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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权门贵嫁txt下载     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五十二·相处

    太后看不得卫皇后这副样子,她冷冷的皱起眉头咳嗽了一声,提醒卫皇后收起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这个媳妇儿的确是沉不住气。

    当初因为嘉平帝宠爱盛贵妃便对着嘉平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两人生生的因为各种小事最后闹的不可开交。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起色,卫皇后却太过急躁了,要是她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被嘉平帝看见,嘉平帝只怕立即便又要对她恼怒起来。

    卫皇后也明白太后的意思,讪讪的笑了一会儿便说回了正题:“朱姑娘,你什么时候有空,便过去瞧瞧吧。”

    嘉平帝亲自吩咐下来的,要是不去,也会落下不是的。

    朱元静静的应是。

    她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可静安公主却有。

    听见朱元来给她看病,她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全都爆发了,狠狠地将床边的东西拂落在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伺候在旁的新调来的宫女和嬷嬷们全都瑟瑟发抖,苦口婆心的劝她要平心静气好好休养。

    刚好卫皇后带着朱元进门,看见她闹的这么不像便冷笑了一声:“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圣上为了你的病担忧的很,他如今正忙着前朝的事,你竟然如此不让他省心!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静安公主顿时觉得一股血腥气往上涌,头晕目眩险些倒下去。

    卫皇后对上她们母女,从来都是被气的倒仰却还说不出半个字来的那一方,可是现在,情形竟然也颠倒过来了。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将掌心掐出血痕来,才转过头冷冷的看了朱元一眼。

    这个她从前想要一脚踩死的蝼蚁,刚进宫来就被她诓骗去了御花园险些就死了的蝼蚁,如今正提着医箱,静静的朝自己看过来。

    四目相对,静安公主一眼就看见了朱元眼里不加掩饰的嘲讽。

    仿佛是在说,你自视高人一等,以为自己是凤凰,可是凤凰又怎么样?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了泥地里。

    她气的发疯,伸手拎起自己才睡了一天的玉枕,猛地朝着朱元砸了过去。

    朱元竟然也没躲闪及时,哎呀了一声捂着头蹲在地上,血顺着她捂住头的指缝流了出来,流了一脸,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卫皇后更是怔住,紧跟着便勃然大怒:“静安!你怎的如此不知分寸!?她奉命来给你看病,你竟如此轻贱人命......”

    卫皇后气的发抖,但是静安公主却半点无所畏惧,她指着朱元:“谁要你这样的贱人来假好心!天底下的太医都死绝了吗?!竟然让一个卑贱丫头来给我治病!”

    她这是直指卫皇后故意苛责她。

    卫皇后气的狠了,指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带着朱元去包扎。

    朱元额头上被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上了药总算是止住了血,正跟卫皇后告辞,便听见嘉平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这是怎么了?”

    朱元急忙躬身后退恭敬的磕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卫皇后行过礼,也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

    嘉平帝的脸色变不大好看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卫皇后这才期期艾艾的说:“朱姑娘去给静安看病,静安觉得是臣妾不让太医院的人给她治,这.....后来翻出个玉枕来,砸在朱姑娘头上,把人的头给砸破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平帝才淡淡的让朱元:“抬起头来。”

    朱元顺着他的话抬头,露出额头上包着纱布却仍旧还是有血痕的伤口来。

    嘉平帝静默片刻,吩咐她:“你回去吧,不必再来了,这里的事,不必跟太后提起。”又对卫皇后说:“赏。”

    卫皇后点头,也冲朱元摆手:“罢了,你回去吧,回去就说.....是不小心磕了,不许让太后她老人家挂心。”

    朱元竟没半点儿不平的意思,恭恭敬敬的磕头退出去了。

    嘉平帝便因此高看她一眼:“原本以为她乖张偏执,可是现在看着,也是个知道进退的,留在太后身边也好。”

    卫皇后也笑了一声,点头说:“可不是,今天瓮姑姑还夸她,说是为了替太后熬粥,竟然天不亮就起,服侍太后很是用心的。”

    “难得。”嘉平帝面色淡淡,但是说出来的却是好话:“太后待她甚好,她既懂得知恩图报,便也不枉费太后对她的这一片心了。”

    说着便提起静安公主来:“她既然还有力气打人骂人,看来病也不是那么重,既如此,你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将她挪出去休养一阵吧。”

    卫皇后怔住了。

    她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挪出去?

    她是不是听错了,嘉平帝刚才说要把静安公主挪出去?挪到宫外去?!

    那岂不是说,是同意了之前太后的做法,是要把静安公主给送到皇家寺庙去?

    嘉平帝没听见她回话,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卫皇后便急忙摇头,还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可是对外可怎么说呢?”

    “盛贵妃重病不治,她做女儿的想去给母亲念经祈福,超度贵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嘉平帝皱起眉头,怀疑卫皇后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拿乔:“这个你也处置不来?”

    卫皇后有些讪讪的,她努力镇定心神:“也不是处置不来,毕竟静安是您心爱的女儿,臣妾总是怕拿捏不当分寸.....”

    这还是朱元教她的,有些难处你不提起来,人家就只当你没难处。

    嘉平帝没再说什么,静静的去了偏殿。

    昭明殿里布置还是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堂中悬挂的雪中柿子图却已经毁了,静安公主正哭闹不休。

    他最终只是在外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皇后心中忍不住感慨又狐疑。

    朱元真是躲不开那个枕头?

    还是别有用心?

    而此刻的徐游也正心神不宁的问母亲:“殿下病了?”

一百五十三·不宁

    世子夫人憔悴不堪,分明是严寒的天,还是捂着一个冰袋在唇边,将那些冒起来的疙瘩镇着,希望她们能够消下去。

    娶妻不贤祸三代,这从前老人家们总是挂在嘴边的道理,她到现在总算是有了深刻的见解-----前脚英国公打算先给徐二纳妾,后脚贺家就上门来闹了。

    贺坤最近频频出事,前些天更是在赌坊欠下了一大笔银子,可是饶是如此,他竟也不开窍,不知道这是公府在报复,还上门来闹的要死要活的。

    人要脸树要皮,公府哪里能跟这样的泼皮闹,当面总是不能做什么的,倒是让世子徐兆海气的半死。

    徐兆海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贺坤,后脚就去谈妥了人选,打算立即抬进来。

    贺家他是不管了。

    圣旨是说赐婚,可没说要让他们家不准婚前纳妾,反正徐二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整个人都晦暗无光,他们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世子夫人安顿那两个好人家的女儿费了许多心力,加上徐二的身体如今还是没什么起色,她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听见女儿这么问,更是眉头皱的紧紧地,忧心忡忡的摇头:“听说是病了,其他公主的伴读都好好的,唯有静安公主的......全都照原样送出来了。”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心里充满担忧。

    女儿是因为被静安公主看重,所以才暂时免了责罚,徐老太太也仍旧对她抱有期望。可若是静安公主病的不需要伴读,那女儿怎么办?

    到时候就算是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以现在徐游的名声,想要嫁同等的名门望族也有些难了,只怕最后还是得低嫁......

    可是女儿这样花容月貌,又是自小金莼玉粒养大的,世子夫人哪里舍得她去受这样的苦?

    徐游揪住了被子,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疑惑:“不会的,怎么会呢?殿下分明在之前还好好的啊,半月之前殿下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好好养病,进宫跟她作伴.......”

    那时候静安公主的精神和身体还都好的很,根本没有问题。

    为什么只是短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殿下就越病越重?

    徐游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拉住她的胳膊有些迟疑:“母亲,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贵妃娘娘也去了......”

    盛贵妃因为受了家族的连累,之前就已经被关进了南内了,世子夫人叹了口气:“盛家犯下那么多大罪,圣上恨屋及乌,当然对贵妃娘娘没什么情分了,她能挨到如今,也算是坚强了。”

    徐游就有些着急,她摇头:“不是这样!贵妃娘娘是心性极为坚定的一个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坚持下去。这么久了,圣上明面上对她冷淡,可是静安公主跟我提过,说圣上其实还是挂念贵妃的,几次还为了贵妃的事责怪皇后娘娘......”

    这些话可不敢乱说,世子夫人急忙捂住女儿的嘴,皱眉低声呵斥:“小祖宗,这些话也是你能议论的?!天子家事,怎么容人背后胡乱议论?你可快些住嘴吧!”

    “母亲!”徐游掰开她的手,思绪清明:“出事了!盛贵妃娘娘的死跟静安公主的病,都有问题,这两者一定是有联系的。”

    世子夫人被她说的一怔,紧跟着便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有些气恼:“就算是出事了,我们能怎么样?!”

    宫里的事,难道她们还能伸手去管一管?!

    那还要不要命了?

    现在本来嘉平帝就借着赐婚的事敲打英国公府,让英国公府安分了。

    英国公府什么事都不能再出了。

    相反,前些天定下了让英国公去云南平乱,英国公昨天就已经正式出发了。

    这是在拿实际行动跟嘉平帝证明,他是忠臣。

    既然是忠臣,那手就得有些分寸,不该伸就绝对不能伸。

    就算是静安公主真的有了麻烦,那也是静安公主自己的事,她们宫外的人怎么能插得了手?

    徐游心里不安,她极力的说服母亲:“不是的,娘,静安公主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她出事一定跟朱元脱不了关系......”

    朱元?

    世子夫人听见这个名字便忍不住右眼皮一阵猛跳,她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了这个姑娘了,这个姑娘真的跟有魔力似地,反正得罪了她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世子夫人现在只想日子能安安稳稳的过,她抖了抖,按住女儿的肩膀:“好了!就算是真是你猜的那样,那又怎么样?!”

    如果连静安公主都败在朱元手里,那就更别想去找朱元什么麻烦了。

    这一次被整的还不够惨吗?

    徐游眼泪都气的流出来,可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拉住母亲气的够呛:“母亲也仔细想一想,若是真的跟朱元有关,那公主出了事,我怎么办呢?其他几个伴读都被送了出来,我这个都没正式进宫去磕过头的伴读就更没希望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世子夫人发怔,过了会儿才叹气:“母亲一定会妥帖的替你挑选一户人家,若是实在没法子,那或许也是好事,嫁的低一些,有我们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你的日子或许过的还比旁的女孩子们轻松些。”

    徐游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世子夫人被她哭的脑袋疼,答应去问一问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见便冷笑了一声。

    她是经过风雨的,当初郑贵妃时期那么难熬,她都熬了下来,并且成了老封君,什么事没见过。

    她眼里现出些亮光来,难得的倒是点了点头,说:“我一直都说小游枉费了家里的教导,太蠢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蠢到没边儿,她说的是,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世子夫人坐在她下手,小心翼翼的替她亲自剥了个脐橙,期期艾艾的问:“娘,您是说,小游竟然真的蒙对了,朱元真的就这么能耐?!”

    她心里有些惊恐又有些不信。

    那可是嘉平帝最心爱的女儿,静安公主啊!这么多年来,就没见静安公主失过圣心,难道这回竟然也栽在朱元手里?

一百五十四·婚事

    世子夫人眼睛底下有一圈乌青,哪怕是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也还是痕迹明显,看上去比从前要苍老了三四岁的样子。

    英国公夫人没去接那脐橙,看着世子夫人放进了琉璃小碟子里,才蹙眉轻声说:“刚接到消息,静安公主因为失去母亲伤心过度,求了圣上和皇后娘娘,要出宫去皇觉寺替盛贵妃祈福念经,顺便养病。”

    ......皇觉寺?!

    世子夫人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了一声。

    祈福?那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真正受宠的皇家公主,哪里有亲娘死了就出宫祈福的说法?就算真是贵妃死了,去祈福的一般也只会是贵妃的娘家的年轻女孩子,或是贵妃身边服侍的丫头,代替公主去尽一份心意。

    公主金尊玉贵的,哪里吃得了青灯古佛的苦楚?

    何况还是静安公主,那是嘉平帝最宠爱的公主了,远胜其他公主们。

    她这回是真的相信女儿的猜测了,皱起眉头不免觉得惊悚:“朱元到底有什么能耐?她难道会蛊惑人心不成!?怎么会呢......殿下是多么受宠一个人,哪怕之前盛家出事,圣上也仍旧看重殿下,还为了殿下特意拔擢官家女进宫伴读,怎么会说.....”

    怎么会说不疼就不疼了?

    朱元又不是嘉平帝女儿!

    太后和皇后竟然也不管管么?

    英国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慢悠悠的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暖炉:“圣上喜欢宠爱她,可皇后娘娘和太后却未必了。”

    世子夫人便明白了。

    她神情复杂的攥住了手:“是啊,盛贵妃娘娘从前便对太后不甚恭敬,两边闹的有些僵.....还有皇后,就更不必提了。”

    “既然如此,那这回的事,说不得便有皇后和太后的手笔。说到底,朱元不重要,她身后的额太后和皇后的态度才重要。她是五皇子的人,这是在替五皇子扫清障碍罢了,上次公主在宫里摔倒的事......这才真正的出了结果。”英国公夫人看的清楚:“罢了,这伴读的事,不必再想了。”

    不会吧?

    世子夫人当真是惊了,她怔怔的问:“真有这样严重?静安公主到底是很受圣上喜欢的啊,说不定过些日子.....”

    过些天说不定就又重新回去了呢?

    “没用的。”英国公夫人语气淡淡:“静安公主若是还有盛贵妃在,或许还能跟朱元和太后她们斗一斗,可是现在盛贵妃一死,她能做什么?她有什么?她连盛家和盛贵妃的人脉都未必知道,拥有的不过就是圣上的喜欢偏爱罢了,可是现在连这喜欢也打了折扣。朱元的心机可比她重多了,一击致命。别说是静安公主了,就算是小游送进去,跟静安公主捆在一块儿,加起来也不是朱元的对手,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英国公夫人从来没有如此夸赞过人!

    世子夫人诧异的看着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并不敢露出来,只是吞吞吐吐的问她:“那,那若是伴读的事不成了.....小游可怎么办?”

    她哀求着,低声跟英国公夫人求情:“小游年纪还小,娘,您从前最疼她......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是一时犯了糊涂,小二的事情,真的不能全怪她.....”

    英国公夫人伸手止住了世子夫人的求情,看着她说:“这件事,我跟你公公已经有了主意了,正好你过来问,我也就给你一个准话,你让小游准备准备,到四五月间,媒人就上门来提亲了。”

    ......什么?!

    世子夫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匆忙,她甚至在之前都根本没有听说过半点口风。

    她紧张的登时打了个寒颤,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帘,才问英国公夫人:“您这么说.....媳妇儿惶恐,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媳妇儿心里半点准备也没有......”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什么不知道根底的人家,陆家跟我们家原本就有婚约在身,只是当时应的是小三儿,现在小三儿没了,陆家又诚意来求娶,国公爷思来想去,便定了小游。”

    平南侯府!?

    世子夫人一下子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平安侯府门第倒是的确不低。

    可是世子夫人现在还记得那个陆广平,他当初跑到京城来,还是牵扯进了五皇子被刺案的,后来还是公府花了不少功夫才让他脱身。

    他这么做,平南侯府怎么干净的了?

    现在公公被派去南边平乱,难道是又跟陆家有了什么默契?

    可是徐游嫁过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她有些不敢问。

    但是回去到底还是把这件事跟徐游说了。

    徐游听说,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一时想到之前的承恩侯,抿唇又想起楚庭川。

    这两人之前都是她想嫁的人,可是到头来,这两个中哪一个也不能成。

    陆家.....

    她拢着被子一整晚没有眯眼,等睁开了眼睛便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英国公夫人满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眼,扶着她站起来微微笑了笑:“长进了,这样就好,家族供你荣华富贵,你也该知道以家族为重。平南侯府虽然远在云南,可是在云南土地上却是一方诸侯,位高权重,你嫁过去,不委屈你。这门亲事结下来,你从此可就是陆家的少奶奶,多等上几年,没有你办不成的事,你改知道忍耐两个字怎么写?”

    她说着,提起朱元来:“朱元这个人,你瞧不起她,觉得她泥腿子出身,可有一样,这忍气吞声的功夫,你可真是不如她,你仔细想想,就知道自己跟她差在哪里了。现在都还来得及,祖母给你定下这门亲事,是在救你,也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就算是在静安公主身边,也没有这么实惠的好处,你要争取机会,不要让我跟你祖父失望,今日之仇,他日自然有讨要的机会。”

    徐游低声应是,她面上镇定的出奇,连眼里都没什么情绪,只是听见英国公夫人提起朱元时,才有了一点儿情绪。

    是的,还有很长时间。

一百五十五·时间

    恰巧武宁伯府给英国公府送三月三的节礼,英国公夫人接过礼单瞧了一眼,面上带笑点点头:“真是难为了亲家这么想着,东西准备的齐全。”

    她说着,问来的钱妈妈:“你们姑娘在宫里可好?这都快三月三上巳节了,宫里若是按照从前的规矩,该让女孩儿们出来探亲了,有消息了没有?”

    钱妈妈脸上笑盈盈的,显然是心情很好,主人过的也很顺遂,点头恭敬的说:“谢过老太太关心,我们姑娘在宫中陪伴六公主,都好,昨儿宫里的赏赐便下来了......我们二夫人都说,姑娘是像了您........”

    徐游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钱嵘就是一个废物,可如今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废物却在六公主身边如鱼得水,偏偏是自己,自己这个天之娇女,反而要在夹缝当中求一条活路。

    真是讽刺。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英国公夫人笑起来:“阿嵘是个好孩子,她小时候在我跟前长大,最孝顺我,等她出宫来,让你们夫人将她带来,有些日子没见了,真是想念。”

    情形完全颠倒过来了,徐游紧咬牙关,面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在滴血。

    钱妈妈应是,着意看了一眼徐游和世子夫人的脸色,回去便跟钱二夫人提起来:“我看表姑娘和世子夫人不大高兴呢。”

    钱二夫人将手里的血燕一放,嘴里哼了一声:“当然不高兴,原本她们多高高在上,生生的把我的阿嵘当枪使,差点儿把我女儿给折了进去!可现在呢?现在她们自己也不好过,我的阿嵘却因祸得福,如今跟六公主关系好的很,她们当然就不高兴了!”

    可钱二夫人也懒得去捧世子夫人的臭脚了。

    她是出嫁女,家里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向来跟二哥家里更亲近些,二嫂为了小三儿的事已经险些哭瞎了眼睛,可是大房却没当回事。

    这太让人心寒。

    亲孙女亲侄女尚且被那么对待,替家里死了也就死了,何况外孙女呢?

    她已经对娘家的事不是那么上心了。

    倒是自己的女儿,她回过头去问钱妈妈:“问清楚了没有?那个姓杨的,当真是还在京城?”

    还有完没完了?这个人真是甩不脱的苍蝇,时时刻刻都让人作呕,这门亲事他已经自己拿了三千两银子就当是退了,可是最近怎么又黏黏糊糊的?

    钱二夫人把女儿看的很重,实在不想让女儿再被这样的人牵连。

    如今女儿在六公主跟前得脸,往后就有更好的前程,怎么能被这样的人给缠上?

    钱妈妈提起这事儿也是极为义愤填膺:“人是当真回来了,我们的人亲眼瞧见的,可是看他拿架势,倒不像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听说还去了国公府......”

    去国公府?

    钱二夫人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了,这不对啊。

    如果真的是冲着钱嵘来的,去英国公府有什么用?钱嵘的确是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可是终究是姓钱的,最后婚嫁都是钱家这边说了算。

    这姓杨的是不是脑子坏了?

    可是既然不是冲着钱嵘来的,钱二夫人便稍稍放心了,叮嘱钱妈妈:“让人小心些盯着他,他要干什么不管,可别跟咱们家沾着关系。”

    说着又道:“还有平鱼,让她也看紧了姑娘的屋子,可别出什么事,过些天阿嵘也就回来了,让她高高兴兴的来家里,再高高兴兴的回宫里去才是正经。”

    钱妈妈一一都答应了。

    而被武宁伯府重点关注的杨书生其实现在已经顾不上武宁伯府了。

    他的目标放在了朱元身上。

    从朱家的巷子里出来,他抖了抖身上的披风,径直去了正阳大街,下了马车还望着丰乐楼冷笑一声。

    真是能耐呢,这位朱姑娘。

    他想起当初自己贴上去讨好,朱元那副不屑一顾打发叫花子的模样,眼里有心酸也有委屈不平。

    怎么就不能拉他一把?

    谁都有往上爬往上走的权力,朱元自己不也是冒着天下人的唾沫不择手段的在往上爬吗?她既然可以,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他也不过是想活的更好而已,那个李太华,要不是因为有朱元在她背后,他还看不上。

    再说,他好歹是个读书人,能够纡尊降贵看得上李太华,难道不是李太华的福气?!偏偏朱元把他当成瘟神!

    也好.....

    要不是朱元把事情做的太绝,把他从京城赶出来,他也不会遇上大王。

    他吸了口气,转过头将宾客盈门的丰乐楼抛在了身后,转头进了宝鼎楼的雅间,冲着眼前的男人一揖到底,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王。

    被他称作大王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花生扔在桌上,问他:“怎么样?问到什么了没有?”

    杨书生在他跟前如同是一只温顺的猫,笑了笑凑上来讨好的道:“大王别心急,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两个孩子的来路果然是有些蹊跷处......”

    他坐在边上,只坐了个角,点头哈腰的:“他们是被朱元半路捡回家的,之前是一直被一个拍花子的带着的,我找到了那个拍花子的,他只说这两个孩子好似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教就会识字,也正因为这个,他才觉得奇货可居,打算将她们两个训练出来,一个送去小倌儿馆,一个送去青楼。”

    那个大王若有所思,手里的玉扳指在他手上转动着,许久才挑了挑眉。

    这么说的话,那岁数还有地点倒是都对的上。

    “当初吴顺是跟英国公一道班师回朝的,当时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你打听到什么了没有?”他对着杨书生投去一个眼神:“这些总得问清楚。”

    杨书生就有些支支吾吾和迟疑了:“大王,我们大周实在是个规矩颇多的地方,我身份不够,这些事是万万打听不到的,这些天能去英国公府,也是因为我一个同乡在国公府里头做幕僚,投了他的门路几次上门去,可要打听别的,却实在是打听不出来了。”

一百五十六·身份

    他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对方的脸色。

    对方是个狠角色,跟中原人完全不同,此人乃是瓦剌人,而且还是瓦剌太师的长子错木达,在草原上如今也是个首屈一指的人物,当初一见面,杨书生差点儿就被他杀了。

    也是因为这个,杨书生一直对他都很有些惧怕,他一瞪眼,杨书生立即就腿都软了,急忙摇头补救:“大王!当初据您打听来的消息,恭顺侯的确是想杀两位王子王女的,但是因为他们身边有内线,掩护着他们跑了,查出来的线索,现在也都指向是这两个孩子,想必是不会错的了。”

    毕竟吴顺都已经死了啊!

    不过这吴顺也是,说他是忠臣吧他又有把柄落在人家瓦剌人手里,被逼着帮瓦剌人做了不少事,说他是奸臣吧,他倒还挺奇怪的,当初瓦剌王庭的两个幼小孩童落在他手里,他也不肯放过,非得杀了不可。

    幸好当时瓦剌那边的人及时识破了吴顺的计谋,拼死拦住了,让瓦剌一个妇人将两个孩子偷偷抱走。

    其实这两个孩子原先一点儿都不重要。

    瓦剌王庭那边王帐里的王子王女数不清,在他们瓦剌,孩子没长成之前甚至都不能算是人,因为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

    原先也的确没什么人把这两个孩子当回事。

    连瓦剌老王自己也没当回事。

    可是谁知道,太师一死,瓦剌就乱起来,错木达继承了太师的位子,但是发现自己却控制不住其他部落的那些首领了。

    那些人都是死脑筋,从前是被太师镇着,不敢动弹,现在太师死了,他们便一个个的都不服起来。

    这回错木达要找这两孩子回去,也是因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个名目,好让那些不安分的都老实一些。

    他也算是费了许多劲了,才总算是有了一点线索。

    听见杨书生这么说,他也知道自己实在不能继续再在京城久待,便蹙眉道:“那就想法子掳走吧,既然说胸口有刺青,又有你说的这些来历,对的上。”

    对不上也就当是了。

    年纪差不多,又有刺青,弄回去也能糊弄事了。

    王帐的王子女都已经在混战中死光了,现在抓到一个那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都不能放弃的。

    杨书生咳嗽了一声:“大王,朱家现在戒备森严,他们许多高手守着的,那两个孩子几乎足不出户,您要是公然抢人,只怕事情会弄巧成拙啊。”

    错木达喝不惯中原的茶,扔在桌上喘着粗气很是恼怒:“你废话这么多,那要老子怎么办?!”

    说起来,他那个弟弟还就是被朱元坑的更惨的,差点儿就死在山东了。

    杨书生早已经有了主意,他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给错木达出了个主意:“其实大王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着,发挥了他此生最大的聪明才智:“其实大王不如想想,如果能利用这件事,顺带给您弟弟报仇......”

    错木达没什么耐心,大手一挥打断他的发挥:“有什么屁就快放!”

    杨书生也不觉得尴尬,搓了搓手站了起来说:“现成的法子呢么,大王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窝在朱元那里,要是被告发了,那朱元可就是大罪啊!”

    错木达皱起眉头。

    杨书生想了想在英国公府时自己同乡给的建议,轻声在他耳边说:“到时候朱元别说在太后跟前服侍了,她全家都得跟着咔嚓砍头!”

    错木达不明白:“胡闹!那岂不是把那两个孩子也赔进去了?”

    他还指望着把人带回草原去正名呢。

    “大王!”杨书生给他出主意:“您到时候上书给我们大周的圣上,说明情况,自愿何谈,送上些礼物,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吗?再说有了大周朝廷的支持,您才能更稳当的继承太师的位子啊!”

    到时候不伤一兵一卒,把人带走,给阿朵报了仇,还能称霸草原,让各部落臣服,这不是极好的事吗?

    错木达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感叹大周这些人的狡猾。

    但是他思来想去,此事的确是对自己没什么损失,反而还有好处,便也点头答应了。

    杨书生志得意满。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里一片森冷。

    就等着这一天了,他就看着朱元怎么死。

    送走了错木达,他掰着手指谋算了一阵,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时还犹自精神亢奋,只要这件事成了,他以后的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了。

    可是门吱呀一声掩上,他回过头就发现自己的房间竟然亮着灯,不由得怔住。

    他是一个人住的,虽然有三千两银子,但是到处去结交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根本请不起书童和伺候的人,怎么他没回来,屋子里倒是先有灯了?

    他还没想明白,便听见身后有一声男人的笑声响了起来,问他:“杨先生回来了?”

    他顿时瞪大眼睛,一回过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忍不住瞠目结舌心跳加速:“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之前联系他,让他去武宁伯府闹了一场,得到了三千两银子的尹吉川。

    他吞了口口水,在这个时候看见朱家的人有些心虚,急忙打着哈哈:“尹大哥,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等了杨先生好一阵时间了。”尹吉川笑了笑,饶有深意的盯着他:“话说回来,我也是来问杨先生几个问题的,杨先生最近一直在我们家附近来的勤快,不知道是为什么啊?”

    ......

    这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杨书生有些无措,随即便强笑:“也没什么,我.....我就是想看看,看看太华姑娘......”

    情急之下,他只能想出这个借口。

    尹吉川哦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盯着他:“杨先生来的这么勤快,还总是逮着我们家的下人打听孩子们的消息,我还以为杨先生是想来我们家教孩子们读书呢。”

    杨书生顿时悚然而惊。

    什么意思?!

    尹吉川知道他一直在打听那两个孩子的事吗?!

一百五十七·螳螂

    杨书生顿时面无人色,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整个人僵硬着像是一根木头,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尹吉川敲了敲桌子,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起来,还要多谢杨先生,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什么!?

    杨书生摸不着头脑,整个人如今都是蒙的。

    他见了尹吉川原本就是心虚的,尹吉川是朱元身边很得用的一个人,功夫杨书生是领教过的-----拎着他这个大男人如同是拎小鸡一样,还能带着他从围墙上飞上飞下,他有些怵尹吉川,听见尹吉川说话,还过了一会儿才退后了一步,愣愣的摇头:“这.....尹大哥这是怎么说的?您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

    尹吉川面上的神情还算是温和,见杨书生心虚不敢回答,便笑着说:“杨先生怎么妄自菲薄呢?我们原先被瓦剌的阿朵大人算计过,我们姑娘更是在这位阿朵大人手里丢了性命,所以一直都很是着急阿朵大人回瓦剌的行程。”

    杨书生的心凉了一大截。

    阿朵之前一直都被困在山东,他遭到了追杀,在山东他的那些随从大部分都死了,他一个人东躲西藏像是过街老鼠。

    后来是错木达跟他用暗号取得了联络,将他送回去了。

    可是问题是,这么隐秘的事情,尹吉川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尹吉川要是连这些都知道的话,那.....

    那错木达进京的事?

    尹吉川还能找到这里来.....

    杨书生一下子觉得有一股从脊背上升起来的寒意直接冲上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如同是从冰窖里刚刚被捞上来,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不对劲了:“你们.....你们......”

    尹吉川冷冷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随手将手里之前一直把玩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啧了一声摇头有些可惜的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怎么偏偏犯了糊涂,竟然助异族犯我大周呢?”

    什么?

    犯什么大周!?杨书生立即便明白了尹吉川的意思-----这是在要他死啊,说他勾结瓦剌人........

    他一直因为惊吓过度的大脑终于算是转动起来了,立即便矢口否认:“胡说八道!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顾忌什么了,冷笑了一声就说:“你也别唬我,到底是谁勾结异族?你们家里可就养着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呢,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们不清楚?怎么,现在发现事发了,就打算栽赃污蔑,你是想杀了我灭口?”

    杨书生有了一点底气,深吸了口气不屑一顾的看着尹吉川:“你以为杀了我就万事大吉,没人知道了?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你们杀了我灭口,立即便会有人去顺天府击鼓告状,告你们私藏瓦剌王庭王子王女,意图不轨!同理,抓了我就更别提了,你们别想着我会替你们当替罪羊!”

    尹吉川半点儿也不生气,他被杨书生给逗得发笑,早已经懒得理会他,哦了一声问他:“杨先生说的是你在英国公府当幕僚的那个同乡吧?”

    杨书生惊骇不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着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尹吉川是怎么知道的?

    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那之前......

    他茫然了,震惊又害怕的望着眼前的尹吉川,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尹吉川冷哼了一声,已经不再理会他,伸手拍了拍手。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卫敏斋一马当先手拿绣春刀进了门,毫不迟疑手起刀落的将杨书生给砍了,面不改色的又将绣春刀收归腰间。

    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快的让紧跟着进来的方良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进来就看见了一具尸体,死状还不大好看,方良虽然训练有素,也还是有些意外:“侯爷,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卫敏斋都没再朝地上看一眼:“顽固抵抗,还想暗伤我,我已经将他就地诛杀了。”

    方良看了尹吉川一眼,哦了一声挠了挠头:“那......那咱们现在线索可就断了啊.....”

    这回他们可是冲着大功劳来的,紫荆关那边早就有消息,说是有一批瓦剌人藏在俘虏当中混进了关内,怕是目的不纯。

    而之前五皇子殿下派去追踪那个瓦剌的阿朵的人也传回消息,说是阿朵已经被人救走,他们综合了一下两边的情报,就立即知道情形不对了。

    最近好不容易才发现这个杨书生行踪诡异,曾经是要返回山东老家的,却不知道为何,转头重新带着一帮什么亲戚,回了京城。

    他们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确认跟着杨书生过从甚密的那些人身份诡异,值得一查。

    正准备收网的,谁知道这杨书生就这么死了。

    难道抓不住人了?

    “跟着他这么久了,大致也知道他长期在哪里跟那些人接头,那些人就算是要走,也总得有伪造的文书和路引,并不难找,走!”卫敏斋看了身边的方良一眼,目光凌冽:“你吩咐下去,搜,全城设卡,让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全力配合,搜捕疑犯!”

    方良从来都对卫敏斋言听计从的,听见他这么说,再没什么迟疑的,急忙应了一声是,让两个锦衣卫经历上来处理掉这个杨书生的尸体,自己带着人下去和各衙门商量办事了。

    卫敏斋就转过头来看了尹吉川一眼:“确定没什么疏漏吧?这个事情可不小,要是有一点风声漏出去了,你们姑娘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尹吉川含笑点一点头,当初家里上上下下,从杨蔼然到杨玉清,没有人不说卫敏斋好的,心里其实都有些盼望他能够跟朱元走到一起。

    可是经过卫家的几件事,就算到后来证明都是误会,他们也都知道不可能了。

    既不可能,他的态度便更落落大方,谢过卫敏斋的提醒说:“您放心,已经安排好了。”

一百五十八·后盾

    卫敏斋没往别的地方想,既然尹吉川说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他便嗯了一声,转头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问他:“对了,你们家姑娘什么时候出宫?”

    尹吉川一怔,深深地看他一遍,才斟酌了片刻回答他:“宫中的消息不是我们能探听的,但是前些天,有宫中使者来送了赏赐,听口风,这回上巳节,姑娘是能回来几天的。”

    会出来就好,卫敏斋干脆站住了脚跟他说:“劳烦你回去跟夫人说一声,三月三上巳节,我们在家中设宴,还望夫人赏脸,带着朱姑娘一道来做客。”

    什么?

    尹吉川这回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卫敏斋的意思了,朱元这边显然是已经存了生疏的意思,怎么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的卫敏斋反倒是忽然变了个模样?

    看这样子,这分明是有点意思啊!

    可是他到底是老江湖了,几个从青州出来的,他是最稳重的那个,对朱元的性子也算了解的嘴透彻,他只是一迟疑便笑着答应回去过问苏付氏的意思:“若是夫人得空,自然是要去的。”

    就算是不能有那层关系了,但是不成仇人那是肯定的。

    有什么话,最好也都得说清楚。

    卫敏斋转头出了门,才绕过了长街,便看见了楚庭川的马车,不由站住了脚,行了个礼。

    楚庭川略一点头,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问他:“怎么样?卫指挥使今天收获如何?”

    卫敏斋扯开嘴角算是笑了笑,将杀了杨书生的事说了:“英国公府那个幕僚......”

    只要这两个人都死了,就没有人能再站出来说朱元窝藏了什么瓦剌余孽了。

    只是那两个孩子的身份.....

    卫敏斋在心里想了许多遍,到这一刻,看着楚庭川的面色,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世的?”

    他跟楚庭川年纪差不多。

    他在蓟州跟瓦剌人拼杀闯出一条路得了圣上亲眼调到锦衣卫的时候,楚庭川除了出生时的祥瑞之兆,还没半点起眼的地方。

    一个连年纪都能被抹杀,序齿还着意被压了的不起眼的皇子,当时就算是养在卫皇后跟前,也不过就是两个泥菩萨绑到了一起。

    谁都没有想过楚庭川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可其他人都觉得楚庭川不过是运气。

    卫敏斋却知道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说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三岁多,可是却天生城府深沉,小小年纪便极会察言观色,是个人精中的人精。

    他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就像是他装病避过盛贵妃和四皇子的那几次算计,说是心疾随时可能发作会死,可等到四皇子盛贵妃都死了,他到现在还是原样。

    这么一个人,偏偏竟然还对朱元极有兴趣。

    朱元身边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他竟然都知道,并且提前做出了安排,放长线钓大鱼,这份心机也就算了,可怕的是他对朱元这么上心......

    楚庭川倒是坦坦荡荡:“朱姑娘的事我向来上心,那个姓杨的总是去朱家附近晃荡,并且多番打听那两个孩子的身世,加上我从尹吉川那里听说过,朱元一早就已经在顾传的事情之后吩咐他们去打听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所以我就上了心。”

    锦常挺了挺胸膛,很有些骄傲。

    他们殿下真是见微知著,未雨绸缪。

    卫指挥使虽然现在回过味儿来了,但是也晚啦!

    他们殿下在朱姑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人在宫里,殿下求着太后皇后暗里关照,就连朱姑娘在外头的这些亲属,殿下也都是极为维护和用了心思的。

    看看这回的事,要不是殿下反应及时,又一直都惦记着要帮朱元报阿朵上次的一箭之仇,一直都派人跟着阿朵,发现阿朵竟然被瓦剌人救走,这次的事哪里有那么轻易过关。

    不过殿下也算是狡猾了,打听到那错木达这回的目的,便用莫须有的东西吊着错木达从山东来了京城。

    而杨书生这个就更该死。

    他是早就知道了文峰身上有刺青的,竟然把这件事当成投名状,在回山东老家的路上遇上错木达,屁颠屁颠就当了人家的走狗,想着要借着这件事扳倒朱元。

    他自觉是被朱元利用了,才只拿到了三千两臭银子。

    这些死物哪里有真正的伯府千金来的值钱。

    他是一早就存了坏心的,这样的人,楚庭川一早就没想让他活着,只是卫敏斋这回倒是提前一步,将杨书生该杀了。

    楚庭川承认自己对朱元的事从来都上心,卫敏斋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楚庭川一眼,最终只是皱眉:“身份云泥之别,殿下办事,当深思熟虑。”

    就算是为了卫皇后,卫敏斋也是希望楚庭川出头的。

    可是楚庭川如果真的肖想那个位子,就跟朱元不可能。

    卫敏斋自问自己在感情一事上从来都没什么天分,但是有一点他知道的很清楚,朱姑娘不是家里后院养的金丝鸟,笼中雀,她本来该是一颗扎根于深山的树。

    锦常在心里哼了一声,很不开心。

    合适不合适,这也是要朱姑娘自己说了才算,殿下为朱姑娘只差要去摘星捧月了,要是这么上心都还不好,那朱姑娘打算去找什么样儿的?她这是要上天啊!

    楚庭川当然听得出卫敏斋的言外之意,他略一点头,便温和的笑:“卫指挥使误会了,我从不替人做决定,我只是尽人事,剩下的,都听天意。她一个人步履维艰,我能帮的就帮一点,不管怎么样,她是个女孩子,再坚强,也总有疲倦的时候,我只但愿她过的轻松一些。”

    锦常牙有些酸,他觉得自己以后对朱姑娘恐怕得更恭敬一点儿了。

    倒是卫敏斋怔住,完全没想到楚庭川会这么说。

    这不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意思?

    倒是没想到楚庭川是这么一个人。

    天色不早,他看见北方传来锦衣卫之间联络的信号,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飞身上马便跑的没影儿了。

一百五十九·苦心

    卫敏斋一走,锦常努努嘴儿,嘴巴几乎要翘到天上:“殿下,卫指挥使这个人真是,从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看朱姑娘也不见他如何,可如今倒是......”

    楚庭川还没说话,承岚已经伸手一记栗子凿在他头顶,冲着他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种事事关女儿家的闺誉,要是不在乎也就罢了,私下议论几句也无伤大雅,可是问题是,显见得楚庭川对朱元是很上心的。

    那么这些事就绝对不能提。

    锦常最怕他,见他神情不好看,也就不敢再说,反倒是提了这次的事:“殿下,那咱们也跟着去?”

    当然是要去的,错木达这个人是如今唯一有希望能把瓦剌太师的势力握在手里的人,他这回冒险来京城,也是因为这个,想要博取一把大的,胜过他的那些弟弟,还有其余那些不服气的部落。

    这个人年少成名,打起仗就是个疯子。

    当初甚至还公然杀大周的俘虏。

    他残暴不仁,是大周边境的心腹大患,将他擒住,边境至少能安稳十来年。

    京城这一晚过的很不太平,锦衣卫挨家挨户的敲门,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什么人,将许多人家惊得鸡飞狗跳的。

    就连住在尚书巷里的英国公府也受到了影响,一夜中没有个安生的时候。

    英国公夫人惶惶然,她久经风浪,从圣上亲政之后,也少见这样的场面了,听见儿子说连中军营都惊动了,便更是皱眉,丈夫已经领兵去了云南,她们家的消息也都较从前慢了许多,立即便让儿子让人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为的什么。

    徐兆海自己也在中军营任着佥事,听见母亲问,便苦笑了一声:“这事儿也不必去问别人,现成的是经过儿子的手发下去的令,现在满城都在拘捕的,是现如今瓦剌太师的长子,现任的瓦剌太师,错木达。”

    话一说出来,英国公夫人僵住,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睁大了眼睛还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是谁?!”

    瓦剌的现任太师怎么能跑到了大周来,而且还跑到了天子脚下!

    到底是他们太不把大周当回事了,还是吃了豹子胆?

    徐兆海见母亲受惊,急忙上前扶住她摇头:“这里头的事儿儿子也还知道的不甚详细,可是锦衣卫那边说的言之凿凿,还拿了内阁的手令,今儿一大早,圣上亲自让五皇子主管此事。”

    英国公夫人便怔住了。

    楚庭川还想跟着去云南,可是他上回去云南的路上被行刺,那就是陆家干的,陆广平还跟到了京城来,楚庭川怎么忍得下这口气?他忍不下这口气,要揭破云南乱局的真相,可是陆家自然也不是蠢的,千方百计的阻挠了他去。

    银子送了不知多少,也送对了门路,这回去云南平乱的是英国公带队,可是督军也没楚庭川的份儿。

    原本以为楚庭川救这么偃旗息鼓了。

    谁知道楚庭川转眼就闹出这么惊天一大事来。

    瓦剌太师!

    那是何等人物,若是这件事真的叫楚庭川给办成了,西北边境那些百姓们从此只怕都要给楚庭川建庙立祠!

    此子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的手攥紧了,攥着儿子的手凝重的吩咐他:“这件事,你不可推诿,不可在中间阻拦,一定得好好替殿下办事!”

    从前英国公府一直都在打着四皇子的主意。

    他们国公府跟嘉平帝好的跟什么似地,尤其能窥得圣心,哪里不知道圣上一颗心全都偏向了四皇子。

    可是谁知道,四皇子却是个不成的,早早的就去了。

    原先英国公府还想着借着让徐游跟卫敏斋成亲,先试探着往五皇子那里靠一靠,借借卫皇后的力。

    谁知道这门亲事没成,加上英国公府跟陆家又有些牵扯,还帮着陆广平从楚庭川手里跑了,两边就更是隐隐已经楚河汉界分的很明显。

    原本是想着也不是没别的皇子了,先慢慢来。

    可是谁知道楚庭川竟没给别人机会,他现在这么出头露脸,加上年纪在诸皇子当中最长,如今还占了个嫡字,若是再上进些闯出名头争出名声,那么.....

    那么国公府就得好好的重新掂量掂量了。

    徐兆海也知道母亲的意思,哎呀一声叹气:“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儿子且还没那么蠢,父亲留下的几位叔伯都是明白的,这件事,儿子且得出头办的漂亮些。您就放心吧。”

    英国公夫人叹一口气,拍拍儿子的手背:“你知道就好,你父亲那里,写信去了吗?”

    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得告诉国公一声的,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徐兆海也急忙回她:“今天一早就写了信,儿子的奶兄亲自送出去的,靠得住,母亲也别太担心了。父亲临走之时就交代过,只要找出了那些要命的东西,咱们且还有后路......”

    说到底,嘉平帝只要还在一天,只要英国公府不作死去谋反,那他们就不会到那个地步。

    这么一说,英国公夫人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小游的这门亲事,暂时只怕也是......”

    徐兆海立即就知机:“这件事,还是要等一等。”

    楚庭川要是得势了,不管这次云南叛乱的事情最后是不是被陆家遮掩过去,是绝不可能放任这个毒瘤在云南继续做大的。

    那跟陆家结亲就是极为不智的做法了。

    消息传到世子夫人耳朵里,她一时弄不清楚婆母和丈夫的想头了,之前兴冲冲的要人嫁,还说四五月就有人来提亲,怎么现在不过几天过去,就又改了主意?

    她这儿嫁妆都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就怕委屈了女儿,到时候让女儿嫁过去云南被人瞧不起,现在婆婆却又说不嫁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声,还当是女儿又做了什么错事犯在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改了主意,急忙去追问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游最近安稳待在家里,连门也没出过半步,怎么如今婚事又出了意外......”

一百六十章·远见

    徐兆海就着世子夫人的手喝了口茶,挑挑眉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放心吧,跟小游自己没什么关系。这门亲事原本也只是我们两家私底下那么口头一说,根本没有正经过明路的,只要我们不说,外头人谁也不能拿这个来说嘴,不会影响小游的名声。”

    世子夫人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但是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朝令夕改,坐在他边上替他按捏起脖颈,低声叹气:“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心七上八下的,摸不着头脑。”

    这个事儿不好说,徐兆海含糊说上一声局势有变,外头便来了管事的请他,说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来了,来请他调兵。

    调兵!?

    世子夫人一惊,等到再要问,徐兆海早已经大踏步的出门去了。

    这一去就七八天才回来。

    而他再回来的时候,世子夫人都不需要再去问谁,就已经明白最近这些天京城的风声鹤唳到底是为了什么------瓦剌太师错木达偷偷溜进京城,如今已经被锦衣卫指挥使卫敏斋和五皇子楚庭川合力擒拿。

    瓦剌太师!

    大周跟瓦剌的官司已经将近百年,当初太祖时脾气硬的很,瓦剌年年来犯,众人都说立国时间尚短,忍他让他。

    还有建议说是让公主和亲的,纵然是舍不得公主去和亲,那也可封个宗室女,再不济,大臣们总也还有女儿。

    可是太祖就是不肯。

    不仅是太祖,连成祖也是不肯的,打仗打了两代,总算是把瓦剌给遏制住了嚣张的气焰,安生了一段日子。

    可是从错木达父亲当了太师开始,瓦剌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整合兵马,那些散漫的部落打的打拉拢的拉拢,竟然将王庭给压得死死的,自己一人独大,就开始侵犯起大周来。

    要说起这个,国公前些年还在蓟州拼杀过。

    这么多年来都拿那些瓦剌人没什么办法,打也打不死,如今浙江福建那边又屡屡被倭寇和海盗给侵入,倭患严重,朝廷也只好加派兵马,连陈老将军这样久不上阵的都给派了出去。

    还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却说抓住了错木达!

    世子夫人手里的针线一下子不做了,针尖不小心扎进肉里都没知觉,反而还怔怔的问:“当真?”

    世子夫人立即便看向了女儿发怔。

    徐游也忍不住动容。

    如果真是这样,那卫敏斋跟楚庭川,这两个人可真是要风光无限了。

    她莫名想起朱元来。

    这两个人不管怎么样,对朱元都是极有心的。

    而这两个人偏偏还都是一时俊杰。

    可他们怎么就能看得上朱元这种出身低贱的人?

    她心里堵了一口气,原先听说婚事不成的那点茫然和可惜全都不见了,换做了无穷无尽的不甘。

    她自问处处都比别人强,可是到如今,那些不如她的人呢却一个个都走到了她的前头。

    不说别人,连钱嵘那个蠢货都能在她跟前扬眉吐气了。

    她说不出话来。

    世子夫人正要问仔细一点,就听见说是二少爷那边出了事。

    她最近被闹得实在是有些疲倦了,听见二儿子那边又有事,下意识竟然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过了片刻才问:“又怎么了?”

    徐妈妈亲自进来回她的话,支支吾吾的说徐二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

    世子夫人怔住,不可置信的问:“什么叫做不见了?”

    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摇摇欲坠险些要站不稳。

    一家的人都惊动了,连正跟老太太回话的徐兆海也得了消息跑出来,急匆匆的审问了跟着徐二少爷的那些随从下人,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下人们自己也吓得半死,痘痘所说的说今天天气好,二少爷说要出去走走,便要小司们伺候着出了门,去了宝鼎楼吃茶,又支使随从们去买书画点心。

    等到他们东西买齐全了回去,却没再见到二少爷,他们等了会儿才慌起来,四处找过了都没见到影子,才回来禀报了。

    徐兆海觉得头皮有些痛,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自来就是个端方的性子,这回被贺二算计的事,他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什么错事也没做,是贺二非得以死相逼,还给他点了迷香,掐准了时机回了府,让贺坤撞了个正着。

    家里也知道徐二委屈。

    更知道这件事是由徐游带出来的。

    可是一来是圣上已经下旨赐婚,金口玉言没的更改,二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为了这事儿真的就把徐游也逼死。

    就只能委屈儿子了。

    谁知道他听说家里不仅要如约给她娶贺二,还要先抬进两个妾来,竟跑了。

    这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徐兆海顿时满脑门子官司,急的嘴巴上都起了一圈燎泡。

    世子夫人就更不必说,更是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儿子自来是个省心的,又没出过远门,现在跑了,他什么都没有,又能跑到哪里去‘?

    别真的出了城去了哪儿,碰上了匪盗,那可真是.....

    徐家乱成了一团。

    而徐家乱糟糟的同时,也不影响卫敏斋的飞黄腾达。

    因为在抓捕错木达一事上的突出,嘉平帝龙心大悦,亲口升了他的官儿,让他当了锦衣卫的镇府。

    镇府啊,他这么大的年纪的时候,锦衣卫另一位镇府还在经历上熬着呢,一时之间卫家的门槛险些都要被媒人给踏破了。

    卫家风光无限。

    要是放在往常,这些热闹也跟徐家挨不上什么关系,可是到现在,卫家越是好,卫敏斋越是显贵,徐家的人心里越是难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说到底还是卫敏斋跟朱元来。

    徐游搅碎了好几条帕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悬在身上空空荡荡的,等到宫里传出来正式的旨意,册封五皇子为信王的时候,她苍白着脸,坐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终于脸色灰败到了极点。

    英国公夫人自己也心绪不宁。

    哪怕这次徐兆海也在擒拿错木达一事上出力,一同受了封赏,她这心里也仍旧是不安的。

一百六十一·依靠

    圣人一共就这么几个儿子,最受宠爱的四皇子死了,倒是把原本不显眼的五皇子彻底给凸显了出来。

    年纪和养在卫皇后跟前就已经是极大的优势了,现在又是诸位兄弟里头第一个封王的,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简直不必再去细想。

    徐游闭着眼睛,觉得心脏跳得飞快。

    而此时此刻的卫皇后也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对着太后抿着唇喜气洋洋:“媳妇儿想着,既要开府了,身边也总得有个知道冷热的人......”

    卫皇后自来知道自己能教养楚庭川是占了个大便宜的,这个孩子自小就有主意,懂事得令人心疼。

    可没料到回报竟然来的这样的快。

    如今楚庭川已经封王,而其他皇子当中就算是最大的六皇子,也比他小了足足三岁多,这么一来,其实已经被他甩的远远地了。

    太后却咳嗽了一声,微微眯了眼睛看她一眼:“不必了。”

    卫皇后的话头一下子被截住了,一时有些无措,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会反对,她说的明明就是正事啊。

    算起来,楚庭川也已经十六了,册立正妃是很寻常的事。

    尤其是现在他又已经封了王。

    卫皇后是属意自家的女孩子的-----说到底她姓卫,总得替自家人想想,还有,若是结了亲事,那就是亲上加亲了。

    太后摇了摇头,见她一门心思的张罗这个,便皱眉道:“这事儿你也想插手?皇帝那边让你去办了?”

    卫皇后一时怔住。

    从静安公主出事开始,她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就缓和了下来,以至于她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太后的意思。

    等到过了一刻,她才明白太后在说什么-----嘉平帝如此信任卫敏斋,给了他无限荣宠,卫家要是还想再给楚庭川塞一个王妃的话,那卫家成了什么了?

    太后知道她是听明白了,便干脆将话挑明:“庭川自己争气,那是他的本事,他既是个不用人操心的性子,那是最好,他有自己的打算,你便安安稳稳的,便是最好了。”

    否则多做什么都是添乱。

    正说着,嘉平帝就带着楚庭川过来,互相行了礼之后,嘉平帝坐在太后边上,跟太后说起来:“这些天也着实辛苦了,让他过来给您磕个头,也没白费了您一番教养。”

    太后仔细看了楚庭川一眼,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皇帝幼年就登基,从早到晚都有学不完的功课,数不完的课业,她作为太后,又得垂帘听政顾着前朝,还得担惊受怕的怕儿子的几个叔叔抓住什么把柄闹起来,对着儿子就没有放松过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样,彼此不像是母子,反倒是更像师傅和学生。

    到后来,后悔也晚了。

    皇帝心中恐怕徐东英也比她这个母亲来的更亲近些。

    可是楚庭川不同,恭妃是她宫里出去的,是她提携起来的,也是她坚持,楚庭川才有了身份。

    这个孩子自小天然就对她带着一股尊敬和亲昵。

    而最难得的是,他是嘉平帝这些孩子里头最有样子的,因为不是一味娇宠,受了些磋磨,反而成长得更加的好。

    他甚至会比现在的嘉平帝还要合格。

    嘉平帝实在是太任性了。

    可这种任性是环境使然,当初那样高压的环境下,对于一个六七岁孩子的成长来说,原本就是极不正常的。

    太后收回这些思绪,笑了一声,很自然的道:“那也是因为皇帝你生的好,底子好了,修剪修剪枝叶,便冒出了头。”

    嘉平帝难得脸上带了些温煦的笑意:“皇后也费心了。”

    在先帝手里束手无策的瓦剌,现在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一个堂堂太师就这么折在了京城,嘉平帝真是想想就忍不住要大笑三声。

    当初他登基的时候,多少人看不上他,觉得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这皇帝到时候还是得换人来做的。

    可是等到如今,他不仅把位子坐稳了,现在还在他的治下出了这样不世的奇功,这些天朝臣们吹捧他的奏折都已经堆满了御书房的桌子。

    这让他连带着对着对这个儿子也生出许多慈父心肠,连带着对卫皇后看的也顺眼些了。

    卫皇后受宠若惊。

    她从前对嘉平帝横眉冷目,说到底无非是因为嘉平帝对待她也没什么好声气,可她真的对嘉平帝一点儿在乎都没有么?

    她十四岁就出嫁,成了嘉平帝的皇后,她的一生都只耗在这一个人身上。

    有多恨,其实便有多在乎。

    现在嘉平帝称赞一声,她一时竟然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翁姑送上朱元制的点心来。

    快到三月三了,桃花开的好,朱元这回给太后和皇后做的是桃花杏仁酪,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盛在绿色的玻璃小碗中,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太后喝了一口便赞叹一声:“真是难为了她,天天可着劲儿的给哀家做这些吃食。”

    嘉平帝眼见着太后的身体的确是一天一天的好起来,脸色也一天天好看起来,加上如今前朝又有如此大喜事,连带着对朱元也看的愈发的顺眼了,将朱元叫到跟前来,还特意称赞她一声:“你伺候太后尽心尽力,又不恃宠生娇,是个知道分寸的,朕很满意。往后也要如此谨言慎行,陪伴太后左右。”

    能得到嘉平帝的亲口夸赞和太后明晃晃的看重,朱元往后的路就说不得要是平坦大道了。

    卫皇后眯了眯眼睛,慨叹朱元真是个神奇的人物。

    再艰难的前路,她也能走出一朵花儿来,原本是人人唾弃都来不及的弑父的人物,可是她在宫里住的这一阵子,屡遭赏赐夸赞,往后谁还敢过于得罪她,再提起那些不相干的往事?毕竟现在连唯一跟盛家还有些关系的静安公主都已经去庙里替盛贵妃‘祈福’了。

    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孩子,她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不成的,想要怎么活就怎么活,再怎么出格也永远有重来和挽回的机会。

一百六十二·信赖

    嘉平帝金口玉言,既已经松口当众夸赞朱元良善顺从,便干脆给了另一个恩典:“太后之前便念着你的好,说你治好了她的头痛病,朕一直打算赏你点儿什么,只是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赶上了,这样罢,朕封你当个县主。”

    卫皇后怔住。

    满殿里的人也都怔住了,连徐东英也偷摸不着痕迹的往朱元那里看了一眼。

    嘉平帝不是个大方的皇帝,宗室里有了孩子封郡主县主的也都有限,现在竟然一下子松口给朱元封了个县主,这可真是无上的荣耀了。

    这个姑娘倒是好命。

    翁姑瞥了一眼朱元,见她似乎是在发怔,急忙使了个眼色咳嗽一声,低声催促她:“元元,你在想什么呢?快跪下谢恩啊!”

    宫中无岁月,从前一直平淡如水的过了下来,等到朱元进宫,才觉得生活有了些滋味,翁姑自有宫外的家人,可是她当初便决定了跟随太后终身不嫁,这有亲人便跟没亲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每年逢年过节往外送钱,让家里人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罢了。

    家里人牵挂她吗?自然也是牵挂的。

    可是等到爹娘陆续过世,家里当家的换成了哥哥嫂子,这亲情就更加淡薄了一点儿。

    朱元进宫,对太后孝顺,对她也格外的恭敬尊重,时常什么都记着她,知道她有老寒腿的毛病,还每天晚上亲自端了水泡药材给她让她泡脚,亲自替她行针疏通经络。

    有这份心并且一直坚持到如今,就算是她还有别的目的,翁姑也念她这份好了。

    朱元自己也有些愣神,直到翁姑提醒了一声才急忙跪倒在地上。

    她的付出不是不求回报的。

    可是这份回报的重量有些超乎她的预料了。

    看惯了她牙尖嘴利精明的样子,见她手足无措颇有些受宠若惊,嘉平帝还嗤笑了一声,随口道:“太后喜欢你机敏聪慧,那便封你为惠宁县主吧,望你别辜负了太后的一片心意。”

    嘉平帝这么大方且和蔼,这还是头一遭,朱元急忙磕头谢恩。

    这回的谢恩是真心实意的。

    有了一个县主的爵位在,她身上的压力便要减轻许多,连弟弟去豫章书院的事情都更加十拿九稳了,真是大好事。

    她真心实意的感谢嘉平帝的慷慨。

    等到嘉平帝走了,太后让翁姑将朱元搀扶起来,笑着望着她轻声拍了拍她的手:“但愿你以后当真一生安宁。”

    别走了你母亲的老路。

    朱元抬眼看向她,太后已经冲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这是好事,你来宫里服侍我一场,我早有此意,就算是皇帝不提出来,我也要赏你的。”

    卫皇后有些嫉妒了。

    太后对朱元,说上一声跟对孙女儿一样,也不过分了。

    朱元抿着唇,她向来是很能说的,但是到现在,真的对着太后,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后其实什么都明白,她一直都什么都知道,却仍旧如此容忍她。

    她何其有幸,能够被太后这样关照。

    太后见她要哭不哭,摸一摸她的脸,低声叹一声:“你该多谢你母亲,也该多谢你自己,若你没这份为母报仇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的勇气,哀家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纵然朱元有千般算计,只有一样,她替付氏报仇是真心实意且不计代价的,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阅人无数的太后对她高看一眼了。

    这天下很少女孩子有这样的勇气。

    付氏是无辜被冤死,她不该就这么冤屈的死去,朱元替母亲报仇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的女人的命的确是比男人更贱,可是太后想让这风气慢慢的好上那么一点儿。

    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也足够让很多女孩子死里逃生了。

    朱元终于忍不住,她一直都知道太后对于她的喜欢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对付氏的怀念,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如此。

    小姑娘是个倔强的个性,太后心知肚明,让她下去休息,自己便靠着隐囊跟卫皇后提起之前的事来:“你看清楚了?庭川的婚事,你是插不了手的,安分些罢。”

    卫皇后低声应是,又问太后这次伴读们出宫的事。

    “让她们出去几天再回来,只是不知道朱元这里.....”

    太后想起之前朱元说过挂念弟弟的话,便点头说:“自然也是一样的例,让她也一道出去,既是成了县主了,该给的便都要给,你问内侍省拿个章程出来,别叫她委屈了。”

    卫皇后一一答应,不一时楚庭川来给太后请安,她也跟着开心起来,问楚庭川回不回她宫里用饭,楚庭川却拒绝了,说是陪着太后。

    卫皇后便也罢了,再陪着太后闲聊了几句,便告退出去了。

    倒是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这回的事办的漂亮,小小年纪有这份本事,也实在是出挑了。”

    是人便会有偏好,楚庭川向来是很得太后的意的。

    他陪着太后用了午饭,等到太后去小憩了,才在庭中等到了朱元,笑了一声恭喜她:“恭喜你得封县主。”

    朱元有些感叹,她手里还端着给太后做的蝴蝶酥,闻言交给了一旁的宫娥,两人出了太后的宫门,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驻足。

    她问楚庭川:“你用计引错木达过来,不怕冒险吗?”

    如果错木达一旦利用紫荆关的漏洞,率领大批人马来犯呢?

    紫荆关进来便是通州,通州过了便是京城啊。

    “不会的。”楚庭川修长的两只手搭在栏杆上,放目远眺,面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他跟他爹不同,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加上他之前为了压制众部落,一心要攻打我们大周边境,先后去了大同、蓟州等地,可是却一一被陈老将军和秦大人等人打退,威信大损,他对于追回那两个孩子的希望就越发的迫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在他救走阿朵之后便立即察觉到了不对-----之前常德是一直跟在阿朵周围监视的,我知道了他在找孩子,就给了他一个机会,把他引来通州,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一百六十三·能力

    朱元也忍不住要替楚庭川的大胆震惊和喝彩了。

    她从前一直都知道楚庭川不简单,在藏拙,可是没有一次,她这么直观的体会到这个人的善断。

    这不是小事,做的好了自然是跟现在这样,风光无限,博出了一条出路,可是一旦有了任何偏差----比如说让错木达逃了出关,那楚庭川这一辈子也就完了,说不定也就跟四皇子一样,落个重病的下场。

    他真是够狠也够胆识啊。

    朱元想起文峰跟小枣儿来,面上的表情又有些凝重,文峰跟小枣儿的身世,她一早就已经觉得疑心了。

    顾传这个人无利不起早,损人利己的事情他才会做,无缘无故把文峰跟小枣儿送到她面前,而且文峰竟然好似还读过书,且知道不少东西,这就已经让她生疑了。

    只是她虽然让杨玉清跟尹吉川去查,却一时半刻并没收到什么结果。

    是她进了宫,前些天听见楚庭川的提示,才知道小枣儿跟文峰的身世这么离奇。

    她当时真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冒着寒烟了-----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顾传也算得上是用心狠毒了,但凡是小枣和文峰的身世露出一星半点,她跟弟弟,甚至连同付家所有的人,只怕没一个能活着的。

    她攥紧了拳头,走到栏杆前跟楚庭川并肩而立,侧过头看他:“小枣儿跟文峰......”

    他们有这样的身世,怎么都不能够再留在她身边了。哪怕这一次机缘巧合这件事被楚庭川发现,并且已经解决了唯一的知情人杨书生,另外一个英国公府的幕僚还是楚庭川的人,小枣儿跟文峰也不能留了。

    他们身份特殊,看文峰平时的谨慎和偶尔露出来的复杂,其实他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

    人的心思总是最难猜测。

    也许此刻文峰根本对瓦剌王子这个身份提不起半点兴趣,也不想回瓦剌去。

    可是未来呢?

    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起这个心思?

    朱元不敢拿自己弟弟和外家的性命前程去赌。

    楚庭川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深邃而通透:“他们救过你,提醒过你,对你是有恩的,可是这些恩情,你护着他们这么久,也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真不是朱元能够插手的了。

    朱元也明白楚庭川是完全为了她好,时至今日,她不能昧着良心说楚庭川在她身上有一丝图谋了-----她那点儿什么先知预见,在他跟前其实根本不够看。

    从在襄阳街上初遇那一次起,她在他跟前就从来并不曾真真正正的占据过什么优势。

    也正因为这样,楚庭川的维护便显得格外的珍重起来。

    她两只手攥紧栏杆,最终也只是低声问:“那.....他们.......”

    楚庭川少有见朱元这么纠结不定的时候,站在她跟前不远处坦荡的摇头:“不能再留在你身边,大周也没有留他们的地方。”

    他实实在在是为了朱元着想,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本来就是一颗随时可能会被引爆的火药,加上他们还在朱元跟前住过一段日子,谁都不能保证这世上的事是绝对的。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决断。

    她闭了闭眼睛,最终声音很低的应了一声:“那对外......”

    养的好好的两个小孩子,不说别人,陈老将军府里还有王太傅那里,甚至兴平王妃,都知道她对这两个孩子看的还算是重,准备礼物都会给这两孩子留一份。

    人好端端的不见,总得要给个说法的。

    楚庭川知道她心里不大好受,也跟着压低了一点声音:“对外就说是送去付家了,等到过些时间,逐渐的人也就淡忘了。”

    他站在朱元身侧,穿着的一袭雪青色的描金如意纹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过了片刻,才转过头看着朱元说:“前路艰险,可是总有希望,朱姑娘,节哀。”

    朱元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的感触是另外一回事,她到底因为这件事病了一场。

    她心里知道楚庭川做的决定无比正确,也知道自己绝对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想起小枣儿酷似她的女儿的那双眼睛,整个晚上她都开着窗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直到天色发白,她才披上衣裳给太后专心致志的煮茶。

    清晨的庭院里总能看见朱元的身影,有小宫娥去御花园采了新鲜的花儿进来插瓶,见朱元煮茶,笑着上来跟朱元打招呼。

    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朱元其实并没有传说中的难相处,相反,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省事的人,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便跟不存在是一样的,也并不抠门,宫里的小宫娥们谁有个难处,朱元手里总是散漫的,得的赏赐总肯借出来甚至直接赠人。

    小宫娥绿藻对着朱元就是最亲近的那个,她见朱元面色不大好,还略微有些担心,等到跟朱元说了几句话发现朱元的反应有些不对,才摸了一把朱元的额头,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赶紧让她回去歇着,自己又去告诉翁姑。

    翁姑听见消息便是一愣,她素来是知道朱元的,这就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怎么竟然这回还自己病了?

    病了可就不能再在太后跟前伺候了。

    她转身去了朱元屋子里,见她脸色虽然不大好,可是精神却还算不错,才轻轻松了口气,上前坐在她的床沿上,问她:“元元,你是有什么心事?”

    朱元知道翁姑的担心,她端着茶摇头:“没什么,就是一点儿风寒,很快就好了,姑姑放心。”

    翁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不愿意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嗯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过些天便是三月三了,诸伴读都将出宫回家去待上一阵子,太后也准了你的假,你快些养好身子,好好出去玩上一阵子,不管有什么难事,都会过去的。”

    她的安慰真心实意,朱元抿着唇笑了起来,低声道谢。

    是的,都会过去的。

一百六十四·苦肉

    朱元得封惠宁县主,消息传到英国公府的时候,连英国公夫人都忍不住有些失态:“这丫头倒是真是好运道,旁人遇上她这样的事,就是遗臭万年没人看一眼的垃圾了,可偏偏是她,竟然真的被她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来。”

    世子夫人正为了徐二少爷出走的事情忙的心力交瘁,闻言甚至都提不起讽刺和嫉妒的心思了,人都有些呆愣愣的,半响才半合着眼睛冷笑了一声:“踩着我们家进的宫,也是踩在了静安公主的头上得了这些赏赐。这种没根基的浮萍,她能抓得住的也就是太后的宠爱,可一旦太后护不住她了,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她难得看的这么通透,英国公夫人倒是并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责备她,只是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笑了一声:“可总归人家现在是得宠的,以外臣之女得封县主,本朝还唯有一个先例,还出在咱们家里。”

    那个先例就是英国公夫人的女儿,当时的徐大小姐,如今已经是两广总督的儿媳妇了,生养了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干,第三个儿子还是少年举人,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提起这个女儿,英国公夫人面露骄傲。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不大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这怎么能比?她也配跟咱们家大姑奶奶相提并论?”

    “配不配的另外说,正经的事儿先办起来。圣上和太后亲自发话给她封县主给她做脸,那咱们就不能唱反调,过些天三月三,咱们家不是要办春风宴吗?记得给这位惠宁县主也下一份帖子。”英国公夫人瞥了世子夫人一眼:“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哭哭啼啼,小二还没死呢,你这个当娘的倒是没得咒坏了他!”

    世子夫人咬唇抽噎了一声,心里有些委屈,可是到底不敢再多说,跪在英国公夫人跟前忍住委屈摇头:“娘,媳妇儿心里是真的怕了,小二他自小最远也就去过通州的庄子,这一下......”

    “家里已经派出了不少人去寻。”英国公夫人冷冷盯住了她:“他为了这门亲事跑了,真是令人失望,这是御赐的婚事,他这一跑,将咱们家置于何地?!若是圣上认真追究起来,我们满门都要受他连累!”

    世子夫人被说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心里更加惶惶不安了,少见的呆立在当场,如同是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兔子。

    英国公夫人知道儿媳妇如今已经快要到忍耐的极限,敲打过了也就不再继续疾言厉色,缓和了语气叹气:“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这门亲事正如他祖父所说,不过就是一个警告罢了,这个警告好好收着,自然就有他的好处。少年人就是想的太多却又阅历太少,你让他出去吃吃苦头闯荡一番,反而或许能够让他历练出来。家里已经派出了两房人专门去寻,他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身为家中主母,就该有主母的样子,别叫家里丢了脸面!”

    世子夫人猛然抬头,被老太太严肃的语气吓得下意识一个激灵。

    “小游的脾气我知道,她这个人心比天高,眼睛不止长在头顶,是长在天上。在她心里,其实连静安公主恐怕都比不得她,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坏事的。从前是我想岔了,见她机灵,以为她总能明白过来,最不济也能将她那莫名的优越掩藏得很好,可她实在令我失望。”英国公夫人垂着眼帘低声下了评语:“这样总也不好,既然现在事情有变,那正好让她修身养性一段日子,云上阁她不必再去了,我替她请了个宫里积年的老嬷嬷,专门教导她规矩,你让她学出个模样来,再犯蠢,就没有机会了。”

    她一语双关,世子夫人再蠢也听的出来,是在说这回三月三请朱元的决定实在必定,也不容人捣乱,让她看好了家里的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别叫闹出什么事来。

    世子夫人也不敢再让女儿生事了,她知道家中现在其实也到了紧要关头,收敛了对儿子的悬心,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点头答应了之后又说起贺家:“闹的实在不像样,贺二还是个即将出阁的贵女,却不留在家中备嫁,竟然三天两头的往咱们家里跑,拦也拦不住......”

    这回更是还闹着要把徐二跑了的事情闹出去,要去告御状。

    英国公夫人嘴角微翘,掀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这也容易,她那个继母家里可不是什么拿的上台面的人家,一家人连眼睛都钻到了钱眼儿里。”

    一物降一物,贺二虽然泼的很,可是却对贺坤是害怕的,而贺坤虽然也为了好处出来上蹿下跳,但是他偏偏对这个来路不正的填房很是看重。

    这样一来,只要那个填房往贺坤耳朵里吹吹风,贺二自然是不能再出来烦人了。

    世子夫人眼睛都亮了,微笑着不断点头,终于卸下了心里头的重担,急忙出去忙碌了。

    英国公夫人却并没有半点松快的意思,她靠在枕头上,唤了自己的心腹武嬷嬷进来,轻声说:“差不多了,贺家这么闹,这么给咱们家难堪,咱们家也一一的忍了下来,这口气圣上大约出的差不多了。”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脸上还有一点儿讽刺的微笑。

    武嬷嬷压低身子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闹的的确不像,最近世子夫人为了这件事瘦了一大圈儿,那衣裳挂在身上都空落落的,还有小游.....自来也没受过这样的磋磨,我看着,连精气神都被磋磨光了......”

    “这也是她们该受的!”英国公夫人冷哼一声:“自己废物,便不要怪别人算计,苦果自己扛着便是了。不过也差不多了,我们家摆出这么低的姿态来,家里病的病跑的跑,伤的伤,也该轮到贺家了。”

    贺家还以为这门亲事真的能成?

    真是个笑话。

    英国公夫人招招手,让武嬷嬷靠的更近了一些,轻声跟武嬷嬷说了几句话,挑眉笑着问她:“你记清楚了?”

一百六十五·下狱

    眼看着到了春天,英国公府里头的桃花儿全都开了,落英缤纷,层层叠叠堆得如同天上红云,让人目不暇接。

    英国公府的桃花林是出了名的,盖因初代的英国公夫人喜欢桃花,那时候英国公府的国公便斥巨资在后院种下了一片桃林,后来因为英国公府有公子尚主,连同公主府一起打通,公主也喜欢桃花,这桃树便种的更多了,每到春季,英国公府的桃花儿甚至被风能吹到外头的街上去,厚厚的堆上一层如同地毯。

    英国公府从此便开始流行起举办春风宴来。

    既应景又有趣,英国公府的春风宴向来是京城中人人盼望能得一张帖子的所在。

    这一年便更是。

    虽则英国公府这回小辈里头掐尖要强的几个出了事,很有些名声不好的意思,但是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是小孩子们出事,影响不了大人们的交际。

    再说如今英国公披挂上阵去了云南平乱,谁都能瞧得出来英国公府如今仍旧颇得圣心,英国公府的帖子跟从前一样,简直千金难求。

    而放帖子的主人并不怎么高兴。

    从前每到了这个时候便最开心的徐游今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趣来-----从前到了这个时候,她便该缠着母亲要请自己交好的小姐妹们来了。

    那时候,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人人都等着她这张帖子,便是再清高的,也对英国公府的春风宴趋之若鹜。

    人人都拿艳羡的眼光瞧着她,那等身世不怎么好的小姑娘或是更进京来的小姑娘就更是巴不得能够得到她的承认。

    她就是最亮眼的那颗明珠。

    可是今年,她什么心思也提不起来。

    春风宴越是盛大,越是人多,她就越是不自在且觉得难堪-----人人都知道她跟二哥的事,二哥是跟贺二在马车上私会,她是有派人追杀朱元弟弟的嫌疑。

    就算是撇开这些,她也不想见人。

    不管是沈蓉还是方悦,甚至是钱嵘,她们从前都要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到了如今却一个个的都成了四公主或是六公主身边的伴读,一个个风光无限。

    反倒是她这个,当初唯一被静安公主钦定了的伴读人选,现在毫无着落,连静安公主自己都去了庙里祈福。

    她今年纯粹就是个笑话。

    再说,今年最风光的还是让她跌到这么惨的始作俑者朱元。

    朱元被封了惠宁县主,这个消息跟插了翅膀一样传扬开来,谁都知道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而后震惊京城但是名声不好的朱元一飞冲天,成了高枝儿上的凤凰。

    这让徐游更加难堪的同时也更加愤怒,

    她更不想去让世子夫人请人了,也对春风宴的一切都提不起丝毫兴趣。

    连云上阁专门为了她而设计的新衣裳,也没能让她多看一眼。

    当初心无旁骛,自认为已经是云端上的雪的时候,在乎的当然只是衣裳好不好看,妆容够不够新颖脱尘这样的事。

    可到现在,她却知道这丝毫不重要了。

    那天哪怕她大伴得再经验多亩,人们的目光和赞赏都只会给新封了的惠宁县主。

    世子夫人抽空进来看了她一遍,知道她吃不下睡不着,摸了摸她越发纤细的手腕长出口气:“迟早要出去见人的,你也不能躲一辈子,嬷嬷们教导你的道理你莫非都忘了吗?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你是国公府的千金,就算是朱元封了县主,你也不必羡慕她!她是个连母族都没有的人!”

    道理徐游当然知道,可是她就是着急上火,如今她额头和鼻翼两边都长了痘,一碰就疼,连敷了好几天的清凉膏也没用,去火的茶更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她咬咬唇,闭上眼睛还是有些害怕:“我一定会被取笑的。”

    世子夫人笑了一声,这不同于之前的苦笑,她笑的真心实意,脸上带着一点儿嘲讽的说:“没事,没有人会笑你,人家都看别人的热闹去了。”

    人都是这样的,哪里有热闹可看自然就往哪里凑,之前是因为事情出在丰乐楼开张那天,所以事情便传扬的广,可现在,过了这两个月了,哪儿还有人记得那么多。

    平民百姓早就忘了,至于其他的那些贵女贵太太们,如今也有了新的谈资了,不会那么不识趣的。

    徐游见母亲不再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一时有些不习惯,怔了怔才仰头问她:“娘为什么这么说?”

    二哥到现在都还找不到,家里却还要开春风宴,怎么可能不被别人议论?

    “变天了。”世子夫人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嘴角现出一抹真心实意的嘲笑:“贺家那边出了点差错,贺坤下狱了。”

    ......

    什么!?

    徐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茫然的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啊了一声惊问:“怎么会这样?”

    那不是一个打不死的蟑螂吗?

    这么久来,徐家的事之所以还保持着这么高的热度,就是因为这门亲事实在是太过悬殊了,而贺坤实在是太过让人看不起,让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之前做的为了妾杀妻的蠢事就不说了,这事儿足以让他一辈子被人用唾沫唾骂的,光是最近他为了从徐家要钱要东西那做派,就尤为让人看不惯。

    这么一个人,偏偏家里还碍着升职赐婚而不能对他做什么,实在是让人憋气。

    徐游还以为也就这么容忍下去了,这个恶心的人得伴着二哥一生,心里还难过二哥到时候还得尊奉这么一个岳父。

    可是现在说贺坤下狱了?

    为什么?

    世子夫人面色有些古怪,想笑又勉强压着,冷笑一声:“当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了,他那样的人,什么糊涂的事做不出来,这回又故技重施,看上了旁的人了。”

    这些事情从前英国公世子夫人当然不会跟女儿提起来,可是经过了许多次挫折之后,她觉得这些事也没必要一直瞒着女儿。

    该让女儿看清楚这世上的人有多少张面孔,她才会知道人心险恶。

一百六十六·杀妻

    徐游若有所思,母亲的话说的这么明显,她立即就睁大了眼睛出了一会儿的神,才怏怏的垂下了头:“这样的消息娘怎么还高兴的起来?贺家如今是我们家未来的亲家,不管怎么样已经跟我们家里脱不了关系,他们家出事,我们若是不管,旁人要说我们冷情,我们要是管了,那就是惹上了一身骚,从此跟这样的人家也纠缠不清了,这是丑事啊!”

    怎么母亲还这么开心?

    世子夫人很欣慰女儿能想的这样多这么长远,见她盯着小几上面的一碟草莓,便轻声说:“你不知道,贺坤最近迷上了赌博,他因为跟咱们家结了亲,所以无所顾忌,去赌坊里头赊账,荒唐至极。我们家原先是给他还过几次银子的-----他哭着喊着说嫁女儿要收聘礼,就当咱们家提前将聘礼给了,你父亲和你祖母都只想拿了银子打发他。”

    原本英国公府也的确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贺坤没有收敛。

    他因为知道英国公府在身后而更加肆无忌惮,赌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就在前天,他竟然在赌坊跟人赌博,将自己的妻妾都抵押出去了。

    当然,他输了。

    也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让自己的妻妾被这样抵押出去,他又来公府闹了。、

    公府给了他银子。

    这事儿却没就此了结-----他家里的那个可不是省油的灯,本来就因为是妾室扶正而被人瞧不起,现在又被丈夫亲口当成玩物一样的送出去。

    她受不了,带着儿子去找贺坤大闹一场。

    贺坤对她向来是宠爱的,可是这样的人从来就最爱的只有自己,贺夫人闹的越来越严重,他喝了点酒,加上在英国公府拿银子的时候受了气,诸多不如意一起涌上心头,他随意推了贺夫人一把。

    贺夫人的头撞在了屋里的麒麟瑞兽铜灯上,最终伤重不治。

    这其实终归是家事,遮掩遮掩也就跟上一次那样过去了。

    可问题就是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满手是血,不知道听了谁的话竟然躲到外头青楼去,前脚贺夫人伤重不治咽了气,后脚他就被顺天府给抓了。

    “出了这样的事,贺二总得守孝三年,三年啊.....”世子夫人终于有了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你放心吧,这件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出了,谁还记得你的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世子夫人志得意满,总算是觉得通体舒泰了。

    但是徐游却不由得觉得胆寒,她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眉头紧皱露出一点儿困惑来。

    这件事发生,简直好似是专门为了替徐家解围似地。

    贺坤是个惹人厌的这个徐游当然知道,可是贺坤也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也不能从杀妻案中全身而退了。

    再说看他这么苦心孤诣的缠上永昌公主和徐家,就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很重的人。

    这么一个人,真的会跟母亲嘴里说的这么荒唐吗?

    这不大符合常理。

    可是却又都有迹可循。

    徐游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她眼里迸出光来,随即便有些明白了。

    不是的,不是的。

    这不是一场意外,不是贺坤在作死,是有人在后面推动着贺坤这样。

    贺坤出了这样的事,人证物证俱在,是跑不了一个死刑的了-----他前面已经杀过一次妻子了,这一次影响恶劣,谁都不会轻放他。

    而贺坤出事,贺二就必须守孝。

    最好的结果是这门亲事不了了之,就算是不好的结果,那也没什么,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家想出无数的法子来解决这门婚事了。

    出这样的事,最有利的竟然是徐家!

    这事儿......

    徐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母亲,她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的祖母老太太。

    而与此同时,刚刚因为养病而提前出宫的朱元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苏付氏一面给她端了药进来,心疼的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一面先跟她说起小枣儿跟文峰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来信非得催着人快走,我说要么等等,好歹等你出来了再把人送走,可是富恕却就是不肯,说这是父亲的意思,带文峰去,让他在浙江好好读书......”

    听见小枣儿跟文峰的名字,朱元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两个孩子其实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看着苏付氏,一时没有说话。

    苏付氏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横竖也就是暂时的,这也是为了他们好,留在这儿,也的确是难得找到合适的前程。嫂嫂说会好好教养她的。”

    朱元手颤了颤,最终面不改色的将药一饮而尽,淡淡的点了点头:“是,舅母既肯亲自养育,这也是好事。”她说着,岔开话题:“对了,您刚才说什么,什么贺家?”

    苏付氏一拍脑门,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贺坤闹出来的事:“这人就是个祸害,天底下谁嫁了他,当真是上辈子不修福德,真是太惨了.....”

    她是乐意看贺家倒霉的。

    贺家毕竟做的都不是人做的事儿,当初的事,徐家可恶,贺家却也可厌可憎。

    朱元却将碗放在了旁边,哦了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有趣。

    真的是意外吗?

    贺坤真的是因为结成了这门亲事所以毫无顾忌,格外放纵以至于闹出这样的事吗?

    还是说,是有人想要让世人这样觉得?

    如果真是后者,那英国公府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啃呢。

    正说着话,绿衣蹦蹦跳跳的进来,笑着对朱元说:“姑娘!刚刚承恩侯府上来人了,说是知道您回来了,卫大夫人特意送了些东西过来,瞧瞧您用得上用不上。”

    卫家最近对这边的确是很关注,苏付氏跟朱元说:“卫大夫人几次请我过府去陪着说话,我头两次都拒了,后来推脱不过去了几次,她言语里,都是想要结亲的意思。”

    苏付氏认真看着朱元,见朱元面无表情,便低声咳嗽说:“这一次请你三月三上巳节过去,想必也是因为想要撮合这事儿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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