惑。
二小姐往日和他从无接触,对他并不了解。怎么会挑中了他,还对他如此信任?
“你是不是在奇怪,侯府里这么多侍卫,我为何独独挑中了你,还对你这般器重信任?”顾莞宁的声音悠然响起。
季同被说中了心思,俊脸掠过一抹尴尬,很快又镇定下来:“是,奴才心中却是有些诧异。”
顾莞宁自然不会说实话,将应付三叔顾海的借口又搬了出来:“我随着陈夫子习武,陈夫子曾在我面前夸赞过你。所以我才挑中了你。”
原来如此!
在亲娘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天底下最优秀最出众的。
二小姐一定是听得多了,所以对他有些印象。这才指名道姓点了他到身边差使。
季同顿时释然“说来,奴才也是不孝。少时忙着习武,十四岁以后又常外出当差,我娘想见我一面都不容易。也怪不得她在人前总会念叨奴才。”
顾莞宁默然片刻,徐徐说道:“你以后好好当差做事,过上几年,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就是对陈夫子最大的孝顺了。”
当年季同尚未娶妻生子便早早离世。陈夫子纵然有着一品诰命,每日锦衣玉食,依然心中阴郁难解极少展颜。
这一生,她一定会让陈夫子季同母子安享荣华。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季同到底还是十八岁的少年,听到娶妻生子,顿时红了红脸。
顾莞宁看着他忸怩局促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好笑。也不再出言打趣,很快说起了正题:“我要吩咐你做的事,你现在听好了。”
季同束手敛容,仔细聆听。
“首先,我要你派人盯着沈五舅爷。”
顾莞宁淡淡说道:“他每天做了什么,有谁去见过他,和他说了什么话,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一点不漏地送到我面前。”
季同毫不犹豫地领命:“是,奴才知道了。”
身为侍卫,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是天职。
主子为何要这么做,就不是他应该探问关心的了。
顾莞宁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继续说道:“派些人到西京去,暗中盯着沈老太爷和两位舅爷。还有二房的舅爷那里,也都让人盯着。”
沈老太爷,是沈家的族长,沈氏的父亲,也是她的外祖父。
沈老太爷除了沈氏这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
二房和长房关系素来密切,二房的几位堂舅爷,当年曾随着沈老太爷一起找回了沈氏和沈谦。都是知道沈氏和沈谦当年那段私~情的。
顾家的亲兵都曾接受过盯梢打探消息的训练,季同也常执行这样的任务,闻言立刻点头应道:“奴才领命。”
接下来的命令,一个比一个更令人惊愕。
“让人盯着齐王府的一举一动,留意齐王世子和什么人接触来往。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刻向我回禀。”
“还有,派些人到齐王藩地去,暗中调查齐王在藩地里的举动,暗中豢养了多少私兵,和哪些朝臣有来往。尤其是和武将之间的来往,更要留心。”
“太子府那边,也让人暗中盯着。”
……
留意沈五舅爷和沈家人的动静,还说得过去。
盯着齐王和齐王世子又是何意?
最令人诧异的,还是最后一个吩咐。
齐王父子是顾家姻亲,太子府和定北侯府却没太多来往。二小姐为什么忽然关心起太子府来了?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季同脑海中倏忽闪过。
不过,他面上却没流露出多少惊讶,一一应下了。
顾莞宁见季同沉稳如常,心中颇为满意:“暂时就这些了。日后若有别的差遣,我自会吩咐。”
第四十章 “兄妹”
“好端端地,小姐怎么会召府里的侍卫过来?”珍珠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璎珞也是满心不解:“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那个叫季同的,已经在里面待了半天了。也不知道小姐和他都说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小姐竟连琳琅和玲珑两个都支出来了。
平日里,小姐有什么事可是从不瞒着她们两个的。
琉璃略一思忖,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小姐一定是有桩重要又隐秘的事差遣季同,所以才不让我们待在屋子里。”
三个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珊瑚不喜多言,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未插嘴。
当玲珑送了李山回来,珍珠等人立刻将她围住了:“玲珑,小姐为何要见季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他?”
玲珑无辜地摊摊手:“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又看向琳琅:“琳琅,你和小姐素来最亲近。小姐有事也从不瞒着你。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琳琅无奈地一笑:“小姐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琳琅打起精神道:“你们别总嘀嘀咕咕地胡乱猜疑了。小姐没说,就当做没这回事。别在小姐面前多嘴,听到了么?”
众丫鬟里,琳琅年龄不是最大,性子却最沉稳仔细,又最得顾莞宁的信任器重。丫鬟们以她为首,就连同为一等丫鬟的玲珑,也习惯性听她的吩咐。
琳琅一发话,众人立刻点头应了。
不便议论主子,话题很自然地扯到了刚走不久的李山身上。
“玲珑,你送你的李大哥,怎么也不趁机多聊会儿,这么快就回来了。”璎珞冲玲珑挤眉弄眼。
玲珑脸颊微红,瞪了璎珞一眼:“什么我的李大哥!再乱嚼舌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璎珞一脸无辜地喊冤:“诶哟,我的好玲珑,我就是随口开开玩笑罢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再说了,你和李山一起长大,张口就是李大哥。你叫都叫了,还不准我们听见不成?”
“就是就是,”珍珠还记着那天被玲珑捉弄的事,立刻张口附和:“你一口一个李大哥,喊的这么亲热。我们就是想装着听不见,也不可能啊!”
素来伶牙俐齿的玲珑,此时竟哑口无言,无力回击。
琉璃也促狭地张口打趣:“你们两个可别再说了。没见玲珑的脸已经像块红布了么?要是她恼羞成怒动了手,你们两个可没好果子吃。”
璎珞和珍珠一起捂着胸口,装出害怕的神情,眼中却都是笑意。
琳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其他人也都绷不住了,一起咯咯笑出了声。
她们几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就相识,如今又同在依柳院里当差,彼此十分熟稔。
玲珑和李山这对青梅竹马,分明彼此有意,却一直没有说穿,就这么含糊不清地做着“兄妹”。一个个看在眼中,俱都觉得有趣。时不时地总要打趣几句。
玲珑羞也不是,气也不是,索性厚着脸默认了。
……
一片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中,身材修长高大英俊的青衣少年推门而出。
几张笑意盈盈各有特色的俏脸一起看了过去。
季同几乎没进过内宅,更未曾见过这么多俏丽水灵的丫鬟,心里慌乱局促,面上倒还算镇定。
季同冲众丫鬟略一点头,大步走了过去。
身后响起丫鬟们的低笑和私语声。很显然正在议论他……直到走出了依柳院,季同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手心不知何时冒了汗。
想到二小姐那张美丽明艳的脸庞,季同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青色武服,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然后,他用力地摇摇头,将不该有的念头赶出脑海。
她是身份尊贵的侯府二小姐,是顾家嫡女,如今更是他的主子。
她对他如此器重,他一定要完成她交代的任务,不辜负她的信任。
……
“你们几个在笑什么?”顾莞宁不知何时出了屋子,心情颇佳的她弯着眉眼,唇角笑意盈盈。
珍珠一本正经地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们刚才正在讨论李山……”
“珍珠!”玲珑大窘,顾不得在主子前失仪,忙出言阻止:“你别乱说。”
珍珠故作讶然:“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是乱说?罢了,你不准我提李山,我不说就是了嘛!”
说完,冲顾莞宁歉然一笑:“小姐,真是对不住了。玲珑不让奴婢说她和李山的事,奴婢不敢说了。”
玲珑:“……”
玲珑就是再厚的脸皮,也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常被玲珑欺负的珍珠,今天可算是出了一口闷气,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唇角。
玲珑和李山这对青梅竹马,对彼此有意,在侯府里也不算什么秘密。
顾家对下人素来宽厚。丫鬟小厮或是侍卫们到了婚嫁之龄,主子们总要过问一声再行婚配。也免得胡乱牵了红线。
前世玲珑做了陪嫁丫鬟,随她一起进了太子府。待玲珑到了二十岁,她便做主让玲珑和李山成了亲。
只可惜,两人成亲之后,一直聚少离多。
几年后,玲珑随着她一起逃出京城。
与此同时,顾海被人刺杀,李山拼死保护顾海,最终不敌刺客人多,主仆一起身亡。
玲珑知道这个噩耗后,整整哭了一夜。天亮之后,将眼泪擦的干干净净,继续待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安危。
之后数年,玲珑再也没提过李山的名字。
可她知道,从李山死的那一天开始,玲珑的心也跟着死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这个主子,或许玲珑早在知道李山死讯的那一天就追随李山而去了……
想及往事,顾莞宁心中有些难言的酸涩。
前世,她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玲珑活得最久,也只活到了三十岁,而且活的麻木痛苦。
这一生,她要让她们所有人都高高兴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第四十一章 安排
隔了几日,季同悄然来了依柳院。
“……奴才这几日一直命人日夜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沈五舅爷在京城没什么相识的人,一直深居简出,平日几乎从不出门,也没客人登门。”
季同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神色忽然有些微妙:“不过,昨日下午,夫人去了沈五舅爷那里探望。”
在外人看来,沈氏和沈谦是堂兄妹。沈氏去探望沈谦是理所当然的事。
季同神色异样,显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母亲去探望五舅舅了么?”
“是。”季同低声禀报:“夫人去了院子之后,沈五舅爷既高兴又激动。特意将夫人迎进了内室说话。”
“奴才派去盯梢的暗卫,不便潜入院子里,夫人和沈五舅爷在内室里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夫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郑妈妈亲自在门口守着,不准任何丫鬟小厮靠近。”
“夫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一场。”
……虽说是堂兄妹,无需太过拘礼,可见面总该在厅堂里,身边有下人伺候,这才是侯府夫人应该有的排场。
独自进一个男子的内室,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还是哭过的模样。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季同心里暗暗思忖着,却并未多嘴饶舌。只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然后便垂手束立,静候吩咐。
季同没有抬头,也因此错过了顾莞宁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
“继续盯着沈五舅爷。”半晌,顾莞宁才张口吩咐:“想办法让人混进他的院子里。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季同毫不迟疑地领命。
顾莞宁默然片刻,又淡淡吩咐:“沈五舅爷一个人独住在院子里,一定颇为冷清孤寂。你去安排一下,找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和他结交。记着,这个人必须有真才实学。还有,家中有一个美貌待嫁的妹妹。”
最后一句,说的意味深长,值得琢磨。
季同:“……”
顾莞宁略一挑眉,声音依旧淡然:“怎么,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季同瞬间回过神来,立刻低头领命:“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子的吩咐,再匪夷所思,做奴才的也不能多嘴多问。
顾莞宁嗯了一声:“凡事要循序渐进,不宜过急。此事徐徐图之,千万不能惹来沈五舅爷的疑心。”
“是,奴才领命。”季同敛容应了。
……
季同很快退下。
顾莞宁静静地坐着,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沈谦和沈氏年少相恋,半夜私逃,之后隐姓埋名隐居一年,生下沈青岚之后,两人便分开了。之后数年,只短短相聚过一回。
两人之间的感情热烈,毋庸置疑。
前世直到沈氏死的那一刻,沈谦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一生,如果有一个美貌如花温柔可人的女子对沈谦钟情,沈谦对沈氏的心意还会那样坚如磐石吗?
如果沈谦移情别恋,对沈氏来说一定是致命的打击。
退一步说,就算沈谦不曾动摇,给沈氏添添堵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小姐,”琳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声道:“你一直坐着不说话,也没召人进来伺候,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季同走了之后,小姐一直独自坐着,眉目冷凝。
这样的小姐,有些陌生,也令人敬畏。
珍珠琉璃几个丫鬟,根本没勇气靠近。琳琅索性独自进来了。
顾莞宁回过神来,冲一脸关切的琳琅微微一笑:“这倒不是。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一时失了神。”
琳琅最是善解人意知情识趣,顾莞宁没有细说,她绝不会多嘴询问,笑着扯开话题:“珍珠今日特意做了些糕点,奴婢让她端上来给小姐尝尝如何?”
顾莞宁含笑点头。
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各有所长,琳琅女红极佳,玲珑身手过人,璎珞善于梳妆,琉璃擅用算盘,珊瑚会医术,珍珠厨艺高妙。
依柳院特意设了小厨房,顾莞宁的一日三餐,都是出自珍珠之手。除了三餐之外,珍珠还时常做些美味可口的糕点。
片刻过后,珍珠笑盈盈地端着一盘糕点来了:“小姐,奴婢今日在花园里采了些鲜花瓣回来做了这些糕点。闻着清香扑鼻。小姐尝尝看味道如何?”
那一盘糕点做的小巧精致,每一块都做成了鲜花模样,栩栩如生,只这么看着,便能勾起人的食欲。
这些糕点,可不是用那些千篇一律的模子,是手巧的珍珠亲自动手做出来的。
顾莞宁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品尝。
入口绵软清甜,淡淡的花香充盈口中。
珍珠一脸期待地看着顾莞宁:“小姐,这些糕点味道还过得去么?”
顾莞宁自小锦衣玉食,最是挑嘴。色香味差了哪一样都不肯入口。珍珠虽然对自己的手艺颇有信心,此时也有些紧张起来。
顾莞宁瞄了珍珠一眼,没有说话,慢悠悠地将手中的糕点吃完了,才点了点头:“尚可!”
短短两个字,珍珠却十分欢喜,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能入小姐的口就好。”
顾莞宁随口笑道:“你将糕点装进食盒,送到正和堂。就说这是我孝敬祖母的。”
珍珠忙笑着应了。
小姐有什么好吃的,总不会忘了太夫人。也怪不得太夫人格外疼爱小姐呢!至于夫人那边……小姐没提,看来是不打算送了。
琳琅略一犹豫,低声提醒道:“小姐,是不是再送一份到听风居?”
小姐和夫人的关系素来冷淡。这几日表面看来缓和了一些,可私下里小姐从不提起夫人半个字。夫人那边不送也就罢了!
不过,小姐一直都很疼四少爷。以前有什么好吃好用的,都不忘让人送去听风居。这些日子,小姐对四少爷的态度却冷漠多了……
“不必了。”顾莞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母亲对四弟的衣食起居一直很上心,听风居里也不缺这些糕点。”
琳琅和珍珠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此时,玲珑快步走了进来,笑着禀报:“小姐,夫人身边的碧玉来了。”
……
第四十二章 嫉恨(一)
沈氏身边共有四个大丫鬟,分别是碧彤、碧玉、碧环、碧容。
碧彤碧环碧容都是家生子。这个碧玉,是几年前被牙婆子卖进府的。短短几年就成了沈氏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奴婢见过小姐。”碧玉笑着行礼:“夫人打发奴婢过来,请小姐到荣德堂用晚饭。”
顾莞宁没有立刻应下,淡淡地问了句:“夫人还请了谁?”
碧玉恭敬地答道:“回小姐的话,还请了少爷和表小姐。”
不出所料!
如果可以,沈氏根本就不想看见她吧!现在为了哄她,不得不做做样子。也免得太过冷淡了祖母心中不喜。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好,我这就过去。”
碧玉听顾莞宁应下了,心里暗暗松口气,忙笑着说道:“奴婢先回去复命。”
待碧玉退下后,琳琅立刻喊了璎珞进来:“璎珞,替小姐重新更衣梳妆。”
顾莞宁哑然失笑:“不过是吃顿晚饭罢了,哪里还用更衣梳妆这么麻烦。”
“表小姐也会去,小姐当然要仔细梳妆。”琳琅的神色格外认真:“不论何时何地,小姐都是最美丽出挑的。总不能让表小姐抢了风头。”
顾莞宁听了这番话,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倒也没再拒绝琳琅的提议。
沈青岚不是一直暗暗嫉恨她么?那就让毫不客气地盛装一回,让沈青岚羡慕嫉妒恨去吧!
……
果然,当顾莞宁出现在荣德堂时,提前到了一步的沈青岚先是眼睛一亮,然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艳羡嫉恨。
这些日子,沈氏为沈青岚添置了不少新衣和首饰。除了明面上的,私下里还悄悄给了不少好东西。
譬如,沈青岚脸上敷的脂粉,光滑细腻,显得皮肤格外白嫩红润。这种脂粉,小小的一盒就要上百两银子。
再譬如沈青岚手上戴的那对玉镯。是上好的和田玉,圆润光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再再譬如,沈青岚头上戴的那支金钗,上面镶着红宝石。那红宝石色泽艳丽,像鸽子血一般红得耀目。
当日初到侯府,沈青岚还是个穿戴寒酸得可怜的少女。短短时日,全身穿戴已经截然不同。
人靠衣装,此话半点不假。
沈青岚本就生的纤弱貌美,如今穿戴一新,心里的自卑娇怯渐渐褪去,神色间多了几分自信。
不过,也仅仅如此而已。
当顾莞宁神色淡然地缓步走来时,那份从容自若的优雅,那份迎面而来的贵气,立刻将沈青岚的信心打消得所剩无几。
和田玉镯已经够名贵了,顾莞宁手腕上戴的却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镯。
鸽子血一般的红宝石十分昂贵,金钗上镶嵌的小小一颗,便值数百两银子。可顾莞宁却戴了一个项圈,上面明晃晃地镶嵌着数十颗这样的红宝石。光华四射,耀目至极。
这样的项圈,换了别人来戴,只怕压不住那份光华。
顾莞宁戴着却十分合宜。本就明媚照人的脸庞,被映衬得艳色夺人。
沈青岚咬了咬嘴唇,很快扬起笑容迎了上来:“莞宁表妹,你又来迟了一步。姑姑正念叨着你呢!”
顾莞宁漫不经心地应道:“哦?是么?不知母亲念叨我什么?”
……沈氏刚才正和她说起父亲的近况,根本就没提起过顾莞宁。她也就是随口说那么一句,谁能想到顾莞宁会追根问底。
沈青岚顿时笑的有几分尴尬。
沈氏忙帮着打圆场:“是啊,我刚才确实在和岚儿说起你呢!你每天多练武半个时辰,如今也有一个月了吧!到底练的如何了?”
顾莞宁轻描淡写地答道:“才练一个月而已。总得练上一年半载的,才能看出进益。”
……
正说着话,顾谨言也来了。
顾谨言亲热地喊了声姐姐,又亲热地喊了声青岚表姐。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彼此是亲姐弟,这么短的时日,已经迅速熟稔亲近起来。
沈氏看着姐弟和睦的一幕,眼中盛满了笑意:“荣德堂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以后你们每天都到荣德堂来用饭吧!多些时间相处,姐弟感情也会更深些。”
她口中的姐弟,指的是沈青岚和顾谨言吧!
顾莞宁心中哂然,面上却不露声色,随口笑道:“这些年,我早已习惯在正和堂里陪祖母了。还是让弟弟和青岚表姐常来吧!”
虽然是拒绝,听着也委婉多了。
沈氏心里不快,脸上却满是笑容:“你这般孝顺体贴,怪不得你祖母最疼你。连这么好的羊脂玉镯和红宝石项圈也给了你。”
顾莞宁笑了一笑,抬起手摸了摸项圈,玉镯项圈的光芒交相辉映,闪得一旁的沈青岚眼都快花了:“是啊,祖母一直都很疼我。祖母私下还说过,她私库里的东西日后都留给我。”
沈青岚听得直冒酸水。
顾莞宁怎么能这般好命?
她身上能见人的东西,都是姑姑给的。可姑姑的私房远及不上太夫人,也不会全给她……姑姑待她再好,她毕竟姓沈,不是顾家的女儿。
沈氏的语气也微微含酸:“你祖母的私库可丰厚的很。公中的库房也有所不及。都给了你,就不怕其他人眼热吗?”
这个老太婆,真是偏心到家了。
这么多的好东西,怎么也该留一半给顾谨言才是。
顾莞宁笑了笑,若有所指地说道:“我是祖母唯一的嫡亲孙女,她的私房不留给我,难道要给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成?”
沈氏笑容微微一僵。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莞宁口中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说的不正是顾谨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氏很快又镇定下来。
顾谨言的身世秘密,只有她和郑妈妈知晓。沈谦来京城之前不敢确定,直到昨日两人私下见面的时候才得知真相。
这样算来,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人,绝没有第四个。
顾莞宁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她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