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邀约
卫敏斋好似是有事情要说,朱元并没有拒绝,等到他跟方良交代完了跟上来,便问:“卫大人有心事?”
虽然卫敏斋一直都是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但是朱元总觉得他今天好像格外沉默了一点。
风有些大,卫敏斋转头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朱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把自己的披风拿给她挡风,但是最终还是作罢,轻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之前跟朱姑娘说过,我母亲身体不大好,想要让朱姑娘过去给她调养身体.......不知道朱姑娘还记得不记得?”
事情太多,朱元的确一时不大记得了。
她这些天从吴顺到兴平王,每一天都在紧绷心弦,不能有片刻放松,哪怕是现在已经占据了优势,可是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没底,所以之前答应过卫敏斋的事,她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有些抱歉的跟卫敏斋道歉,说自己明天便能上门去给卫大夫人诊病。
卫敏斋站住脚摇了摇头,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咳嗽了一声,见朱元疑惑的看过来,才苦笑着说:“这么说的话,那朱姑娘可能要多帮卫某一个忙了,能不能送佛送到西?”
......朱元有些不明白。
卫敏斋现在是嘉平帝面前的红人,身份不必说,年纪轻轻已经承袭了承恩侯的爵位,除了母亲的病,她还有什么能够值得他低头相求的。
她正琢磨不透要领的时候,卫敏斋忽而咳嗽了几声,仿佛是很难开口似地,竟然有些结巴的问她:“朱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做我的未婚妻?”
......!!!
刚刚走过来接朱元的付泰和付庄都惊呆了,连向问天跟尹吉川也都一脸震惊的有点发懵。
他们刚才没有听错吧?卫敏斋之前说什么?!他让朱元做他的什么?!
朱元自己也是发懵的,完全没有想到卫敏斋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可是这震惊很快就缓和了过去,她不会自恋的认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因为她重新活了一回便都看上她围着她转了,因此她耐心的问卫敏斋:“卫指挥使何出此言?”
“都是家事,一言难尽。”卫敏斋苦笑了一声,既然有求于人,也没有打算遮掩:“想必朱姑娘对我的事有一点了解的吧?”
这是自然,朱元点了点头。
卫敏斋便道:“现在家里老太太联合皇后娘娘要给我做媒,我推拒了几次,家中老太太已经极为不喜,已经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说是对不住我死去的爹,连带着我母亲也有了不是......”
朱元恍然大悟。
卫敏斋家里的关系有些复杂,老太太又不是亲祖母,偏偏却生下了皇后女儿,这一家子混乱的很,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不顾及那个老太太,也得顾及皇后,所以便显得有些疲于招架来。
向问天偷偷的在背后跟尹吉川说悄悄话:“可是咱们姑娘不是跟五皇子......”有婚约了么?
这卫大人再来求亲,这成了什么样了?
尹吉川咳嗽了一声,捅了捅他的腰眼让他说话小心点,不过自己也很好奇。
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点儿高兴。
不管怎么说,卫大人或是五皇子,这都是天上的人物一般,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都是极为厉害的角色。
他终于知道朱元说会让他们扬名立万,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底气来自哪里了。
跟着她,机会多的是。
可是虽然明白了,朱元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以我的身份,未必能入的了皇后娘娘还有贵府老太太的眼,到时候只怕卫大人自己会更难做啊。”
朱元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别说别的,光是她亲手把朱家给弄的支离破碎这一项,就足够叫许多信奉圣人言的学究厌恶了。
所以她当初决定报复朱家和盛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而卫家家大势大,有皇后有侯爷,主要还是有卫敏斋这等实权人物,他们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只怕到时候卫敏斋会左右为难更加烦心。
再说,卫敏斋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人又长得极为俊美,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愿意陪他演这场戏,何苦来找她这样的人?
卫敏斋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却还是跟朱元说了实话:“我们家那一大群人,不是普通的姑娘能应付的来的,若是我随便找一个回家去,只怕不过两天,就要哭着跑掉坏事。所以这个忙,当真是只有姑娘能帮了。”
......
饶是朱元活了两辈子,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莫名。
刚才是不是她理解错了?
卫敏斋的意思是,她比较凶狠,适合拿来当秦琼用,当门神吗?
这个对于女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不是在乎这个的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明白了卫敏斋的深意。
他是不想要娶那些卫皇后和卫老太太安排的名门贵女的,但是又不好现在跟卫皇后和卫老太太他们彻底闹翻。
这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但凡是不想走绝路的,就不会跟她一样把事情做绝。
卫敏斋还要当官,这就注定他不能跟朱元一样把事情做绝。
至少也得明面上好看一点儿。
她略微顿了一下,便摇头:“我明白卫指挥使的意思了,可是.....这怕是不大妥当......”
她倒不是在乎名节,只是下意识的不喜欢被称作谁的未婚妻。
如果当真这样帮卫敏斋的忙,那么她以后只怕会被打上卫指挥使未婚妻的烙印,嫁了还好,要是不嫁他,以后麻烦的事情就会很多。
卫敏斋也明白她的顾虑,想了想便道:“或者.....不如我说我心仪朱姑娘,朱姑娘帮我把那些女人打发走,而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朱姑娘替我母亲治病的话,我母亲看重你,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我母亲喜欢,我又喜欢,哪怕是说到圣上那里去,也是有可以一争的可能的。”
这回的事多亏了卫敏斋-----如果不答应他,那么以后在京城的路就走的不是那么顺畅了。
朱元思来想去,觉得如果只是充当一回卫大人心仪的姑娘,并没什么损失,而且还能提高身价,点头答应了。
卫敏斋便舒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八·对象
慎太王妃的死在京城还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她到底是高祖的嫔妃,算得上是现今嘉平帝庶祖母了,她去世,不管怎么说,嘉平帝都给足了面子,下令让礼部按照规制举办仪式,并且下令辍朝一日。
虽然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大家都传言,这回慎太王妃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被兴平王的那些苟且勾当给气的一命呜呼的,底下的百姓们更是深信不疑,一时之间要法办兴平王的声音甚嚣尘上。
毕竟兴平王干的那些事儿都不是人事,而且还把自己的亲娘都给气死了,简直是罪大恶极。
可是就在这一片要兴平王死的声音当中,嘉平帝却还是忍不住迟疑了。
说到底,这些年他跟兴平王的感情的确是很深,慎太王妃临死之前唯一留下的遗言便是求他宽恕兴平王的罪过,以至于他有些不忍心,将三法司递上来的结案文书给压在了身边,将案子发回去重审。
一般来说,在三法司都已经审明了结果并且出具了最后意见的情况之下,皇帝要是还让把案子发回去重审,这放水的意思就显而易见了,而臣子们大部分情况之下都是会给这个面子的。
一直在等消息的翁姑不由得有些感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太后会跟盟友慎太王妃闹翻了,因为慎太王妃也的确是太越俎代庖,过于会谄媚圣上了。
可是说来说去,她最挂心的还是兴平王的结果,跟太后禀明了情况之后,便请示太后:“是不是要......”
太后倒是少见的并没生气,在她看来,嘉平帝会反悔犹豫都是正常的事-----她也没有料到慎太王妃最终居然还会留下一句遗言,而嘉平帝肯定是要为了这句遗言而动摇的。
毕竟杀还是不杀兴平王,其实不那么紧要。
因为即使不杀他,凭他犯下的这些过错,也足够禁锢他一辈子的。
当然了,这样的人还是死了最好。
太后缓缓的拿起参茶喝了一口,面露微笑的说:“不必,哀家若是出手,事情反而不美,犯了皇帝的忌讳。反正即使哀家不出手,他也活不了了。”
翁姑有些诧异,忍不住又想起朱元来,难道朱元又有法子,连这个都已经想到了?
被翁姑和太后念叨了几句的朱元的确是正在跟付泰说起这件事。
付泰有些担心,朱元既然已经对兴平王出手,如果兴平王没有死成,那留下的后患便太大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身边替他做事,靠他吃饭的人便不知道有多少,而朱元等同于断了他们的饭碗,只要兴平王动动手指,只怕他们都会扑上来。
苏付氏这回倒是少见的镇定,朱元既然已经回来了,她便再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兴平王的生死,她相信朱元不管怎么样都有自己的打算。
朱元也让付泰放心:“他不会活着出来的,这回的事已经让那些当初支持太后缓些还权于圣上的老臣勋贵们震怒,觉得是圣上优柔寡断,宽纵放任,才会让兴平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让圣上放过这个害群之马的。”
果然,不出几天,大理寺监牢就传来消息,说是兴平王在牢里畏罪自尽了。
嘉平帝震怒。
他下令让三法司重审此案,就是想要留兴平王一条性命的,但是没有想到,这才过去短短多少天,人就死了,而且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
可是三法司随即便各自上了请罪折子,说他们管束无方,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罪该万死,以后一定好好梳理疏漏,不再犯这等过错。
法不责众,嘉平帝总不能真的叫这些老骨头们去死,只好抓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卒子的毛病,或是让他们去外放,或是让他们丢了官。
可是相比较起来,这仍旧是一件足以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兴平王妃当天就给朱元递了帖子,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抱着暖暖跟朱元道谢。
慎太王妃的丧事要办,但是小郡主病了的事情众所周知,因此她并没有多少事,哭灵这一项也被太后抬手给免了,此时正庆幸的握住朱元的手:“幸亏我当初听了你的话,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今天了。”
那个险终究还是冒的很值得的。
朱元笑了笑,勾着暖暖的小手指玩儿。
暖暖已经恢复了许多,大眼睛神采奕奕的盯着朱元瞧,头上梳着双丫髻,见朱元伸手,便也勾着她的手指,咯咯的笑着听王妃的话喊她姐姐。
她身体不大好,经过这一场折磨更是消瘦,两只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显得极为突出,兴平王妃叹了口气有些发愁:“也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才能补的回来。”
她已然不再提起兴平王,那个男人也不再能够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朱元静静的逗着暖暖玩儿,听见兴平王妃这么说,便笑着说其实也不是太难:“我给她开几张食补的方子,按照方子服用,再过一阵子,就会恢复了。”
兴平王妃开心得了不得,抱着暖暖站起来便要躬身朝她道谢。
朱元急忙拦住,兴平王妃却还是激动得脸上泛红,说一定要感谢朱元的恩德,想了又想,让身边的侍女去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郑重的递到了朱元手里:“这些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想,朱姑娘或许会用得上的。”
朱元有些诧异,不知道兴平王妃为什么这么说,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摞一摞的厚厚的账本,不由得便挑起了眉。
兴平王妃低声给她解释:“他被抓的很急,没有来得及收拾这些东西,后来锦衣卫便来了,搜了几遍之后带走了绝大部分的信件等物,而这些东西,是我从天井底下发现的-----那里是他常去的地方,我不安心,便把这些他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而后分别在天井底下、留给慎太王妃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想,朱姑娘或许用得着,如果用得着那自然是好,用不着的话,那就一把火烧掉吧。”
一百八十九·安稳
朱元接到手里来看了一眼,饶是以她当初管理王府看惯了账本的眼光和经验,也一时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账本,不由得眉心一跳,知道兴平王妃说的是当真,这里头的确另外有猫腻。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下来,放在怀中,轻声跟兴平王妃道谢。
其实这账本对于她来说没什么用。
这回她算计兴平王的时间还有布置都算得上很合适,几乎是最合适的时候,所以一个藩王加起来竟然连半月的时间没到,就死在了牢里,所以这些账本到底是不是含有另外的能够叫兴平王殒身的秘密,是不那么重要的。
可是这账本留在兴平王妃这里,恐怕会另外惹出祸端-----这不过就是一个想要安稳活着的女人罢了,再有一点儿风雨,怕都扛不住,加上朱元总觉得兴平王这次勾结瓦剌人的举动太冒险,不像是他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能做出来的事儿,好像是别人的手笔,便心念一动,没有再推拒。
兴平王妃见她收下,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是觉得自己能帮上了一些忙,急忙摆手:“你说的哪里的话?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是舒心的,不怕跟朱姑娘你说,连在梦里都是在哭,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现在你将我从地狱里拉了出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能帮上一点儿忙都是值得开心的。”
或许是这些天治病累积起来的感情,暖暖忽而在她手里扑棱着张手要朱元抱,兴平王妃仿佛有些意外,随机便扑哧一声笑出来,问过了朱元的意见之后,便将暖暖交给了朱元。
小家伙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眼睛干净又清澈的盯着朱元瞧,朱元伸手摸摸她的头,让她靠在肩上,又问起兴平王妃她娘家汝宁伯府的事儿。
提起汝宁伯府,兴平王妃脸上的笑容不免就淡了一点儿。
这回兴平王倒霉,跟着他混吃混喝狐假虎威的汝宁伯府当然也不怎么好过,她靠在圈椅里,似乎有些疲倦:“我母亲是个.....但是我嫂嫂们都是不错的人,虽然当初她们不曾对我伸手,却也的确没有害过我,这回大嫂忍无可忍主动跟我大哥和离,其余的嫂嫂们也都逼迫着哥哥们分家,因此家终究还是分了,现在我母亲跟着二哥她们一家。”
汝宁伯老太太是个很会享受的老太太,这回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人都变了,从前至少除了在偏心一事上有点固执,现在真是看什么都透露着一股刻薄劲儿。
因为这件事是王妃挑起来的,她现在天天在来往的亲戚面前数落王妃的不是。
倒是王妃的二哥二嫂多少算是明白人,现在兴平王都死了,兴平王妃那就是正正经经的王府的话事人,只要王爵一天没有被收回去,以后她就会是兴平王府的老封君,这个时候巴结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要得罪?因此强行让汝宁伯老太太闭嘴了,并且亲自上门来赔罪。
兴平王妃说起家人的事情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和低落,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哪里是让他们来赔罪?可是他们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也没人真心问一声暖暖的病怎么样了。”
当初汝宁伯老太太曾经不在意的说过,说是人都还没长成呢,不要对孩子那么好,说不定老天要收回去的。
因此还没成人之前的孩子,在汝宁伯老太太这种老派人的思想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随时都可以抛弃。
朱元沉默了一瞬,见兴平王妃难过,抱着暖暖拍了拍安慰她:“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兴平王死了,而且死的如此不堪,王府的爵位到底是留还是不留,世子到底是继承王位还是另外安排,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兴平王妃也的确是没什么空伤春悲秋,点头答应下来,坚定的留了朱元用了晚膳才肯放她走。
而朱元一出了王府大门,就瞧见了披星戴月而来的楚庭川,不由得站住了脚。
廊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在风中被吹得飘忽起来,朱元迟疑着站着没动,眼睁睁的看着对面那岳峙渊的身影逐渐走近,才愕然的问:“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了,既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找她的。
微风拂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脸热,垂着头脚步轻快的下了几个阶梯,正好楚庭川已经到了她跟前,笑了一声说:“来看看咱们神通广大的朱元姑娘,是不是真的打算当指挥使夫人了啊。”
......
锦常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听见消息的时候觉得卫指挥使未免没有长眼睛,不然怎么瞧得上朱元这样心狠手辣的姑娘,但是他又替自家殿下不服。
卫敏斋哪儿比得过自家殿下。
月明星稀,这个男人站在边上的时候,侧脸如同神,朱元看了一眼就垂下头,轻描淡写的说:“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让我帮个小忙,应付一下.....”
她猛然想起卫皇后乃是带大楚庭川的,而且对楚庭川好像很好,话到嘴边便又收了回去:“应付一下总是给他找媳妇儿的卫老太太她们。”
楚庭川嗯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你已经跟我有了婚约,再答应他的要求,就算是假的,也不大义气啊。”
......
都怪当初那个玉佩。
朱元有些想要叹气,不过还是认命的垂着头没说什么。
算了,等到尊贵的殿下有了皇子妃,这些玩笑也就过去了。
她问楚庭川:“太王妃薨逝,殿下应当也有的忙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过来瞧瞧你。”楚庭川往她身后的兴平王府看了一眼,轻声问她:“听说王府的小郡主......”
朱元知道他想问什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就嗤笑了一声说:“总有些女人自己身为女人,却不把女人当人看待的,太王妃就是如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一百九十章·废物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天在码头的时候朱元面对瓦剌人时候的失态,仿佛那件事根本不存在过。
不过这样相处显然是叫朱元更放松的,她终于不再急着在楚庭川面前暴露自己阴暗的一面,跟楚庭川说起暖暖的病情,叹了一声气说:“三岁多的孩子,现在瘦的跟一岁多的孩子差不多,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她的骨头。”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他跟兴平王原本就有仇怨,因此冷笑了一声:“这么说,兴平王死的其实还算是太便宜了,原本该受些苦再去死的。”
.....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别人的死法问题,锦常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干脆不再竖着耳朵听了,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说起这个,朱元忍不住有些小得意:“没事,我早就料到了,他死的一点儿也不便宜,我专程去看过了的。”
楚庭川说哦,又忍不住笑:“你要是去看过了,那说明他的确是死的不怎么便宜,有传他是畏罪自尽,看来里头也有你的功劳啊。”
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要你死还要你身边人一起死的人,朱元本来就要他死,再说在楚庭川这里,实在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她很干脆的点头承认了。
反正最不堪的一面都露出来过,这一点杀心真的不算什么。
楚庭川果然也没当回事,还顺口说了一句死的好,这种生而不养的人最是可恶,死了也就死了。
等到说完了兴平王的事儿,朱元又郑重的跟楚庭川道谢。
这回若不是楚庭川帮忙,很多事都不会那么顺利,比如说给慎太王妃传消息的事儿,就绝不会那么轻易。
楚庭川笑了笑:“说起这个,你还真的该感谢我,毕竟内宫守卫森严,如果不是我故意给慎太王妃的暗桩透露消息,慎太王妃怎么可能会被气的吐血?”
而且后来太后已经察觉到不对,让翁姑去查慎太王妃得知消息的渠道了。
嘉平帝那边也同样是这样。
如果没有他插手,计划怎么都不会如此缜密顺利的。
不过现在慎太王妃死了,兴平王也紧跟着畏罪自尽,其实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连张昌华家里那个哥哥的案子,之前刑部一直都在推三阻四,如今也已经开始查了,朱元身上的压力便小了很多。
她现在所担忧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只是阿朵......”
......
他们又同时停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其实要是严格的说起来,兴平王这里的事情都是顺水推舟,只是想把朱元扔给阿朵而已,而阿朵那边给了兴平王这个契机,让他觉得这件事能够更加轻易且不留痕迹的做到。
对于阿朵,朱元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这个瓦剌人天生觉得自己比大周的人高一等,第一次见面就喊打喊杀而且险些真的要了她的性命,她对于这样类似襄王那么暴躁,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除了厌恶,生不出第二种感情。
而他竟然还连离开京城之际都要留下护卫,意图把她给弄走,这一点实在让人恼火万分。
他只想得到他自己,根本不会理解对方的感情。
当然,在他眼里,或许女人是不配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的,所以才会下令把她掳走。
楚庭川更是厌恶,他狡黠的笑了笑,忽而问朱元:“如果你能抓到他,打算怎么对待他?”
朱元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是不相信楚庭川会无缘无故问这种话的,忍不住便狐疑的问:“难道殿下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之前那些锦衣卫把瓦剌人带走之前,朱元本来就想先从他们嘴里把阿朵的去向给问出来的,在她的预想里,从来就没有想放阿朵囫囵走出大周的边境。
这个人该付出一点儿代价。
可是可惜后来实在顾不上,场面太混乱了,她又急着进京配合之前交代向问天和杨玉清他们交代给兴平王妃的计划。
不过但凡是有机会,当然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公道来,也不枉她受了那么多苦。
楚庭川挑了挑眉:“那帮瓦剌人不好逼问,但是幸亏咱们老祖宗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各种刑罚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我就得到了一点儿消息,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联络的了。”
朱元有些诧异。
这么说来,五皇子殿下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啊,连这个都能骗过锦衣卫的耳目问出来。
说话间天色已经很晚了,承岚架着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楚庭川便有些歉意的看了她一眼:“我有些事要先回宫去了,至于这次说的事情,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他应当是有什么事情才出宫的,看承岚向来镇定的脸色都有些焦急,朱元急忙点头,目送他上了马车,才转过头来看着怀里抱着的匣子沉思。
这东西有些棘手,接在手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兴平王如果不是一个人算计她,那么他的合谋者,会是谁呢?
而此刻被朱元猜度的陆广平正在大兴郊外的一处低矮的民房里头疗伤,他背上的伤口盘亘于几乎整个背部,以至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等到强忍着疼痛敷完了药,才面色青白的被人扶着坐了起来,猛烈的咳嗽了一阵。
下属急忙给他递了水,他喝了一口就摆手不要,面色难看的问在跟前不远处站成了一排的几个黑衣人:“怎么样?查清楚了没有?东西呢?”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见已经情绪很不稳定了,底下的人都不敢耽误,低头支吾着说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啪嗒一声,陆广平将手里的杯子猛力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恼怒的喝骂了一声:“没用的废物!让你们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其实更多的怨气还是来自于这次计划的失败,众人都心知肚明,默不吭声的垂下了头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辩驳。
一百九十一·鄙视
陆广平心气不顺。
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奉命前来阻挠五皇子前往云南督军的任务,一而再再而三的遭遇失败。先是五皇子以自己做引将叛徒引了出来,以至于本该在半路上才发难的那些棋子提前暴露了身份,并且惹得嘉平帝大怒,排查五皇子身边人选,以至于他们或是收买说是安插下来的暗桩损失惨重,所剩无几。
而后他调转枪头,打算先对付屡屡坏事的朱元,谁知道朱元竟然没事!
晃了一圈下来,瓦剌人死了,兴平王死了,连慎太王妃死了,可是就是这小丫头,这被众人算计的小丫头,他娘的她竟然还好好儿的!
真是邪了门了。
他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碰上过这么邪门的人物。
而且或许是因为底下棋子们有人叛变,他在京城的行踪也被暴露了,以至于他不得不丢弃了京城的住所而逃亡出来。
幸亏是跑的快,稍微慢一点儿,应当就被五皇子给一锅端了。
饶是如此,他身上也还是落下了许多的伤,如今正昭示着对手的强大还有他自己的失利。
在云南称王了这么多年,陆家的人已经习惯了被人追捧,哪怕是真正到云南去巡查的那些官员们,也大多数都和善的很,陆广平作为陆家的嫡支子弟,更是人中翘楚,他少有受过这么多苦,这一回却几乎是全程就被楚庭川给压着打,不由得火气甚大。
他冷然咬着牙,面色阴沉的冷笑。
还会相遇的,不要得意太早,等到楚庭川真正踏上云南土地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心里焦躁不安,陆广平也没什么兴致躺着养伤,让底下的人说一说过程。
他冷然看着这些下属们冷哼了一声:“你们也是父亲挑选给我的得力的人,怎么连这些小事也做不好?乌尔,你来说!”
乌尔有些迟疑,不过陆广平这个人脾气暴躁,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愁眉苦脸的站出来摇头:“那个朱姑娘身边有至少七八个高手,要是我们想对她下手,肯定要闹出大动静,最起码也要以伤换伤,我们如今的处境不妙,因此我们不敢抄她下手。至于最要紧的东西......”乌尔苦笑了一声:“兴平王的府邸之前被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我们的人不敢出手,而等到锦衣卫搜完了,王府里面......我们还来不及找,就出了咱们的行踪被泄露,您被追杀的事,我们忙着赶回来支援,并没有顾及上。”
陆广平愤恨不平,恼怒的指着他们大骂:“你们懂个屁!这么多年,陆家给朝廷那些人送钱,都是通过兴平王的路子,兴平王手里是真正捏着我们的命脉!一旦那些账本被曝光,岂不是光明正大的给了朝廷打压陆家的理由?!”
他这回来京城,也有常应死了,他准备来拿回账本的打算。
可是现在,这些账本竟然没了。
要是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陆家的死穴啊!
乌尔见他骂的狠了,知道他也是着急上火,讷讷的说:“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偷偷摸入王府去被发现了也是死路一条,只怕还是得想旁的法子......”
陆广平愤愤然瞪了他一眼,不过也并没有再骂个不停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边上的人重新倒水喝了一口,缓缓笑了一声,说:“父亲派我来京城,两个打算都落个空,我们就算是平安回去,也算不得什么功劳,只会被哥哥弟弟们嘲笑,既然如此,我问问你们,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他顿了顿,冷冷环顾了一圈,下了决定:“不说别的,至少也得拿到账本,这才能交差。”
乌尔他们都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自从他们被选派跟在陆广平身边开始,就已经天然的站定了立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这次的任务统统失败,陆广平作为嫡支子弟受些训斥从此不被重视,那还没什么,但是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却有一场灾劫了。
大家都静默了一会儿,乌尔试探着说:“兴平王此人疑心深重,性情狡诈,之前公子屡次试探,他都不肯交出账本,而他遭遇这一劫又是在意外之中.....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东西就还在他之前放置的地方,这种老狐狸,肯定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的,说不得东西就还留在王府。”
之所以他们确定这东西没落到锦衣卫手里,自然是因为他们在锦衣卫里有人。
如果东西落进了锦衣卫或是朝廷手里,他们是能收到消息的。
陆广平眯了眯眼睛,有些明白乌尔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东西还留在兴平王府?”
这倒也有可能。
毕竟藏在哪里都不如藏在王府安全,毕竟兴平王跟嘉平帝关系好的很,又自己都在京城摆明了架势让嘉平帝放心,他的宅子,守卫又森严,东西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确是最安全的。
可是问题是,王府也不是他们能随意去的地方。
要想探查里面到底有没有账本.....
陆广平忽而问起:“对了,汝宁伯家里分家了?”
提起这件事,乌尔倒是知道,他急忙点头:“的确是分家了,这次的事情闹的泰达,齐正的妻子无法忍受,当天就回娘家去了,现在汝宁伯府乱成一团.....”
说到这里,他神情古怪的笑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以后这世上还会不会有汝宁伯府这个爵位都两说了-----这次的事,齐正可是经手人,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替兴平王去做的,而且这次还被王妃抓奸在床。现在王爷死了,慎太王妃也死了,圣上的怒气没地方发,说不定真的就把汝宁伯的爵位给收回去了。”
朱元可真是够狠的。
这手段,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能使得出来的。
陆广平若有所思,心里头又生出些愤怒来。
如果不是他小看了对手,隐藏实力没有出手的话,那么一开始就帮瓦剌人杀了这个女人,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一百九十二·晚宴
陆广平成了惊弓之鸟,不过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等到乌尔他们都恢复过来拿了一些有用的建议出来,他露出一点笑容来:“就该这样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要是灰头土脸的回去,你们脸上也同样不见得有光彩,既然如此的话,大家就只有先做出点儿成绩来,否则......”
他的威胁点到即止,也知道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过分的威胁的话,只是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的让他们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先去探探底。
乌尔就怕这位主儿生气,毕竟这些少年公子都是意气用事的人物,要是真的来个鱼死网破,那其实对大家都不好。
现在陆广平情绪还算稳定,他也就放了心,自己先去安排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忙完这一阵去休息,外头的门就砰砰的被敲响了,望风的侍卫有些狼狈的跑进来通知他们得快些跑,追兵又来了。
乌尔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犹豫,立即便让人收拾东西并且清除痕迹,自己背起了陆广平,咬着牙从后院出来,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有些忧虑的低着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对方好似对我们的身份有所怀疑,如此穷追猛打下去,怕是我们吃不消,到时候公子泄露了身份,那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平南侯府身份特殊,陆广平这个时候要是被京城的人发现,那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庭川前脚中毒受损,后脚就发现他,到时候他洗刷不清关系,而平南侯府也肯定不会管他,到时候才真是成为了弃子。
陆广平有些恼怒。
他身份尊贵,虽然这一次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苦啊!
前有追兵后又没什么退路,他们已经变得狼狈不堪。
因为是在逃命,所以用的马车也并不怎么起眼,里头的布置倒是还算得上齐全,他靠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似乎是在喷气,咬着牙问乌尔:“能不能找出一个靠谱的人挡一挡?再这么被楚庭川追下去,不死也要废了。”
楚庭川实在是太可怕了。
之前他去云南的路上其实就已经交锋过,但是楚庭川示弱,以至于他们一直追到京城,想着干脆弄死楚庭川得了,谁知道楚庭川是在引君入瓮,现在内线被一锅端了,他们也要四处奔逃,陆广平对于楚庭川已经是引以为大敌,很是忌讳。
乌尔想了想,咳嗽一声抬头看向陆广平:“说起来,公子这趟来京,还未曾去拜会过您未来的岳家......”
陆广平立即便意识到了他的意思,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了一阵。
是了,他怎么忘了,当年父亲和母亲奉诏回京的时候,还曾经给他定下过一门亲事。
可是他仍旧有些迟疑,毕竟他的未婚妻,身份有点特殊。
他爹娘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而能够入得他们的眼,跟当初连能不能长到成婚的年纪都不知道的小豆丁定下亲事,他的未婚妻当然在身份上,是绝对拿得出手的-----他的未婚妻就是之前能够在审吴顺的时候,众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上前扇了吴顺一个大耳刮子的英国公家的姑娘。
英国公是太祖时期到如今硕果仅存的几家老牌勋贵当中排行最前的,当初他们徐家还出过皇后呢。
高祖时期的徐皇后就是出自徐家,而且跟一般来说在大周都不怎么吃香的皇后不同,徐皇后是深受高祖敬爱的。
要不是徐皇后死的太早,太子的位子未必会落到献宗头上,也就轮不到现在的嘉平帝了。
不过这扯得有些远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跟徐家搭上关系。
在楚庭川这么猛烈的追杀之下,现如今也只有勉为其难的试一试了。
陆广平没有再迟疑,示意乌尔想办法跟徐家取得联系。
虽然他跟他那个据说是这代徐家女里面的佼佼者的未婚妻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再怎么不济,挡一挡风头怕是还能够的。
而现在正被人念叨着要弄死的其中之一的朱元,正在给张昌华看腿,他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朱元松了口气,重新更换了药方,就笑着让张昌华放心:“再过两月,便能重新健步如飞了。”
张昌华脸上也露出笑意来,招呼了张和一声,一定要留朱元下来吃饭,说是他们这回的事都是多亏了朱元。
其实不能这么算,他们的祸患也是由跟她结交才引来的,不过朱元知道张家人都有恩必报,也没有拒绝,留下来跟他们吃了一顿饭。
因为现在张昌正的事情也得到了回应,张家的人兴致都很不错,有了张昌华和张显麟他们的交代,张家的人对待朱元也都很友好热情,弄得连朱元也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了。
等到这阵感动过去,又忍不住想要叹气。
其实她这个人也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比寻常人都多了一点狠劲儿和必死的决心罢了,你要拿刀子来捅,她也不慌,但是但凡有一点儿好意,她就舍不得放下。
上一世姨母说她这是因为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别人只要一点点好,就很容易动摇。
其实这样是很不好的。
因为上一世她因为这个毛病没少被人算计。
但是这一世对上的人里头,一个王家一个陈家加上一个张家,是真的都是很不错的人,就只是因为她目的不纯的帮忙而对她多有关照,
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不安。
比起她付出的来说,张家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抿了抿唇,眨了眨眼睛忽然问张和:“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忙的?”
张和啊了一声,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元,显然是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朱元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她迟疑了一瞬,才看了一眼父兄和亲戚们,挠挠头说:“没有啊。”
一百九十三·遗忘
不过朱元到底还是给张家人留下了几张方子,都是点心方子,这东西她手里多的是,作为王府王妃,她要举办大宴就一定要有几样拿得出手镇场子的东西,而对于张家来说却是极好的东西,任何一张拿来给女儿们当做陪嫁,那都是面上有光。
为了这个,张夫人还特意让朱元以后要常来,他们最少要在京城住到明年开春张显麟考试,因此会在京城逗留很长一段时间。
朱元笑着答应了,承诺之后会带着小枣儿她们跟过来,而后才出了张家的大门。
这些天其实朱元过的算得上是很悠闲,兴平王一死,其他惦记着趁他病要他命的那些人就要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比兴平王更强,她身边没了束缚,就开始准备起之前想做没做的事。
一是给张昌华看腿,现在看好了,她上了马车,向问天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她想了想,就说:“去云上阁吧。”
啥?
满怀壮志跟着朱元出门的向问天惊住了,他还以为姑娘出来转悠是忙了不得的大事-----东南战事吃紧,付家在浙江的压力也很大,所以过不多久付泰付庄是一定要先行赶回浙江去帮忙了的。
但是朱元却答应了卫敏斋还有事情未完成,因此不能急着走,他还以为姑娘出来是要布置什么呢。
不过姑娘到底也是一个小姑娘,只要是小姑娘,喜欢这些衣裳首饰就是很正常的事,向问天很快就笑起来:“是啊,姑娘这个年纪,正该是喜欢这些的时候,您穿什么都好看的。”
他们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朱元笑了笑,并未说什么,掀开帘子看此时已经入冬的京城,忍不住有些感慨。
上一世的时候,她一直都跟一个囚徒一样被关在朱家后院,那时候她连母亲曾经产下过一个弟弟都不知道,是在苟延残喘的求生。
而这一世情况要好一点了,但是也是处处危机,她并没多少时间细细的在京城里瞎逛,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心无旁骛的观赏京城的风景。
相比较起来,向问天跟尹吉川反倒是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而且因为方便做事,基本上把城里都给摸了一遍,现在见朱元看,就小声的跟她讲解起来。
比如说这座钱庄其实听说背后还有哪家的夫人的手笔啦云云。
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这座云上阁。
女孩子们都爱美,而贵族少女们一般都是不会从外头买衣裳的----她们一般都有自己家针线上的人,不管是用料质地还是款式,都是外头普通的店铺不能相比的。
有跟宫里有些联系的人家,更是能引领女孩子们服饰的风头。
可是云上阁却仍旧开的如火如荼,而且还客似云来,就是因为云上阁跟普通的成衣店有天然的不同----跟之前楚庭川送的那套让名门贵女都眼热的衣裳一样,云上阁总有法子让自己的衣裳被追捧。
她们店里的几个大师傅,甚至还曾经破格被盛家关照过----都被请到盛家去给盛家的女孩子们裁制新衣了。
向问天对于女孩子的东西也不是特别了解,但是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就说:“姑娘要是想去那里裁制衣裳的话,怕是有些难......”
因为能把店开的这么大,而且还能够叫那些贵夫人都趋之如骛,当然不能仅仅只是衣服好看新颖,他们的背后的势力也是很强大的。
传闻这是英国公府给自家的女孩子们练手的铺子。
当然,练手练成这样,现在英国公府应当也很重视这位姑娘了。
这样的贵女,一般都是有底气在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会任性的拒绝无数人的定制邀约,说做几套衣裳就做几套衣裳了。
而就目前来说,朱元的身份地位,是不足以叫云上阁卖好东西给她的,去楼下挑挑成衣还有可能。
想到这里,向问天挠了挠头有些难过。
他们家姑娘头一次想买这些东西呢,可他们偏偏此刻其实连进门的资格都说不定没有。
这是身份地位所决定的,朱元再有本事,也不能跑到人家店里强迫人家卖衣服给她-----因为人家来路不明的人还一律不卖。
朱元倒是根本没有察觉,等到了地方,帘子一掀就下了马车,在这座在这一条街中显得尤为漂亮的店铺面前站住脚,抬着头看了一眼。
云上阁四个字闪闪发光。
她抬脚迈入门槛,立刻便有一个穿着藕粉色的女孩子迎上来,面带微笑的问她要选什么布料或是什么衣裳,而后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虽然不变,但是眼里的热度却已经渐渐稀少了。
毕竟朱元穿的其实并不如何富贵,排场也并不大,除了两个男跟班,竟然连服侍的丫头也没有一个。
她脸上的笑意浅淡下来,面上却温和的说:“不知道姑娘是哪家的?若是之前来我们这里过,有认识的师傅,我可以带您过去。”
朱元摇了摇头。
这店里的衣裳的确算得上漂亮,而且用料都很不凡,跟向问天说的没错,这个店跟普通的店那是不同的。
她不说话,那个穿藕粉色衣裳的姑娘便知道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进来瞧热闹的人而已,笑了笑让她自便,便走开了。
而正在此时,外头有一辆马车停下,一个少女被众女孩子簇拥着走了进来,刚才接待朱元的那个藕粉色女子一改之前的冷淡态度,飞快的迎了上去,诚惶诚恐的退在一边,急忙喊人出来接待。
有人记下名字之后,这个少女连脚步也未曾停顿,径直就直接上了二楼。
向问天有些不大自在,他是不习惯自家姑娘被人瞧不起的,可是偏偏这鄙视来的又让他们无法改变,所以他咳嗽了一声,小声跟朱元说:“姑娘,不如我们先走吧。”
下次有王姑娘带,这里又不是来不得。
再说了,上次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其实他们也是来过的,五皇子还给姑娘买了一套难得的衣裳呢。
一百九十四·口舌
朱元看着向问天,从这个略显憨厚的中年人眼里看到了一丝受伤和难堪。
而这受伤和难堪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被慢待,而是因为她。
这一点让她忍不住有些感动和感叹。
她上一世也拥有许多很好的帮手,不过都是用各种手段得来的,那时候她疲于奔命,忙于各处灭火,实在是顾不得什么情分不情分,尺度不尺度的事。
但是这一世不同。
她的确是存了利用向问天等人的心思,但是她也懂得适当的甚至是翻倍的给与回报。
所以说,姨母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这世上的一切感情,其实说到底,都是真心换真心。
她恨镇定温和的安慰了向问天几句,表示自己并没有觉得被羞辱了,甚至还跟那个藕粉色衣裳的女孩子要了一杯茶,缓缓的在床前的一张桌子面前坐下来。
见她镇定,又不像是真的来买衣服的,向问天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眼,也就没有再坚持,都跟着陆续坐下来。
一下午的时间,从中饭过后,这家店实在算得上是人来人往。
怪不得云上阁有不招呼小鱼小虾的底气----像是她这种小鱼小虾,进来了这么半天,也不过从头到尾一杯冷茶而已。
不过也不是没人睁眼看他们一眼的,毕竟像他们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的奇葩太少了,可都是些探寻和鄙薄的目光。
朱元坐了一下午,终于不再喝那杯早已经没水的茶了,她笑了笑站起来说:“好了,我们走吧。”
......
向问天疑心姑娘是被气疯了。
不然的话,她一不买衣服二不找人,竟然就在这云上阁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连向来不言不语的尹吉川也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朱元会这么做,不过朱元既然说了走,他们也没有迟疑,立即便跟了起来。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一道女声从后面传来:“咦,这不是朱......”
是认识的?
向问天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眼,回头一眼看见一堆莺莺燕燕正从楼梯上下来注视着这里,便忍不住有些茫然。
在他们的印象里,朱元其实跟京城的圈子是阻隔开来的。
这是很残忍也很现实的事实-----朱元依旧是被绝大部分的贵族圈子里的人看不起的。
朱元再厉害,弄倒了再多的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这身份地位就是一层坚不可破的壁垒,有着严格的分水岭。
可是现在,这帮显然就是那一群上层圈子里的贵女们,竟然好似认识朱元?
朱元也回头看了一眼,诧异过后便微笑着点头:“是钱姑娘啊?”
还真认识?
向问天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让开了一点位置。
那个打扮得辉煌璀璨的少女倨傲的抬着下巴走下来,冷然在朱元面前立住脚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原来朱姑娘还记得我,我以为朱姑娘贵人多忘事,不会记得我等在后院之中的小丫头呢。”
这姑娘说话好像不大好听,但是姑娘进京来时间也不长,而且都是在忙着打架,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朱元其实自己也跟她不是很熟,只记得这位钱姑娘当初在顾夫人家里见到过,或许是什么故旧亲戚家的女儿。
她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温和的笑了笑,就准备走。
可是钱嵘却并不准备就这么让她脱身,喊了她一声,等到她转过头来,便微笑着问她:“朱姑娘是来买衣裳的吗?”
朱元没有说话,蹙眉有些苦恼。
她是不想惹这些名门贵女的,毕竟命好的女孩子们多少都有些任性,或是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并不是很好相处。
而对着这些人,她也不能就因为几句谩骂或是讽刺就跟人家大打出手,因此格外费力。
可是她还在纠结,钱嵘已经扑哧一声笑了:“朱姑娘,虽然你们朱家的确是被你自己给一手弄的家破人亡了,不过你怎么寒酸得连一件衣裳都买不起了?”
她目光冷然,说出来的话字字如刀:“也对,我怎么忘了,你是.....正因为朱家不要你,你才会跟朱家鱼死网破的啊,严格说起来,你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她有些可惜似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云上阁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连你这样的人也会放进来。”
向问天忍无可忍,越听面色越差,也顾不得了,立即反唇相讥:“什么这样的人?!你说清楚,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他怒气冲冲,但是钱嵘却笑的更加灿烂,她啧了一声,根本不接向问天的话:“果然,朱元姑娘还是跟之前见过的一样蛮横无理,都说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下人,朱姑娘连个侍女都不用,只让护卫跟着.....朱姑娘或许是没被教养过,所以不知道,这其实是很失礼的。”
......
尹吉川面色有些难看了。
现在的这些小姑娘都怎么搞得,戾气这么重,干什么出言不逊,字字句句都专门去戳人家的痛处?
朱元有些明白了,她站定了脚,微笑的看了看那个钱嵘,退后了一步:“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钱姑娘当天为什么出现在顾家的宴会上来着?”
钱嵘脸色难看。
她们家其实当初也跟顾家有定亲的意思。
是朱元横空出世,成了顾传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以至于让她的亲事落空。
当然,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亲事,自从顾家出事之后,她家里的长辈就已经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还说没有嫁过去真是万幸。
可是家里人是这么想,钱嵘自己却不是。
她总是很厌恶这个无端出现,把场面搅得很糟糕的人,而且她想要的东西朱元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可是却偏偏不屑一顾。
这实在是叫这个自认为比朱元高人一等的姑娘无法忍受。
她对朱元厌恶万分-----既因为之前的遭遇,也因为朱元这个人的不识抬举和自以为是,没有半点身份地位不对等的自觉,朱元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她竟然一点儿自惭形秽的自觉也没有。
一百九十五·傲气
对于后院的小姑娘来说,她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今天穿哪件衣服,明天该带哪样首饰,闺蜜的花会或是生辰办的是不是比自家的排场还大。
而她们是这样的时候,是对长辈们笑意盈盈尊重有加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
她不按照大部分人的生存规则和轨迹来,她能够跟自家长辈在皇宫里起争执,能够让自己的父亲转瞬下狱。
而这样的人竟然还没有得到报应,还能够好端端的、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
这才是这天底下最为可笑也最叫人不能容忍的事。
况且这个人竟然还没有做错了事不容于天下人的自觉,她竟然还能反问自己当初出现在顾家宴会上是为什么.....
而她明知道是为什么!
那一次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得了顾夫人亲眼,立即就要跟一门三尚书家里的杰出的嫡子定亲了,可是顾夫人竟然对着朱元要死要活!
而朱元根本不卖顾夫人的面子,直接就说出了顾传一文不值的话来!
一文不值!
如果顾传是一文不值,那么她这个围绕着顾传转的,恨不得嫁给顾传的人是什么?!更可恨的是,当时她替顾夫人说了几句话,朱元似笑非笑,连个眼色都没有给她!
这是何等的倨傲!
而凭什么?朱元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凭什么对着她如此狂妄?
现在朱元竟然还有脸问出声,她冷笑了一声,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纨扇,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两只充满不屑讥讽的眼睛来,用恰好能被周围人所听见的声音高声跟她的姐妹们解释:“哦,忘了大家或许不知道眼前的朱元朱姑娘是什么人了,这位朱姑娘......”
她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她一眼,见朱元根本不为所动,便语带恶意的道:“这位朱姑娘就是那个让自己亲爹死了,亲祖母上吊,谁沾谁倒霉的那位朱姑娘啊!”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显然朱元的名号,她们就算是久在深宅大院,却其实也是听过的。
向问天愤怒到了极点,对于这些小姑娘出口伤人的行为也很是无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上去一人打一耳刮子泄愤。
再说这些姑娘们都是金尊玉贵的名家千金,他要是一巴掌下去,那不是在帮朱元,那是在给朱元树靶子。
面对这样的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他低声跟朱元咳嗽了一声:“姑娘,算了,我们走吧。”
朱元也没有把这些小孩子们的挑衅放在心里,反正来这里是为了找人的,现在看来,她要找的人层次太高,不会出现在这里,那留下来跟着几个小孩子吵架也没什么意思,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可朱元这不声不响的态度更叫钱嵘面上做火烧。
就好像在朱元眼里,她做的这些不过是小孩子在瞎胡闹,她甚至连正眼也没看自己一眼。
这算什么?!
她走前几步,猛地伸手往朱元背上推了一把:“喂!乡巴佬,我在跟你说话!”
向问天跟尹吉川诧异不已,立即便挡在朱元跟前。
可朱元还是被她一用力推了个趔趄,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冷声问她:“钱姑娘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你出言不逊,我既不还嘴也不还手,难道这还反倒叫你不高兴了?”
朱元向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睥睨钱嵘:“还是说钱姑娘这个人就是这个性子,别人对你好言好语你受不了,非得要把人逼急你才开心?”
钱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唇怒瞪着她冷笑:“我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面出来行走,若我是你,早已经没有脸出来见人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名声,谁愿意跟你沾上关系?!”
朱元缓缓叹了口气。
“阿嵘!”朱元正要反唇相讥,二楼传来少女清脆的叫声,她抬眼一望,就看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裳,底下配着一条银白色挑线裙子的少女站在栏杆后头喊了一声,而后缓步下了楼梯。
朱元眯起了眼睛。
而钱嵘已经欢喜又委屈的叫了一声游姐姐,瞥了朱元一眼,提着裙摆飞快的朝着她跑了上去,小声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个被钱嵘称作游姐姐的人从头到尾也没有正眼看朱元一眼,就算是钱嵘义愤填膺的跺脚,也仿佛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亲手替钱嵘理了理衣襟上缀着的银链子,轻声不知道跟钱嵘说了什么,便见钱嵘嘟着嘴巴不再出声了。
她一出现,那帮原本围着钱嵘的少女们也都陆续朝着她涌了过去,众星捧月的仿佛在跟她急着说什么。
向问天看看那边,又看看被扔在这里先被挑衅后又被无视的朱元,张了张嘴巴有些难堪的恼怒。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挑起事端一边又做出这幅模样来,真是把人给看扁了。
他哼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还说什么京城大店,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狗眼看人低!”
钱嵘立即不屑万分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做谁的生意也不做你们的生意,像你们这样的人,原本连这店门都不配进!”
那个少女立即呵斥了钱嵘一声,皱着眉头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而后便转过身来,视线往朱元身上扫了一遍,面无表情的吩咐底下的人:“看看她看中什么衣裳,直接拿给她,就当是我替我妹妹出言不逊得罪人的赔礼,而后就送这位姑娘出去吧。”
相比较起钱嵘的出言不逊来,这个后面出现的姑娘身上的傲气更加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连问一问为什么发生争执的心情都没有,更不把朱元这个人当回事看在眼里,甚至直接用东西来打发人。
好像在她眼里,跟朱元说一句话,都要脏了她的嘴巴一样。
而她底下的人做的更明显,甚至已经将之前朱元用过的杯子都给径直扔掉了。
一百九十六·对手
向问天气的发怔,没有想到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面对那个被扔在地上破碎的杯子,他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了几跳。
连尹吉川也想要骂娘了。
可朱元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那个后头出来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少女一眼,毫不在意的推开了那个受命过来的穿藕粉色衣裳的女人,转身出了门。
一出门,里头便有哄笑声传出来,应当是把她给当成了笑话。
向问天这回真的气的手都在发抖了:“不过就是来看看衣裳而已,我们原本就没有做什么,他们何必摆出那副架势来,好像.....好像把我们看做瘟疫似地。”
其实他说的还算是好听了,事实上,除了钱嵘把他们当成瘟疫,里头的女孩子们,不管是之前那堆少女,还是后来出来的那个游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好似跟她说话就会掉了身价一样。
朱元没当回事,她见向问天委屈的眼眶发红,便笑了笑:“小孩子嘛,算了。”
钱嵘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朱元的笑话,等到朱元出了门,便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那个绿衣少女:“游姐姐!你不知道这个人多可恶,她竟然还敢来你的店里玷辱你的生意,你怎么不让我多骂几句?”
边上有些女孩子们迟疑着安慰她,让她不要跟这样的人计较。
更是直接有人直言不讳:“游姐姐之所以息事宁人,还不是因为跟这样的人计较高低没有必要,就算是比出高低又怎么样?她这样的人,哪里是配跟我们有交集的?往后都见不到的人,有什么好争执的。”
这倒是,朱元的身份地位决定了她的圈子绝对不会跟他们这些人重合。
如果不是因为朱元曾经踩了狗屎运正跟顾家定下了什么娃娃亲,那么朱元连站在她们身边资格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游姐姐。”钱嵘追了几步到她跟前,见她轻描淡写的吩咐底下的人做事,就等在一边等她做完事,才有些惴惴不安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我听说.....听说卫指挥使的关系跟她不错。”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这间专门给徐游休息的房间布置得丝毫不比她在家里的差,到处都装扮得令人惬意而舒适,徐游停下手里的活儿,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向钱嵘,似笑非笑的问:“是么?那可真是有些巧了。”
他们英国公徐家也正打算跟卫敏斋议亲呢。
所以说,她未来有可能的未婚夫这个时候竟然看上了朱元?
见她丝毫不以为意,钱嵘有些着急了,急忙凑上来坐在她跟前说朱元过去跟顾家的事,有些迟疑的说:“这个丫头虽然不惹人喜欢,但是或许男人看咱们的眼光又不同呢?反正我看顾传那个时候对她是很在意的,而且屡次上门要履行当年定下的婚约,只是被她给拒绝了,昨天我听祖母说......”
徐游的父亲是钱嵘的舅舅,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徐游撑起下巴哦了一声,似乎终于来了一点兴致:“你祖母说什么?”
“我也是听祖母提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钱嵘压低声音:“听说这些天卫指挥使跟家里人闹的很不愉快,卫老太太跟我们老太太说,卫指挥使似乎是自己看上了某位姑娘,不许家里人插手他的亲事,为了这事儿,最近卫家的气氛都不怎么好,再过几天不是卫大夫人的生辰了吗?卫老太太发帖子的时候还说,卫指挥使要他们另外专门给......”
她手里的纨扇掩住下半张脸,有些酷张又有些不可思议的说:“竟然是专门给朱家准备的!”
朱家?徐游垂下头默不作声的喝了口茶。
现在哪里还来的什么朱家?
朱家早已经被朱元一手送进地狱去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张帖子是由卫敏斋亲自示意,要发给朱元的。
钱嵘说卫指挥使看朱元的意义不同,现在也就得到了证实。
她哦了一声,面色如常的笑起来了:“既然这么说的话,这位朱姑娘还挺不同凡响的,能够叫卫指挥使也青眼有加。”
听不出她的喜怒,钱嵘顿时有些着急:“游姐姐!她这样的货色,怎么能跟你比?!你是九天仙女,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不过就是一条乡下来的,见谁咬谁的野狗罢了!”
徐游的脸色渐渐的冷下来。
如果说朱元是路边的野狗,那么岂不是在说,在卫敏斋眼里,名满金陵的她竟然连一条野狗都比不上?
她不置可否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哪怕是觉得钱嵘不会说话而恼怒,却也仍旧带着笑意冲她扬了扬下巴:“好了,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再说了,就算是卫家真的给她下帖子,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跟卫家又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不管怎么说,她是绝对不会被人抓到任何话柄的。
她该永远高高在上。
哪怕对方的人选是卫敏斋这样的人中龙凤,那也不该是她来低头求这门婚事。
钱嵘愤愤不平,原本想挑拨徐游对付朱元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效果,她有些失望,但是却又不敢违背徐游的意思说的过多,怕惹徐游厌烦。
虽然是表姐妹,但是徐游的父亲是英国公,钱家的底蕴跟他们比起来,实在就差的有些太多了。
她嘟囔着嘴巴,有意无意的哼了一声:“也要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自知之明,她要是真的敢来赴宴,到时候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不说她,卫家人的脸面,还有咱们这些赴宴之人的脸面,都被人放在哪里踩了?跟这样的人同场吃饭,真是想一想就令人作呕。”
世家大族,发不发帖子,给什么人发帖子,来的宾客是不是有仇怨的,而有仇怨的话,该如何取舍,这都是学问。
卫家虽然从前没落,可是却也是老牌勋贵了,如果真的做出这种事,的确是会叫人瞧不起。
一百九十七·口风
朱元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
因为上一世对京城不熟悉,她现在终于一身轻松的时候,忽然对于所有的东西都抱有了兴趣。
这是好事。
因为师父曾经告诉过她,这世上最珍贵的,其实是一颗对什么都好奇的心。
拥有好奇心的人,才能够为了树上的一只鸟儿、路边的一朵野花驻足,而后欣赏,从中生出无限的希望来。
那是在她最没有希望的阶段。
师父陪在她身边,告诉她一切会好起来的,哪怕最后不那么好,哪怕这世上的人都死了,也要活着。
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要为了鸟儿的鸣叫和花的香味活下去,师父曾经牢牢叮嘱她。
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其中的意味。
向问天跟尹吉川跟在她身后,不由得都有些担心,总觉得姑娘是被刚才的事情给打击到了,说句实话,刚才的事也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得下来的气。
那些人到底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的,莫名其妙就把朱元给说成了瘟神一样的人物......
朱元对什么都有一点好奇,所以向问天跟尹吉川手里都多了许多东西,或是带给小枣儿文峰的小玩物,或是给朱景先带的之前没买成的笔墨纸砚,或是给向问天他们的玉佩,她买的最后兜里的银票都已经空了,才转过头去问向问天:“京城中有什么酒楼是特别有名的?”
啊?
向问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朱元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但是他反应也快,立即便想了好几个酒楼的名字:“看姑娘想吃什么了,京城里头我跟尹大哥也算吃了些酒楼,名气大的就是狮子楼,宝鼎楼、还有正阳大街上的锦绣堂,都是一等一的酒楼。”
“那咱们就去吃一顿吧。”朱元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转头看了尹吉川一眼:“刚好尹大哥将东西让车夫送回家里去,让舅舅他们都出来,我们外头用一顿吧。”
.....
尹吉川有些迟疑了,他总觉得姑娘好像是有些不对。
先是要去看什么云上阁的衣裳,现在又要去有名的大酒楼里吃饭,她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朱元既然不说,就肯定是有她的道理,他也不再多说,看天色还早,知道朱元应当是想再跟向问天去四处转转,想了想,跟朱元说:“姑娘如果闲着无事,可以去前头看戏、”
看戏?
旁边的向问天也跟她解释:“冬天一到,大户人家都愿意请戏班子唱戏,因此最近东城那一片来了很多有名的戏班子,最近听说便有几家特别红火的......”
朱元想起一件事来。
她睁着眼睛问:“有洪兴班吗?”
旁边的向问天愕然了一瞬,仿佛是在诧异朱元怎么会知道洪兴班,挠了挠头才点头:“有的,最近最红火的就是洪兴班了,听说是有两个了不得的旦角儿,扮相极美不说,连唱的也好,唱腔咬字儿都对味儿,是如今最受欢迎的越剧班子了。”
那好啊。
朱元笑了:“那一道去瞧瞧。”
她一句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滚滚马蹄声,一行人停在她身边,向问天急忙喊了一声卫指挥使,便退在一边。
方良跟着卫敏斋翻身下马,见朱元仍旧平平静静的站着,心里倒有些诧异。
这位主儿竟然没跟云上阁的那些娇小姐们闹起来,让她们吃个大亏,而且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街上闲逛,这也真是见了鬼了。
卫敏斋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张口问她:“受委屈了?”
他长得比朱元高出一截,站在她跟前给她很大的压力,她须得仰着脖子才能跟他目光对视,微笑着摇头说:“都是些小孩子们的嘴上功夫,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不过如果卫家的人给卫敏斋看上的的确是这位徐游徐姑娘的话,那的确是很难打发了。
卫敏斋并肩跟她走了一段路,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轻声跟她说:“我没有料到她们会出言不逊,但是没关系,你放心吧,你这个委屈不会白受的。”
朱元笑了笑,在小摊之间穿梭,摇头说:“我真没放在眼里,再说你不懂女孩子之间的战争,名门贵女们动动嘴皮子,很正常,总不能真的扑上去你我打一顿.....”
卫敏斋下意识看了边上这个女孩子一眼。
她的侧脸美极了,就算是侧面去看,也能看见她秀挺的鼻子和如羽扇一般的睫毛,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也压抑下心中的怒火笑了一声:“方良说,他怕你一见面就打人家的脸,把人家给打坏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看的,小孩子吗?”
可是如果那些人是小孩子的话,朱元又是什么?
他总觉得朱元身体里住着的不是十三四岁的灵魂,可是却又说不出这一点怀疑到底是在哪里,只好问朱元:“那朱姑娘考虑的怎么样了?这个忙.....”
朱元答非所问,她站定了脚认真的叹了口气:“卫指挥使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虽然我觉得自己还算是有一点斤两,但是说实话,我对面前这几位小姑娘们,也有些头痛。不过我也知道卫指挥使为什么会找上我了,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毕竟其他的姑娘们,谁会豁出脸皮去跟徐游争呢?
不说是不是自取其辱,她们根本斗不过这个姑娘。
而那些想要趋炎附势的,他们家里的能力又比不上英国公。
唯有她,最是光棍,名声在外,能够做旁人不敢做的事,也根本不怕得罪人,身后又没有什么家族什么的,是最好的人选。
何况她连盛家以及兴平王都能搞得定,就算是这位徐姑娘十分难缠,可是终归不过就是个女孩子,她是应付的来的。
怪不得卫敏斋会找她,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找她也的确是最好的解决麻烦的法子了。
她想了想,径直答应下来:“好吧,这个忙,我勉为其难的帮一帮吧。”
竟然真的答应了,卫敏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也有了一点笑意。
一百九十八·故人
卫敏斋笑开来,问她要去哪里,是不是要送她一程。
朱元摇头:“我要去前面看戏,等到晚上再跟舅舅们一起回去,卫指挥使有事的话,先走吧。”
卫敏斋也的确有事,之所以找到这里来,也是因为顺路,听朱元这么说,他迟疑了一瞬,才从方良手里接过几张银票递给朱元:“朱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
朱元回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贵公子们送东西哪里有直接送银票的?怎么也要送华丽的衣料或是璀璨的珠宝首饰或是名书字画,卫敏斋倒是直接,竟然直接送银票了。
她知道这应当是卫敏斋听云上阁的人说她没买衣裳的缘故,以为是她缺银子,也没有拒绝,示意向问天接过来,目送卫敏斋告辞上了马,才继续优哉游哉的往前走。
向问天也有些奇怪,这种送银票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欣喜:“姑娘,卫指挥使人不错,肯定是知道咱们在云上阁受委屈了,以为咱们没银子买衣裳,所以才给我们银子呢。”
是啊,朱元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来,面色复杂的望向前方。
向问天跟着她停下来,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不走了,等看到前方的动静,才笑着给朱元解释:“姑娘,这里就是那些戏班子都会来唱一段的地方了,这些天这边热闹的很,庙会人挤人,都是为了看一眼的。”
朱元点头,向问天见她好似有兴趣,就急忙挤进去给朱元挤出了个位置,让朱元进来。
戏台子上正在唱戏,朱元一进来,便听见一句唱词,不由得怔住。
倒是向问天抱着臂对朱元说:“姑娘,咱们来的真巧,这正好是洪兴班在登台,您瞧着周边往上扔银子的这么多,看起来,最近洪兴班是真的极为吃香啊。”
是啊,毕竟以后能养出让襄王都神魂颠倒的名角儿呢。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如今仍显稚嫩的扮成梁山伯的旦角,并没有出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向问天忽而在边上声音低沉的叹气,说不好,演到还玉这一折了。
但凡是人,就少有喜欢看悲剧的。
大家都是如此。
台上梁山伯躺在床上面容晦涩的唱起来:“母亲带回英台信,书信上面言安慰,她说咫尺天涯难相会,此身未来心已来。但见她‘珍重’二字满纸写,她望我除灾又脱晦。”
‘取过玉坠泪千行,四九啊,托你送还祝英台。’
台下登时哭声一片。
连向问天也吸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说:“这样重要的信,怎么不多写一点......”
不然或许梁山伯也未必会病死了。
朱元垂下头,还是年纪不够。
等到年纪渐渐大了,就会明白珍重二字的分量。
祝英台千般不舍,万般不甘,只在这‘珍重’二字里面。
她不想再看了,朝着人群当中挤去,向问天见她往前走,急忙跟上去想要替她挡开一些拥挤的人群,却发现早已经有一双手拢在了朱元头上,不由得便诧异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的啊了一声。
可他立即就又闭了嘴,忍不住有些震惊和心悸----怎么回事,怎么这位主儿也出现在了这里?!这人挤人的鱼龙混杂的地方,五皇子竟然来了!
朱元自己也诧异不已,抬头看了楚庭川一眼,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很快的、噗通跳了一声。
戏台上梁山伯又在哀哀戚戚的唱:“英台说出心里话,我肝肠寸断口无言,满怀悲愤无处诉啊......无限欢喜变成灰。”
无限欢喜变成灰。
朱元垂下眼睑,轻声问他:“殿下怎么过来了?”
楚庭川跟她并行走在人群里,往戏台上看了一眼,将她往里让了让:“没什么,听说你今天在外头晃荡一天了,所以出来瞧瞧你。”
这真是很稀奇的体验。
姨母知道她为人谨慎,不会出意外,也不想干涉她的行踪,不会因为她在外面耽搁久了就担心。
而舅舅也跟她相处的时间很少,对她的感情的确是没有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那么深。
前世今生,唯有楚庭川。
他在听说她在外面漫无目的的晃了一圈之后,居然会亲自来找她。
这让她觉得很不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好,只好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说:“我是出来逛一逛,想要熟悉一下京城,还有,我想来戏班子找个人,帮她赎身。”
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接下卫敏斋银票的原因。
她是需要银子的。
而她现在并没有太多。
楚庭川嗯了一声,竟然也不多余的问什么,只是问她:“去哪个戏班子赎人?”
他甚至连一句原因都不问。
朱元疑惑的叹了一口气。
楚庭川对她的好未免也太直接了,叫人都无法忽略这其中掩藏的好意。
她定了定心,说出洪兴班的名号,楚庭川便径直带着她往洪兴班竖旗的棚子去。
终于到达,而刚才那个扮成梁山伯的旦角儿也正从台上下来,神情木然的往她这个方向走。
两厢碰面,朱元低声喊她:“太华!”
梁山伯猛然一顿,等到看见朱元之后,又满脸茫然。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所以并没有以后的精明和警惕,走过来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姑娘认识我?”
但凡登台,那都是有艺名的,她艺名就叫做小仙,听得久了,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名了。
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怎么会知道她的本名?
朱元微笑起来,脸上的笑意灿烂,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是不是籍贯苏州,苏州定县人?我找的就是你。”
李太华更是满脸茫然了,她抽出手疑惑的问她:“姑娘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朱元微笑回答:“李姑娘,我是来送你回家去的。”
李太华有些发怔,满脸茫然看着朱元,觉得自己是遇见了一个神棍或是一个疯子。
怎么回事,这个姑娘怎么有些神神叨叨的?
楚庭川自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安静,并不张口说任意一句话。
一百九十九·亏欠
李太华被朱元给弄得恍惚又不安的很,简直把朱元当成了患有脑疾的人,咳嗽了几声,将心里的那点期望还有奇怪压回去,努力忽略朱元竟然知道她的身份来历的事实,摇了摇头回应了前面伙伴的呼喊,笑着说:“姑娘别开玩笑了,我还有事要到前面去,不然只怕班主责怪下来,我又要受罚了。”
她到底是还没成名。
这个时候是可以任由班主打骂或是责难的时候。
可是就算是成名了,也未必就好。
朱元至今还记得太华当时被送进襄王府的情景-----她穿着一身素衣,形容惨淡,被襄王禁锢在他的王府一座院落里。
一开始襄王对她还有几分兴趣,觉得她桀骜不驯,是个有棱角的美人儿,对她很有耐心,可是渐渐的,襄王就开始动手了。
不仅动手,还时常打骂。
朱元一开始也并没有想管这件事,她自己尚且一身的麻烦,哪里有空去管别人?
是太华先帮了她的忙,那天她的女儿呦呦被那些不知分寸的妾侍弄得掉进水塘,大家都做鸟兽散,唯有太华跳下去,替她将呦呦捞了上来。
虽然后来呦呦身上的毒很麻烦,但是终究还是解开了,要是没有太华,呦呦早就没命了,撑不到师父研制出来的解药。
她想到从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听太华说起过的,太华是苏州定县人,父亲母亲是遭遇了蝗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把她给卖掉,好能撑过那个冬天。
她最先被卖到戏院里学唱戏,从四岁开始被卖入戏院,走南闯北,终于在京城出了名,被一家侯府看中,买进了侯府。
后来在侯府不唱戏了,她们让她当丫头。
她便开始当起丫头,在侯府姑娘身边伺候。
她为人机敏又谨慎,是吃惯了苦头的,因此倒是还挺受姑娘器重,日子渐渐的好过起来。
可是等到后来,姑娘的未婚夫找上门来,一切都不同了-----侯府的姑娘,配的按理来说也是门当户对的人,一开始也的确如此,可是那家人出了事,家世逐渐没落。
女方这边都以为男方那边没人了,谁知道还是找上门来了。
侯府不想要这个穷女婿,也不想认这门亲事,侯府的姑娘自然也不想嫁一个这样的人,寻死觅活的闹腾的厉害,终于把那个后生赶出了府。
那时候她是去替姑娘确认的,看那穷小子到底走了还是没走。
可是她不忍心了。
那个穷书生可怜兮兮的,病的连命都快没了,被扔出了府其实就是死路一条。
她动了恻隐之心,拿了自己的月银替他在外面租了一间屋子,而后给他请了大夫。
渐渐的,她逐渐和这个穷书生越来越谈得来。
她虽然进了戏院,但是会的无非也就是那些唱词,真正认识的字却极少,穷书生就教她认字读书。
后来有一天,穷书生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她震惊了,她乃是下九流的戏子出身,而后又成了奴籍,就算是眼前的这个穷书生,其实也是她高攀不起的。
她果断拒绝了。
可是穷书生却不肯放弃,他跟她说别提什么门第身份,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他只在乎这份患难与共的情分。
她怎么可能对这样的人生出拒绝的念头。
她把穷书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的抓住,从此以后一心一意的供养起他,并且让他去考科考。
而后他真的中了进士。
从此以后飞黄腾达。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已经得到了救赎,已经熬到头了。
可是转头他却娶了侯府那个之前还拒了他亲事的姑娘。
这个当初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认定为趋炎附势的侯府姑娘,他转头就在人家示好之后就去提亲了。
可他也没有放弃她的意思,他跟她说,会让她做妾。
她什么也没有想,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资格想-----身契都还握在别人手里,她怎么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后来她真的成了他的妾侍,然后辗转被送了出去,送给了襄阳的一个官员,而后又到了襄王手里。
她说她的人生已经完全没有指望了,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一口气不消,想要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而已。
可是她哪里有机会问?
身份已经是天壤之别,她连襄王府都出不去。
朱元后来跟她成了朋友。
只是受了太多的苦,太华的身体终究还是撑不住了,拖了几年终归是去世了。
在她还没来得及替她找到家人的情况下去世了。
朱元一直觉得对不住她,算计着时间想要去浙江的路上的时候抽空去找她,可是后来被吴顺和兴平王的事情拖住,一拖就拖到现在。
不过她终于还是找到了。
朱元认真的望着她摇头:“我没有开玩笑,我是想替你赎身的,太华,你想一想,是想要在这里继续唱戏,还是想要跟我回去,我承诺还你自由,你若是想回去找你的父母亲,我也一定会尽力替你办到。”
前世答应过你的,今生我都会替你办到。
楚庭川眉头紧皱的看着朱元,总好像这时候的朱元跟之前又有不同。
她认识眼前的李太华,可李太华对她分明全无印象。
那是为什么?
向问天也惊掉了下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朱元会认识这么个人物。
苏州跟青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地方嘛。
而姑娘去的地方有限,她那么小,总不能那个时候就认识眼前的这个李太华了。
那么,姑娘到底是为什么要提她赎身,而且竟然还能把人家的来路说的那么清楚?
李太华迟疑了,因为她在朱元身上的确看到的都是满满的诚意。
要说选择,她当然是想要回家去,戏班子哪里是那么好呆的,她们现在渐渐大了,要面对的麻烦越来越多。
可是她不想走这条路。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摆在这里......
她咬着牙,认真的思索了很久,才目光复杂的问她:“姑娘是什么人?家住哪里?若是方便的话......”
第二百章·开店
到底是已经在戏班子里头浸淫了许多年,她虽然还没有跟往常一样那么机敏,但是却还是有一些见识,生怕自己转头出了狼窝就又跳进虎穴。
朱元笑了,报了身份和家里的地址,交代她若是想到了,就一定来找她。
棚子里呼喊李太华的声音越发的不耐烦了,李太华不敢再继续跟她说下去,匆匆点了点头,便急忙转身跑了。
朱元这才转过身对上了楚庭川的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哪怕是到了这个份上,楚庭川眼里竟然也没有展现出诸如探询和鄙薄的目光来,就好像她来见的不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而是一个普通的老友一般。
这可真是难得。
身份这层壁垒在大周如今是坚不可破,多数人对待下层的人都是泾渭分明的。
楚庭川却不。
从一开始在襄阳见到她,他就从来不曾因为身份的区别而对别人展现过什么厌恶。
可是他是一个皇子。
他理应比所有的人都更看重且维系这个规则才是,他为什么能够如此淡定且自如的对待这个问题?
想不通,朱元也就不想了,转过身跟着向问天要去之前说好的锦绣堂等待付泰他们过来。
楚庭川跟在她身边,见她情绪忽然变得不高的样子,也不问她为什么,径直说:“我已经得到了阿朵的消息......”
朱元立即便抬头看向他,变得神采奕奕。
这个小丫头,楚庭川都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了。
装什么深沉啊?分明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这样充满了生气的样子才该是她正常的样子。
他知道朱元是很想找阿朵麻烦的,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言简意赅的跟她说:“阿朵留在山东邹平,是在等那帮瓦剌护卫把你带去跟他会和。”
说到这个的时候,楚庭川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冷,显然很是不爽。
不过更不舒服的是朱元。
她冷笑了一声,很温和却又很坚定的说:“那正好,那就让他等一等吧。”
现在瓦剌护卫们死的死抓的抓,都在他们手里,而且楚庭川还从瓦剌护卫那里问到了跟阿朵联络的方法,那当然是不利用这个机会白不用了。
阿朵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一旦缠绕上你就打算不死不休。
可是朱元并不想当他的猎物,不仅不想,还非常厌恶别人这样对待她,所以现在是时候反击了。
她立即便道:“我让我身边的向问天他们走一趟。”
她是一定要让阿朵得到应得的教训的,不管是性命还是什么,阿朵总得留下一点东西来。
楚庭川似乎已经预料到她回这么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应了一声好,便转头看着她问她:“你要去锦绣堂?”
朱元点了点头,楚庭川便哦了一声:“恰好我也还没有用饭,不如一道去吧?”
......
向问天艰难的保持着微笑,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
他是不是该开心啊?
好像一步登天了,从前是躲在山上当土匪的人,现在竟然还能跟五皇子同桌吃饭了?这可真是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
朱元也没有拒绝,她轻声说:“好啊,殿下不介意人多的话。”
而后来赶到锦绣堂的付泰跟付庄他们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实在没有想到此行竟然还能碰见五皇子,而且竟然要同桌吃饭!
这可真是.....
不过楚庭川也随和的很,让他们都不要慌张,不用多礼。
锦常已经不想再做什么表情了。
反正他说什么,殿下也不会听。
他现在还能跟着殿下,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对于朱元的事都再也没表现出不满的意思来的结果,为了不去守门,他还是保持沉默吧。
锦绣堂的饭菜不错,可是付泰他们面对楚庭川,却实在都没什么胃口。
反倒是小枣儿和文峰,他们两个对楚庭川异常的感兴趣,对楚庭川极为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
楚庭川倒是也很给面子,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一一的给他们解答,很快便让两个小家伙眼睛发亮。
朱景先却坐在朱元跟前,低声问她:“姐姐,听说你遇见麻烦了。”他伸手抓住朱元的手,像是在跟她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快长大的,长大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不再让你一个人冲在前面孤军奋战。
分明是为了母亲报仇,分明是朱家盛家欺人太甚,可是却让你落下这个不好的名声,被别人随意耻笑。
朱元摸了摸他的头,是真切的察觉到了自己心内的欣喜。
太好了,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找到了太华,而且弟弟也跟上一世的混不吝完全不同,积极上进,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就算是有什么困难,有这些人在背后,她也一定都能撑得过去。
她笑过了之后,便跟付泰和苏付氏说:“姨母,舅舅,我打算在京城开一家酒楼。”
众人都停了手里的筷子,诧异的朝着她看过来。
付泰有些犹豫:“可是京城关系复杂,有名的大酒楼数的过来,你若是再开一家.....”
未必就能开的起来啊。
再说了,在京城开酒楼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得有不少关系,而且还得有充足的本钱,更得有自己的特色。
可是这些......
朱元其实并没什么银子。
付家虽然是武将,但是在东南总督那边做事实在是不能够发什么大财,要说照顾朱元没问题,可是在京城开大酒楼,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也不能。
还是楚庭川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朱元非得要到锦绣堂来吃一顿饭。
他心念一动,见朱元眼睛闪闪发亮,不由得问她:“你想开酒楼?”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见苏付氏也诧异的朝着自己看过来,便轻声说:“一来是为了赚银子,二来是为了以后,三来,我身边这么多人,他们总是要有事情做的,围绕着我,我又不能真的直接生出银子来。”
第一章·为难
既然向问天他们忠心耿耿的跟着她,那么她总得替他们多考虑。
杨蔼然是下定决心要跟着付庄去浙江从军了,这也是他上一世走的路,朱元并不意外,但是剩下的其他人的出路,却也得想法子。
向问天他们就算是要考武举入仕,那也是需要银子的。
而且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她决定在京城开个酒楼。
苏付氏最先表示了赞同,她是管银子的,很知道养这么大一批人是多么繁复的支出,而朱元既然会提出这个建议,就说明肯定是有把握的。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本事确信无疑了。
可是开酒楼也不过还只是个设想而已,付泰觉得外甥女或许也不过就是一时热情,因此并没有太过多说,反而说起了要回去的事:“东南战事吃紧,父亲那边正需要我回去,元元,你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其实跟他一起回浙江是最好的。
他有些担心的看了外甥女一眼,迟疑着是不是该说真话。
朱元的名声毕竟太差,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养朱元一世的准备,但是却也希望她能够过正常人的日子,回到浙江去一段时间。
等到再过几年,或者时间再长一点儿,这件事总会被慢慢淡忘的。
到那时候,他给朱元挑一门过得去的婚事。
他们常年在外面打仗,总能够挑到一两个不在意这些的好儿郎。
总要过正常的日子才行。
可是他也知道朱元答应了卫敏斋替他做一件事,所以只是满怀期望的看着朱元,希望她能够想通,跟自己一起回浙江去。
朱元却并没有这个自觉,她想了想就摇头:“原本我也打算跟舅舅一起回浙江的,但是现在恐怕形势有变,不能跟你们一道回去了,至于姨母和先儿......”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苏付氏便立即睁大眼睛摇头:“我是一定要留在京城陪你的。”
虽然也想念父亲和亲人,但是她怎么放心留朱元一个人在京城?她们一路走来经过了这么多事,早已经跟母女没什么分别了。
本来现在朱元的处境就不怎么妙,如果连她都走了,家里没个长辈在,朱元在京城那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不肯走,朱景先也立即挽住姐姐的手有些警惕:“我也不走,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现在并未见到外祖父,也没有跟外祖父相处过,表哥舅舅这些天相处起来的感情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姐姐,他唯有这么一个血脉至亲的亲人了,他是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小枣儿跟文峰是不用说的,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朱元。
付泰就有些皱眉。
原本他来京城,一是为了述职,二就是为了将朱元跟苏付氏带回浙江去见父亲,但是现在大家都不走,绕了一圈儿,还是白走了一趟。
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朱元这个丫头,她总归是要走正途的。
可是偏偏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大满意外甥女的决定,却又不忍心说她什么。
那些不好听的话,他不想跟她说起。
可是他也不能就一直放任外甥女这样下去,到底是寻了个机会,私底下跟苏付氏提起来:“你嫂子说,现在连浙江那边也听说了朱元的事......”
苏付氏抿了抿唇,叹了一声气看向兄长:“哥哥,是不是嫂嫂跟你说了什么?”
她也察觉出来了,付泰跟之前刚来京城的时候对于朱元的激赏有些不同了。
月色底下,付泰坐在院子里的老树底下的石凳上,喝了口茶就摇头:“你也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名声便等同于性命,甚至比性命还要重上几分,你嫂嫂说......听见朱元要回付家去,她娘家的那些嫂嫂弟媳们,都不同我们家往来了。”
这就是钱嵘那些姑娘鄙薄朱元的底气。
朝堂上的风云或许厉害,但是后宅里头的风浪也足够掀翻一个人。
一个不被大多数人承认的人,在这世上是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哪怕是你惊世绝艳之才,也终归要在这世上生存。
人是不能一个人活着的。
苏付氏垂下眼睛。
她能理解嫂嫂的这份担忧,也知道他们的担心都是有来由的,但是她仍旧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看着付泰沉声道:“哥哥,元元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份不同,你不会见到我,你甚至都不会知道妹妹已经死了将近十年!”
她情绪有些激动,对于世人的误解还有偏执有些无法忍受:“如果不是元元,那么妹妹的冤屈怎么洗刷?!她自己差点死在青州!”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来自外家的亲人问一问她的安危,问一问她的好坏,可是现在事情了结,却嫌弃她事情办的不够漂亮,影响了家人的名声。
当真是.....
令人心寒。
苏付氏觉得胳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有些哽咽:“你不会知道我们一路遇见的是什么,冯家、盛家.....这些伸出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我们的人,要对付他们,除了破而后立,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声音颤抖,付泰便忍不住有些慌了:“你在说什么?我何尝说过外甥女办事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我们当然要为以后着想,不说别人,就说元元,她以后难道就准备孤独终老?我们付家可以养她一辈子,可是到时候我去了,你去了,谁来照顾她?!谁又能照顾周到?而她终身不嫁,那么先儿呢?先儿难道也终身不娶?这些事都是要慢慢商量的,你怎么以为我们是......”
他只是觉得,朱元的想法太大了,就比如说留在京城开酒楼,这就太大胆了。
她的名声原本就是那样,按理来说就该隐姓埋名的等人忘记那段过去,而后再慢慢的香别的法子,过上正常姑娘们的生活。
可是一旦留在京城这个旋涡里,再闹出事来......
那么岂不是真的就一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