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事不可为
“没什么！”
方州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那就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想要知道那深渊之下有什么吗？怎么不问了？”
见方州不愿意说，那人又是开口。
“我在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我能不能承受起知道这个秘密要付出的代价。”
“你怎么就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将你引入黑龙部之后，我还从未教导过你，为何就不能是首次的解惑？”
“你觉得你隐藏的真的很好吗？”
“什么？”
“我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但自从我看到你之后，你眼神中的那一抹复杂的神色却是一直没有褪去。
更别说你自己不也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我吗？若不然你怎么会一直不说呢？”
“我还真是低估了你啊！”
听到这话，那人愣了一下，苦笑一声，这次他没有再故作玄虚，一脸正色的开口问道；“那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呼……’
一口气缓缓吐出，方州沉声道：“我要知道！”
“算了吧，我还是不告诉你了。”
噗……
方州差点一口气呛住自己，我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墨斩心中暗笑，让你之前装，还不是被我整了。
“你若是真的想要知道，你可以亲自看，我带你过去。所以，你还要不要去！”
心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墨斩这次很是认真的问道。
“洪宇……”
方州正准备出声答应，只见书老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书老？”
方州略带疑惑的问了声。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你确定要知道真相？”
“书老，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看到书老这般表现，方州顿时明了，感情就自己不知道？
“没有，只是有些猜测罢了。”
书老满脸苦涩，心中的答案竟是说不出口。
“走吧，”
“书老你要一起吗？”
见方州已经确定要知道真相，书
老叹口气后也是跟了上去。
“那就走吧！”
方州与书老两人在墨斩的带领下，没有丝毫阻碍的直接穿过了那道阵法屏障，直接升天。
不多时，一行三人在一处深渊远处停下。
坐镇外面的众人见到来人俱是起身道：“墨部长！”
“嗯。”
就一个简简单单的嗯，没有其他话语，就这样带着方州两人走了过去，没人多问一句。
“你确定真的要下去？”
看着就在脚下的深渊，墨斩最后一次问道。
“走吧！”
已经来到这了，方州自然不会再做犹豫，而且他心中已经开始有了猜测，现在不过是去验证这个猜测罢了。
定定的看了眼方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下一刻，三人一同跳了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连神念都被压缩在体内，方州尝试之后也就没有再勉强自己。
就这样闭上双眼，任由自己下落。
黑暗中似乎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不知是一秒，还是一分钟，或者是更久，三人终于是来到了这所谓深渊的底部。
与中途的黑暗不同，此地竟是一座宫殿般的存在，不知何处来的光线照亮了四周。
金碧辉煌，堂皇大气，方州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两个词语来形容。
感受着这一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经历，墨斩此时终于能确定，此地确实与眼前这人有关系。
没有管另外两人，来到此地后，方州径直便走向了宫殿中央，如果说这里有什么秘密，那一定是在那。
没走几步，方州便来到了此地的中央。
那是一个占地足有上百平方的祭坛，祭坛上方漂浮着一个闭目沉睡的虚幻体，细看之下，竟是和方州没有两样。
似乎被方州的到来惊醒，那虚幻体紧闭的双眼竟是开始颤抖，下一刻睁开了双眼。
方州只觉得一阵白光闪过，不禁下意识的闭了双眼，只是短短片刻，这短暂的一生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掠过。
而此时外界，所有人似乎感觉有一个无上的存在苏醒了过来，只是没等他们细想，整个人的思维
便被冻结。
“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方州看着眼前这个虚幻体，不由阵阵苦笑，哪怕此时真相就在眼前，他也不愿相信，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是虚假的。
不仅世界是虚假的，甚至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不过是眼前这个意识衍生而来的罢了。
“真耶？梦耶？”
“你们何曾虚假，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哪怕没有我，这世界仍旧会继续发展，我不过是在某些时候给了这世界一些变化罢了。”
“当我消失不见，这世界仍旧会继续前进，我只不过是一个观测者罢了。”
那虚幻体面带温和的笑容，言语间似乎有股奇异的魔力，让方州整个人逐渐安静下来。
“那……”
“没有任何假设，这世界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要看你们怎么做。”
这句话说完，整个虚幻体越发透明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在消失前，似乎有着一道什么东西进入方州的体内，下一刻，他也是晕了过去。
在等到他苏醒之后，周边的吵闹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不知道是谁，突然的提到了他的名字，方州只是笑了笑，因为这种情况他早已习惯了，只要那里需要他，他总会第一时间去解决。
方州立即扫描了一下叫他名字的人，从他脑海里知道了来龙去脉。
下一刻方州嘴角上扬，一副戏谑模样，看来接下来的好戏才开场！
“当然不可行，辛兄可还没答应我合作呢，贵阁做生意，也没有未见到灵石，先把货发个干净的道理吧？尤其是珍奇间里。
可都要先验了灵石，才舍得将货拿出来的。”方州不慌不忙地答道，确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总得让方某知道，我们之间有合作的可能，才好拿出来吧！”
“答应不了，答应不了。”与他争论的就是这个辛宏沉吟一下，仍是觉得事不可为，连连摇头，“这铁定是赔本买卖，而且赔的不是一点半点。”
“呼……辛兄如此坚持的话，我便只有找唐艺唐道友，看看她是否有意向同我合作了。”方州闻言，作势叹了口气，幽幽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 咄咄逼人
辛宏一羽时气结。
唐艺与他同为秘境少主，未来的阁主后备之一，此次考核中，唐艺大放异彩，在阁中风头正劲。
虽然他当时故作大度，似乎对自己垫底之事豁达非常，也完全不在意谁能胜出，但只要心里还存着竞争阁主的想法，辛宏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忌惮？
而如今这事，涉及到一位元婴中期修士和一位后期大修士，若是惹了麻烦，确实是极大的麻烦。
但如果逢了机遇，那也将是天大的机遇，就算难有什么深交，但能有资格对一位元婴中期修士示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贵阁……或者至少你，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此时他再回想起方州方才的话，却是听出了点不同的意味，总归是第四顺位了，他还能输掉多少去？
如果通力合作确实有成功的机会，且方州布局足够缜密，看起来风险足够低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
辛宏先是若有所思，随后脸上带了点笑意。
“原来你这赌局……不是想开给天下人，而是专给我一个人开的。”
……
出得留仙阁，方州的神情总算从故作轻松变作轻松。
面对元婴后期的舫主，硬着来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来硬的，也不可能轮到他一个筑基修士去想辙。
方州的想法，便是提前找个契机，让她将这口气出了——至少在世人看起来，她已出过气了，哪怕她自己不这么认为。
到时她还要追究的话，就不再占理，九则宗应该也会拦着。同为七大宗门之一，就算九则宗这一代没有元婴后期修士，想来也不至于任人拿捏才是。
当然，如果真的这样都不行，那也没什么办法了。
而这个契机，凭方州自己当然完全不可能创造出来。九则宗的高层修士固然可以，可其作为焦点所在，很容易被风华舫察觉出些风吹草动，更要避嫌。
但如果由看似与此事完全无关的辛宏遣人进行
，再有自己暗中打探配合，那事情自然就有了成功的可能。
思虑良久后，他才转头看向人头攒动的长街，自语道：“事情既已有转机，那接下来，不妨趁着这机会好好逛一逛，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收获。”
离八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那两位元婴修士斗法的具体场地、细则还未敲定，方州也难以提前安排太多。当下，他需要的是耐心等待。
于是，方州一边抬腿迈步，一边默运起了敛息口诀，将修为伪装在了炼气五层的水平。如此一来，也省得向炼气修士问价时，对方太过诚惶诚恐，徒然浪费时间。
他目视前方，但见烟霞笼罩的高台楼阁连成一片，其下却极煞风景地遍布了成排成列的货摊。
这种由修仙者自发聚众摆摊而成的集市能有如此规模，令他不禁暗自咋舌。
其中，大部分都是炼气修士，一个个不顾形象地在费力吆喝着。而除此之外，也有少部分筑基修士摆起了摊，却是个个自持身份不肯主动说什么，只等人上前来问。
但这些筑基修士的摊面上却是最火的，好奇上前问价之人不断。说到底，既然都是一样摆在街边的，再怎么卖力吆喝也比不上东西本身来得重要。
方州冷眼旁观了一会，发现这里的规矩大抵和交换会差不多，也是分以物换物和灵石交易两种。而且，大部分人也同样会偏向前者，如果能直接交换到所需的话，都不是很愿意多经过灵石这一层中转。
而他虽然自觉灵石已不多，可放在此处跟其他人相比，似乎也算不上穷了。大部分摊上摆的，要价都是从一块两块灵石起的。一些摊主淘汰下来的法器，往往也就数十灵石。当然，东西自然也算不上好了。
毕竟他作为九则宗的核心弟子，看东西的眼界跟普通散修和小门小派的修士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不过，想要淘到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也就很有难度了。
所以，方州便也没什么目的性，只怀着碰运气的心思边闲逛边看，一时间倒很是轻松
惬意。
直到走过两条街后，他虽没看到什么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东西，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青溪谈》，《十方录》……看起来果然颇有些意思。”方州嘿嘿一笑，递了两块灵石给摊主，自己拿着那两册简单翻阅过一下的书起了身。
这种一块灵石一本甚至几本的书，方州一路上搜刮了不少。类型上，都属游记志怪之流，记载了一些九则宗藏书阁中没有提到过的地方。
因秘星图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日后怕是免不了要东奔西跑，提前了解下各方的风俗忌讳也是件好事。
当然，短时间内，他是不打算再去探索那些秘星了。
坦白说，鹿漳山中他发现的那无名洞府，其中凶险就根本不是他能应对的。
得亏那些伥鬼都处于近似封印的沉睡之中，不然他绝对是十死无生。
修仙之路上，机缘和凶险固然一直是相伴的，但这凶险却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可不敢去赌，赌下次自己还有如此好的运气。
将游记收入储物袋中放好后，方州又走出几步，一转角却见到前方正一阵喧闹推搡，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让众多路人纷纷绕了道。
他看向这场风波的中心，发现有三人正在争执不下。
细看之下，倒也不算争执。应该说，是两个修士正对着一个摊主咄咄逼人。
三人皆是炼气修为，其中发难的二人一个身穿玄衫，身形矮小，干瘦得像只猴，手上不知拿了件什么器物。
另一人轻袍缓带，面相儒雅。反而那步步倒退的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高壮汉子，疤脸看起来很是凶恶。
反差之下，非但不能让人觉得紧张，反而显得颇为喜感。
方州走近时，那儒雅者刚摇了摇扇子，道：“我朋友这件法器虽然有所残破，但原先毕竟是上阶法器。
如今，至少也可发挥出中下阶的阶威能。
论价值，绝对在你那套稀奇古怪的阵法之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 地头蛇
“正是如此！”身穿玄衫的矮瘦修士哼了一声，很不满对方的不识抬举。
“你这阵法又不算如何高级，不过是作用比较奇特，我刚好用得上罢了。怎么，你还真当是奇货可居，就想漫天要价了？”
那摊主隐忍了半天，这会终于再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我……我没有，只是我喊的时候就说的很明白了，只要灵草或灵石，不接受其他东西的交换。”
“实在是犬子受了伤，非得五十年药龄以上的灵草作为药引才行。”
他又退了一步，声音里无奈之意明显，一手指向自己货摊旁立的牌子，“我也说得很明白了，只要够年份的灵草，或者等价的灵石。”
原来是强买强卖啊……方州摸着下巴，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这大汉也不想得罪眼前两人。那二人修为虽和他差不多，却有着些不大不小的背景。就算在城中他们慑于九则宗的禁令不敢私斗，却也架不住在城外被人截杀啊。
他总不可能在河明城里待一辈子吧！
但要收下对方那件残破法器，却也很为难。无论那法器原先再怎么精良，是上阶也好是顶阶也罢。
既是残破了那卖起来定然是不好卖。就算价值上能与自己的阵法等同，但会要的人实在是少，想换灵石灵草就太难了。
显然，对方根本不是诚心出价，只是顺手处理掉碍事的垃圾而已。
若是以往，这位摊主也不怕忍气吞声地换了，以免惹事，可眼下他最缺的便是时间了。
假使他捏着鼻子任由对方将东西强换去，那他儿子的伤势很可能就要受耽搁。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也实在由不得他让步。
“啪！”
矮瘦修士抬起一脚，将他的牌子踢翻，啐道：“灵草灵石，也不看看有人跟你换没有。我们在这半天了，怎么也没见有人说要同你交换啊？”
“我……”汉子想解释，刚才明明有几个人面现意动之色，却因这两人凶神恶煞般的表现而退缩了。
但他也不傻，知道对方只是借题发挥，根本不是真的在和他谈生意。
那儒雅之人此时又往前轻轻踱了两步，露出一个让其显得有些阴柔的假笑。
“怎么，摆了东西别人出价又不卖，你莫不是来捣鬼的，是不是想扰乱市场？”
“我……”汉子见对方如此欺人太甚，有心发作，却又怕为争一时意气，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延误了要事。
先前对方步步紧逼时，他便将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以为对方会因此而生出些同情来，不再同他多纠缠。殊不知，那二人抓了他的痛脚知道他心有顾忌后，反而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
他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在此时，一人排众而出，神态悠闲，道：“我看这位兄台不像是来闹事的。”
摊主大汉愣了一下，循声看去，却发现出声的那位俊秀青年虽衣着华贵，气质不俗，修为却只有炼气五层，比自己都还不如，顿时满脸失望之色，只低声道：“我当然不是……”
但至少有一点好的是，那二人的注意力确实从他身上移开了，虽然多半也只得一时罢了。
“阁下是何人？”那轻袍缓带的儒雅之人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这么一位，出于谨慎不动声色地先问了一句。
“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他那位同伴则不及他这般有耐心，直接眼珠一瞪，冷声道，“道友回答之前，我先提醒你一句，我二人是丹阳派弟子，小心说话。”
丹阳派？似乎正是这周边某个附属于九则宗的小门派。这么算起来，在外来修士云集的情况下，眼前二人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地头蛇了。
难怪路人都没有来管闲事的……方州略一回想，便明白了对方为何要专门报上这一出身。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有些好奇这位摊主卖的是什么，想问问看自己是否合用，仅此而已。”他轻笑一下，完全无视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刚才听对方说那阵法比较奇特，方州便起了些兴趣，此番插手
倒也不全是为路见不平。
“怎么，还不准人好奇一下了？”
而他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激起了那两名丹阳派门人的疑虑，就连那言语暴躁的矮瘦修士都只眯了眯眼，没有接这话头。
二人对视一眼，便互相传音了起来。
壮汉愣了愣，没想到这个炼气五层的修士还真把那两名丹阳派弟子吓住了。
此时见那两个要强换的人不做声，忙清了下嗓子，开口道：“道友，我要卖的是一套阵法。”
一边说着，他一边捧出了一套阵旗。
“这是一套用于通灵的小型阵法，放入一块低阶灵石，就可以用来安抚初步具有灵识的生物，操控熟练后，甚至能做到简单的沟通。”
“嗯？听起来似乎和驾驭灵兽的那些秘法有些相似。”
“嗯是的，不过……”他见青年面露讶然之色，又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套阵法目前还在改进之中，仅限于跟相当于一级妖兽的生物沟通……应该是这样。”
大汉自己也不过炼气修为，自然是不可能有相当于筑基初期修士的二级妖兽作为灵宠来给他尝试的。
“原来如此。”方州沉吟着微微颔首。
怪不得别人只说这套阵法比较奇特而已，这功用听起来确实颇为鸡肋。
毕竟大部分低阶修士顾自身修炼都来不及，根本没有饲养灵宠的习惯。
至少方州所见的人中，除了七宗中那些专精此道的兽神谷修士，只有寥寥几位是在斗法中用到灵兽的。
而对专精于灵宠的这些人来说，低级的妖兽又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们的功法中，就有专门用于沟通和感知妖兽情绪的秘术，且，就算不借助借任何外力，他们也可凭自己御兽多年的经验，来进行判断。
这可比布置阵法来沟通简单多了。
而到那些不好控制的二级以上妖兽时，此阵法又不一定有效，所以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用上的机会。
第五百九十五章 眼不见心不烦
嗯……但可以用来看看白弟在想什么？或者，至少可以试试它是否已生出灵智了。
“灵草的话，你需要的灵草我是没有的，但灵石，大概还可以拿出来一些。”方州考虑一会后，如此道。
“这位道友想要？”眼见自家孩子的得救之机已在眼前，摊主强忍住不去看那丹阳派二人的脸色，“只要三十……哦不，二十五灵石！”
“倒是不算贵。”方州微微颔首，便点了一堆灵石要交给对方。
而此时，那边一矮瘦一儒雅的两名修士一番传音后，也终于讨论出了个结果：这身着华服的年轻人，应该是个被修仙家族把脑子宠坏了，不知世事复杂的孩子。
此外，还多半不是当地附近的。不然，再怎么也得给他们师门几分面子。
就算来的是个九则宗弟子，也没有断人财路的必要。大不了，事成之后，给分几块灵石，也就是了。
所谓的合则两利嘛。
“道友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无所顾忌之下，矮瘦修士冷声开口，同时已单手前伸，便要截住那些灵石。方州察觉到后，也不言语，只用空出的左手一探一翻。
“咔吧”一声脆响，随之响起的是那矮瘦之人的惨叫。
他伸出的那只胳膊已被扭成了令人齿寒的麻花状，因疼痛而生的豆大汗珠顷刻间即打湿了其玄衫。
“你……你个混蛋！你敢对我动手！”他怒吼着转向自己的伙伴，恨声道，“你还等什么，杀了他，杀了他啊！他先动的手你怕什么！”
一旁的儒雅修士因他的大喊大叫而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却还是指尖一掐诀，开始了施法。火灵气聚集于其指尖，顷刻间已可见一个火弹的雏形。
“道友这般行为，实在不智，我……”
他话刚说一半，方州已转过身来，神情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同时不再收敛修为，拂袖荡出一道灵气。
那儒雅之人不过炼气中阶修为，受了这筑基修士的随手一拂，火弹顿时“咝”一声被掐灭于无形，整个人也随之倒退了
数步之多。
再抬起头时，他已是面色骇然。
“筑基修……筑基前辈！”随后，他应变极快地躬身道，“是晚辈有眼无珠，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息怒。”
而那被折断了手臂的矮瘦修士，本还在嘶声叫嚷，此时却也只惊恐地喊道：“你是筑基修士！晚辈该死，晚辈该死。前辈大人有大量……”
而方州只冷哼一声，却并不搭理他们，又转向摊主，将灵石递了过去。
两名丹阳派修士见状，急忙忙闭口，收声不言，只余那矮瘦修士忍痛不住的低低呻吟声。
然而数息时间里情势如此逆转，那摊主早有点看傻了眼，呆愣地望着灵石，想接却又不太敢接。
“多谢前辈解围……”半晌后，摊主才拱手谢道，随后犹豫一下，终还是言不由衷地道，“这套布阵器具就当是晚辈感谢前辈的赠礼，还望前辈不弃。”
然而方州只微皱下眉，将阵旗、阵盘收起后，便把灵石放下，转身离去了，根本不与对方多在虚伪的推让上费口舌。
“前辈……”那位壮汉摊主愣了愣，直到对方走入人群中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拾起对方留下的灵石，喃喃自语着，“这是遇到贵人了？”
灵石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块。
正是他一开始报出却又反悔的价格——怕对方不同意又懒得讲价，转身就走。
而闹事的两名丹阳派修士，方才一直畏畏缩缩地避着方州的视线，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颇为惹眼。
这会，他二人见那位筑基前辈似乎确实是走了，才相视一眼后，偷偷混入了人流之中。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却另有不知多少乱子在四处而起。
但无论这城中因聚来的修士太多而生出多少麻烦来，对大部分人而言，这场盛会大抵上仍是一件好事。
路上时常能见到有蹲守数天后，终于交换到自己所需之物的修士，那欢欣之情可以说是溢于言表。也有许多久已天高水长，以为永不会有再见之日的旧识，邂逅相逢。
甚至，都不
乏相见之后互相仰慕，日后说不定要携手双修的男女。
秦月此时便看着这么一对男女。
她作为风华舫门人，而且还是筑基修士，来到河明城中后，自然不用像那些不入流势力的小修士一样自己在城里乱晃。
跟大部分受邀前来的贵客一样，当地早安排了修仙家族予以招待。
而她便和十几位同门住进了谷家。
这会，她的其中一位师妹就坐在她左手边，和对面谷家一位驻颜有术的筑基修士眉来眼去。要是光眉来眼去也就算了，时不时还以玉指轻梳发间，以现风情。
这本也同秦月无关，偏生这位杨师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每次动作幅度只要稍大了些，就会擦碰到她一下。结果，她就算想视而不见，却也是不能了。
但深知这位师妹秉性的她并没有露出不满之色。
因为秦月明白，这位向来就以讨嫌自己为乐，自己越是为她所激，越是生气，她便越是觉得快意。
和她计较，就是正中其下怀了。
秦月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运气实在是不好，被某位师叔选中，负责一路看管这位师妹，让其不要做出太过出格的事。
嗯……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就可以了，一般出格是没关系的。
眼前的事约莫最多也只能说是一般出格，算不得太出格。不得不说，杨师妹对出格的尺度把握极好。
于是秦月只想眼不见心不烦。
可偏生还走不了，因为这场宴席本就是专为她们接风洗尘而设下的——正中的主座上，坐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炼气修士。
一名普普普通通的九则宗外门弟子。
虽然他不过一介炼气修士，在这宴会厅里只能算是微不足道。
而外门弟子，也是九则宗中地位最低下的一级。但其出席却是代表了九则宗，是以并无人敢怠慢于他。
反而是这位外门弟子自己，在众筑基前辈的环绕下显得非常拘谨，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的——就这位弟子个人来说，确实是尽足了礼数。
第五百九十六章 意外相遇
但从宗门层面而言，九则宗送了这么个外门弟子来招待，则简直可以称之为敷衍了。这约莫，也是一种表达不满的方式吧。
舫主她要来打人家太上长老，受到这等冷遇也很正常。只是，苦了我们这些来随行陪衬的，也不知道住在其他地方的同门是不是也这么遭人薄待……
秦月一边没事找事地想着好转移注意力，一边强迫自己看向一副壁挂，假装对其上所绣的祥龙瑞凤起了兴趣，好忽视身边二人的遥相调情。
这般不尴不尬的境况一直维持了一个多时辰，宴会才结束。
秦月刚想脱身，那位和杨师妹看对眼的谷家修士已直接走了过来。
对同席的两人客气问道：“二位道友是初来此地吧？这河明城是九则宗治下最大的修仙者城市之一，其中气象万千，多有令人回味不已之处。若不出去看看，可是一大损失啊！”
随后，不等两人回复，他已继续自荐道：“两位道友有意的话，在下愿意陪同前去，到时必是宾主尽欢，也算我略尽地主之谊吧。”
其言谈风度皆是好一派温文尔雅，但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秦月身边的杨师妹，那意图再明显不过。
倒不是说秦月的姿容比其师妹有所不如，只是她们出身风华舫，自身又是实力不俗的筑基修士，寻常人哪敢轻易唐突。
谷家这位筑基修士如此举动，也是有她师妹示好在先，才敢如此大胆的。
至于邀请秦月，则纯粹是因为她二人离得近，不顺带拉上却有些不合适了。
但秦月正要拒绝推辞，杨师妹已先开口与对方接起了话。她皱了下秀眉，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杨师妹腰上掐了一下。
然而对方不为所动，只声音顿了顿，便暗暗拍掉秦月的手，声音甜腻地继续道：“那就有劳谷家哥哥了。”
那边的谷家男修虽然与二人说话时目不斜视，但神识自然早已探到两人背地里的一番小动作，只觉可爱得紧。
这下，他那温柔如水的目光更是紧紧粘在
了杨师妹身上，竟连一时半刻都转不开了。
似乎……想把身心都交由对方，只要这位风华舫女修能开心，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而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在他眼里都是那么完美无瑕，充满风韵。
就连对方眼底那一丝异样的淡粉色，被他看在眼中都觉不出一点违和，只觉那是理所应当。
又玩媚术……但被这么轻易得手，谷家这位修士的心志也太不坚定了。当然，也有他本就被杨师妹所惑，心生好感的原因……
秦月看着谷家修士呆愣的丑态一时无语，也懒得提醒这位什么，跟在后面出了厅堂。
厅外，山色空碧，霞光碎剪。
河明城中，谷家的所在，赫然是方州先前所看到的那座山上。
此山与城同名，就叫河明山。虽然对方州这样还没怎么在宗门外游历过的人来说，城池里有一座大到离谱的山乍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想想这里同时也是许多修仙者的居住之所，便不难理解了。
至少在秦月眼中，这颇为平常。
既然是修士居住的地方，那灵气的浓郁程度一定是最重要的考量之一。而大部分优质灵脉，都依托于山势，汇聚于山峰之上。
所以，或许这其中的因果顺序不是城里有一座山，而是先有了这座适宜修士修炼的山，这才围绕其建起了河明城。
虽然这只是秦月自己的猜测，但她毕竟早已筑基，在修仙界中行走的机会多了许多，对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八九成把握的。
“这河明山以山腰为界，分为上三十六曲和下七十二曲。其中，下七十二曲中住的多是些修为低下的散修，以及，少数手头不太宽裕的筑基修士。而上层，则是专供筑基以上修士选取的住地。其中，更有结丹前辈，以及一些比较强盛的修仙家族。”
路上，这位谷家筑基修士介绍着沿途的情况。只是他那不断向杨师妹游移着看对方反应的眼神，暴露了他相比起热心来说，更重要的目的还是炫耀。
“咳……我们谷家，也
勉强可以算入其中吧。”他自信地笑了笑，显然并不真觉得勉强，“人皆说，这里的灵气之浓郁，几可与七宗相媲美，于修行大有助益。
我没去过七宗，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秦月见自家师妹点头不已，便也不失礼貌地微笑颔首，把这句话的后半截默默吞了下去——可以跟“坊侍”们修行的地方媲美了。
而坊侍在风华舫中，便类似于九则宗的外门弟子。
三人走了一路，秦月便听那谷姓男子吹了一路的天花乱坠。而自己这位杨师妹也不知怎的，竟一直极有耐心地附和着，而且显得极为真诚，没有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难道是真心喜欢上他了？她看得有些纳闷，却实在想不出谷家这位筑基修士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
但这样一来，反而让原本尴尬无聊的行程变得有趣了些，因为秦月找到了事情做——试图找出这位谷姓修士的优点。
结果她并不能找到。
哪怕她对此事已足够上心，却还是觉得此人实在是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表现欲特别强吧。
而就这一点算不上好的特别，说不定还是因为受媚术影响才有的。
——没准杨师妹就喜欢这种平平无奇的？
她突然停了脚步。
“你是……”秦月看着前方一人，讶然微张了口。
那人锦袍玉带，一身世俗贵气装束，正在那……
摆摊？
“方师弟？”她愣了愣，既是因为此时的意外相遇，也因为对方摆摊的这个行为。
虽然似乎都没什么人光顾。
“秦月姑娘？”方州见她来此，便把手上正翻着的那册游记一合，面现诧异，“这还真是巧啊。”
看来那位舫主此番找场子，应是带了不少门人前来见证啊……他看着面前身着弹墨裙、将整个人衬得气质淡雅而又别具风致的秦月，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事。
第五百九十七章 空空如也
虽然秘境那边在留仙阁中给他留了上好的房间，但因为要等八月十五那场斗法相关的消息，好第一时间配合辛宏进行布置，他仍是没有办法长时间地入定修炼。
为此，他索性就近在留仙阁外面随便摆了个货摊，一边随意翻翻书，一边感受下这喧闹烦嚣的气氛。
偶尔，也顺手帮自家宗门执个法。
至于货摊上摆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些他从前烙印下来的散碎书籍。
这种东西，只要以神识烙印了，那之后要复制出多少份都只需要一个竹简钱罢了。
只不过，似乎像他一样对这些感兴趣的人并不多就是了。
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眼界、阅历，或者说对修仙界的了解都是足够的。至少，对他们自身修为所在的层次来说是这样的。
而像方州这样眼界赶不上修为，遇上事情总需要提前翻书了解一下的，则属于异类了。
“确实，我之前还在想，此来九则宗，要顺路前去拜访你一下呢。”
“也不怕两边近来因为这个事剑拔弩张，不让风华舫弟子入内？”方州霁颜笑问，旋即又反应过来对方未必真有此打算，可能就是见到了就随口客套一下。
于是他忙换了话题，转向秦月身边的两人，也即那位杨师妹和谷姓修士，见两人都是与自己相仿的筑基初期修士，遂主动打招呼道：“这二位可也是风华舫的道友？”
而就在方才他和秦月两人说话期间，那谷姓修士正滔滔不绝地向杨师妹讲这留仙阁。
不过，他那意思似乎并不是太看得上此处，话里话外只说这虽然看起来是个好地方，实际却如何比不得河明山上，他们谷家的地盘。
“姑娘当知，我辈修士当以修行为先，其余的享受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这里灵气比之河明山山脚下尚且不如，和上三十六曲那等顶好的灵地就更是差出十万八千里了。”
“就算这留仙阁把其他方面弄得再精美，也不过是个奢华的空壳罢了，如何及得上灵气这种修行之本
呢？若是久住于此，对我等修士来说，可不是好事。”
谷姓修士将嫉妒隐藏得很好，看不出一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苗头。
“如果真的贪图这种身外之物，和那些为了安逸与奉承跑去世俗界，释点小伎俩给王宫贵族当上宾的自甘堕落之辈有何区别？”
他叹着气，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而一旁的杨师妹，自是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这也让他越发飘飘然了。
可旁边只听到这么一段的方州却只当他是风华舫来客。
对此地并不熟悉生了误解，又自觉身为九则宗门人，算得上半个东道主。
便在此时插言道：“道友此言，通常来说自是对的，但这回怕是有些看走眼了，其实方某这几天就住在此地，倒是有些了解。”
原本他对河明了解不多，此时恰好遇上个自己知道的事，便存了为远方来客澄清，顺带挑起个话题的心思。
故而他说话时虽是纠正，却是和善含笑，一副闲谈拉近关系的样子。
“不瞒你说，这留仙阁的客房里，还花大功夫布了聚灵的禁制。
当然，不是那种让灵气略微稠密些的普通聚灵阵法，而是通过日夜不休地消耗灵石，令房中灵气达到一个极高的浓度。”
普通的聚灵阵法，大概能让局部的灵气浓出半成到一成，效果颇为有限。而这留仙阁的阵法，说白了就是把灵石中的灵气释放出来充斥在客房中。
这样一来，几乎等于是全程浸在灵石堆里修炼了，自然无论效果还是花费，都高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结果方州一番自以为悉心的解释后，却发现对方并无任何感激的意思，反而脸色稍有涨红地瞪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又出言解释道：“当然，这极高-也只是比河明城中其他地方要高。跟风华舫里，肯定是没得比的。”
说着，他还向对方微微颔首，算是表达自己对风华舫的敬重之意。
可这一来，对方的怒意不但未得平息，似乎还更甚了
“嘿嘿，阁下的意思是，这河明城里就属你们留仙阁最了不起？其他人都不配和你们相提并论了？”谷姓修士冷哼一声，森然道。
“道友这话是从何说起？留仙阁是城中最高档的去处，这也不是我给它封的。”
方州微皱眉，感觉对方这话说得有些不可理喻，“再说，我不过暂住此处，留仙阁也不是我所有的。”
“不必多言，阁下如此妄自尊大看不起人，不妨就赐教一下。让我看看你的手上功夫，是不是也有嘴皮子这么厉害！”
都哪跟哪啊，这人脑子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方州一时无语，他不知对方已中媚术，此时正为旁边那位杨师妹所摆布，一心只想在她面前露几手。
“据我所知，这城里是禁止私斗的。道友还是……还是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吧。”被对方如此无缘无故挑事，方州虽碍于秦月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态度也冷硬了起来。
而此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了秦月的传音，同他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缘由。
他一边听，一边微皱了眉头，颇感无奈。
可那谷姓修士却是毫无自觉，仍在那边自说自话着。
“禁止私斗不假，但却也留了演武场出来，供我们修士切磋斗法之用。”
“怎么，你对留仙阁如数家珍，却连演武场都不知道？”说到这，他轻蔑一笑，“还是说……阁下其实知道知，只是不敢接受我的挑战，才故作不知的。”
“我是真不知道，信不信由你了。”方州捏了捏眉心，只觉头疼，实在不想再多理会此人。
这无意义的争论持续了有一会，秦月起初只当这姓谷的耍耍威风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看他那架势，是真的非要拉着这好心解释的方师弟打上一场。
实在有些过火了。
“杨蔷你还不……”她转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闹剧显然也唯有杨师妹自己解决才最为合适，但她旋即愣住了，方才那位师妹所站的位置空空如也。
第五百九十八章 喋喋不休
对方竟不知什么时候，施展秘术避过她的感知，趁乱混入人群遁走了。
原本以她筑基中期修为，哪怕只把神识随意发散着，不专拿来监视对方，也不可能出现这种事。
只是，她的注意力皆被牵扯在了那谷姓修士对方州喋喋不休的纠缠上，一时完全没在意杨师妹的去向了。
从讨好这名筑基修士，到无伤大雅地稍用媚术，令其更容易与他人争吵，到最后趁乱逃走。显然，这一切皆是那位杨师妹为了避开秦月所做的计划。
秦月被选来管束杨蔷，自是为人正派。只是，智计一途显然非她所长，轻易便被人算计了去。
“真是误事！”她一跺脚，便向那谷家筑基修士道，“你够了没！为她这么闹腾，没看见你那个心上人都已经走了？”
原本秦月一直不多说什么，是因为摸不清杨师妹的态度，看在同门对其垂青的份上忍他一时。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杨蔷不过是在利用他，自然不再有什么顾忌。
无论谈修为还是谈身份，她一个风华舫的筑基中期修士都没有听任对方放肆的理由。而且，杨蔷不知所踪之下，秦月正心头火起，如何还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她看向繁华到有些过分的街道和那一个个摩肩接踵的行人，以及四下里无数的楼阁小巷，一时完全不知该从何找起。
而那谷家男修原本还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一听到心上人已走，登时愣了愣。
他回过头来，左看看右看看，一颗原本火热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去，整个人猛地一激灵，从媚术中清醒了过来。
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他脸色接连变了几变。
但一番挣扎后，他还是苦笑一声，微低了头向方州拱手赔罪道：“道友，方才是我言语失当，如有得罪，还望海涵。改日，必携礼登门致歉。”
眼前这年轻人可是住留仙阁的人，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若非是中了媚术，他又怎会如此失态地得罪对方！
虽然他还不能猜出事情全貌如何，却也大概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给利用了。
此时，那一度令他心中大生好感、恨不得为之赴汤蹈火的杨蔷，已被他在心里暗骂了不知多少遍。毕竟若非被那女子媚术算计，他也不可能做出如此不智的举动来。
但那是风华舫高徒，如今不过是让他丢了个人，没什么实质性损害，他也不打算非和对方辩个明白，徒生是非。
可方州只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便即无视了他转向秦月，道：“秦月姑娘，此事可是极为棘手？有没有什么方某能帮上忙的地方？”
“这……方师弟能帮忙的话，自然最好了！”这位风华舫女修原本锁紧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些。
这里到底是九则宗的地界，其本门的修士在此处自然好说话一些，能调动的力量大概也多些。
若是往日，七宗之间同气连枝，帮忙寻找一个门人弟子自是理所应当。
但诚如方州刚才所说，这会正是两大宗门杠上的时候。如果是她这位风华舫修士前去向此地的九则宗管事求助，只怕就算不吃闭门羹，也要被人百般刁难了。
只不过虽然心情好了些，她仍是横了一眼那位谷姓修士。虽然事情起自她那位好师妹，却也不妨碍她在始作俑者去向不明的情况下对他怎么看怎么不舒爽。
……
留仙阁某一间雅室内，方州和秦月相对而坐。
秦月品了下刚呈上的灵茶的滋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这惊艳只一闪而逝，旋即便被忧心之意所替代。
“唉，找杨师妹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她请对方帮忙找人，却没有付出什么报酬，心中略有一点不安。
“不必客气。”方州摇了摇头，道，“相比起上次你帮我的忙来说，与驻守此地的九则宗弟子叮嘱几句，让他们注意此人动向，并前来回禀，不过是小事一桩。”
秦月见他说得真诚，便洒然道了一声多谢，就不再多扭捏。
反而方
州沉吟片刻后，道：“虽然我知道此事与方某无关，但还是有些奇怪，你那位师妹来此也是代表了风华舫的颜面，怎会……怎会行事如此古怪？”
犹豫一下后，他措辞还是没有太过直白。
大宗门内，行事太过特立独行的修士当然也有，甚至可以说不在少数，毕竟修仙者大多闭门苦修，若人人长袖善舞那才是件怪事。但专门给带出来，却是有些奇怪了。
说的通俗一些，丢人何必丢到外面去呢。尤其是，此次风华舫大举前来是有意借着踩九则宗的机会出个风头。
带这种人来，若真惹出什么大的丑事，哪怕旁人明面上不说，内心却也不免要笑话几句。
“当然，如果不便讲的话也没有关系。贵舫的私事，本就不是在下该过问的。”为免对方以为自己挟恩图报而心生抵触，方州说完后马上如此补了一句。
“额，这也算不上什么需要保密的事……”秦月迟疑片刻，微微颔首，“方师弟感兴趣的话，说与你听，倒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这位杨蔷师妹，是某位结丹前辈的后人。那位结丹前辈自己是个散修，因结仇颇多，常年漂泊不定，却又与家师交好。所以呢，他有了这样一个资质不质错的后人，就同家师商量了一下，送到舫里来了。”
“那位前辈，性情比较……嗯，是个亦正亦邪的人。所以，杨师妹自小也被其影响得有些乖张任性，极难管束。但她一般也就在舫里胡闹一下，家师自是由得她去了。”
“包括这一次，其实原本也不打算带她来的。但她听说是元婴修士斗法，一下来了精神，便一直向师父央求。最后，家师终是磨不过她，点头应允了。”
“只加了个条件，便是要她一路上必须听我的，以我说的话为准。”
秦月说到这，又摇了摇头道：“可话是这么说，之后师父又暗中叮嘱我，要我让着她些。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了，便由着她去，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她算计得逞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神通广大
“还有这种私下要求？”方州愕然片刻，又见对方脸上懊恼之色明显。
“好了，秦月姑娘也不用纠结了。本宗每日在城中巡视之人不少，想必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方州劝慰一句，道，“再说，杨道友毕竟是筑基修士，这河明城虽不时有些小骚动，却也不是什么真的龙潭虎穴，她会没事的。”
“我是怕别人有事啊……”秦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言谈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正当二人在交流着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心得时，便有一侍女前来。
“二位贵客，刚才有九则宗执法弟子前来，并附上了这个。”
说着，她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枚竹简，旋即退开一步。
方州接过后，便要查阅，结果神识却一下未能探入其中。
“原来是有封印在其上。”他说着，心存试探之意地稍打出一点灵气，结果那封印竟轻易就破开了，“嗯？似乎这封印并不是真的为了阻止人打开，而是简单地烙上了某种灵气印记，好让接收之人明白送信者没有私自打开过。”
秦月点点头，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很新鲜的事，也没有探讨太多的兴趣，只道：“还是先看看内容吧。”
“估计是有消息了。”方州虽还未打开，却已有了猜测，毕竟他与此地的同门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集了。
“希望如此。”秦月有些急切地起了身，等方州查看玉简，继而又不太有信心地低声道：“希望她还没来得及惹出什么祸事……”
这让方州不禁失笑。
“嗯……果然如此，有人在城西的临山堡附近发现了杨道友。不过据他们说，杨道友跟临山堡的人颇为相熟，似乎是旧识，聊了一会才进去了。
再具体的，他们因只是炼气修士，怕打草惊蛇，便没有跟入查探了。”
方州大致将信件内容说了后，转向秦月，见对方实在崩得有些紧，便善意调侃道：“看来是杨道友在此处有故交，又
怕姑娘管得严不许她前去，才闹了这么一出吧。”
“这……她也从未同我说过，在这里有朋友啊。”得知杨蔷跟此地的人相熟。
秦月明显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不太正常，“此地和我们风华舫相隔极远，我师父那位散修好友，也就是她的长辈，从前也没听说和这边有什么牵扯。”
那位结丹散修前往风华舫和她师父见面的次数并不少，有时候还会唤她前去见礼。是以，她对那位散修也有一些了解。
“嘿嘿，结丹前辈们神通广大，游历天下之时到过的地方之多、范围之广，又岂是我们所能臆测的。”方州摇摇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临山堡，这是个什么地方？”秦月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算是赞同，随即转而问起了要去的地方。
“额……”这一下，却把方州这个对河明只有粗浅了解的东道主给考住了，“是个小型门派……嗯，是依附九则宗的小型门派之一。嗯……其驻地在河明城，城西吧。”
他一边回想一边说着，旋即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说了一大堆废话，遂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个，其实在下也不太清楚。”
“你还真是有趣得紧。”秦月原先还在专心致志地听着等后文，此时不禁愣了愣，笑着摇摇头，旋即拱手道，“不过，我去看看，便也知道了，先就此别过。”
“我随秦月姑娘同去吧。”方州同样起了身，道，“总归在下现在没有其他事可做，姑且送佛送到西，以免再横生什么枝节。”
秦月推辞两句后，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客套耽搁时间，只道了声“多谢”便一同向外走去。
临山堡并不临山，反而与河明山离得有些远。
临山堡也没有堡，只有一个看起来和旁边建筑似乎也没多大区别的门面，就连其中进出往来之人也多面带市侩，不像是专门为了修炼来的。
除开上面悬着的牌子是“临山堡”而不是什么“宝
器楼”或者“药灵殿”外，完全可以看做是一间商铺了。
“这就是临山堡？就算是个依附求存的小型附属门派，这也太过小打小闹了吧……”秦月疑惑地望向方州，怀疑后者带错了路。
“就是这没错了……”方州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但语气里的迟疑暴露了他的不自信。
片刻后，他才想到什么似的一点头，笃定道：“就是这没错了。”
方州来之前，自然是向留仙阁的人问过路的。但他问的是“城西的临山堡”的所在，便被指引来了此处。
而这里既不在河明山上，又不可能像留仙阁一样完全靠烧灵石来供给灵气。
不难想见，此处的灵气只是稀松平常，绝非其弟子真正的养息修炼之所。
再结合其他迹象来看，此地约莫只是临山堡在城中处理事务的一个地方。
就好像九则宗在四大坊市中都有修士驻守，负责协调统筹一样。
虽然临山堡一个小型宗门，其掌控范围不可能有七宗那么大，但也会有自己对应对的势力范围与产业。
方州做出这一推测的依据极其简单——任何宗门都不可能是空中楼阁，不可能在没有灵石支撑的情况下得以运营。
这也是为什么，强大如九则宗这等称雄一方的宗门，也不会抛弃那种没什么前途的普通修士。甚至，其庞大的体量使得它对于外门弟子数量的需求不减反增。
而那些资质平庸的弟子，哪怕明知道自己入了宗门成为外门弟子后，付出与所得灵石实在不成比例，却也有挤破头想入门的理由。
如果把一个宗门中的高低阶修士划开来，分别探究他们为何要抱成这样一个群体，则大致可以这么理解。
在修行一途上走得够远的人，几句指点就可以让境界低于自己的人受用无穷。
与此同时，他们的存在也是对外人的震慑，防止低阶修士被人太过肆意地屠杀。
第六百章 看出破绽
反观低阶修士，在享受如上好处之后，自然也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行。
如此一来，他们若没什么前景，那义务便是必须去赚取灵石，或承担跑腿杂务，并以此类方法来供养高阶修士。
若只有一两人，那这种供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境界更高的修士赚取灵石的能力显然是低阶修士所不能比的。
但如果有几十人，甚至数百、上千人齐心协力，那哪怕对结丹甚至元婴高人都是一笔不小的助力！
而无论是讲心得还是震慑，都没有非得要一对一的道理。比如九则宗中少量筑基修士定期的讲道，就可让大部分外门弟子心满意足了。
实在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
而等到宗门足够强盛了，还能占据更多资源，低阶修士得以搜刮部分原本自己没有资格踏足的地域。
如此一来，他们自己的待遇也能相对得到改善。九则宗中的外门弟子普遍比一般中小型宗门弟子要富有，便是一大力证。
沉吟片刻后，方州略向秦月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后道：“不过应该没差，既然说杨师妹是在城西，那应该指的就是此处了。”
“嗯。”秦月微微颔首，觉得对方所言并无错漏，只补充道，“如果没找到人的话，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也不迟。”
“倒也不必贸然去找。”方州沉吟片刻，道，“进去找人的话，势必是从门口进去，容易引人注意。我们在明，她在暗，很可能被再次走脱。”
“而且方才的回报说她似乎和对方相熟。这样的话，她很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了解不到的暗道密门。就算不知道，她也可以向临山堡的人问询。”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秦月皱了下鼻子，不太赞同的样子，这动作被她做来很是秀气。
“我是觉得这样比较妥当，姑娘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方某自是不会反对的。”方州并不固执己见。
只是秦月沉思半晌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
按方师弟说的办吧，真没想到，有个费事的师妹会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姑娘不必有何顾虑。”方州毫不介怀地笑了笑，继而感同身受般地慨叹道，“谁还没有个令人头疼的师妹……或者师姐呢？”
二人拿定主意后，便分开来，假作在附近逛街的样子，只在暗地里一直悉心关注着临山堡的状况。
同时，两人还默契地一前一后分开，总把那临山堡的正门夹在中间，如此一来，对方出来后无论从哪边走，总能被他二人堵个正着。
起初，苏、卿都伪装得颇为得心应手，确像是两个在此闲逛的人。
但随时间推移，秦月就逐渐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半个时辰过后，方州远远瞥见她时，已能看出其颇为担心，甚至有些引人注目了。
虽然旁人在扫她一眼见是筑基修士后便匆匆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但太显眼了的话显然不利于蹲守那位杨师妹。
于是方州不动声色地稍靠近了一点距离，背对她传音道：“秦月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如果她去了其他地方，自会有别的讯息传来。现在太过焦急，只怕反而适得其反。”
“——嗯，多谢提醒。”秦月尽可能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同样传音回道。
“不必客气，姑娘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方某也是身在局外，才能看得清楚些。”方州淡淡回道，同时心中暗想这位应是自小便入了风华舫，而后身在玄门又有师父相护，以致虽在修仙界多年，却历事不算多，心性未稳……
再联想到上次在秘境总阁之中，对方因行事冒失，差点坑害死自己之事，他对这一想法更多了几分把握。
见对方神情稍松，方州便转了身，准备继续与其一人一边观望。
然而就在此时，他瞥见一个穿着彩绣八幅裙的修士走了出来。
虽然对方容貌陌生，是一张有些中性的脸。但那身衣着体态，却同他方才有一面之缘的那位杨蔷杨师妹全然一般无二。
“她出来了。”方州忽然装作突然对路边摊上的某个奇丑的雕像起了兴趣，拿到眼前把玩起来。
同时借此遮掩，向秦月传音起来，“但是改换了容貌……先别急，慢慢转头看。”
在此盯梢的两人先前只把此事看做杨师妹一时兴起的顽劣，虽不想对方走脱，却也没看得太过严重，一心觉得只要堵住对方，事情自然了结。
是以，为防杨蔷认不出二人冒失出手，在闹市上引出什么不好收场的误会，甚至因“私斗”引来执法修士的误解，他们并未隐藏真容。
但目睹了接下来的事后，方州却本能地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仗着自己敛息功法纯熟，又藏身人群之中，仔细地观察着对方举动。
杨师妹走出那挂着临山堡匾额的铺子后，四下望了一眼，神情并无异状，显然没有看到苏、卿二人。
但片刻后，她忽然顿了顿脚步，双眼先是失焦片刻，旋即向两边游移了一下。
可不知为何为，她眼神只稍转了片刻，又马上克制着收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地走动起来。
方州瞳孔微缩，已猜出了几分状况——有人给她传音报信！
对方这一番奇怪的举动，应该首先是在倾听传音，听到自己被盯梢后有些惊慌，却又意识到或被传音之人提醒不要露出破绽。
是因为之前秦月焦急之下被人看出破绽了么？
——嗯，不过这里的人既然会接应杨蔷，那应该早知道秦月的身份，想必就算没远远指认过真人，也看过她的画像。如此一来，她会暴露一点也不奇怪。
方州想通其中关节之后，便要传音给秦月准备上前截人。
然而就在此时，那位杨师妹突然捏个法诀，给自己加持上了轻身术、疾风诀等法术。
这些原是炼气期修士就能用的基础法术，在她一个筑基修士手中自然是信手拈来，心念一动即可瞬发成形，堪比催发符箓了。
第六百零五章 真面目
树枝自他掌中平直着飞出后横在二人之间，又在法力作用下涨大、转向，最终变作与男子同高，竖在二人之间。
随后，树枝猛然开始变得透明、虚幻，同时像是突然受到什么拉力所牵引一样，向苍白男子靠去。
片刻后，二者彻底融为一体连灵气都连成一片。
男子周身顿时散发出一股精纯强大的木灵气，而肌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原本的饱满、盈润显露出干瘪、枯败之意。
生机与衰败同时在他身上呈现，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异样。
因为在他逐渐干枯变硬，甚至连颜色都在向灰色转变的肌肤之上，又生出了道道清晰而分明的纹路，像是变成了树皮。
最后男子挑衅般地向方州瞥去一眼，嘴角僵硬而勉强地抽动了一个讥诮的冷笑，便盘膝而坐，闭了双眼。
他既然常驻在此地，又怎会没有什么特殊的布置？借助那件法器短暂地将自己身躯转为类似草木所化的精怪一般后，他便沟通起此地的木灵禁制来。
“隆隆”响动之声忽起，像是什么人在这树洞里敲响了沉闷的鼓点。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串“哗啦啦”的轻响声，直到一片茂密的枝叶随着这轻响声压落，将树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方州神识探去，发现那看似随意堆压在门口的枝叶，竟自成了一个玄妙而灵气充盈的阵法，显然不是轻易可以破去的。
他这才意识到，这棵树本身，就是对方的依仗所在。
洞口被封禁后，树叶的哗啦响动便即止住，但那沉闷的“隆隆”之声仍未见停歇。
于是他又把目标转向了这男子本体，对方身上发生异变后，既然敢如此大大咧咧地在自己面前坐下，想来定是有所依仗。
方州看着他那一身树皮，提剑在手。
应该是护身用的，尝试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心有定计后，方州踏前一步，出剑斜刺而下。
“当”一声！
他右手酸麻，长剑直接持握不住，脱手倒飞而
出，顾不上将剑拾回，方州又指尖一掐法诀，操控九剑席卷而去。
但剑身未至，苍白男子周身的木灵气便透体而出，在其周围生出一圈翠绿色的霞光。
琉璃剑尚在半空，便被绿霞所阻，根本无法刺入。
此时，四下里却蓦地一齐回响起男子的声音来。
“别白费心思了，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受戮来得省事。”
可他人未起身，嘴唇也没动一下，看起来浑然不似在讲话或是传音，倒像是整个人融进了树里，又借这树在开口一样。
“此树有近万年树龄，又机缘巧合攫取了此地大多数灵气，离修成天精地怪只一步之遥。如今我以多种秘法压制其精魄，暂时与它融为一体操控其灵体，岂是你凭初期修为能撼动的！”
方州微微皱了眉，他本以为对方又是个魔道魂修，但现在看手段，又无论如何都不像。
虫豸鸟兽为妖，花草树木为精，跟魂魄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而对方见方州神情，却以为他是觉得棘手，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更加卖力地说起话来。总归他引动此树的威能也需要时间，能凭话术就让对手丧失抵抗之心，自然最好。
然而片刻后，方州却突然扫了男子的肉躯一眼，冷声道：“阁下可真是聒噪啊。”
说完，他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厚韧符箓。
“要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了！说这么多，是担心我另有他法反制么？”方州一语道破他心思后，便冷笑一声，作势要将那符箓激发。
符上绘了一颗宝珠，哪怕尚未催发，都给人一种灵气逼人之感。
阴阳珠符宝。
四面回响的语声顿时停了。
片刻后，原本有恃无恐闭眼打坐的苍白男子突然睁开眼，急道；“哼，你敢动手？别忘了，这可不止你我二人。还是说，你想亲手杀了他们不成？你先前的……”
“其实，他们先前就求我动手，给他们一个痛快，但我……但我还真
不想动手。尤其是，不想在被你胁迫，毫无办法之下为了自保而动手。”方州打断了男子的话，淡然道。
随后，他含笑将符宝收了起来。
似乎真被对方拿捏了软肋，忌惮之下无法出手。
男子面不改色，继续闭了眼，心中却暗道侥幸。他方才的言语虽是胁迫，却有示弱之意，暴露了他面对符宝时其实已没有方才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自信。
下一刻。
树洞中忽亮起一片白光，虽璀璨夺目，却自有一股清冷之意，令人陡然间通体生寒。随之而来的，是“苍啷”一声锐响，以及紧跟其后的剑刃振动之声。
变化突然，那几名被抓的修士虽已是苟延残喘残之身，却不由地努力抬起眼皮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而那首当其冲的苍白男子更不会无动于衷。
“你！这是！”他直接睁了眼，在神识的辅助下看清了那白光的真面目——一柄泛光的晶莹长剑，如银如玉，虽无法力驱动，周边却卷动着清冷的白气。
正是方州得自无名道人的那柄白玉鞘长剑。
此剑乃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法宝，是方州凭自身法力根本无法御使的一件神兵。
但他此刻却将其持握手中，引剑过顶。
随他这一动作，白气似有所感，变得越发狂猛起来，滚动肆虐不止，将方州的大半身形都遮掩其中、几不可见。
但这位持剑者却未受到任何伤害，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而后，洞中龙吟声大作，方州红芒灌体，奋力一挥，再未等男子说些什么，便已将长剑斜向斩落。
这一次，再没有先前那“当”的一声发出。
长剑裹挟白气，顺利之极地斩下，甚至，剑落之势过于轻飘飘了，手上都没怎么有着力的感觉，以至于方州差点因收势不及而失了平衡。
“咦？”一时之间，方州几乎是下意识要以为这一剑是挥到了空处，被对方堪堪避开了。但他神识一探，便发觉对方一颗头颅已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第六百零一章 退避不已
转眼间，其身形顿时快到略有些模糊，向方州和秦月的反方向奔去，于身后拉出道残影。
没有经过炼体的人要靠身法甩脱筑基修士原是极难，如果苏、卿二人如先前一般一人守住街道一边，自是可以拦住。
又或者，两人若是既不怕坏了河明城的规矩，也不怕伤到杨师妹，甚至殃及无辜路人，而直接选择法器出手的话，在这个距离也定不会叫她跑脱了去。
但偏偏没有这些如果。
原本他们盯梢之处就离杨师妹有近百丈远，此时对方先行奔逃之下，几乎就要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所以秦月虽然一直在伺机而动，此时却不敢出手。
她不禁愣了愣，过了几息后才同样给自己加持上数种法术，向对方逃离的方向追去。
因事出紧急，她连跟方州沟通一句都已是顾不上了。
而明明有炼体底子，最适宜在此场合发挥的方州却不知为何没有动静。
他站立原地，双手负背，只目光微闪地盯着二人去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
虽然秦月起步比杨师妹慢了一些，但其境界既高，施展出的法术效力便也胜了对方一筹。转眼间，她便如足下生风，以毫不逊色的速度追了出去。
虽然街上繁闹不已，但她神识全开之下，在其中穿梭起来也不算困难。
特别是她还将周身灵压毫不收敛地外放，彰显着自己筑基中期修士的身份，更令在人群占了绝大多数的炼气修士纷纷退避不已。
很快，秦月便在熙攘的街道上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她面色一喜，再不用担忧对方躲在了哪一处，抑或是自己跟错了岔路，顿时信心倍增，脚步愈发坚定。
于是她速度又快了半分，跑成了一条贴地飞窜的墨影。
“这是？”两人一追一逃间，很快已逼近到了城口。秦月愣了一下，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杨师妹是自己吵着要来看热闹的，在城里再怎么跑再怎么闹，也属应当，唯独不该朝城外去
要知道，她们跟风华舫其他人同来时，自然是被旁人以礼相待迎进河明城的。
但如今要是杨蔷自己偷溜出去，回来时多半也得同其他散修一样，要排那一天一夜起的大长队。
枯燥乏味，绝不像是一个贪玩的人会出来选择。
但眼见对方已出了城，秦月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迟疑。
城外四野空旷，又没有禁空禁制，若是此时跟丢了，之后再想追上，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所以只犹豫一下后，她还是追了出去。
出得城门后，秦月便远远看到了杨师妹的背影。
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对方明明出了城却没有御剑，只靠两条腿在地上飞奔着。秦月见状大喜，素手一扬，便有一璀璨光圈自其手臂处催生，旋即见风而涨、直贯向天。
刚一脱手，光圈便凝实成一环圈，看样子正是当日秘境中她用来协助方州对敌的晶光圈。
但这次秦月显然不是要将其祭出攻敌。
晶光圈一个颤动后，便悬在她头顶，荡出一道无色透明却又清晰可见的灵波。瞬息间，灵波便将她裹起，向前方飞遁而去。
遁光闪动中，狂风骤起，猎猎声动！
那速度，比之寻常飞行法器至少快了近一倍之多。即便是方州的天行，也弗如甚远。
这其中的云泥之别，早已超出了他们二人之间筑基中期与初期修为差距的范畴，也不是说天行这件昂贵的飞行法器还不够精妙。
环圈此时的遁速之所以能如此惊人，是因为其根本不是用于长久飞行的。
与其说这晶光圈可以作为飞行法器使用，倒不如说其附带了些辅助性质的功效，能在对敌时作为一种手段。
通过大量消耗法力来裹挟修士自身飞行，从而在短时间内达到高速追击、逃遁的效果。
如果说一个修士御使寻常飞行法器急速飞行能遁出千里，那使用晶光圈的这种速度也不过能支持数里罢了。
这种距离对筑基修士来说，连逃脱对
手目力的锁定都做不到。
只是晶光圈的动静不小，自然逃不过前方杨师妹的耳目。
但她转过头来时，却是一派不紧不慢、毫不在意会被追上的样子。
秦月借着无色灵波的托举，得以贴着繁盛的草地飞速掠过，在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地裂般的印痕。
眼看距离渐进，她怒气更盛，愤而拖了长音喊道，“——你太过分了！”
这位杨师妹闻言，却并无惊慌之色。甚至，她还挑衅似地专门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处，面含笑意。
“道友找我吗？杨蔷是谁？”那穿了彩绣八幅裙的人看着风驰电掣般飞至眼前、修为比自己高了一个小境界的秦月，不慌不忙地开口问道。
秦月闻言，一时哑然。
——因为那竟是个陌生的浑厚男音。
对方抿着嘴唇，现出疑惑状，配上那原本就中性的脸，更显得雌雄莫辨。若非那身裙装，实在难以就断言对方是个女子！
“你……但你那身衣服？你分明就是……”秦月张口结舌片刻，才勉强压下惊愕之情，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一件裙子而已，我难道还穿不得了？”那男音截道。
“狡辩！若你心里没有鬼，又何必要跑？”
对方神情越发戏谑，哈哈一笑，讥讽道：“跑跑而已，那九则宗在此管天管地，也不过就禁个空。怎么，道友这是要越俎代庖，再给河明城出个禁跑令？”
“你！”秦月怒气上涌，却也心知中计，多言无益，只吐出这么一个字便回身就走。
如今想来，对方为了让自己深信不疑此人就是杨蔷，还真是做足了戏。
真没想到对方会早早调了包，故意派出一人迷惑自己。而杨师妹本人么……多半还在城内，如今自己被引出城，却是要花时间排队回去了。
而见秦月离开，这身着彩绣裙装的修士在原地站了一会，亲眼确定对方已往远处那密集的人群排队去了，才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第六百零二章 保持清醒
“这么急急忙忙的，都没想着要验证一下，倒是比预想得还要好骗。”随后，此人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倒是教我准备的好些说辞、手段都没能用上。”
其说出口的却是个清脆的女音，正是之前那杨蔷的声音。
“但说的也是，在她想来，多与我耽搁一刻，她的好师妹就多一刻不知所踪，可不就急急忙忙地想回去，顾不上想太多么？”
“不过真没料到，她竟然能追查过来，倒是吓了我一跳，全靠一时间的急中生智。莫非，是认识什么能管事的九则宗修士？”她思索了一会，却不记得听说这位师姐在这边有什么相熟的人，只暗自沉吟道，“之后行事更要注意些了。”
原来此人正是那杨师妹本人，只不过一路上都在大摆迷魂阵，配上家中那位结丹散修曾让她学的一些旁门左道，轻易便让对方被误导之下得了错误的结论。
如此轻声自语几句后，她原地辨认了下方向，即认准某处走去。
相比起满天匆匆的遁光来说，在地上走动的杨蔷显得低调之极、微不足道，完全没有人会在意。
她不紧不慢地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宁谧的树林中。
雾气徐转，弥漫在枝丫间，像是给成荫的树木上缀满了奶白色的流苏。阳光从树冠间照下，一穿过那雾气，便被散成了一片迷迷蒙蒙的淡金色。
杨师妹就在这样的惬意环境中停了脚步，又在身旁一棵参天巨树的根部上，以指节颇有节奏地敲了一阵。
随后她停手往后让了一步，等待起来。
片刻后，无事发生。
她眉头微皱，旋即才想起什么，在脸上一抹，现出自己本来的相貌，而后才盯着此树那暴露于地面之外、因过于发达而显得异常雄壮的根系，道：“还不出来，你难道还怕是别的什么人？”
“嘿嘿，毕竟是在七宗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危险的事，当然不得不防了。性命攸关的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吧！”树根盘绕之下，隐约传来一个闷闷的
声音。
片刻后，这一片树根突然变得翠绿，细细看去时才发现，竟是层叠的根须间不知何时起透出了一道道绿色的光线。随后，纤细的光线逐渐绽放开阔，成了一道道光柱。光柱转动之间，便无声地将树根尽数消融了。
接着，这新形成的一个树洞中便露出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来。男子和她一般是筑基初期修为，此时脸上略带笑意。
而自那些树根消失后，这林间似乎便开始渐渐蔓延起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就像是什么东西原本被法术遮盖了，如今随这树洞的重新开启，又散发了出来。
“万一你被什么人搜魂、逼问过，把事情全交代了怎么办。”没了那许多遮盖，他再开口时的声音便也正常了许多，没有那种憋闷感。
“搜魂！你可真敢想啊，要真有元婴修士对我用过搜魂之类的秘术，还用得着给你敲什么暗号吗？你这点木系功法在人面前，还不是被随手破去的货色。”杨蔷讥笑道。
苍白男子沉吟片刻，似是觉得对方所言有理，便没有再反驳，只道：“所以，灵石你带来了么？我常年驱动阵法，之前发下的灵石实在是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这些材料都要浪费了。”
说着，约莫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身子稍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树洞中的景象。
血。
看到了树洞内的景象，这位杨师妹便知道林中的腥气是从何而来的了——树洞中有四五个炼气修士，皆是血肉模糊、浑身染血，要很努力才能勉强辨出人形。
之所以说四五个，是因为第五个已经变成了意义不明的一滩，很难确定其原本是否真的是个人。
另外四人，则皆是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而他们之所以还立着，不是因为他们还有能力站立，而是因为无法倒下。无数手臂粗细、生了倒刺的蔓藤卷曲着，将他们的四肢紧紧裹缚住，令他们保持着站姿，不管多么疲累都无法躺下。
且每过一会，还会有一
两滴的血珠顺势淌下，又自藤蔓的末梢滑落在地，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这几人的嘴都大张着，尽管嘴角已有了撕裂的痕迹。因为一株株漆黑的不知名花朵早已在他们喉咙里生根，并茁壮地从中探出了茎叶，让他们不得不一直大张着口，却又不可能喊出什么有意义的字句来求救。
若是普通凡人的体质，此时恐怕早已死去多时了。
但他们到底还是炼气修士，筋骨肉身与凡人有了些区别。是以这几人不但不至于速死，甚至偶尔还能转动着眼珠子，从嗓子眼里蹦出几声“嗬嗬”的低响。
“你看，虽然我没杀他们，但看样子，估计也是活不久了。”
脸色苍白的男子叹了口气，面露忧色，“如果我不这样让他们保持清醒，而是任由他们睡去的话，估计这几个人早就死了吧。”
配上那神情，倒有几分像个在救死扶伤的医者，一心想着如何吊住病人的性命。
“是啊，如果死了太久还没入阵，生魂的活性就会大不如前，起到的效果也会降低许多。甚至，这种炼气修士的士孱弱魂魄，死后过不了几天恐怕都要消散了。”
杨蔷看到里面的情况后，先是嫌恶的后退了两步，还单手在鼻翼边扇了扇，似是想驱散那一下浓郁了许多的腥气。但片刻后，她却又走进了树洞里，靠近伤势最为严重的一个炼气修士——委顿在地的那一滩。
“这种你也留着？丹田受创、灵气尽散，此等魂魄送进阵法里，不是浪费阵法的灵力，虚耗灵石？”她皱皱眉头，随后未等男子回复，便抬脚向地上那滩一跺。
虽不见如何用力，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过后，那一滩微微颤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浪费。”男子摇了摇头，很是可惜。
“是你浪费灵石。”杨蔷毫不示弱地回道。
随后取出一个储物袋交予他，“省着些用，我可不想没过多久又要想方设法来给你送。你可是不知道，我出来一趟得牵扯多少人，担多少风险。”
第六百零三章 无动于衷
“你让传讯的人把灵石给我带回来不就行了，何必还亲自来一趟。”男子听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非要自己来，来了又怪我，好没道理。”
“让人带？”杨蔷冷笑一生，声音顿时高了一截，“这里可是足足五千块灵石，如果被人带着跑了，谁来补这个损失，你吗？”
“嘿嘿，知道了。不过小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这不都没什么事么？你那个所谓的师姐，还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男子约莫是又发现自己理亏，只笑着打了打圆场。
但秦月虽被耍了，却还有一个人没被耍。
——施了销形诀又暗运了敛息功法，最终完全消隐了行迹的方州，正自远处望来。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漠然看着树洞口的两人。
“哼，只是前面比较顺利而已。回去以后，肯定还少不了盘问和责骂，还得和她装顽皮装姐妹，真是烦死了。”杨蔷不快道，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好了，我换身衣服回去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便祭出飞行法器，灵光一起，匆匆远去了。
而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则站在原地，看着其所化遁光，怔愣着露出了些痴迷之色。但只过不久，那痴迷便渐渐走了形，带上些贪婪的欲念。
“灵石挥霍得快些，才好多见你几次啊。”半晌后，他如此感叹了一句，看向身后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别急，我先去安放灵石把阵法启动了。等待阵法演化生效的期间，再把你们搬过去。”
说完，他也御器而去了。
方州等了有小半盏茶的时间，确定那人没有去而复返的意思，才谨慎地现了身形，走到那树洞处。
尽管一直囚禁自己的人已经离去，且新来的这位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树洞中几人却都没什么反应。唯有最靠近洞口的一个，身子极轻微地晃了一下，似乎是想向后靠靠。
不知是习惯了那苍白男子的存在，以致于看到生人本能地畏缩，还是友善地想给方州腾个地方。
但因为蔓藤的存在，他不但
没能退后，反而因吃痛而在嗓子眼里发出一下短促而微弱的“嘶”声。
于是他也不动了，跟其他人一样呆滞在那，若非还有点气息，几乎已与死人无异。
方州微微吐了口气，于指尖逼出一道深蓝色水波，令其凝成了一道细刃。
随后他集中精力，将神识尽可能展开来，同时指尖掐诀，操纵着千重水刃前探，细致地切削起前面的蔓藤来。
明明树洞中有好几人，却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水刃切进蔓藤时的轻响，以及蔓藤在从空中掉落，又在空中因术法被破而化成粉砂的“簌簌”声。
十几息的功夫过后，方州已将第一人解救下来，又继续驱动水刃斩向堵住对方咽喉的不知名黑花。随着黑花被小心清理掉，这名修士渐渐能发出一些不成句子，但勉强能理解意思的断续话语了。
“杀……我，求……你。”
方州愣了下，身体为之一僵。他微转头，见另外几人此时都努力微睁了眼看着自己，干涸凹陷的眼里有期盼。
期盼能求得个速死。
而刚被救下来的这人此时又勉强挤出两个字。
“小……心。”
就在那人两字说出的同时，方州神识已察觉到身后有灵气迅猛地迸发，向自己袭来。
他本可侧身一让，借地形为掩体躲至洞口后。但想到身后的几人，方州方迈出的一步当即又收了回来。
反正对手也不过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筑基初期修为罢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心念一动，原地开启了龙凤佩的护身光晕。
几乎同时，那抹道电射而来的翠绿色打在了光晕上。可这注重奇袭的一击并未展现出多么强大的威能，只令光晕晃动几下便消失不见，未能建功。
“果然有人在窥伺，而我不过略施小计，你就坐不住了。但你反应倒是挺快，换了其他筑基初期修士，这一下‘碧竹破’想必是要结结实实地受了。”
树洞外不远处传来了那苍白男子略带惋惜的声音——他觉察到异状后，便假称要去看阵法借
故离开，好伺机偷袭。
“唉，本来还想等你多消耗点法力再动手，没想到这人竟还想提醒你，真是个多事的家伙啊。多一个作伴的，难道不好吗？我之前抓的很多人，可都是非常乐意多几个人陪着的啊。”
他眼看偷袭不成，也不见恼怒，主动现了身。
“不过，都一样。”男子神情镇定自若地跨步向前，一副胜券在握、已吃定了对手的样子。
刚才方州下意识想避开，却又踌躇一下后站定了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这种心怀天真之人，向来是最好对付的。更何况，此树本身就是他最大的杀手锏，在此他有着主场优势。
“你是魂修？在此杀人取魂？”方州想起刚才她和杨蔷二人的对话，边唤出九宫琉璃剑在周身环绕，边问道，“她也是？”
“她……”脸色苍白的男子向树洞方向走着走，话语犹疑，脚步却不停。
直到片刻后。
许是觉得距离已足够近，他忽口气一转，喝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说话的同时，他已周身泛起一圈青绿霞光，欺身上前，抢入了树洞之中。
“你要是胡乱出手的话，这几人怕是性命不保。”男子森然笑道，他本以为自己没这么轻易突入树洞里，还在护体灵光之外准备了三种应对之策。
结果不知对手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托大，竟无动于衷，任由自己进入。
随后，他狞笑一声，脚步一转劈手打出两条乌光。那方向却不是冲着方州，而是瞄准了其身后的几个被困修士之一。
乌光并不快，因为他此番不像之前偷袭一样有速度上的需求，只需要沉稳地施压，对手便不得不硬扛。
而方州也果然没打算躲，手一挥，琉璃剑便已集聚飞上，“锵”一声当头止住了乌光的去势。
火星四溅！
随后，那乌光露出其本体来，是两根被疑似是血的东西染到深红发黑的荆棘，其上的尖刺过于锐利，以至于看起来给人一种铜铁般的观感。
第六百零四章 难以取胜
“我看你能挡几下。”男子阴恻恻一笑，双手自地上一引，便又有两道乌光平地拔起，向诸人飞窜而去。
方州后撤半步，同时剑随意动，分出两柄将乌光截断。
“嗯？”他目光微凝，察觉出些不对来。
后面这两根荆棘并非出自对方之手，而是从地面穿出，且伸展时明显有点拖泥带水，看起来像是……不够长一样。
而此时，那被荆棘钻破的地面上笼了一层木灵气；在灵气的滋养下，正有一根根嫩芽从泥土里抬头、伸展，快速长成一条条深红发黑的荆棘。
因本就在树洞中，所以方州之前也没觉得有些荆棘是多奇怪的事。直到此时对方发动了攻击，他才发现了其中端倪。
显然，这不是法器，而是某种木属性的神通术法。这男子可以使用灵气在此地催生特殊的荆棘，用以攻敌。
而在此地越久，对方就能坐拥越多荆棘，形成类似阵法的主场优势。当然，这种神通应该也有着明显的限制，不然就太过逆天了。
现在看来，这些荆棘依地而生，就也只能留在地上，能伸展的长度极为有限。在这不大的一个树洞中，或可逞凶，一旦到了外界，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按说，此时最为合理的应对方式，就是暂且退避，转移战场。但方州抬眼瞥了一下身后几人，便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偏偏不能走。
“你这招，还真是很适合在这种狭小的地方战斗。”方州意味不明地微笑起来，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眼前是个很棘手的情况。
“见笑了，确实是平常用不太上的鸡肋。”男子谦虚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似乎都显出了点红润-之色，一掐诀，便又有两根荆棘蠢蠢欲动，“不过阁下是不会跑的，对吗？”
“就算原本想跑，被你这么一点破，也要犹豫一下了。”方州笑答一句，周身肌肤开始泛起红光，“不过说来凑巧，我也有一招，适合在狭小之处斗法用的。”
“哦？
那我可要见识一下了。”男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侧挪两步，默默堵在了树洞口处。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说这种大话的时候，往往就是想趁自己保守戒备，脚底抹油的时候。
虚张声势罢了，他暗自冷笑一声，已在心里下了结论。
方州把他堵门的举动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周身红光一起，已拔剑出鞘。
尚方剑出，光华如练。
只顷刻间，方州已展动身法，于红芒环绕之中刺出了十余剑。
他的炼体术确实在大部分时候已不足以应对筑基期的对手，但现在恰好是那极少数的情况之一。
对筑基修士来说，御器飞遁的同时以法器还击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对手却完全不可能凭借飞遁的速度优势拉扯开距离，只能凭借神识锁定后，再以肉身闪避，或者提前用法器回击。
然而这种近距离的辗转腾挪，显然便是身法所长了。
兔起鹘落之间的十几剑，每一剑皆在剑身抖动之中发出一阵清鸣。而与鸣响声相伴的，还有剑刃倒映而出的寒光，在这一点立锥之地中随方州的动作而飘忽不定。
“法体双修！”
脸色苍白的男子没料到此招，一时间可以说是方寸大乱。
从前在落玉山中，方州与那筑基剑修计星渊近身对拼落入下风，是因为对手本就有剑法在身，精通招式。这种情况下，对方以法御剑，他自身以力御剑，而他肉身又不足以抗衡筑基期的强大法力，自然落入下风。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极为不同。
这名疑似魂修的男子显然没有计星渊那般精湛的剑术，面对这一阵暴风般的剑势顿时手忙脚乱、错漏百出。而且，方州出手之时，招招递向洞口处，使其此时除非拼着受伤中剑，否则想退避出去也是不能，只得让开洞口。
但一时被扰乱过后，他细心分辨了那长剑刺在自己护体灵气上的力道，心头却是涌上一股被戏耍的羞恼，惊怒道
：“混蛋你耍我！”
那剑招舞开来虽然十分摄人心神，但力道却有限，虽然被击中之下消耗法力是难免的，但一时间对他根本造成不了多少实质性的威胁。
虽然不可能放任不管，但反击的余力还是有的。
不过是唬人的玩意罢了！
男子眸光微寒，抬手一招，方州身后便有荆棘腾起，化作一道乌光直刺向其后心。
你教我投鼠忌器，我便不能令你投鼠忌器么？方州察觉身后异动，毫无意外之色，甚至一副早有预料的冷笑一下。
不假思索地于千钧一发之际侧出一步，令那乌光直扑向了男子自己。
“想得美！”苍白男子暗自一声，便令乌光轻灵无比地一个转向，直追方州身形而去，“我杀人无算，又怎会被你这点伎俩所影响。”
方州却不答话，只化成道飞驰飞的血影，一面躲闪一面缠斗。
而那男子话虽放得够狠，斗法之事似乎也真不受影响，但场上他原本的优势局面却已发生转变。
先前是他向那几名被缚修士出手，方州只能被动对抗。如今是他被缠得脱不开身，虽然一时不至于受伤，却也无暇分心他顾。
起初，乌光只有两三道、三五道时，男子神识尚有余裕，可在全速催动之下还保持转向灵活，如影随形地追击方州。但当其数量再增加到七八道之多时，他便感到有些吃力了。
二人间距始终在半丈内以内，乌光上下翻飞，加上那始终甩不脱的剑招，终是令他有些应接不暇。
无奈之下，他只得稍稍放缓了荆棘的速度，并时不时抓方州滞空的时间，辅以碧竹破突袭。
但后者有多年肉身战斗的经验，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哪，每每都能及时指挥九宫琉璃剑护身，或干脆弹出千重水将那翠绿灵光荡开。
“你既然想在这耗，我就陪你耗到底！”男子见一时难以取胜，脸色变了几变后，抬手祭出一小截灰黑衰败的树枝来。
第六百零六章 不得而得知
这一下别说是旁人了，就连方州自己都有些震惊于此剑的锋锐，其实他拿此剑出来，多少是存了尝试的心态，根本没指望一击建功。
但震惊过后，他忽又面色一沉。
对方头颈相接的地方，那平滑的切口处却不见有一滴鲜血流出，只露出一圈圈的同心环纹。
年轮？方州微愣一下，发现那些年轮竟开始蠕动起来。再看去时，已成了一簇簇缓慢生长着的肉芽。
他微微皱眉，对方躯体异变如此之大，也不知这一下到底能起到多少效果。当然，多半还是没死。
他的担忧旋即被证实。
四下里又开始回荡起那仿佛是大树本身在说话般的声音。
“你竟敢毁我肉身！”
“我现在几乎与此树融为一体，一命同心，凭你也配杀我！”
“你既然找死，待我控制住此树后，就来好好对付你！”
“当然，我不会毁你肉身，不会这么简单！”
“我会夺舍你，以偿你毁我肉身之仇。我不会将你的魂魄丢进阵法之中，让你还有死得伟大而高尚的机会……”
“我要将你抽魂炼魄，确保将你的魂魄一寸寸碾碎、毁灭！”
其声音再不复先前的自信，只余下无尽怨毒之意，且还夹杂了不弱的灵力。
男子的嘶吼之声就这般突兀地回响起来，四处起伏交错、彼此重叠，仿佛有几十上百个他在同时开口。
而那隆隆闷响也一刻未曾停止过，甚至还带动着整棵树都随其节奏微微颤抖起来。
无数回声在树洞中飘荡不止，令人心烦意乱倒还是小事，那几名身体本已不佳的炼气修士在其影响下，竟然耳目之中皆开始往外渗出血来。
杂乱无章的嘶吼声，大树深处传来的闷响声，令人烦闷的各种噪音混合着传入方州耳中，他却毫无所动。略作思索后，他只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缓缓举剑，指向了男子躯体的丹田处。
“一命同心又如何，你想要与此树建立联系，总要用到自身法力吧。
”他开口，神情漠然，丝毫不受周遭疯狂的环境所影响，“若是断绝了你的法力根源，会发生什么？”
各种声音顿时停息，树洞中安静得可怕。片刻后，那男子再开口时，称呼和语气一下变得客气了许多。
“道友，我们萍水相逢，实在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然……”
“嗤”一声轻响。
男子话说一半，方州已斜斜一剑递出，直入丹田，又从男子躯体的后腰穿出。
“不然什么？”他一边问，一边换了握剑的姿势，将掌心抵住剑柄末端，只以手指控剑。
而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在此时猛然睁了眼，朝向方州睚眦欲裂，怒道：“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
方州捏在握柄处的五指在此刻猛然一拧，手掌同步前推，长剑便在苍白男子体内旋转着前进了几分，将对方的丹田彻底绞碎。
男子头颅上的双眼瞬时变得呆滞，继而又变到失神、涣散。
其身上树皮般的肌肤并未恢复成一个人类应有的样子，而是逐渐衰萎、干枯。其颜色也越来越深，逐渐转变成了炭黑色。
像是整个人变成了一根枯萎而死的树枝。
方州凝神等了片刻，再无任何异状发生。
虽然事情似已告一段落，但他想起对方起初拿出那一节灰黑衰败的枯枝，又将之吸纳入体内的场景，再看着眼前这根树枝，顿时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虽然方州于对方所用的秘法一无所知，且对方既然都已暂时转变成树精一类的存在了，那死后枯萎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光看个前因后果，就好像……好像男子法力不继后，为这节枯枝反噬，最终被吸收、消化了一样。
而除此之外，刚才战斗中还有一件事让他觉得颇为古怪。
对方说不会将他的魂魄投入那所谓的阵法中时，用了一个奇怪的说法——被投入阵法中的魂魄是伟大而高尚的。
什么阵法，能让他如此说？
这种杀人取魂的行为明明极为残忍，有伤天和，
还会断别人可能的轮回之路。作为这种事的受害者，其惨状也是方州亲眼目睹到了的。
眼前这几个已被折磨到失去求生意志的人，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看到以后第一时间想到“伟大”与“高尚”这几个字。
方州皱了皱眉，想不出什么结果。
或许邪魔外道做起恶来自有一套准则，也许在他们自己看来，越是恶贯满盈，就越是功德盖世吧？这样一来，自己当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
此外，男子那一番带着怨毒的咒骂声，可能并不真的是因怒极而生的。
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分心，无法专注于想办法破解对方那术法。这样的话，对方是故意说一些不合常理的事引他发散思考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方州年纪虽不如何大，心志之坚却远非他所能动摇的，这才没有奏效。
虽有了些猜测，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方州就不得而得知了，而眼见难以定论，他便暂且放下此事，叹了口气后又看向被抓的这几人。
“你们……”
此时，控制几人的藤蔓可能是因施法人身死、没有后续灵力供给的缘故，正在逐渐粉碎消散。
虽然能省些救人的工夫，但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原本这些人就是重伤垂死之身，刚才又被苍白男子以夹杂了灵力的声音一激，一个个皆是七窍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方州虽然在想出对策后便马上出剑破局，却终究晚了点。
所以方州的话只起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那些人早是一副认命等死的样子，甚至还拿不多的体力来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白费力气了。
只有一人，尚还努力挪动着只手，似乎想从身上拿出什么东西，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哬”声来，试图引起方州的注意。
“你有什么东西给我？”眼看对方动作极为吃力，方州便主动向前走了一步，问询道，“想让我帮你带出去？”
见那人点头，他又道：“不如道友指给我，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