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章·破绽
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三老爷心中羞愤欲死,既尴尬又恼怒,但是面上却还也只是镇定着嗯了一声,恨自己为什么觉得憋闷要打开窗户,否则他关上雅间的窗户,怎么碰得到熟人。
周侍郎却已经朝着他这边走过来了,咳嗽了一声站在窗边:“孔世兄,愚弟有些话想跟您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见他神情恳切坦然,孔三老爷心里的难堪和抵触消散了一些,思虑再三之后,勉强点了点头,孔家的下人便放了周侍郎进门。
而周侍郎一进门,就火急火燎的坐在了孔三老爷的对面,哎哟了一声就道:“世兄,您怎么还这么坐得住啊?我们衙门刚才还有人去您家里了,您倒是好,还在这儿坐着哪?!”
孔三老爷之前跟周侍郎关系不错,他一听周侍郎这话心里就突的一下,一时之间有些打鼓,好容易才能稳住心神,强自镇定的问:“查案是你们衙门的事,我能有什么事要管的?”
周侍郎似乎是被问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才压低声音问:“世兄你没有听说吗?我们刑部已经找到了杜家夫妻的尸体了,不仅找到,而且已经能证明那杜家夫妻的身份,也能确定他们的确是被人所害,这一点就跟杜家人报案的情形都对上了啊!”
什么?!
孔三老爷握着杯子的手不可避免的一颤,里面的酒水都抖了些出来。
周侍郎仿佛是没看见,有些焦急的摇头叹气:“从前都说我们刑部是在捕风捉影,没影子的事儿也乱说乱查,但是现在找到了尸体,就能证明杜家的人报案是报对了,而且当时我们也查证过了,杜家夫妻来京城以后是在客栈投宿的,店小二他们都能证明那对山东来的夫妻在他们店里住过......”
也就是说,至少孔三夫人一口咬定杜家是胡乱攀咬,这就说不过去。
杜家夫妻是的确来了京城,而且是来找孩子的,也的确是死了。
孔三老爷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怀疑,现在被周侍郎这么一说,更是连浑身的血液都似乎要僵硬了。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敢!她真的敢!
三老爷想到自己以后的处境,想到要被人嘲笑,只觉得痛不欲生,整个人都如同是有一团火在烧。
这团火要是烧不死别人,就要烧死自己。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周侍郎问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要去我们家?”
周侍郎似乎有些为难,但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承认了:“的确是,有人见过贵府的仆从见过杜家夫妻,也有城门的小贩证实杜家夫妻出城当日,你们孔家也有人出城.....所以我们还是得去查问查问,带去衙门让那些小二和小贩们指证。”
他面带怜悯的看着孔三老爷,似乎很是不忍心:“世兄,这事儿并不简单,现在杜家人的指控一条条都在被证实,反倒是尊夫人所说的话实在漏洞多多,且不肯接受我们盘问,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等到再查下去,只怕尊夫人的脸面和贵府的脸面更不好过,若是世兄知道些什么,不如早说出来吧?这样也省的越闹越大,最后无法收场啊!”
孔三老爷气的发抖。
他顾不上周侍郎,摔下一块银子就回了家。
倒是周侍郎还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就不信,天底下还真的有男人愿意当绿毛龟。
诚然脸面很重要,但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真的因为顾着家族的脸面就甘愿带上绿帽子的,孔三夫人那边油盐不进,又有太夫人总是一哭二闹,那就从孔三老爷这里入手。
到底是不是真父子,很快就知道了。
他招手叫来自己手底下的推官,好整以暇的道:“去孔家门外继续守着,有人要收拾了细软回老家的话,给拦下来。”
他们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加上还有三老爷这个传话筒在,孔家一定会做出反应,谁要沉不住气跑了出来,那就绝对跟案子脱不了关系。
只要杀人案告破,孔昇的身世只是迟早的事。
推官答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孔三老爷一路心急火燎的回了家,一到家就被请去三夫人的院子里,他当然要去,一进门便猛地推了三夫人一把,将正准备迎上来的三夫人给推了个趔趄。
三夫人吓了一跳,幸好丫头扶的快才站稳了,顿时又是恼怒又是难堪,大声斥责道:“你做什么?!”
丫头仆妇们吓得全都屏声敛气,见他们夫妻剑拔弩张,知道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不敢迟疑,全都退出去了。
孔三老爷就指着三夫人,疾言厉色的质问:“你说清楚,他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三夫人心里一个咯噔。
而后才恼羞成怒的反问:“你是不是喝多了疯了?!他当然是你的儿子,难不成你也跟外头的人一样,听几句风言风语就不知道自己儿子是谁了?!”
孔三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他的眼睛都是通红的,看着三夫人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那你说,杜家夫妻为什么会死?!他们死之前住在正阳大街的客栈,有小二亲眼看见他们见过咱们府里的下人!还有出城当天,我们府里也有人出城!到底是谁?如果真没关系,人家千里迢迢找上门来!?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而孔三老爷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三夫人的任何解释了。
三夫人自己也吃了一惊,没有料到当时竟然有人看见过自己身边的人,她一时有些慌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攥着拳头忍住了心里的惊涛骇浪:“这些话谁跟你说的?人家说了你就信吗?”
“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刑部都已经派人上门来要人了!你一贯都是用你身边的陪房的,你那几个陪房呢?人呢?”孔三老爷忽然聪明起来:“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九十六章·谁蠢
三夫人觉得脑子里哄然一声,好似是烟花炸响,也像是某根一直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叫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不稳。
她嘴巴上说着不在乎三老爷,事实上这些年她也尽量做到了这一点,不管三老爷如何宠爱妾室,如何冷待自己,她都岿然不动。
可是到现在她才发现。
她所拥有的一切还是太虚幻了,如同水中月镜中花,随时都可能消失,没有别的缘故,因为她所有赖以支撑的缘由其实都是孔昇。
是孔昇让她能在孔家站得住脚,能在三老爷面前说的上话,有何他叫板的底气。
可现在她的底气一下子没有了。
三老爷信誓旦旦的这么一说,她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连太夫人那边的支持也不能让她彻底当这件事没发生。
她神情慌乱的辩解:“你胡说些什么!?我哪儿有什么陪房认识什么杜家夫妻的?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没脑子的吗?阿昇这么多年来有什么不好,你竟然疑心他不是你的血脉?!若是这话传扬出去,就算阿昇的身份被证实了,往后又如何自处,如何跟你相处?你想过没有?!”
人在慌乱的时候,总是喜欢倒打一耙,把责任归咎于对方身上。
孔三老爷不齿这一套,他哼了一声,出离的愤怒了:“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阿昇若是真是我生的,那自然是真金不怕火炼,大不了以后老子给他跪下!给祖宗下跪认错!可若是他不是老子生的,难道叫老子戴绿帽?!”
这话说的多么难听?!
三夫人觉得三老爷愚不可及。
这件事哪怕是被发现了,作为孔家的人,也该死命的按下去,否则的话以后还不是一样沦为笑柄?
只有三老爷蠢成这样!
她咬了咬牙,整个人都紧绷的厉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什么蠢话,什么我的陪房,我都不知道!”
孔三老爷气的牙痒痒,今天被周侍郎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已经濒临崩溃,完全无法容忍,可现在三夫人却还是矢口否认,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更让他怒火冲天。
人一旦生气起来,是不会管那些顾忌的,三老爷冷然看了三夫人一眼,冷笑连连,毫不迟疑的出了门,喊了自己的长随去府外自己下人聚集的那边找三夫人的陪房。
孔家是多年的望族,家中的宅邸极大,连带着得脸些的下人也受益,要么租赁了临近的房子,要么能分到府里给的房子,都聚集在一片。
孔三老爷的长随熟门熟路的找去了孔三夫人的陪房所住的地方,而后惊讶不已的跑了回来告诉三老爷:“三老爷,他们都不见了,说是被派去庄子上做事了。”
可是三夫人最重视的那两房人家,怎么可能一下子都走光呢?
没这个道理啊!
孔三老爷这下子更加确定三夫人是在蒙骗自己,起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回头就扇了孔三夫人一个大耳光。
三夫人嫁进孔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打,可是她都还来不及不满生气,孔三老爷就指着她大骂:“你这个贱人!你敢说你没骗我!刑部前脚才查到咱们孔家有人去见过杜家夫妻,你的陪房心腹后脚就消失了,你这是当我是傻子?!”
还说事情跟她五官,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三老爷气晕了,几乎想要扑上去干脆把三夫人给掐死算了,浑身发抖的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孔昇是不是杜家的孩子?!我是不是替别人养了几十年的儿子?!”
他不仅给别人养儿子,还给别人养了儿媳妇养了孙子!
真是想想就觉得乌云罩顶。
孔家的动静闹的不算小。
三老爷那帮长随浩浩荡荡去了下人聚集的地方,虽然大家都猜不出三老爷到底是要去做什么,但是架不住孔家最近事多啊,事情一下子就传到了太夫人耳朵里。
太夫人一下子就被孔三老爷气了个倒仰,把人叫到了自己跟前,二话不说先甩了儿子一个大耳刮子。
三老爷都被打蒙了,他长到这么大来,哪里经过打?
虽然孔家重规矩,可是同样的,孔家也看重子孙,三老爷尤其是太夫人挣命一样生下来的,大家都对他很是看重,被这么劈头盖脸的打,这还是头一次,三老爷气疯了,捂着脸喊了一声娘,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娘!你怎么还打我?!”孔三老爷指着一边有些披头散发的三夫人,简直气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女人不守妇道,竟然敢做出狸猫换太子之事,混淆我们家的血脉,还让我替别人养儿子养了那么多年,败坏我们家门风,坏了我们家的名声,怎么你问都不问,竟然还转过头来打我?!”
难道太夫人疯了吗?!
三夫人低垂着头,满心满眼都是屈辱和不堪。
这件事明明能够这样过去的,偏三老爷是个蠢货,恨不得闹的人尽皆知!
太夫人也气的了不得,她指着三老爷,几次要说话都说不出来,气的差点儿吐血。
这要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她都想直接打死了事。
她这苦心孤诣的都是为了谁啊?!若不是担心事情被刑部越闹越大,这个亏她当然也不愿意吃,正如同三老爷自己都知道的,到底是儿子亲还是儿媳妇亲,难道她不知道?她就是个傻子?!
可问题是现在局势哪里容的人动三夫人?
一动这就证明了刑部那边对他们的指控全都是真的。
那孔家的名声才是真的毁于一旦了,可笑三老爷头脑简单,竟然连这个都想不清楚,还要让人提醒,他也不想想,这件事传扬出去,闹大了,哪怕是最后解决了三夫人和孔昇又有什么好处,这名声可就跟他自己一辈子了!
她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喉咙发痛,连耳朵都嗡嗡的响的厉害,让人片刻都做不下来。
三老爷还不依不饶的,他觉得自己是受了大委屈了。
九十七章·权衡
不能再由着这个蠢货这么闹下去了,否则只怕以后要出事......不.......太夫人心里有些痛苦和忐忑的想着,或许已经要出事了。
她伸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极反笑的看着三老爷:“气死我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三老爷被吓了一跳,见母亲气的连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也下意识的有些心虚,他向来都是怕母亲的,虽然闹的厉害,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母亲要说是对谁偏心,那也只能是偏心他罢了。
这么多年来,母亲都是很关照他且很迁就他的,否则的话,大哥哪里敢纳妾?二哥也老老实实的,唯有他有个妾室不说,外头还置了外室,母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现在见太夫人气的厉害,他就偃旗息鼓了,闷闷的站着看着自己的脚尖,很委屈的说:“可是儿子真的委屈啊!这个蠢妇竟然敢这么大胆,若是父亲在地下有知,一定要被气死了!咱们家的血脉怎么能被混淆?!”
太夫人疲倦至极,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抬眼看着三老爷,轻声问他:“所以呢?哪怕是证实了,这事儿到底跟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过没有,哪怕这件事是真的,你该做的,也是在外面坚决否认,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解决!否则的话,刑部就等着找我们家的麻烦!你的媳妇儿出事了,你脸上很有光彩吗?被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替别人养儿子这么多年,你会觉得很有面子吗?”
三老爷被问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好事,可是他血气上涌,只想着要找三夫人问个清楚,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他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他相信任何一个被带了绿帽的男人,都是受不住这个侮辱的。
三夫人不说话,只是待在原地如同是一个提线木偶,连动也不动了。
三老爷见她这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这个麻烦还不是这个贱人带回来的!如果不是她竟然做出这等丧德败行的事儿,咱们家里也不必这样如履薄冰!”
现在说这些已经是没用了。
太夫人眉头紧皱,一颗心提的高高的。
在她心里,什么事也没有整个家族的名声和利益重要。
三夫人固然可恨,但是这事儿却不能彻底推在三夫人头上,否则只会两败俱伤。
可现在三老爷带着那么多人去闹了一场......
她忽然想到这个,就问:“你怎么忽然想到找你媳妇儿的陪房去了?”
这也太准了,他怎么就知道三夫人身边的人去做的这事儿?
三老爷愣了愣,很自然的说:“老周告诉我的啊。”
“老周?”太夫人比他可要敏锐的多,立即便问:“哪个老周!?”
该不会是刑部那个吧?
太夫人两眼一黑,顿时想要就这么晕过去。
可是孔三老爷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正是刑部的周侍郎,他与我关系向来不错,”
这回不仅是太夫人,连三夫人都完全对于孔三老爷无言以对。
这么明显的套路三老爷竟然都看不出来!
周侍郎那是个随随便便都喜欢跟人搭话的人吗?他分明就是故意来套三老爷的话,来让三老爷露出破绽的。
可笑三老爷竟然还就真的这样容易上当。
三夫人面色冷淡,已经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
太夫人也形容惨淡,好半响才跟三老爷说:“去,去请你大哥二哥他们过来!”
可是来不及了,三老爷都还没来得及转身,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刑部来了人,说是要进来拿人。
拿人?
太夫人睁大眼睛,看了三夫人一眼:“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吗?”
三夫人也是面色煞白,见太夫人问,急忙点头:“是已经送走了,昨天就已经出发了啊!”
人都已经走了,今天连三老爷都已经扑了空,为什么他们刑部竟然还跑来说是要拿人?
他们准备拿谁?!
太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冒金星,整个人都差点儿要晕过去,但是她好歹是经历过许多事的,极力的稳住了情绪,她问进来的大老爷夫妻:“是谁来的?说什么?”
孔家还不是随意可以闯的。
若是他们没有切实的证据,闯进孔家来,以后有的他们的挂落吃。
大夫人很是仓皇,她神情焦灼不安的看了三夫人一眼,失去了一贯的雍容镇定,抿了抿唇,再三犹豫之后还是道:“太夫人,他们说是来捉拿三弟妹的,说是......说是......抓住了三弟妹那几家心腹下人......”
大夫人自己也是茫然的很。
她原本之前还安慰三夫人呢,说这些不过都是外头人的污蔑传言,但是看现在这架势,分明不是这样。
如果真的很严重,那是不是说明三弟妹这里真的有什么蹊跷?
再说她现在看三老爷和三夫人的面色,也觉得不大对劲,连太夫人也似乎好像很心虚似地......
三夫人果然摇摇欲坠,连站也快要站不稳了。
三老爷就更是如丧考妣,脸色难看。
还是太夫人咬牙道:“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刑部好大的脸面!我们孔家怎么说也是有爵位的世家,他们凭什么闯我们家的门?!”
“这些话,大老爷都已经问过了。”大夫人很是为难和迟疑:“刑部的人拿出了太子殿下盖章了的搜查文书,说是若是出了事,一切由太子殿下全权负责......”
众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楚庭川竟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是真的手里已经将证据都掌握的差不多了。
但是孔家如果真的任由刑部把三夫人带走,那无异于是坐实了最近杜家对于孔家的一切指控.....
太夫人只觉得平生从未遇上过比这更难堪的处境。
还是大夫人上前几步搀扶住了太夫人,哽咽着道:“娘,还是不要再跟刑部硬来了,他们现在来势汹汹,哪怕我们再逞口舌,也不过就是拖延时间罢了,我们是拦不住他们的,当务之急,为了家里女眷们的名声,还是先把女眷们都叫到一块儿才是。”
九十八章·水落
这人哪里能跟官府硬扛啊?从前孔家鼻孔朝天,那是自认为没有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硬是进宫说情。
而太子也的确是很给面子,他这些天都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来找过孔家的麻烦。
现在陡然出具自己的印章,这是分明就已经认定孔家有罪了。
这种情形之下,孔家再抬出身份地位来,那也是无济于事了,只能早做打算。
大夫人看向太夫人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总觉得太夫人好像知道些什么事情,而且这些事还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些人,可是现在承担风险的却是整个孔家的人,这由不得大夫人心里不多想。
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三夫人一眼,见三夫人低垂着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声-----看这个样子,竟然是真的有事?
她心里惊怕,面上也忍不住带了些出来,忍不住有些着急:“太夫人,家里还有七娘她们这些女孩子们,她们哪里经过这个阵仗?待会儿若是咱们真的跟刑部闹起来,刑部不顾我们面子硬闯了,那女眷们可怎么办呢?到时候可不只是三弟妹一家子的事情了......”
她委婉提醒太夫人,现在不是偏疼自己小儿子的时候,大房二房这些人家里可都还有女孩子呢,到时候要是被冲撞了,上哪儿说理去?
三夫人和三老爷自然也听懂了,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尤其是三老爷,他心里又恨又气,觉得都是三夫人带累了一家人,闹得大嫂向来这么个和善的人竟然也起了这么大的意见。
而且如果不是三夫人招来的这些祸事,家里也不用面临这场难堪。
太夫人就更是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里有只心疼一家的道理,现在已经是到了要做取舍的时候了。
之前她已经尽力保住三房,保住三夫人了,可现在这场景,正如大儿媳所说,孔家是一大家子,难道都要为了三房填进去?
她光是想想,自己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的,何况到时候孩子们肯定也都要怨恨她了。
思虑再三,太夫人觉得自己真是心肝儿都在痛了,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点头,有些颓丧的道:“老大媳妇儿,你让人都来我这儿,我们出去见间周侍郎。”
大夫人心里松了口气。
她不怕别的,就怕太夫人真的偏心眼过了头,不管不顾非得要维护三房到底,现在既然太夫人能说出这番话来,至少还是说明太夫人心里清楚的。
她急忙答应了下来,让人去请了姑娘夫人们先来老太太的院子里待着,免得打会儿被官兵冲撞了,自己和三夫人三老爷陪着老太太去了前头花厅。
周侍郎他们都已经等着了,见了太夫人倒也还算客气,周侍郎还特地上来行了礼。
太夫人心里正是酸楚难当,也没别的心思,淡淡的点了点头,便看向周侍郎,目光复杂的道:“周侍郎,一定要闹的这样满城风雨吗?”
周侍郎咳嗽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没什么觉得不好意思的。
自从楚庭川进了刑部之后,周侍郎就觉得凡事都简单了-----有冤申冤,有事说事,哪里那么多歪歪绕绕的?
反正你若是没做亏心事,刑部也冤枉不了你。
孔家这话说的,把别人孩子换来养了这么多年,好似倒是杜家人不知道感恩了?
真是笑话!
他半点不为所动,客气而不过分的客气的道:“太夫人真是折煞我们了,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还请太夫人容谅。”
他说着便看向太夫人身后的三夫人:“太夫人,还请配合我们衙门办案,我们这回来,是要请三夫人回去协助我们调查一桩重案的。”
太夫人闭了闭眼睛,事到如今,她已经知道避无可避了。
三夫人更是连手都在颤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许久都没有吭声,只是死死的抓住太夫人的袖子。
太夫人最终没再坚持,伸手拿开三夫人的手,简直像是要望进三夫人的眼睛里,轻声却坚定的道:“既如此,你就跟着刑部的大人们走一趟吧,清者自清。”
什么清者自清?!
三夫人眼睛通红,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挣扎着哭了:“我不去!娘,您知道的,我这一去......”
三老爷已经忍无可忍,上前猛地扇了她一个巴掌:“你少在这里再挑拨我娘!家里没了你这个是非精,还能清静些,大家都得些好处!再由着你作,一家人的前程都要被你给作没了!”
痛定思痛,三老爷觉得还是该及时止损。
周侍郎之前说的话很有道理,大错就算是已经铸成了,勇敢付出责任也比一直负隅顽抗冥顽不灵的好。
至少据他所知,家里其他人并未参与这件事,是清白的。
三夫人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
至于他自己,哪怕是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他也不想给被人养儿子,而且还是这么不光彩的方式。
太夫人总觉得三儿子太蠢,但是见三儿子关键时刻倒是难得的做了件对的事,顿时百感交集。
若是三儿子的懂事能来的早一些,至少早在三夫人犯错之前,那该多好啊。
她万念俱灰,见周侍郎对自己拱了拱手,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对着哭的厉害的三夫人说:“去吧,自己做的事,要自己付出代价,每个人都是一样,包括我。”
三夫人尖利的哭声戛然而止,心中明白再也没有转机,不由得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周侍郎没有再耽搁,大手一挥,直接将人给带走了。
三夫人是朝廷诰命,身上有品级在身,所以周侍郎也同意了孔家的要求,保全了三夫人的体面,让她带着帷帽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刑部衙门,才把人给请下来。
而三夫人一进了大堂,就看见了自己造应该走的无影无踪的两个陪房正跪在地上,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头皮发麻。
九十九章·石出
李尚书坐在上首,1其实这个案子原本是用不着一部尚书亲自来审的,但是架不住孔家身份特殊,杜家的事情又闹的人尽皆知,几乎是全京城的焦点,所以这一次的主审官,便由他担任了。
人一带上来,李尚书就皱了皱眉公事公办的道:“堂下所站何人?报上名来。”
三夫人安静了一瞬,才报了自己的名字。
李尚书便指着底下跪着的那几个人,冷声问三夫人:“你可识得这几个人?”
三夫人声音嘶哑,艰难的点了点头:“回大人的话,认得。”
“哦?”李尚书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沉声问:“既然你认得,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来之前太夫人的话还一直回响在脑海里,三夫人心里又痛又怕,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是不想承认的,她为什么要承认?杜家夫妻已经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且杜家夫妻的尸体隔了这么久才被找到,谁知道他们的尸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底还能不能被当成证据?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可能的可能性就毁掉自己的一切?
她咬了咬牙,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反应,肯定的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李尚书早就料到三夫人不会承认的那么爽快了,其实人都是这样的,潜意识里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凡是有一丝机会,他们都觉得这机会是自己的,幸运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哪怕是罪证确凿,也多的是犯人喊冤的。
何况现在明面上并没什么对三夫人不利的证据。
他笑了一声,啧了一声就道:“是么?可是他们可是你的心腹陪房,他们是因为涉及了杜家夫妻的命案才会出现在这里,三夫人怎么能说自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孔三夫人面色煞白,任是哪个贵夫人头一遭进衙门都是这个表现,她已经吓得腿软了,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仍旧强撑着,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向坐在上头的李尚书和周侍郎说:“京城内外的流言,我也听说过一些,可是大人们断案难道都是根据这些流言来评断么?”
这话说的,真是倒打一耙。
周侍郎和李尚书却半点不急。
有证据在手里,他们当然也没有必要急赤白脸的。
看了李尚书一眼,周侍郎便拍了一下惊堂木,让官差压着那两个孔三夫人的陪房,厉声质问:“你们说!你们为什么要逃出京城?!”
那两个人早就在被抓的时候就吓破了胆,周侍郎他们手段频出,他们回来的路上已经吃尽了苦头,当然知道周侍郎绝不是好糊弄的,因此现在周侍郎一发怒,他们先就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周侍郎也懒得理会他们的小心思,扬了扬手,就有人出去了,不一时从外头拖进了几个人,周侍郎指着他们问:“认不认识那些人?”
三夫人的陪房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了头-----这些竟然真的是客栈的小二,在城门口卖东西的小贩!
他们胆战心惊,正不知道是该承认好还是咬死不认好,就见周侍郎又冷笑了一声,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你们也不必狡辩了,出城杀人的那天,你们已经做的很小心仔细了,但是人么,惊慌之下总是会露出破绽的,你们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落下了什么?”
落下了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慌。
三夫人就更是捏着拳头已经吓得要尖叫出声。
她能坚持到现在其实也全都是凭借着一个信念,一口气在支撑。
老天爷在她人生的前半段都极为照顾爱护她,她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遇上什么事都能转危为安,她向来是运气好的那波人,难道现在就不同了?
她不信。
可周侍郎转头就对着底下的官差吩咐道:“去!把通州知府衙门的仵作请上来。”
三夫人心里如同是坠了一个石头,重重的往下沉。
当那两个陪房之中其中之一的一个人的钱袋子落在地上时,他们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连三夫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李尚书一直老神在在,直到了这一刻才开口问三夫人:“三夫人,我们之所以没叫杜家的人也一同来大堂,就是为了给您几分脸面,若是您自己承认了,自然是比什么都好,也保住了您自己的一份体面,可是您非得把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怎么说?”
三夫人捂着胸口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咬了咬牙:“这又能说明什么?你们找到的尸体都已经面目全非了,怎么能证明他们就是杜家夫妻?”
李尚书扑哧一声笑了:“原来三夫人还指望着这个,真是可惜了,杜家夫妻之中,杜大人早些年膝盖受过伤,所以他的腿骨和常人不同,是有缺陷的,这便能证明那是杜大人了,加之他们当初落水的地点也和最后见过你这两个陪房的人相差不远,若是连这些都还不够的话,那三夫人觉得,还要怎么证明呢?”
孔三夫人说不出话来。
而正在这个时候,楚庭川也来了,他一来,整个大堂的人都得过去给他行礼,趁着这个机会,三夫人余光扫了他一眼,见他神采飞扬,心里就有些怨恨。
都怪楚庭川。
如果不是楚庭川好大喜功,非得要在刑部折腾,她的事也不会闹出来,现在她还是孔家的三夫人。
她心里愤恨,但是楚庭川却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他越过了三夫人,和李大人一起回了上首,坐了首座,手指点在桌面上,拿了一个令签静静的看着三夫人:“若是你们再不招认,证据如今在前,刑部动刑是合理的,你们可要想清楚。”
三夫人的两个陪房先撑不住,他们早就被忽然抬进来的尸体给弄的快要吓疯了,而那个钱袋一出来,他们就更知道自己这回是劫数难逃。
第一百章·无情
既然三夫人的心腹先吐了口,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实在是不难了,三夫人想瞒也瞒不住,底下的人将她卖的一干二净,连杜家夫妻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又是如何通过人打听三夫人被三夫人发现的,都说的一清二楚。
这里头地点时间都很清楚,且分开来讯问两人说出来的也差不多,证词的真实性已经可以保证。
而这么一来,主谋杀人这个罪名三夫人已经是逃不过了。
周侍郎摇了摇头,忍不住低头叹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谁能想得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夫人竟然能下如此的狠心呢?两条人命呢,她说杀就杀了,连眼睛都不眨。”
最可怕的还是杜大人是朝廷命官,哪怕官职低微,可那也是有正经功名在身上的,此举实在是太不把国朝律法放在眼里了。
李尚书也很感叹。
身为读书人之一,他当然也很惋惜孔家会出这样的事,闹的声名狼藉,但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来想想,受害者未免也太惨了。
他们什么也没做,不过就因为恰好怀孕,而后跟三夫人一同在庙里待产,就被人掉包弄走了秦生孩子。
在几十年的痛苦之后,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却根本来不及和亲生儿子相认,甚至亲生儿子都未必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就被害死了。
这么一想,不管犯错的是何人,其实本身就已经不可原谅了。
他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公事公办的道:“三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还有什么话好说?
孔三夫人已经无话可说。
她嗤笑了一声,知道到了这一刻已经没什么好再说的,冷冷的摇头。
周侍郎将文书交给了底下的官差,让人交给三夫人,请三夫人画押,而后便意味深长的看着三夫人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再说说另一个案子吧。”
三夫人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再说。
她当然知道周侍郎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个案子查清楚了,紧跟着当然就是孔昇的身世了。
杜家的人上京城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但是三夫人绝对不会再开口。
她不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但是人都是有脾气的,杜家夫妻非得不知好歹的找上门来,把她这么多年的经营都毁于一旦,还让她前几十年的美梦梦碎,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最厌恶的人。
她凭什么要成全杜家夫妻。
她就算是死了,也绝不会松口承认孔昇的身世,让杜家的人捡便宜得意。
杜家的夫妻不是不服吗?他们不是要找儿子吗?她就非得让他们到了阴间也不能真正的跟儿子相认,找回儿子承受后人香火。
反正她养了孔昇这么多年,培养孔昇培养的这么好,这些都是孔昇欠她的,就算是孔昇报答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见孔三夫人一言不发,周侍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其实他私心里是真的很看不惯孔三夫人这样的人,损人利己,这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人做出来的事儿?简直丢尽了大户人家的脸!
霸占了人家的儿子这么多年,竟然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了,人家不该来找儿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的表情也就不是很好看,都不等李尚书开口,便冷笑道:“三夫人,我劝你还是配合一些吧,你配合些,咱们彼此也更加方便,都把事情给处置好了,也尽早让你得个结果不是?你这么身份尊贵的,一直在这里待着,您自己不是也觉得委屈吗?何必非得在这上头硬扛着?您明知道,我们刑部是专门办案的地方。”
孔三夫人仍旧无动于衷。
周侍郎把脸一板。
孔三夫人这是真的给脸不要脸了,说句实话,他们对于孔三夫人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早就开始动刑了。
但是孔三夫人竟然还摆出一副这样的态度来。
李尚书这么好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住了,皱眉看着底下的孔三夫人叹了口气:“孔三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说与不说还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好好配合,总给您自己留些体面,不是吗?”
孔三夫人哂笑了一声,面带嘲讽:“什么体面?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体面?你们说我指使人杀人,这个我承认了,反正你们也有证据,我不能抵赖,但是你们要说我的儿子是假的,是别人家里的,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家夫妻找上门来,拿的也是一个襁褓。
那个襁褓的确是能作为证据没错,但是早就被三夫人骗出来烧掉了。
唯一的襁褓都没了,怎么才能证明孔昇的身份?
凭那几个丫头奶娘?
现在杜家夫妻都死了,他们怎么说都只是空口无凭,只要三夫人抵死不认,她就不信他们还有别的办法证明孔昇的身份。
既然不能证明,那她就只是指使杀人。
哪怕杀得是朝廷命官,但是孔三夫人是知道的,她有诰命在身,加上身份特殊,一般来说绝不会判斩立决,更大的可能是判斩监候。
而这个斩监候,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她为了孔家保住了孔昇,孔家不能不管她的,否则孔昇也绝不会再理会孔家。
这么一来,她很快就能脱身,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笔账她当然算的清楚。
这些人竟然也想诓骗她,真是笑话。
孔三夫人这样油盐不进,实在是叫人看着就觉得刺眼。
做错了事的人还一副这样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冤枉了她呢。
既然她这么不知死活,李尚书便请示楚庭川的意思:“殿下,不如动刑吧,既然孔三夫人的嘴巴这么硬,就看看是不是她的骨头也一样硬。”
楚庭川手里的令签一直都在手上,此刻听见李尚书的话,淡淡的点点头,手里的令签便啪嗒一声扔在了地上。
一百零一·身世
那个令签扔在地上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把底下的人都给惊得一个激灵。
尤其是孔三夫人的两个心腹,他们之前就已经是受过刑了的,知道这位殿下是何等的冷心冷性,他是完全不会顾你身份死活的,说要动刑就绝对不会打折扣。
孔三夫人心里却还有着最后一丝侥幸,她梗着脖子冷笑:“我是正三品的诰命,谁敢对我用刑?!”
周侍郎立即便冷笑出声:“真是威风呢,本官还是正四品的侍郎呢,这里还有正二品的尚书,国朝太子,难不成还治不了你这个二品的诰命?”
诰命夫人说着很威风,但是真正怎么能跟掌握实权的官员相比?
虽然说惩治的诰命夫人很少,但是从前也不是一个都没处置过。
从前还有超品的诰命夫人杀夫的呢,还不是一样要审要动刑,三夫人这是真的高高在上太久了,久的都已经记不清自己的身份,看不清楚形势了,她也不看看现在审案的到底是谁,竟然也还敢继续摆谱。
果然,楚庭川眉毛都没有动一动,淡淡的对着官差道:“动刑。”
孔三夫人立即就被按倒在了地上,官差们顾忌着上头还坐着大人物,并没有跟对待寻常妇人一样剥去她的衣裳,只是隔着衣裳打她的板子。
等到几板子下去,孔三夫人已经连痛也喊不出来了。
楚庭川摆了摆手,让那些人停了,自己冷冷的看着孔三夫人,沉声问她:“三夫人清醒了吗?三夫人现在不是我们刑部请来的座上宾,是我们要审问的疑犯,若不是我们看顾着孔家的面子,之前这顿板子就少不了的,你最好是跟我们说实话,大家彼此省事,否则的话,三夫人,你也不想一辈子英名今天一朝尽丧吧?”
他说着,便让李尚书:“带证人上来吧。”
李尚书点了点头,对着左右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官差领着几个女人进来,孔三夫人被打的皮开肉绽,痛的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但是等到她看清楚那几个人的脸,却一下子忍不住支撑起了身子,然后又哎哟了一声,重新躺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
他们竟然找到了当时庙里的尼姑还有接生的产婆以及那个杜家的丫头!
孔三夫人怎么可能真的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
事实上,因为回忆太过刻骨铭心,当时的每一个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似乎还记得自己当时生下了一个死去的女婴时候的痛苦,还有发现对方生了一个男婴时候的欣喜。
她并不觉得她做错了,杜家夫妻出门都只能带一个丫头,看上去穿的也不怎么样,落魄穷酸。
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生了男孩儿,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们以后能供养孩子富贵荣华吗?
她把那个孩子抱走,对那个孩子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是她梦里总是梦见这些人的脸。
她一见,就认出那些人了。
李尚书观察她的脸色,神情淡淡的问:“怎么样?孔三夫人还记得这些人吗?”
那个产婆立即就叫了起来:“是的!是这位夫人,我记得很清楚的,她当时生孩子,弄的很艰险,吃了许多苦,当时我吓得不行,以为她要死了......”
李尚书嗯了一声,又追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她有什么特征?”
产婆思索了一会儿,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这位夫人脚底有三颗并排的痣,因为位置长得奇怪,所以老婆子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杜大人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告诉了杜大人夫妻的,我......我收了三千两银子,原本不该说的,但是杜大人他们也太惨了,失去了孩子,杜夫人都快活不下去了,我于心不忍,就告诉了杜夫人.....”
女子的脚向来是不能示人的,能看见的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否则就是女子的夫君了。
产婆这么说,李尚书就对着那个杜家之前的丫头道:“你去看看。”
杜家的丫头应了一声是,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拨开了孔三夫人的鞋袜,急忙点了点头。
李尚书便看向孔三夫人:“三夫人,你还有什么好说?”
事到如今,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杜家的那个丫头跪在地上,猛地朝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大人!请您替我们老爷和夫人伸冤!他们都是好人,哪怕后来起疑找到我,知道了真相,也并未对我如何,只是一心一意要去找回小公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遭受良心的谴责。
尤其是这次听说杜大人夫妻都已经死了,她就更是觉得心神不宁,连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当初如果不是她贪心,孩子就不会被抱走掉包,老爷和夫人也就不会出事郁郁寡欢的惨死了。
这一切都跟她有脱不了的关系。
但是她虽然自责,却也知道最该死的人是三夫人。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杜家夫妻也不会死的。
楚庭川微微冷笑,拍了拍手道:“好了,听的也差不多了吧?请孔院长出来吧。”
孔三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们竟然把孔昇给请来了!
那岂不是那些话全都被孔昇给听去了?!
母子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假的,孔三夫人觉得心里憋闷,刺痛的厉害,等到看清楚了出来之后的孔昇,更是不由自主挪开了眼睛。
孔昇却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甚至都顾不上去跟太子和李尚书他们行礼,目不转睛的看着孔三夫人:“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杜家的丫头先喊叫起来:“当然是真的!这还有什么假?我们手里还有证据!杜家的孩子,自来都是有胎记的,想必公子你身上也有吧?我当初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你被抱走的时候的样子,但是我也听产婆提过的,说是你右手臂上有青色的月牙形胎记!”
产婆也着急忙慌的点头:“是的是的!真的有,这胎记还很大,我记得很清楚的。”
一百零二·脸皮
那产婆和杜家的丫头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孔昇,要说她们胡编乱造或是得了谁的提醒,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手臂上方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尤其是孔昇这种名士,除非是小时候特别亲近或是自己的妻子之流,其他的人哪里能得知这种隐秘的地方的胎记?
楚庭川微微一扬手,承岚便飞快上前见孔昇的袖子给撕开了。
当然,其实也不必这么做,光是看孔三夫人和孔昇异常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产婆跟杜家的丫头不是在乱说了,那胎记显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堂中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响起了孔三夫人的哭声。
她喊着孔昇的名字,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伸出手做出一个呼唤的姿势,哭的不能自已:“阿昇!娘也是没办法,阿昇,你原谅娘......”
这么多年的情分,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孔三夫人在孔昇身上也算得上是全情投入,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在她看来,孔昇是该感激她的。
如果不是她,孔昇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的儿子,能干什么?知道什么?
他哪里来的如今的世家名门闺秀出身的妻子?哪里来的如今的身份地位?
她第一步是走错了,但是说到底,只是孔昇没托生在她肚子里而已,其他亲娘该做的事,她全都做到了。
孔昇却惨白着脸后退了一步,再没有跟从前那样,孔三夫人叫一声他就飞奔着往前,他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却仍旧神情倔强的女人,一时怔忡不能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是,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没有情分?孔昇向来对于三夫人言听计从,对于这个母亲尊重爱戴,为了母亲,他什么事都能做。
可最后,原来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这其中的杀伤力对于孔昇来说无异于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了胸膛。
孔三夫人把他照顾的越好,他取得的的成绩越是好,他就越发觉得愧疚不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的痛苦换来的!
杜家夫妻何辜啊!?
如果不是多年前那场掉包计,如果不是孔三夫人的举动,他或许不会如今这样显赫,却未必会过的比如今不快乐。
何况还搭上了他亲生父母的两条命!
他怔怔的看着三夫人半响,才动了动嘴唇,有些麻木又有些痛苦的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怕真相曝光,为什么非得要下死手?
难道名声比人命还要重要吗?
但是她小时候分明不是这么教导他的。
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孔三夫人哽咽着去伸手想要拉住孔昇的衣袖:“阿昇,娘没办法,你知道娘的处境,娘不能失去你,娘不能出事的......”
杜家夫妻找上门来,死活开口就是要儿子,而且还差点儿真的捅到孔昇面前去,这让孔三夫人忍无可忍。
她知道杜家夫妻是用银钱不能解决的事,但是她都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福气了,怎么舍得在半路功亏一篑?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杀了杜家夫妻,把这件事彻底遮掩过去。
她做的也算是隐秘了,谁知道却全部被人看在眼里。
杜家的人还敢上京城来告御状......
孔昇面色惨白,再也不想跟孔三夫人说话。
不得已?
这世上若是谁不得已就能去抢别人的孩子,去杀人,那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孔三夫人嚎啕大哭。
其实人的心思真的是很奇怪也很微妙的,她其实早就在来衙门之前就想过的事情,可是一旦真的发生,她竟然还是不敢接受。
虽然现在她就算是安抚住了孔昇,得到了孔昇的谅解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她就是不想失去这个儿子。
可对于孔昇来说,这天底下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的色彩了。
他刚出生就被带走,这么多年他父母找他最后竟然还埋骨异乡。
他还叫了杀父杀母的仇人这么多年的母亲......
真是只要想想就觉得讽刺,他越是想越是难过,一时竟然气急攻心吐出了一口血来,猛地朝着后头倒下去了。
幸亏承岚眼疾手快拉的快,否则只怕孔昇要磕在刑具上,那可就要脑袋开花了。
这个案子终于查清楚了,而等到所有的文书都做好呈上御前,眼看着中秋都过了,天气已经冷了下来。
朱元已经换上了厚些的夹袄,正跟花楹她们商量给太子府中众属官的赏赐。
之前中秋的时候其实她们已经给了中秋的节礼了,但是孔家的这桩案子办的很难,时间也拖了很久,眼看着都从夏天审到秋天都过了,太子府中人人都累的够呛,这个时候是不能省的,该赏的必定得赏才行。
但是赏什么,这里头的文章也大的很。
每逢节礼,送礼这一事就很为难人,譬如太子府送给太后和嘉平帝卫皇后等人的礼物,那都是要再三斟酌的,不能犯了忌讳,也不能太过铺张,却又绝不能敷衍,这里头的度是很难掌握的。
说不得给属下赏赐也是一样的。
你固然可以随意就赏赐些东西下去,但是那样的赏赐高高在上,就没什么意思了。
朱元自从当了太子妃以后,为了这些东西可是一直都很仔细的,就是怕哪里做的不到位最后给楚庭川留下祸患。
赏赐的多了频繁了,容易被人说成是太子邀买人心,赏赐的轻了少了,属官们难免会觉得太子不体恤他们这等属官,当了太子的属官竟然也没有跟普通的官员有什么区别,心里自然也会有不满。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
花楹忍不住劝她:“娘娘也太仔细小心了,其实这些事交由底下的人去办也是一样的,您事事亲力亲为,都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歇息了,还是要当心身子啊。”
跟朱元相处了这么久,花楹越发的觉得朱元是个极好的主子。
对绿衣那就不必说了,朱元对绿衣简直如同是对待亲妹妹,事事都为绿衣考虑,根本不把她当下人看待。
哪怕是对待她们这些人,也都很是上心。
一百零三·漂亮
就比如说现在绿衣已经过了十七岁了,很快就该要谈婚论嫁,朱元便一直在为了绿衣的事情操心,她很关注绿衣自己的想法,也并不直接提绿衣做主,反而问绿衣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绿衣懵懵懂懂的,她哪里懂这些?只知道一切让朱元做主,所以朱元也就越发的操心。
这些花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很羡慕绿衣能够得到朱元这样另眼相待,却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心一意的服侍,朱元对她也绝对会很好的,因为朱元对于身边亲近的人,基本上就没有不好的,但凡是划入了她的保护圈的人,总是能过的很滋润。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这算什么辛苦?要说辛苦,殿下最近才是真的辛苦极了。”
上一世她管着襄王府的时候,比现在可要苦的多了,襄王暴虐,子女众多,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一年还要给宫中送礼,给太监银子打点关系,她简直恨不得能够钱生钱,那时候睁开眼睛就要为了各种事情忙碌,相比较起那个时候,她现在做的事情简直是清闲多了。
怎么能说得上辛苦呢?
反倒是楚庭川,最近为了杜家的案子奔走,的确是忙的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儿。
幸亏最后结果是好的,最近朝廷里之前那些替孔家叫喊的最狠的那些御史们也都收声了,这件事无疑让太子不近人情的想法在众人心里更加又根深蒂固了一点儿。
不过这暂时来说是好事。
进了东宫也仍旧不懂人情世故,一门心思只替皇父分忧的太子,谁不爱呢?
太子不亲近任何人,就是在亲近自己的父亲。
也因此,在有那些难缠的御史又上奏说太子严刑峻法,实在不是人君之相之后,嘉平帝就把那个御史给贬到西北养马去了。
自此,众人终于看了出来,楚庭川这哪里是笨?分明是心中自有一杆秤。
所以最近朝廷上弹劾楚庭川的声音总算是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朱元转过头去问花楹:“该安排好的东西都安排好了吗?殿下要出行,马虎不得。”
今年因为杜家的案子闹的太大,读书人们之前群情激奋替孔家说话,以至于闹的京城很不安宁,嘉平帝连围猎都取消了。
但是也幸好没去,听说围场那边出了些事故,行宫竟然塌陷了一半。
这是大事,但凡是出现这种事儿,很容易就让人引申到什么天象上头去,所以嘉平帝打算让楚庭川跑一趟,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顺便带着工部的人去看看,好修补行宫。
楚庭川这两天就要出发,朱元不能随行,所以便在家中替楚庭川打点行囊。
这回跟着去的还有应长史等人,这些人都是楚庭川的左膀右臂,都要好好安排的。
花楹闻言便点头,这些东西她从接到消息就开始准备了,楚庭川的行囊自有朱元准备,她准备的也只是一些用品,并不复杂,所以早安排好了。
听说早就安排好了,朱元再看了看单子,才点了头。
等到她们商量好了这一次论功行赏给太子府众人的赏赐,天色眼看着都快傍晚了,朱元便又要急着赶去太后宫里。
她最近都是这样,花楹早就习惯了,见她站起来,便服侍她去后头换衣裳。
谁知道朱元才换好衣裳出来,绿衣便哭着进来了。
绿衣这丫头没心没肺的,一直都是一副没心肝的样子,要说哭成这样,还真是少见,朱元吓了一跳,急忙问她是出了什么事。
绿衣就跺了跺脚,咬了咬唇擦眼泪:“还不是锦常那个坏东西.....”
锦常?
朱元有些诧异,让绿衣把事情说清楚些。
锦常虽然跳脱了一些,但是人却是很靠谱的,这几年楚庭川一直都让锦常跟着她们,跟她们的关系也向来不错,怎么这回竟然把绿衣弄哭了?
绿衣擦了擦眼泪,又有些不好意思,搓着衣摆半响才道:“他.....他取笑我。”
她面颊绯红,眼里含着眼泪,一副想要告状却又犹豫的模样。
朱元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不对,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看着绿衣轻声问:“他怎么取笑你了?”
说起这个,绿衣脸通红,又有些想哭了,抿着唇眼睛红红的:“他,他笑我,说我一点儿也不像是女孩子!我又没有招惹他......他还说我一点儿也不漂亮......”
花楹有些茫然。
锦常她也是很熟的,知道这是个嘴巴没个把门的家伙,但是却从没见锦常在她们这些女孩子身上说这样的话。
尤其绿衣在朱元身边可谓是十分得脸,人人都知道绿衣在太子妃身边是大红人,锦常就更该清楚了,他怎么还会这样的罪绿衣啊?
“他无缘无故就这么说你?”花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绿衣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说:“那倒不是,他跟承岚大哥从少爷那里回来,他们比试赛马来着,我就说承岚大哥的骑术比锦常的好,当初在浙江的时候承岚大哥来救我们的时候比锦常可快多了,锦常就不高兴,说我一点儿眼光都没有,我就急了,说他更是眼神不好,还是承岚大哥大方.....”
朱元有些无言。
她一开始以为锦常是嘴巴不好的毛病又犯了,但是现在听绿衣说完这些话,却觉得事情怕是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她最近在为绿衣挑选夫婿的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锦常肯定是知道的,因为他实际上已经被楚庭川划归给她用了,她的许多事都是让锦常出面去处理的。
锦常对绿衣夸赞承岚的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有些不大正常?
再看绿衣,朱元迟疑了一瞬,做出一副震怒的样子来:“岂有此理!他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竟然这样欺负你,既如此,我替你出气,让殿下干脆罚他去马厩看马,如何?”
花楹更震惊了,张了张嘴看向朱元。
不过就是几句口角而已,哪怕朱元再看重绿衣,至于闹的这么严重吗?
一百零四·家世
朱元难得有这么凶的时候,花楹一时摸不清楚状况,轻易不敢搭腔,连绿衣也似乎吓着了,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朱元,低声喊了一声姑娘,双手不安的开始摆弄着衣摆。
看这傻丫头这样子,朱元心里之前的想法便更加确定了,一时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看来这个小妮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啊。
这不是懵懵懂懂的开窍了吗?
她想起上一世的绿衣,心中彻底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一世所有人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不管是舅舅还是外祖父,还是姨母她们,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并且走的很稳当。
连绿衣这个小丫头也情窦初开了。
而绿衣上一世永远的停留在了十几岁,再也没有长大。
她心里感慨,又觉得酸涩又觉得欢喜,但是面上却还是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弄的绿衣心里更加没底了,有些不安的道:“姑娘,也没有那么严重吧?锦常就是嘴巴坏了些,他很有本事的,要是真的让他去养马.......”
那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吗?
花楹也眨了眨眼睛,终于回过味来了。
合着绿衣根本就没有生锦常的气啊,反而看起来更像是......更像是在打情骂俏?她心里有些明白朱元这是在做什么了,想明白了便放松了下来。
这也是一件好事。
锦常是楚庭川的心腹,而绿衣又是朱元的心腹,这两人若是能成,那可就太好了,往后朱元也能轻省许多,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了。
好了,这句话说出来,朱元就明白这个傻丫头是真的对锦常有些不寻常的意思了,她当然乐见其成,因为锦常不管是身世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的。
这些年朱元冷眼旁观下来,觉得京城中名门子弟能够做到锦常这样的,实在也是不多了。
只是.....锦常固然好,可锦常是小将门出身,家里的家世实在是不坏,加上锦常又如此有出息,也不知道锦常家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说,也得问一问锦常自己的意思,若是他不愿意,哪怕绿衣喜欢,朱元也不会硬要促成这门亲事。
结亲最主要就是要结两姓之好,若是有一方不愿意,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强人所难。
她好笑的看着绿衣摇了摇头,见她懵懵的,两只眼睛清澈干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你放心吧,我敲打敲打他,让他以后不许再对你出言不逊,却也不会让他去养马的。”
这样绿衣就放心了,她又欢喜起来,笑着答应了一声。
花楹羡慕不已。
朱元心机深沉,不管什么事都要在心里思索过千万遍之后才付出行动,但是偏绿衣却还能保持如此的天真可爱,可见朱元在她身上用了多少心思,是多重视这个丫头。
若是有一天,她也能如此就好了。
思及此,花楹当差越发的上心。
才刚和绿衣说完话,楚庭川说着便回来了,见绿衣眼睛红红的出去,难得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向来对于侍女们的事是不管的,除了朱元身边亲近的几个丫头,其他宫女连人都认不全,但是绿衣在朱元身边分量不同,所以他对绿衣便不能不注意些。
朱元笑了一声,正好借着机会问问楚庭川锦常家里的事。
楚庭川有些不解,却还是实话实说的道:“林老将军是跟陈老将军差不多的脾气的人,陈老将军从前还总跟林老将军过不去,两人还曾经打过架呢,只是最近这些年林老将军受了重伤,不能再上前线,所以才在家里静养,他们家人口不算很多,锦常前头有三个哥哥,他是家里的幺儿,备受宠爱。”
这也是很好理解的,一般富贵人家的幺儿,又很受宠爱,很容易就会长歪,但是锦常却偏不是,反而还很出息很上进,家里的人宝贝他,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
既如此.....
朱元心里有些没底,特意问楚庭川:“你见过林老夫人吗?林老夫人好不好相处?”
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楚庭川更加茫然,看了朱元一眼,才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大知道了,你或许能问一问太后,林老夫人是常来跟太后请安的,对了,你陪伴在太后身旁,难道没有见过林老夫人吗?”
还真没有。
京城里的内外诰命现在朱元也算是认的差不多了,却的确并不曾见过林老夫人。
楚庭川想了想,哦了一声:“是了,林老夫人最近大约是在念佛,她年轻的时候就发下宏愿,若是林老将军能平安归隐,她就每年要上静心庵吃上六个月的斋,所以她一年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庙里。”
原来如此,朱元心中有数了,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只是问他最近受到的刁难会不会少一些。
花楹已经退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楚庭川从背后抱住朱元,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有些疲倦的唉声叹气:“当面说的自然是不敢了,毕竟父皇罚的那么狠,但是内里恨我的,怕是更多了不少,背后的人有能耐啊,尽让我去干这些得罪人的活儿,偏我还不能不干好了,否则便要落下一个无能的名声。”
东宫可以韬光养晦,却绝不能被人认定成无能之人。
朱元挑了挑眉,转过身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就轻声安慰:“也没什么,凡事都有利有弊,对我们来说,这未必是什么很坏的事,对了,你查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虽然他们这几次都很顺利的过关了,但是被人算计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尤其是他们大约知道敌人是谁,但是却根本找不到他的人,这就很值得让人伤脑筋了。
总要查出来徐二到底是在借谁的手推波助澜的,否则岂不是白让人看着他们疲于奔命?
楚庭川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闪闪发光:“放心吧,他们也得意不了太久了,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
一百零五·真心
既然楚庭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朱元便也不再说更多,她现在人手比从前紧张了许多,杨玉清和向问天他们都在西北,她现在手边唯有叔晨他们可用,虽然叔晨他们也很得用,但是毕竟她是太子妃,又一直有个厉害的名声,要是被人发现她的人四处打听消息,又是招惹事端。
楚庭川又伸手摸她的头发,她就有些着急:“才刚整理好的,待会儿就要去太后宫里了,你别又给我弄乱了。”
有时候朱元对于楚庭川实在是无奈。
这人有时候老成的像是一个几百岁的人,有时候又幼稚的厉害,你不叫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她刚才说头发弄乱了要浪费时间重新整理,楚庭川便伸手又拨弄了一下她发间的一对发钗。
那发钗底下缀着的不是一般发钗喜欢用的流苏,而是一串极小的铃铛,风一吹便发出清凌凌的声音,她向来很喜欢,楚庭川显然也很有兴趣。
她不由得有些恼怒了,见楚庭川伸手又去拨弄另一只,便忍不住提起脚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
楚庭川就像是个顽童,一下便拦腰抱住她,她顿时悬在半空中,吓得险些惊叫了一声,急忙伸手抱住楚庭川的脖子,恼怒的瞪着他:“你干什么?!”
这要是被人看见东宫太子太子妃这样,成何体统?
幸亏他们夫妻都不是很喜欢人贴身服侍的人,东宫上下也早就已经整治的如同铁桶一般,他们在屋里的时候,下人们是绝不会进来的。
否则的话,真是丢脸死了。
朱元气的脸红红的,像是山间的红果。
楚庭川越看她越觉得可爱,情不自禁俯身在她唇上啜了一口。
朱元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人到底羞不羞?怎么总是这样,她挣扎着落地,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又是气又是羞的哼了一声,径直去妆镜旁看自己的头发。
头发早被楚庭川给弄的散了许多,她只好认命的自己重新拿抿子抿起来,将发钗重新插好,才狠狠地瞪了楚庭川一眼。
楚庭川低笑一声,简直对朱元爱不释手,到底上前纠缠了她半响,才陪着她一道去了太后宫里。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稍显有些迟了,卫皇后看了他们夫妻一眼,便道:“今儿来得迟。”
楚庭川便替朱元接过话头:“儿臣回来的晚一些,她等了等我,我换了衣裳才一起过来的。”
卫皇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恭妃欲言又止的看着楚庭川跟朱元,却仍旧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朱元特意多看了恭妃一眼。
这段时间以来,她着实在恭妃身上很费心神,但是恭妃一直到现在竟然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对的迹象,就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么懂事知进退。
这让朱元对恭妃的警惕心就又上了一层。
他们一来,请过安之后,恭妃便要跟太后告辞了。
她最近一直在吃斋,是不在太后这里用饭的,太后点了点头,对着她语气和缓了许多:“凡事量力而行便是,哀家知道你的心意了。”
恭妃最近这几个月又是抄经又是念佛吃斋的,太后冷眼旁观了一阵,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便只当恭妃是想明白了,心中便多了几分容忍。
恭妃抿了抿唇,急忙道:“臣妾知道的,并不为难,这都是臣妾诚心诚意的。”
她说完也不多说,仿佛是不好意思,急忙对着太后和皇后行了礼,又冲楚庭川和朱元笑了笑,便退出去了。
倒是弄的太后有些不落忍,看了楚庭川和朱元一眼:“她若是真的改了,从前的事,你们便也就前事不计吧。”
到底恭妃是楚庭川的亲生母亲,若是能够改好的话,对于楚庭川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清楚,太后知道楚庭川虽然面上不在意,但是其实心里却一直都很在意身边的人。
但愿恭妃真的能够改了吧。
楚庭川不置可否。
一个人的本性哪里那么能改?他曾经盼望有一个正常的母亲盼望了十几年,但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应的回应。
她一直都是这样。
好里也总是带着目的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在图什么。
不过太后既然抱有这样大的希望,楚庭川也舍不得让她老人家为难,便并不反驳。
等到他们出了太后宫里,楚庭川握着朱元的手登上轿子,轻声叮嘱她:“不要跟她走的太近,她未必存着什么好心,只是我还没发现她究竟想做什么。”
该是经过多少失望,才会对恭妃这么冷淡,朱元握住楚庭川的手,缓缓靠在他肩上。
楚庭川便总算是好过了许多,将她搂在怀里。
等到回了东宫,朱元才进门,就听见花楹说是锦常求见。
她还说要挑个时间见一见锦常,没想到人自己主动就来了,朱元原本是要让锦常进来的,但是想了想,对花楹道:“跟他说我今天没空,明天我要出宫去看景先,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真心总是需要再三考验的。
绿衣这个傻丫头没什么心眼,如果锦常不是真心对她,哪怕锦常条件再好,在朱元看来也不是良配。
她给锦常时间自己想清楚,也给他看清楚自己心意的机会。
人在冷静之后才会有理智的。
花楹急忙答应了去了,锦常却有些着急:“你跟娘娘说了吗?我真的有急事要见娘娘!”
他向来吊儿郎当的,花楹很少见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一时有些奇怪,但是还是点了头说:“我说过了,娘娘说现在天色晚了,你该当值的,不好擅离职守,她说你要说什么让你自己想清楚,有些决定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让你不要凭着一时热血就下决定。”
锦常怔住,没想到朱元竟然这么说,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在思索朱元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娘娘,我一定会想清楚的。”
一百零六·有意
朱元辗转反侧了一夜,她向来心里如果有事就很难入睡,别人看她觉得她坚强无比,但是其实她只是习惯性的背着人自己消化掉这些不好的情绪罢了。
于是第二天起来,她的眼圈底下就有些青黑,看着有些憔悴。
楚庭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过若是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已经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是连我你都觉得不能信不能依靠,那你还能去依靠谁呢?”
他知道要朱元打开所有心防需要时间,所以他并不着急。
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看着朱元自己折磨自己,昨天晚上朱元几乎一夜没睡,他也就跟着一夜没睡,只是想知道朱元会不会叫醒自己而已。
他虽然没有经验,但是也听应长史他们说过的,应长史说,他家的夫人特别胆小,不管有什么事,绝对过不了第二天,当天晚上都要把他给拨弄醒,把烦心的事情告诉他,然后也不必等应长史说出些什么解决的方法来,好像只要这件事同应长史倾吐了,她心里的那些担忧就都能放下了。
他很希望有一天自己跟朱元也能这样。
朱元正拿着花楹捧上来的热帕子敷脸,闻言便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吵到你了吗?”
她已经尽量把声音弄的很轻了,转身也很小心啊,就是怕吵醒楚庭川。
楚庭川的脸不由得就黑了黑,抿了抿唇叹气道:“我出去练剑。”
朱元更加茫然,楚庭川早起练剑的习惯一直都有,但是今天这么晚了,她还以为楚庭川是不去了,没想到还是要去。
出了门,楚庭川恰好看见水鹤提着一壶热水往这里过来,不由得站住了脚,等到她走近了,才忽然出声喊住她。
水鹤吓了一跳。
楚庭川对他们向来是不假辞色的,她总共都还没能跟楚庭川说过几句话,破天荒被楚庭川叫住,她就有些紧张。
不过楚庭川并不为难她,只是轻声问她:“你们娘娘最近几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遇上了什么事?
水鹤想了想,茫然的摇了摇头:“娘娘最近挺好的呀,并没有遇见什么事,而且今天娘娘还要出宫去看少爷呢。”
孔院长出事,河东书院闭馆,朱景先也回了家。
现在苏付氏和葛氏都已经走了,朱景先一个人在家里,朱元实在是不放心,哪怕朱三太太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但是毕竟还是隔着一层。
但是朱元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担心。
朱三太太现在全靠着朱元和朱家,她对朱景先不敢有任何的不怀好意,那朱元是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
楚庭川有些后悔自己最近太过于忙碌于前朝的事,以至于不知道妻子的动向,不由得再次提醒水鹤:“就半点儿为难生气的事都没有?”
朱元现在是太子妃,轻易是见不得外男的,虽然叔晨他们可以送消息进来,但是也是有限的,应当不会是为了外头的事才对。
水鹤作为朱元极为信任的丫头之一,肯定不会毫无所觉,楚庭川皱了皱眉。
水鹤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那,难道是因为锦常惹了绿衣哭的事情吗?”
什么?
锦常那小子惹得绿衣哭了?什么时候的事?楚庭川竟然不知道,他想起昨天朱元忽然问自己林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便觉得这个猜测或许还真是有可能的,便挑眉问:“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锦常怎么会把绿衣惹哭?”
如果说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就真的情有可原了。
楚庭川是知道朱元对于绿衣这个小丫头有多关照照顾的,难道是因为这个,朱元碍于自己和林家的关系觉得为难,所以才有些踟蹰吗?
这件事水鹤是问过绿衣的,她跟绿衣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什么话都不瞒着彼此,早在昨天绿衣兔子眼睛回了房里,她就问清楚了。
所以楚庭川问了,她就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楚庭川了:“就是因为这点小事,绿衣也不是很生气的,就是姑娘,姑娘也不会为了这件事烦恼呀!”
她说的是真的,要是锦常真的把绿衣得罪狠了,该烦恼的可是锦常和林家,怎么会是自家姑娘?自家姑娘可不是瞻前顾后让自家人受苦的性子。
楚庭川也反应过来,不由得恍然大悟。
是了,如果是因为纠结于处置锦常会得罪自己或是林家,那才不是朱元的性格,而且朱元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哪怕再宠爱绿衣,也不可能因为锦常得罪了绿衣就真的要把锦常怎么样。
那么,让她煞费思量的事就是旁的了。
他思来想去,忽然便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朱元问自己林老夫人好不好相处,林家情况如何,原来是因为小丫头看上了锦常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朱元为了那个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只是放着眼前这个锦常的主子丈夫不用,竟然舍近求远,自己还要费心去查,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认命的转身回了房里。
朱元已经梳好妆了,见他这么快就回来又有些意外:“殿下不是去练剑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练了。”楚庭川走到她身后,见她还没有带簪子,便随手挑了一根寿字万福簪替她簪在发间,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
朱元顿时捂着耳朵转过头看他,似乎很气恼他这样小孩子的无赖行径。
楚庭川却笑了,挥挥手让花楹她们出去,看着朱元摇头问道:“不就是为了绿衣或许对锦常有意的事在烦心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值得你担心那么久?”
朱元就知道他是知道了,见头发并未被弄乱,便转过身正对着他,有些为难:“这当然值得担心,锦常家世实在不错,可绿衣纵然有我撑腰,却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丫头罢了,正经的世家大族,哪里会那么好说话,容纳一个这样的儿媳妇?”
一百零七·不负
这才是朱元真正担心的地方。
哪怕锦常喜欢绿衣,绿衣也喜欢锦常,可是婚姻大事却不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可以的,世家大族看重的是名声,是身份,是门当户对。
就算是朱元是太子妃,把绿衣当亲妹妹看待,甚至收绿衣当干妹妹,但是那到底是不同的。
朱元自己就见过破落得不得了却仍旧还是死要脸面的世族。
她发愁的是这个。
楚庭川见她愁眉苦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放心吧,林老将军不是那种人,林家的家风是很不错的。”
这从锦常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锦常虽然是大族出身,但是身上一点儿浮夸和纨绔的气息都没有,是个极妥当的人,可见林家家风。
朱元见楚庭川似乎对林家极为了解,便拉着他的手催促他快说。
楚庭川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你瞧瞧,早来找我,哪里至于烦闷这么久?为了这个连睡也不睡了,亏你这点儿出息。”他说着,想了想便道:“林老将军从前是家里的次子,若不是因为他兄长和父亲在战场上战死,他是不会从军的。而你知不知道,林老夫人,她是林老将军哥哥未过门的未婚妻。”
啊?朱元懵了,顿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会?大周是这么重视礼法的地方,若是这样的话,那林老将军是怎么顺利娶了林老夫人的?
这.....这也太过劲爆了啊!
楚庭川早就料到她会惊讶了,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道:“现在是几句话的事,但是放在当初,林家和林老夫人的娘家所有人都不同意,觉得这不能令人接受,林老将军便一直在外头从军,十一年坚持未曾娶亲,而林老夫人也一直在替未婚夫守寡,林老将军熬了十一年,最后林家二老实在支撑不住,松口答应了林老将军和林老夫人的婚事,也正因为如此,许多年林家都被人诟病,锦常他哥哥一开始都找不着合适的媳妇儿,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来还是在西北碰上了运气,遇见了个中意的姑娘,不过那姑娘家只是个卖豆腐的。”
朱元更加目瞪口呆。
她完全想不到竟然还可以这样。
林家可真是厉害啊。
她揉了揉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有些僵硬的后颈,追问楚庭川:“那林老将军为什么非得要娶林老夫人呢?一开始林老夫人不是他未来嫂子吗?他们是不是.....”
是不是早在之前就有点儿什么啊?
楚庭川摇了摇头:“这便不知道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也是人家的隐私,谁好去探听呢?反正林家娶媳妇儿,是不看重门第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吧。”
朱元犹自还在震惊当中。
不过楚庭川说的这些话的确是给了朱元很大的安慰。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她对于锦常就更加满意了。
自己有出息,家里人还事情不多,嫁过去的话,妯娌的身份也不会高太多,并不会怎么为难绿衣。
这个丫头本来就性子单纯,这么一来,林家竟是个很好的去处了。
她越是想越是觉得高兴,实在忍不住,起身猛地在楚庭川脸上亲了一下,欢喜的道:“谢谢你。”
楚庭川被亲懵了,不等朱元反应过来就立即抱住她:“你今天不出去了好不好?”
朱元立即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不由得羞的满脸通红,这人真是......她急的了不得:“你还要去工部呢!若是不去,别人怎么想?”
楚庭川把头埋在她肩上,扑哧笑出声来,拿她实在没法子,只好狠狠的道:“晚上你给我等着!”
朱元直到出了门,脸都还是红的。
不过她到底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仔细思索了一阵之后,等到回了朱家,见锦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故意蹙着眉头没有理会他,而是先去见了朱三太太和朱三老爷。
朱家族长已经回朱家去了,朱三老爷和朱三太太却一直还是非常的省事,并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对于这一点,朱元还算是比较满意,所以她对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尤其是她发现朱三太太还在亲自替朱景先缝制衣裳之后,更是赏了朱三太太不少东西。
朱三太太受宠若惊,只觉得若是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对于他们来说,可真是比从前在青州的时候还要好过多了。
朱景先早就已经扑上来了。
朱元在家里是不摆太子妃的架子的,她身边的人也都清楚她的性子,没人会来触霉头,因此朱元摸了摸朱景先的头,笑着问他:“最近怎么样?虽然书院闭馆了,可是功课却还是不能落下。”
“姐姐放心吧。”朱景先笑眯眯的:“王先生一直教导我的功课呢,他说若是没意外的话,明年秋闱,我就可以试着下场考一考了。”
是吗?
朱元有些欢喜,这可真是好消息。
她嗯了一声,叮嘱朱景先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就放弃努力了。
朱景先急忙答应。
见朱景先活泼自在,朱元就知道朱三老爷夫妻很上心,便没有说更多,只是跟朱景先说:“上次你说你想学骑马?我给你寻了一匹马来,你去看看你喜不喜欢。”
虽然朱元想让朱景先从文,却并不想朱景先养成个呆板的书生,朱景先骑马是跟锦常学的,但是他学的不久,实在算不上有什么骑术。
他早已经想了许久了,没想到朱元已经都把马都给他准备好了,不由得欢呼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让外头的人出去叮嘱一声,都看着些。
至于她自己,看着终于主动进门来的锦常,沉声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锦常二话不说,掀起袍子噗通一声给朱元跪下了:“娘娘,我想要娶绿衣为妻!此生此世,一定不会辜负她!”
朱元挑了挑眉。
很好,还算是有担当,也很诚心。
她板起脸来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一百零八·诚心
锦常收起了从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昨天一晚上已经足够让他想清楚许多事情了,他知道朱元为什么让他想清楚以后再说,因为有些事是真的需要你脑袋清醒。
绿衣是朱元身边最宠爱的丫头,她对绿衣跟对亲姐妹也没什么两样,而他跟在殿下身边也很久了,在殿下跟前也有几分脸面,若是他们两人之间成了亲却又过成一对怨偶,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方方面面的事压得昨晚锦常一夜没睡。
他坐在树底下想了很久的事,这是他自小就有的习惯,听祖母说,小时候他但凡是有什么为难或是委屈,都愿意坐在树底下静静的坐上一天。
他把自己的为难和想法告诉了祖母。
林老夫人静静的听完了,只问了他一句话:“那阿锦,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紧,身世不够没有关系,只要你们不是有世代冤仇,那么在我们这里就都能过去,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想清楚,这个小姑娘,是你想要过一辈子的人吗?”
活到这么大的年纪了,林老夫人是个很豁达的人。
大儿子要娶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女儿,她也没有过多阻挠就答应了。
二儿子却跳脱了些,娶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却并不爱惜,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为了这件事,林老夫人将锦常的二哥吊起来打了好几顿,可是锦常的二哥还是屡教不改,所以在问过了二少奶奶的意见之后,林老夫人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准予了他们俩和离。
为了这事儿,锦常的二哥还闹了一场。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大过错,他给了那女子名分,也把自己的钱财都给她管了,只不过在外面应酬多些,并没有犯什么忌讳,外头多少男人都是这样,甚至还不如他,人家不也一样都过下去了吗?这有什么忍不了不能接受的?
媳妇儿这么闹在他看来是不知足,而母亲也偏帮着媳妇儿,他就觉得是母亲太过糊涂了。
凭什么和离?谁家不是三妻四妾?
当时还年幼的锦常是亲眼看着在说出了这番话之后,二哥是怎么被祖父祖母连起来暴打了一顿的,也是亲眼看着祖父祖母是如何客气亲热的把人家姑娘好好送回了家的。
那时候林老夫人就告诉他,若是你不了解这个姑娘要什么,不是真心喜欢她,就不要跟人家许下一辈子的承诺,否则就是在造孽,会害了人家一辈子。
林家固然锦衣玉食,固然婆母好相处,可是这对于二少奶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她需要的是丈夫的关心和丈夫的宠爱,其余的东西对于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
而林家二爷根本给不了这一点。
他既不肯给,又不放人,就是让人家姑娘在油锅里煎熬,会害了人家一辈子。
这件事对锦常影响极深。
所以锦常跟在楚庭川身边这么多年,一直都洁身自,从来不去招惹任何的桃花债,他一直都知道喜欢一个人便要替对方考虑。
就如同殿下对娘娘那样。
他抿了抿唇,坚定的抬起头看着朱元,把祖母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朱元,他对朱元说:“娘娘,我知道您心疼绿衣,她在您心里配得上任何人,哪怕是我家世再好,若是对绿衣不是真心,您也不会松口答应。而我现在就回答您的话,因为我对绿衣姑娘是真的一片真心,我看着她夸赞别的人的时候心里会难受不舒服,见了她就觉得欢喜,我思来想去,问过我自己无数次,然后我终于有了答案,要对一个人好一辈子太难了,做出承诺要履行也太难了,但是那个人是绿衣的话,我会尽力去试一试,您问我凭什么,凭我真心实意。”
朱元有些震撼。
她委实没想到林老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天底下为了儿子磋磨儿媳妇的不在少数,把儿媳妇当外人的更是比比皆是。
她们连尊重对方的诚意都欠奉,更别谈要真心实意的理解她们替她们着想了,但是林老夫人却能做到,且真的付诸行动。
这位老夫人真是太值得人尊敬。
锦常有这样一位母亲,实在是他的福气,也是他们未来媳妇儿的福气。
绿衣显然是很喜欢锦常的,这个傻丫头也的确不适合嫁去那些太过复杂的人家,这么看来,锦常倒是真的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选了。
她看着锦常片刻,过了一会儿便道:“既如此,我想要见一见林老夫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这是自然的,锦常知道这就是暂时松了口了,他急忙点头道:“娘娘要见,我母亲自然什么时候都是有空的,娘娘想什么时候见?我去让母亲准备准备。”
朱元扬手,挑眉道:“不必挑时间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我恰好在宫外,不如就今天吧。”
锦常沉吟了一瞬便应是:“娘娘是太子妃,出行除了去娘家,都不好不摆仪仗的,且臣也不敢让娘娘纡尊降贵去见我母亲,臣去接我母亲过来。”
虽然平时很没个正形,但是遇事锦常却向来是个头脑清醒的,朱元更加满意,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夸了锦常一句,便答应了。
锦常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朱元便让花楹去和朱三太太说一声,中午还有客人来,可以酌情安排席面。
朱三太太虽然不知道是谁要来,却知道总归隆重些是不会错的,亲自去厨房那边重新敲定了菜单。
午时未到,外头便有人禀报说是林老夫人来了。
朱元点了点头,见朱三太太要去接,便道:“三婶坐吧,不必了。”
她想亲眼看一看林老夫人的为人。
朱三太太向来听朱元的话,既然朱元都这么说了,她便也仍旧坐了回去,等到见到了林老夫人进了门,才急忙站了起来见礼。
林老夫人嫁人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年纪了,三十多才开始生孩子,原本该是很苍老的,但是她脸上却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一百零九·定下
见了朱元,林老夫人也是不卑不亢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跟朱三太太见了礼,便对着朱元行了大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她在太后跟前都是有座位的人,但是朱元一个刚出炉的太子妃,她却仍旧是恭敬十足的姿态,这个人绝对是个聪明的人,朱元心中有数,忍不住再次感叹锦常真是命好,有个这样清醒的祖母。
林老将军能够为了林老夫人坚持十一年不肯娶妻,是自有其缘故在的,这样的女子,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魅力不减。
她笑着请林老夫人起来坐了,轻声道:“您礼佛的时候,连皇祖母也不打扰您的清静,今次我一来并未提前使人告知,二来并不曾正式令内侍登门,委屈您了。”
林老夫人顿时笑了,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太子妃说的哪里的话?自古来都是这个道理,要娶人家的女孩儿,姿态低些才是常事,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娘娘找我来所为何事,这是看得起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我怎么还敢怪罪娘娘?”
朱三太太顿时有些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
什么娶人家的女孩儿?娶谁家的女孩儿?
朱元现在又没生女儿,生了也拍马赶不上年纪啊。
她有些狐疑。
朱元却笑起来了,林老夫人不仅聪慧而且还半点儿都不端着,办事也不拖泥带水,她才刚和林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心中便很喜欢林老夫人的为人了。
既然人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朱元也并不扭捏。
她叹了口气就道:“不瞒老夫人您,在昨天之前,我心中对于这件事,还是喜忧参半,您家家世好,我也知道锦常是很得京城的女孩子们的喜欢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捉了锦常去当女婿,而绿衣只是我的一个丫头,虽然我并未把她当丫头,但是世人到底是这样看的。”
什么?!朱三夫人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世代都出将军的小将门的林家竟然要娶一个丫头?!
绿衣这个丫头朱三夫人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在青州的时候,绿衣就是个只会哭的,蠢蠢的什么都不会。
不然也不会被送去伺候朱元了。
她从来都没把绿衣这号人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因为跟着朱元,绿衣竟然要嫁进这样的人家?!
她的亲生女儿都只嫁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要说门第,是拍马都赶不上林家的。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朱三太太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她心里真的觉得百爪挠心,又悔又恨,当初如果不是她太做的太绝了,听了盛氏的话,磋磨朱元,现在这些好处就全该是她的。
可现在连朱元的一个丫头都能得到这么好的亲事!
林老夫人就收敛了笑意,诚心的道:“并不是我为了巴结东宫所以刻意降低身段,只是我们家娶媳妇儿,是向来不重门第的,这一点,想必我儿子也跟娘娘您说过。我知道娘娘的担心,娘娘放心吧,我们家娶亲,不必管我们父母的心意,是儿子娶亲,并不是我们娶亲,要和我们儿子过一生的是那个姑娘,既然我们儿子喜欢,我们就没有任何意见,只要那个姑娘身家清白,我们没有别的要求。”
朱三太太更加震撼和羡慕嫉妒了。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人家啊!这简直......婆母好相处懂事理,丈夫自己有本事是东宫近臣,家里又有银子,不愁吃穿使唤。
人生再没有这么顺心的了。
可惜她女儿没有这个好福气!
朱元也同样无比满意,她就是为了从林老夫人嘴里听见这句承诺。
既然林老夫人是真的表里如一,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朱元便点头道:“既如此,等我问过绿衣的意思,便定下来吧,到时候就请殿下做个证婚人。”
“这可是无上的荣光。”林老夫人笑道:“多谢娘娘肯割爱了,您放心,日后若是那个混小子敢对不住绿衣姑娘,我一定亲自打断他的狗腿!”
她这样雍容沉静的贵夫人陡然说出这么句话,朱元有些忍俊不禁。
等到林老夫人去更衣了,朱元便看向还在出神的朱三太太,轻声喊了一声:“三婶?”
朱三太太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朱元正看着自己,便急忙打点起精神来点头:“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留朱三太太在这里听,朱元本来就有别的意思,见她这么魂不守舍,显然是受了大的冲击,朱元便微笑道:“我记得琪妹妹还在家里?”
朱琪是朱三太太最小的女儿,朱三老爷出事之后朱三太太就把朱琪放在娘家养了,这回来京城,朱三太太也并未把她带来,毕竟朱元之前对他们可是嫌隙很深的,她哪里敢?
后来朱元松了口,让她可以把儿女接到京城来,但是朱三太太也有些顾虑,就更没接来了。
但是现在朱元这么一问,朱三太太顿时一个激灵。
是啊,大女儿是已经成亲了赶不上了,但是小女儿年纪却还小啊!
而且小女儿当时都还四五岁,根本没有得罪朱元的地方,朱元现在这样问,她就急忙接话:“是,她年纪小,离开我这么久,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呢,一直都在想着。”
“既如此,为何不干脆接到京城来?”朱元笑了笑:“还有几位堂兄弟,他们在家中若是无事,也可来京城,或是寻份差事,或是在京城读书,在父母身边岂不是更好?也能和景先有个伴。”
朱三太太不可置信,顿时有些狂喜。
朱景先可是朱元的命根子!跟他作伴,那以后的好处还少吗?!
而且还有女儿,小女儿来了以后,对于以后的亲事相看也是万分有利的!
朱三太太顾不得其他的了,迫不及待的点头:“是,娘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太过麻烦娘娘了......”
“这有什么?”朱元大有深意的看着朱三太太:“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只要三婶替我顾着景先,自然一切都是家里人更亲近了,三婶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